我知道偉大的人物能洞見三世，觀照一切，歷大苦惱，嘗大歡喜，發(fā)大慈悲。但我又知道這必須深入山林，坐古樹下，靜觀默想，得天眼通，離人間愈遠(yuǎn)遙，而知人間也愈深，愈廣；于是凡有言說，也愈高，愈大；于是而為天人師。我幼時(shí)雖曾夢想飛空，但至今還在地上，救小創(chuàng)傷尚且來不及，那有余暇使心開意豁，立論都公允妥洽，平正通達(dá)，像“正人君子”一般；正如沾水小蜂，只在泥土上爬來爬去，萬不敢比附洋樓中的通人，但也自有悲苦憤激，決非洋樓中的通人所能領(lǐng)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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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病痛的根柢就在我活在人間，又是一個(gè)常人，能夠交著“華蓋運(y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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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要做這樣的東西的時(shí)候，恐怕也還要做這樣的東西，我以為如果藝術(shù)之宮里有這么麻煩的禁令，倒不如不進(jìn)去；還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飛沙走石，樂則大笑，悲則大叫，憤則大罵，即使被沙礫打得遍身粗糙，頭破血流，而時(shí)時(shí)撫摩自己的凝血，覺得若有花紋，也未必不及跟著中國的文士們?nèi)ヅ闵勘葋喅渣S油面包之有趣。?

?

