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uster of Rohan 第三章 洛汗大軍集結(jié)
如今,條條大路都奔往東方匯聚,迎向即將到來的戰(zhàn)爭與魔影的攻擊。
就在皮平站在白城的主城門前,觀看多阿姆洛斯親王率眾揚旗、騎馬進(jìn)
城的同時,洛汗之王也馳出了山嶺。
白晝將盡。夕陽的余暉在騎兵們身前投出了狹長的影子。夜色已經(jīng)在覆
蓋著陡峭山坡、沙沙作響的冷杉林下悄悄蔓延開來。天色向晚,國王此
刻放馬緩緩前行。山路這時繞過了一塊巨大光禿的巖石山肩,一頭扎進(jìn)
了輕聲嘆息的昏暗樹林。騎兵的隊伍拉成一字長蛇蜿蜒向下、再向下。
當(dāng)他們終于來到狹谷底部時,發(fā)現(xiàn)夜幕已經(jīng)籠罩了地勢深處。太陽已經(jīng)
沉落,瀑布披著暮光。
一條自背后的高隘口奔流而下的小溪,一整天都在他們下方深處流淌,
跳躍著在青松疊翠的山壁間切出一條窄窄的河道。此時溪水穿過一道石
門流出,流進(jìn)了一座寬闊些的山谷。騎兵們跟著小溪走,驀地,祠邊谷
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黃昏中水聲聽起來格外喧鬧。在那里,這條較小的溪
流匯入了雪河的白水,湍急奔騰,沖擊著礫石騰起陣陣水霧,向下奔往
埃多拉斯以及青翠的山丘和平原。右邊遠(yuǎn)方,雄偉的尖刺山 [1] 聳立在
廣大山谷的一頭,龐然峰底云霧繚繞,鋸齒般的峰頂卻終年覆蓋著積
雪,在塵世之上高高閃耀:東面一片暗青,西面則被夕陽染上了點點猩
紅。
梅里驚奇地眺望著這片陌生的鄉(xiāng)野,他在長長的旅途中,已經(jīng)聽了許多
有關(guān)這地的故事。在他眼里,這是個不見天日的世界:透過昏暗溝壑中
的朦朧空氣,他只能看見不斷升高的山坡,一重巨大的巖壁之后又是一
重巨大的巖壁,迷霧繚繞在嵯峨的懸崖上。他坐在馬上神思恍惚了片
刻,聽著喧嘩流水,暗林低語,裂石輕響,以及在這一切聲音之下正醞
釀等候著的無邊寂靜。他熱愛大山,或者說,他曾經(jīng)熱愛對大山的想像
—它們在遠(yuǎn)方傳來的故事背景中起伏綿延。但是現(xiàn)在,他被中洲那無法
承受的重量壓垮了。他渴望坐在一間靜室的爐火邊,將廣闊無垠都關(guān)在
門外。
他非常累。盡管他們騎馬走得很慢,途中卻很少休息。一個鐘頭接一個
鐘頭,在令人筋疲力盡的將近三天時間里,他騎馬小跑著上上下下,越
過隘口,穿過長長的山谷,橫過眾多的溪流。有時候碰到路比較寬時,
他便走在國王的身側(cè),沒注意到許多騎兵見這兩人同行都忍不住微笑—
霍比特人騎在毛發(fā)蓬亂的灰色小馬上,洛汗之王騎在雪白雄駿的高頭大
馬上。那時他就和希奧頓聊天,講自己的家鄉(xiāng)和夏爾居民的日常生活,
或換過來,聽馬克的故事和古時洛汗勇者的作為。不過,大部分時候,
尤其最后這一天,梅里都是獨自緊跟在國王后面,一聲不吭,試圖弄明
白自己后頭的騎手所說的那種聲調(diào)緩慢、圓潤低沉的語言。這種語言中
的很多單詞他似乎都能聽懂,只是發(fā)音比夏爾的更飽滿有力,但他無法
把它們