……

　　現(xiàn)在是一年的盡頭的深夜，深得這夜將盡了，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的生命，已經(jīng)耗費(fèi)在寫這些無聊的東西中，而我所獲得的，乃是我自己的靈魂的荒涼和粗糙。但是我并不懼憚這些，也不想遮蓋這些，而且實(shí)在有些愛他們了，因?yàn)檫@是我轉(zhuǎn)輾而生活于風(fēng)沙中的瘢痕。凡有自己也覺得在風(fēng)沙中轉(zhuǎn)輾而生活著的，會知道這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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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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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近了，將有三蟲：蚤，蚊，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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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有誰提出一個(gè)問題，問我三者之中，最愛什么，而且非愛一個(gè)不可，又不準(zhǔn)像“青年必讀書”那樣的繳白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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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便只得回答道：跳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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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蚤的來吮血，雖然可惡，而一聲不響地就是一口，何等直截爽快。蚊子便不然了，一針叮進(jìn)皮膚，自然還可以算得有點(diǎn)徹底的，但當(dāng)未叮之前，要哼哼地發(fā)一篇大議論，卻使人覺得討厭。如果所哼的是在說明人血應(yīng)該給它充饑的理由，那可更其討厭了，幸而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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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雀野鹿，一落在人手中，總時(shí)時(shí)刻刻想要逃走。其實(shí)，在山林間，上有鷹鸇，下有虎狼，何嘗比在人手里安全。為什么當(dāng)初不逃到人類中來，現(xiàn)在卻要逃到鷹鸇虎狼間去？或者，鷹鸇虎狼之于它們，正如跳蚤之于我們罷。肚子餓了，抓著就是一口，決不談道理，弄玄虛。被吃者也無須在被吃之前，先承認(rèn)自己之理應(yīng)被吃，心悅誠服，誓死不二。人類，可是也頗擅長于哼哼的了，害中取小，它們的避之惟恐不速，正是絕頂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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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蠅嗡嗡地鬧了大半天，停下來也不過舐一點(diǎn)油汗，倘有傷痕或瘡癤，自然更占一些便宜；無論怎么好的，美的，干凈的東西，又總喜歡一律拉上一點(diǎn)蠅矢。但因?yàn)橹惑乱稽c(diǎn)油汗，只添一點(diǎn)腌臜，在麻木的人們還沒有切膚之痛，所以也就將它放過了。中國人還不很知道它能夠傳播病菌，捕蠅運(yùn)動大概不見得興盛。它們的運(yùn)命是長久的；還要更繁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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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它在好的，美的，干凈的東西上拉了蠅矢之后，似乎還不至于欣欣然反過來嘲笑這東西的不潔：總要算還有一點(diǎn)道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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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今君子，每以禽獸斥人，殊不知便是昆蟲，值得師法的地方也多著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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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夏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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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有淚，比動物進(jìn)化，但即此有淚，也就是不進(jìn)化，正如已經(jīng)只有盲腸，比鳥類進(jìn)化，而究竟還有盲腸，終不能很算進(jìn)化一樣。凡這些，不但是無用的贅物，還要使其人達(dá)到無謂的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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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今的人們還以眼淚贈答，并且以這為最上的贈品，因?yàn)樗送庖粺o所有。無淚的人則以血贈答，但又各各拒絕別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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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大抵不愿意愛人下淚。但臨死之際，可能也不愿意愛人為你下淚么？無淚的人無論何時(shí)，都不愿意愛人下淚，并且連血也不要：他拒絕一切為他的哭泣和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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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被殺于萬眾聚觀之中，比被殺在“人不知鬼不覺”的地方快活，因?yàn)樗梢酝?，博得觀眾中的或人的眼淚。但是，無淚的人無論被殺在什么所在，于他并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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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了無淚的人，一定連血也不見。愛人不覺他被殺之慘，仇人也終于得不到殺他之樂：這是他的報(bào)恩和復(fù)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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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于敵手的鋒刃，不足悲苦；死于不知何來的暗器，卻是悲苦。但最悲苦的是死于慈母或愛人誤進(jìn)的毒藥，戰(zhàn)友亂發(fā)的流彈，病菌的并無惡意的侵入，不是我自己制定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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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慕往古的，回往古去罷！想出世的，快出世罷！想上天的，快上天罷！靈魂要離開肉體的，趕快離開罷！現(xiàn)在的地上，應(yīng)該是執(zhí)著現(xiàn)在，執(zhí)著地上的人們居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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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厭惡現(xiàn)世的人們還住著。這都是現(xiàn)世的仇仇，他們一日存在，現(xiàn)世即一日不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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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也曾有些愿意活在現(xiàn)世而不得的人們，沉默過了，呻吟過了，嘆息過了，哭泣過了，哀求過了，但仍然愿意活在現(xiàn)世而不得，因?yàn)樗麄兺鼌s了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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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qiáng)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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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這些孱頭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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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們在瞪眼中長大了，又向別的孩子們瞪眼，并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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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一生都過在憤怒中。因?yàn)閼嵟皇侨绱?，所以他們要憤怒一生，──而且還要憤怒二世，三世，四世，以至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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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愛什么，──飯，異性，國，民族，人類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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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糾纏如毒蛇，執(zhí)著如怨鬼，二六時(shí)中，沒有已時(shí)者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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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太覺疲勞時(shí)，也無妨休息一會罷；但休息之后，就再來一回罷，而且兩回，三回……。血書，章程，請?jiān)?，講學(xué)，哭，電報(bào)，開會，挽聯(lián)，演說，神經(jīng)衰弱，則一切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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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書所能掙來的是什么？不過就是你的一張血書，況且并不好看。至于神經(jīng)衰弱，其實(shí)倒是自己生了病，你不要再當(dāng)作寶貝了，我的可敬愛而討厭的朋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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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聽到呻吟，嘆息，哭泣，哀求，無須吃驚。見了酷烈的沉默，就應(yīng)該留心了；見有什么像毒蛇似的在尸林中蜿蜒，怨鬼似的在黑暗中奔馳，就更應(yīng)該留心了：這在豫告“真的憤怒”將要到來。那時(shí)候，仰慕往古的就要回往古去了，想出世的要出世去了，想上天的要上天了，靈魂要離開肉體的就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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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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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shí)，現(xiàn)今的將“尊敬”來布施和拜領(lǐng)的人們，也就都是上了古人的當(dāng)。我們的乏的古人想了幾千年，得到一個(gè)制馭別人的巧法：可壓服的將他壓服，否則將他抬高。而抬高也就是一種壓服的手段，常常微微示意說，你應(yīng)該這樣，倘不，我要將你摔下來了。求人尊敬的可憐蟲于是默默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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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偶然也放開喉嚨道“有利必有弊呀！”“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呀！”“猗歟休哉⑾呀！”聽眾遂亦同聲贊嘆道，“對呀對呀，可敬極了呀！”這樣的互相敷衍下去，自己以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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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這一個(gè)辦法便成為八面鋒，殺掉了許多乏人和白癡，但是穿了圣賢的衣冠入殮?？蓱z他們竟不知道自己將褒貶他的人們的身價(jià)估得太大了，反至于連自己的原價(jià)也一同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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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類是進(jìn)化的，現(xiàn)在的人心　當(dāng)然比古人的高潔；但是“尊敬”的流毒，卻還不下于流言，尤其是有誰裝腔作勢，要來將這撒去時(shí)，更足使乏人和白癡惶恐。我本來也無可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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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愿受人尊敬，免得不如人意的時(shí)候，又被人摔下來。更明白地說罷：我所憎惡的太多了，應(yīng)該自己也得到憎惡，這才還有點(diǎn)像活在人間；如果收得的乃是相反的布施，于我倒是一個(gè)冷嘲，使我對于自己也要大加侮蔑；如果收得的是吞吞吐吐的不知道算什么，則使我感到將要嘔噦似的惡心。然而無論如何，“流言”總不能嚇啞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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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籍”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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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我們就覺得含冤，大叫著偽文明的破產(chǎn)。可是文明是向來如此的，并非到現(xiàn)在才將假面具揭下來。只因?yàn)檫@樣的損害，以前是別民族所受，我們不知道，或者是我們原已屢次受過，現(xiàn)在都已忘卻罷了。公道和武力合為一體的文明，世界上本未出現(xiàn)，那萌芽或者只在幾個(gè)先驅(qū)者和幾群被迫壓民族的腦中。但是，當(dāng)自己有了力量的時(shí)候，卻往往離而為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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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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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們永遠(yuǎn)只有公道，就得永遠(yuǎn)著力于辯誣，終身空忙碌。這幾天有些紙貼在墻上，仿佛叫人勿看《順天時(shí)報(bào)》似的。我從來就不大看這報(bào)，但也并非“排外”，實(shí)在因?yàn)樗暮脨?，每每和我的很不同。然而也間有很確，為中國人自己不肯說的話。大概兩三年前，正值一種愛國運(yùn)動的時(shí)候罷，偶見一篇它的社論，大意說，一國當(dāng)衰弊之際，總有兩種意見不同的人。一是民氣論者，側(cè)重國民的氣概，一是民力論者，專重國民的實(shí)力。前者多則國家終亦漸弱，后者多則將強(qiáng)。我想，這是很不錯(cuò)的；而且我們應(yīng)該時(shí)時(shí)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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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想到》

? ? ? ? 我們看歷史，能夠據(jù)過去以推知未來，看一個(gè)人的已往的經(jīng)歷，也有一樣的效用。你先有了一種無端的迷信，將章士釗當(dāng)作學(xué)者或智識階級的領(lǐng)袖看，于是從他的行為上感到失望，發(fā)生不平，其實(shí)是作繭自縛；他這人本來就只能這樣，有著更好的期望倒是你自己的誤謬。使我較為感到有趣的倒是幾個(gè)向來稱為學(xué)者或教授的人們，居然也漸次吞吞吐吐地來說微溫話了，什么“政潮”咧，“黨”咧，仿佛他們都是上帝一樣，超然象外，十分公平似的。誰知道人世上并沒有這樣一道矮墻，騎著而又兩腳踏地，左右穩(wěn)妥，所以即使吞吞吐吐，也還是將自己的魂靈梟首通衢，掛出了原想竭力隱瞞的丑態(tài)。丑態(tài)，我說，倒還沒有什么丟人，丑態(tài)而蒙著公正的皮，這才催人嘔吐。但終于使我覺得有趣的是蒙著公正的皮的丑態(tài)，又自己開出帳來發(fā)表了。仿佛世界上還有光明，所以即便費(fèi)盡心機(jī)，結(jié)果仍然是一個(gè)瞞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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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答KS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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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的人們，遇見帶有會使自己不安的朕兆的人物，向來就用兩樣法：將他壓下去，或者將他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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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壓下去就用舊習(xí)慣和舊道德，或者憑官力，所以孤獨(dú)的精神的戰(zhàn)士，雖然為民眾戰(zhàn)斗，卻往往反為這“所為”而滅亡。到這樣，他們這才安心了。壓不下時(shí)，則于是乎捧，以為抬之使高，饜之使足，便可以于己稍稍無害，得以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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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捧與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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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還有些事我終于想不明白：即如天下有閑事，有人管閑事之類。我現(xiàn)在覺得世上是仿佛沒有所謂閑事的，有人來管，便都和自己有點(diǎn)關(guān)系；即便是愛人類，也因?yàn)樽约菏侨恕＜偈刮覀冎懒嘶鹦抢飶堼埡挖w虎打架，便即大有作為，請酒開會，維持張龍，或否認(rèn)趙虎，那自然是頗近于管閑事了。然而火星上事，既然能夠“知道”，則至少必須已經(jīng)可以通信，關(guān)系也密切起來，算不得閑事了。因?yàn)榧饶芡ㄐ?，也許將來就能交通，他們終于會在我們的頭頂上打架。至于咱們地球之上，即無論那一處，事事都和我們相關(guān)，然而竟不管者，或因不知道，或因管不著，非以其“閑”也。譬如英國有劉千昭雇了愛爾蘭老媽子在倫敦拉出女生，在我們是閑事似的罷，其實(shí)并不，也會影響到我們這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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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就有了一種偏見，以為天下本無所謂閑事，只因?yàn)闆]有這許多遍管的精神和力量，于是便只好抓一點(diǎn)來管。為什么獨(dú)抓這一點(diǎn)呢？自然是最和自己相關(guān)的，大則因?yàn)橥侨祟?，或是同類，同志；小則，因?yàn)槭峭瑢W(xué)，親戚，同鄉(xiāng)，──至少，也大概叨光過什么，雖然自己的顯在意識上并不了然，或者其實(shí)了然，而故意裝癡作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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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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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常常感嘆，印度小乘教的方法何等厲害：它立了地獄之說，借著和尚，尼姑，念佛老嫗的嘴來宣揚(yáng)，恐嚇異端，使心志不堅(jiān)定者害怕。那訣竅是在說報(bào)應(yīng)并非眼前，卻在將來百年之后，至少也須到銳氣脫盡之時(shí)。這時(shí)候你已經(jīng)不能動彈了，只好聽別人擺布，流下鬼淚，深悔生前之妄出鋒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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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這時(shí)候，這才認(rèn)識閻羅大王的尊嚴(yán)和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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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信仰，也許是迷信罷，但神道設(shè)教，于“挽世道而正人心”的事，或者也還是不無裨益。況且，未能將壞人“投界豺虎”于生前，當(dāng)然也只好口誅筆伐之于身后，孔子一車兩馬，倦游各國以還，抽出鋼筆來作《春秋》，蓋亦此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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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時(shí)代遷流了，到現(xiàn)在，我以為這些老玩意，也只好騙騙極端老實(shí)人。連鬧這些玩意兒的人們自己尚且未必信，更何況所謂壞人們。得罪人要受報(bào)應(yīng)，平平常常，并不見得怎樣奇特，有時(shí)說些宛轉(zhuǎn)的話，是姑且客氣客氣的，何嘗想借此免于下地獄。這是無法可想的，在我們不從容的人們的世界中，實(shí)在沒有那許多工夫來擺臭紳士的臭架子了，要做就做，與其說明年喝酒，不如立刻喝水；待廿一世紀(jì)的剖撥戮尸，倒不如馬上就給他一個(gè)嘴巴。至于將來，自有后起的人們，決不是現(xiàn)在人即將來所謂古人的世界，如果還是現(xiàn)在的世界，中國就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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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有趣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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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中國的國魂里大概總有這兩種魂：官魂和匪魂。這也并非硬要將我輩的魂擠進(jìn)國魂里去，貪圖與教授名流的魂為伍，只因?yàn)槭聦?shí)仿佛是這樣。社會諸色人等，愛看《雙官誥》，也愛看《四杰村》，望偏安巴蜀的劉玄德成功，也愿意打家劫舍的宋公明得法；至少，是受了官的恩惠時(shí)候則艷羨官僚，受了官的剝削時(shí)候便同情匪類。但這也是人情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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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使連這一點(diǎn)反抗心都沒有，豈不就成為萬劫不復(fù)的奴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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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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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有民魂是值得寶貴的，惟有他發(fā)揚(yáng)起來，中國才有真進(jìn)步。但是，當(dāng)此連學(xué)界也倒走舊路的時(shí)候，怎能輕易地發(fā)揮得出來呢？在烏煙瘴氣之中，有官之所謂“匪”和民之所謂匪；有官之所謂“民”和民之所謂民；有官以為“匪”而其實(shí)是真的國民，有官以為“民”而其實(shí)是衙役和馬弁。所以貌似“民魂”的，有時(shí)仍不免為“官魂”，這是鑒別魂靈者所應(yīng)該十分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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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學(xué)界的三魂》

　　愈是無聊賴，沒出息的腳色，愈想長壽，想不朽，愈喜歡多照自己的照相，愈要占據(jù)別人的心，愈善于擺臭架子。但是，似乎“下意識”里，究竟也覺得自己之無聊的罷，便只好將還未朽盡的“古”一口咬住，希圖做著腸子里的寄生蟲，一同傳世；或者在白話文之類里找出一點(diǎn)古氣，反過來替古董增加寵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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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薄古書者，惟讀過古書者最有力，這是的確的。因?yàn)樗粗撞?，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正如要說明吸雅片的弊害，大概惟吸過雅片者最為深知，最為痛切一般。但即使“束發(fā)小生”，也何至于說，要做戒絕雅片的文章，也得先吸盡幾百兩雅片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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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文已經(jīng)死掉了；白話文還是改革道上的橋梁，因?yàn)槿祟愡€在進(jìn)化。便是文章，也未必獨(dú)有萬古不磨的典則。雖然據(jù)說美國的某處已經(jīng)禁講進(jìn)化論了，但在實(shí)際上，恐怕也終于沒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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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古書與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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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chopenhauer先生曾將紳士們比作豪豬，我想，這實(shí)在有些失體統(tǒng)。但在他，自然是并沒有什么別的惡意的，不過拉扯來作一個(gè)比喻。《Parerga　und Paralipomena》里有著這樣意思的話：有一群豪豬，在冬天想用了大家的體溫來御寒冷，緊靠起來了，但它們彼此即刻又覺得刺的疼痛，于是乎又離開。然而溫暖的必要，再使它們靠近時(shí)，卻又吃了照樣的苦。但它們在這兩種困難中，終于發(fā)見了彼此之間的適宜的間隔，以這距離，它們能夠過得最平安。人們因?yàn)樯缃坏囊?，聚在一處，又因?yàn)楦饔锌蓞挼脑S多性質(zhì)和難堪的缺陷，再使他們分離。他們最后所發(fā)見的距離，──使他們得以聚在一處的中庸的距離，就是“禮讓”和“上流的風(fēng)習(x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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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不守這距離的，在英國就這樣叫，“Keep your disatance！”但即使這樣叫，恐怕也只能在豪豬和豪豬之間才有效力罷，因?yàn)樗鼈儽舜说氖刂嚯x，原因是在于痛而不在于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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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使豪豬們中夾著一個(gè)別的，并沒有刺，則無論怎么叫，它們總還是擠過來。孔子說：禮不下庶人。照現(xiàn)在的情形看，該是并非庶人不得接近豪豬，卻是豪豬可以任意刺著庶人而取得溫暖。受傷是當(dāng)然要受傷的，但這也只能怪你自己獨(dú)獨(dú)沒有刺，不足以讓他守定適當(dāng)?shù)木嚯x?？鬃佑终f：刑不上大夫。這就又難怪人們的要做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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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豪豬們，自然也可以用牙角或棍棒來抵御的，但至少必須拚出背一條豪豬社會所制定的罪名：“下流”或“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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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一點(diǎn)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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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不禁好笑；人就苦于不能將自己的靈魂砍成醬，因此能有記憶，也因此而有感慨或滑稽。

?……

　　紳士的跳踉丑態(tài)，實(shí)在特別好看，因?yàn)闅v來隱藏蘊(yùn)蓄著，所以一來就比下等人更濃厚。……遇見的“糞車”，也是境由心造的，正是自己腦子里的貨色，要吐的唾沫，還是靜靜的咽下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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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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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也知道，在中國，我的筆要算較為尖刻的，說話有時(shí)也不留情面。但我又知道人們怎樣地用了公理正義的美名，正人君子的徽號，溫良敦厚的假臉，流言公論的武器，吞吐曲折的文字，行私利己，使無刀無筆的弱者不得喘息。倘使我沒有這筆，也就是被欺侮到赴訴無門的一個(gè)；我覺悟了，所以要常用，尤其是用于使麒麟皮下露出馬腳。萬一那些虛偽者居然覺得一點(diǎn)痛苦，有些省悟，知道技倆也有窮時(shí)，少裝些假面目，則用了陳源教授的話來說，就是一個(gè)“教訓(xùn)”。?

?

　　只要誰露出真價(jià)值來，即使只值半文，我決不敢輕薄半句。但是，想用了串戲的方法來哄騙，那是不行的；我知道的，不和你們來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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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我還不能“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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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尸神不上天，罪狀都放在肚子里；灶君雖上天，滿嘴是糖，在玉皇大帝面前含含胡胡地說了一通，又下來了。對于下界的情形，玉皇大帝一點(diǎn)也聽不懂，一點(diǎn)也不知道，于是我們今年當(dāng)然還是一切照舊，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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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中國人對于鬼神也有這樣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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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中國人雖然敬信鬼神；卻以為鬼神總比人們傻，所以就用了特別的方法來處治他。至于對人，那自然是不同的了，但還是用了特別的方法來處治，只是不肯說；你一說，據(jù)說你就是卑視了他了。誠然，自以為看穿了的話，有時(shí)也的確反不免于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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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送灶日漫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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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說我是“放冷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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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對于“放冷箭”的解釋，頗有些和他們一流不同，是說有人受傷，而不知這箭從什么地方射出。所謂“流言”者，庶幾近之。但是我，卻明明站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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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有時(shí)雖射而不說明靶子是誰，這是因?yàn)槌鯚o“與眾共棄”之心，只要該靶子獨(dú)自知道，知道有了洞，再不要面皮鼓得急繃繃，我的事就完了。?

……

　　豫言者，即先覺，每為故國所不容，也每受同時(shí)人的迫害，大人物也時(shí)常這樣。他要得人們的恭維贊嘆時(shí)，必須死掉，或者沉默，或者不在面前。?

　　總而言之，第一要難于質(zhì)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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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孔丘，釋迦，耶穌基督還活著，那些教徒難免要恐慌。對于他們的行為，真不知道教主先生要怎樣慨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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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如果活著，只得迫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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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偉大的人物成為化石，人們都稱他偉人時(shí)，他已經(jīng)變了傀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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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流人之所謂偉大與渺小，是指他可給自己利用的效果的大小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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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其實(shí)呢，被毀則報(bào)，被譽(yù)則默，正是人情之常。誰能說人的左頰既受愛人接吻而不作一聲，就得援此為例，必須默默地將右頰給仇人咬一口呢？?

?

　　我這回的竟不要那些西瀅教授所頒賞陪襯的榮名，“說句體己話”罷，實(shí)在是不得已。我的同鄉(xiāng)不是有“刑名師爺”的么？他們都知道，有些東西，為要顯示他傷害你的時(shí)候的公正，在不相干的地方就稱贊你幾句，似乎有賞有罰，使別人看去，很像無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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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住！”又要“構(gòu)陷人家的罪狀”了。只是這一點(diǎn)，就已經(jīng)夠使人“即使看也等于白看”，或者“看過了就放進(jìn)了應(yīng)該去的地方”了。?

……

　　已不是寫什么“無花的薔薇”的時(shí)候了。?

?

　　雖然寫的多是刺，也還要些和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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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聽說北京城中，已經(jīng)施行了大殺戮了。當(dāng)我寫出上面這些無聊的文字的時(shí)候，正是許多青年受彈飲刃的時(sh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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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呼，人和人的魂靈，是不相通的。?

……

?

　　如此殘虐險(xiǎn)狠的行為，不但在禽獸中所未曾見，便是在人類中也極少有的，除卻俄皇尼古拉二世使可薩克兵擊殺民眾的事，僅有一點(diǎn)相像。?

PS：注意這里“不但……而且……”的順序，魯迅先生這里的諷刺太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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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中國還不至于滅亡，則已往的史實(shí)示教過我們，將來的事便要大出于屠殺者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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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一件事的結(jié)束，是一件事的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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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寫的謊說，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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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債必須用同物償還。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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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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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都是空話。筆寫的，有什么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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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shí)彈打出來的卻是青年的血。血不但不掩于墨寫的謊語，不醉于墨寫的挽歌；威力也壓它不住，因?yàn)樗呀?jīng)騙不過，打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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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無花的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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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一般人，尤其是久受異族及其奴仆鷹犬的蹂躪的中國人看來，殺人者常是勝利者，被殺者常是劣敗者。而眼前的事實(shí)也確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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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的苦痛是不容易相通的。因?yàn)椴灰紫嗤?，殺人者便以殺人為唯一要道，甚至于還當(dāng)作快樂。然而也因?yàn)椴蝗菀紫嗤?，所以殺人者所顯示的“死之恐怖”，仍然不能夠儆戒后來，使人民永遠(yuǎn)變作牛馬。歷史上所記的關(guān)于改革的事，總是先仆后繼者，大部分自然是由于公義，但人們的未經(jīng)“死之恐怖”，即不容易為“死之恐怖”所懾，我以為也是一個(gè)很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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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卻懇切地希望：“請?jiān)浮钡氖?，從此可以停止了。倘用了這許多血，竟換得一個(gè)這樣的覺悟和決心，而且永遠(yuǎn)紀(jì)念著，則似乎還不算是很大的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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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的進(jìn)步，當(dāng)然大抵是從流血得來。但這和血的數(shù)量，是沒有關(guān)系的，因?yàn)槭郎弦脖M有流血很多，而民族反而漸就滅亡的先例。即如這一回，以這許多生命的損失，僅博得“自蹈死地”的批判，便已將一部分人心的機(jī)微示給我們，知道在中國的死地是極其廣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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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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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覺得死尸的沉重，不愿抱持的民族里，先烈的“死”是后人的“生”的唯一的靈藥，但倘在不再覺得沉重的民族里，卻不過是壓得一同淪滅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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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的有志于改革的青年，是知道死尸的沉重的，所以總是“請?jiān)浮?。殊不知別有不覺得死尸的沉重的人們在，而且一并屠殺了“知道死尸的沉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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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地確乎已在前面。為中國計(jì)，覺悟的青年應(yīng)該不肯輕死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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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死地”》

　　可是，我實(shí)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所住的并非人間。四十多個(gè)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圍，使我艱于呼吸視聽，哪里還能有什么言語？長歌當(dāng)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幾個(gè)所謂學(xué)者文人的陰險(xiǎn)的論調(diào)，尤使我覺得悲哀。我已經(jīng)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于非人間，使它們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xiàn)于逝者的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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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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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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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shè)計(jì)，以時(shí)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shí)是一個(gè)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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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還在這樣的世上活著，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diǎn)東西的必要了。離三月十八日也已有兩星期，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diǎn)東西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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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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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么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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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終微笑的和藹的劉和珍君確是死掉了，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尸骸為證；沉勇而友愛的楊德群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尸骸為證；只有一樣沉勇而友愛的張靜淑君還在醫(yī)院里呻吟。當(dāng)三個(gè)女子從容地轉(zhuǎn)輾于文明人所發(fā)明的槍彈的攢射中的時(shí)候，這是怎樣的一個(gè)驚心動魄的偉大呵！中國軍人的屠戮婦嬰的偉績，八國聯(lián)軍的懲創(chuàng)學(xué)生的武功，不幸全被這幾縷血痕抹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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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中外的殺人者卻居然昂起頭來，不知道個(gè)個(gè)臉上有著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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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shí)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gè)生命，在中國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閑人以飯后的談資，或者給有惡意的閑人作“流言”的種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yàn)檫@實(shí)在不過是徒手的請?jiān)?。人類的血?zhàn)前行的歷史，正如煤的形成，當(dāng)時(shí)用大量的木材，結(jié)果卻只是一小塊，但請?jiān)甘遣辉谄渲械模螞r是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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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當(dāng)然不覺要擴(kuò)大。至少，也當(dāng)浸漬了親族、師友、愛人的心，縱使時(shí)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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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潛說過，“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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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jīng)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但這回卻很有幾點(diǎn)出于我的意外。一是當(dāng)局者竟會這樣地兇殘，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國的女性臨難竟能如是之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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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目睹中國女子的辦事，是始于去年的，雖然是少數(shù)，但看那干練堅(jiān)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jīng)屢次為之感嘆。至于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實(shí)，則更足為中國女子的勇毅，雖遭陰謀秘計(jì)，壓抑至數(shù)千年，而終于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死傷者對于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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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茍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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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念劉和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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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真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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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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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革自然常不免于流血，但流血非即等于改革。血的應(yīng)用，正如金錢一般，吝嗇固然是不行的，浪費(fèi)也大大的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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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這并非吝惜生命，乃是不肯虛擲生命，因?yàn)閼?zhàn)士的生命是寶貴的。在戰(zhàn)士不多的地方，這生命就愈寶貴。所謂寶貴者，并非“珍藏于家”，乃是要以小本錢換得極大的利息，至少，也必須賣買相當(dāng)。以血的洪流淹死一個(gè)敵人，以同胞的尸體填滿一個(gè)缺陷，已經(jīng)是陳腐的話了。從最新的戰(zhàn)術(shù)的眼光看起來，這是多么大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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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回死者的遺給后來的功德，是在撕去了許多東西的人相，露出那出于意料之外的陰毒的心，教給繼續(xù)戰(zhàn)斗者以別種方法的戰(zhàn)斗。

? ? ? ? ——《空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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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有點(diǎn)知道：我是大概以自己為主的。所談的道理是“我以為”的道理，所記的情狀是我所見的情狀。聽說一月以前，杏花和碧桃都開過了。我沒有見，我就不以為有杏花和碧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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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那些東西是存在的。──學(xué)者們怕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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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那么，由它去罷。──這是我敬謹(jǐn)回稟學(xué)者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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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講“公理”的，說我的雜感沒有一看的價(jià)值。那是一定的。其實(shí)，他來看我的雜感，先就自己失了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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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也有魂。我的話倘會合于講“公理”者的胃口，我不也成了“公理維持會”會員了么？我不也成了他，和其余的一切會員了么？我的話不就等于他們的話了么？許多人和許多話不就等于一個(gè)人和一番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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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理是只有一個(gè)的。然而聽說這早被他們拿去了，所以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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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薔薇》

　　早晨被一個(gè)小蠅子在臉上爬來爬去爬醒，趕開，又來；趕開，又來；而且一定要在臉上的一定的地方爬。打了一回，打它不死，只得改變方針：自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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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前年夏天路過Ｓ州，那客店里的蠅群卻著實(shí)使人驚心動魄。飯菜搬來時(shí)，它們先追逐著賞鑒；夜間就停得滿屋，我們就枕，必須慢慢地，小心地放下頭去，倘若猛然一躺，驚動了它們，便轟的一聲，飛得你頭昏眼花，一敗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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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黎明，青年們所希望的黎明，那自然就照例地到你臉上來爬來爬去了。但我經(jīng)過街上，看見一個(gè)孩子睡著，五六個(gè)蠅子在他臉上爬，他卻睡得甜甜的，連皮膚也不牽動一下。在中國過活，這樣的訓(xùn)練和涵養(yǎng)工夫是萬不可少的。與其鼓吹什么“捕蠅”，倒不如練習(xí)這一種本領(lǐng)來得切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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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岡氏雖然很客氣，在緒言上說，“這樣的也不僅只支那人，便是在日本，怕也有難于漏網(wǎng)的?！钡牵耙粶y那程度的高下和范圍的廣狹，則即使夸稱為支那的民族性，也毫無應(yīng)該顧忌的處所，”所以從支那人的我看來，的確不免汗流浹背。只要看目錄就明白了：一，總說；二，過度置重于體面和儀容；三，安運(yùn)命而肯罷休；四，能耐能忍；五，乏同情心多殘忍性；六，個(gè)人主義和事大主義；七，過度的儉省和不正的貪財(cái)；八，泥虛禮而尚虛文；九，迷信深；十，耽享樂而淫風(fēng)熾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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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很相信Smith的《Chinese　Characteristies》，常常引為典據(jù)。這書在他們，二十年前就有譯本，叫作《支那人氣質(zhì)》；但是支那人的我們卻不大有人留心它。第一章就是Smith說，以為支那人是頗有點(diǎn)做戲氣味的民族，精神略有亢奮，就成了戲子樣，一字一句，一舉手一投足，都裝模裝樣，出于本心的分量，倒還是撐場面的分量多。這就是因?yàn)樘伢w面了，總想將自己的體面弄得十足，所以敢于做出這樣的言語動作來?？偠灾?，支那人的重要的國民性所成的復(fù)合關(guān)鍵，便是這“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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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試來博觀和內(nèi)省，便可以知道這話并不過于刻毒。相傳為戲臺上的好對聯(lián)，是“戲場小天地，天地大戲場”。大家本來看得一切事不過是一出戲，有誰認(rèn)真的，就是蠢物。但這也并非專由積極的體面，心有不平而怯于報(bào)復(fù)，也便以萬事是戲的思想了之。萬事既然是戲，則不平也非真，而不報(bào)也非怯了。所以即使路見不平，不能拔刀相助，也還不失其為一個(gè)老牌的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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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遇見的外國人，不知道可是受了 Smith 的影響，還是自己實(shí)驗(yàn)出來的，就很有幾個(gè)留心研究著中國人之所謂“體面”或“面子”。但我覺得，他們實(shí)在是已經(jīng)早有心得，而且應(yīng)用了，倘若更加精深圓熟起來，則不但外交上一定勝利，還要取得上等“支那人”的好感情。這時(shí)須連“支那人”三個(gè)字也不說，代以“華人”，因?yàn)檫@也是關(guān)于“華人”的體面的。?

……

? ? ? ? 然而看看中國的一些人，至少是上等人，他們的對于神，宗教，傳統(tǒng)的權(quán)威，是“信”和“從”呢，還是“怕”和“利用”？只要看他們的善于變化，毫無特操，是什么也不信從的，但總要擺出和內(nèi)心兩樣的架子來。要尋虛無黨，在中國實(shí)在很不少；和俄國的不同的處所，只在他們這么想，便這么說，這么做，我們的卻雖然這么想，卻是那么說，在后臺這么做，到前臺又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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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然而我所以為奇怪的，是在這兩極端的錯(cuò)雜，宛如文明爛熟的社會里，忽然分明現(xiàn)出茹毛飲血的蠻風(fēng)來。而這蠻風(fēng)，又并非將由蠻野進(jìn)向文明，乃是已由文明落向蠻野，假如比前者為白紙，將由此開始寫字，則后者便是涂滿了字的黑紙罷。一面制禮作樂，尊孫讀經(jīng)，“四千年聲明文物之邦”，真是火候恰到好處了，而一面又坦然地放火殺人，奸淫擄掠，做著雖蠻人對于同族也還不肯做的事……全個(gè)中國，就是這樣的一席大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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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為中國人的食物，應(yīng)該去掉煮得爛熟，萎靡不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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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去掉全生，或全活的。應(yīng)該吃些雖然熟，然而還有些生的帶著鮮血的肉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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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人總不肯研究自己。從小說來看民族性，也就是一個(gè)好題目。此外，則道士思想（不是道教，是方士）與歷史上大事件的關(guān)系，在現(xiàn)今社會上的勢力；孔教徒怎樣使“圣道”變得和自己的無所不為相宜；戰(zhàn)國游士說動人主的所謂“利”“害”是怎樣的，和現(xiàn)今的政客有無不同；中國從古到今有多少文字獄；歷來“流言”的制造散布法和效驗(yàn)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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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研究的新方面實(shí)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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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馬上支日記》

? ? ? ? 近來有幾個(gè)心懷叵測的名人間接忠告我，說我去年作文，專和幾個(gè)人鬧意見，不再論及文學(xué)藝術(shù)，天下國家．是可惜的。殊不知我近來倒是明白了，身歷其境的小事，尚且參不透，說不清，更何況那些高尚偉大，不甚了然的事業(yè)？我現(xiàn)在只能說說較為切己的私事，至于冠冕堂皇如所謂“公理”之類，就讓公理專家去消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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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記“發(fā)薪”》

　　我們總是中國人，我們總要遇見中國事，但我們不是中國式的破壞者，所以我們是過著受破壞了又修補(bǔ)，受破壞了又修補(bǔ)的生活。我們的許多壽命白費(fèi)了。我們所可以自慰的，想來想去，也還是所謂對于將來的希望。希望是附麗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如果歷史家的話不是誑話，則世界上的事物可還沒有因?yàn)楹诎刀L存的先例。黑暗只能附麗于漸就滅亡的事物，一滅亡，黑暗也就一同滅亡了，它不永久。然而將來是永遠(yuǎn)要有的，并且總要光明起來；只要不做黑暗的附著物，為光明而滅亡，則我們一定有悠久的將來，而且一定是光明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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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記談話》

　　我本來不大喜歡下地獄，因?yàn)椴坏菨M眼只有刀山劍樹，看得太單調(diào)，苦痛也怕很難當(dāng)?，F(xiàn)在可又有些怕上天堂了。四時(shí)皆春，一年到頭請你看桃花，你想夠多么乏味？即使那桃花有車輪般大，也只能在初上去的時(shí)候，暫時(shí)吃驚，決不會每天做一首“桃之夭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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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荷葉卻早枯了；小草也有點(diǎn)萎黃。這些現(xiàn)象，我先前總以為是所謂“嚴(yán)霜”之故，于是有時(shí)候?qū)τ谀恰皬[秋”不免口出怨言，加以攻擊。然而這里卻沒有霜，也沒有雪，凡萎黃的都是“壽終正寢”，怪不得別個(gè)。嗚呼，牢騷材料既被減少，則又有何話之可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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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廈門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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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處世，自以為退讓得盡夠了，人家在辦報(bào)，我決不自行去投稿；人家在開會，我決不自己去演說。硬要我去，自然也可以的，但須任憑我說一點(diǎn)我所要說的話，否則，我寧可一聲不響，算是死尸。但這里卻必須我開口說話，而話又須合于校長之意。我不是別人，那知道別人的意思呢？“先意承志”的妙法，又未曾學(xué)過。其被搖頭，實(shí)活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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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從去年以來，我居然大大地變壞，或者是進(jìn)步了。雖或受著各方面的斫刺，似乎已經(jīng)沒有創(chuàng)傷，或者不再覺得痛楚；即使加我罪案，也并不覺著一點(diǎn)沉重了。這是我經(jīng)歷了許多舊的和新的世故之后，才獲得的。我已經(jīng)管不得許多，只好從退讓到無可退避之地，進(jìn)而和他們沖突，蔑視他們，并且蔑視他們的蔑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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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信要就此收場。海上的月色是這樣皎潔；波面映出一大片銀鱗，閃爍搖動；此外是碧玉一般的海水，看去仿佛很溫柔。我不信這樣的東西是會淹死人的。但是，請你放心，這是笑話，不要疑心我要跳海了，我還毫沒有跳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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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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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半年我又看見了許多血和許多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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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只有雜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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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淚揩了，血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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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伯們逍遙復(fù)逍遙，用鋼刀的，用軟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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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只有“雜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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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雜感”也被“放進(jìn)了應(yīng)該去的地方”時(shí)，我于是只有“而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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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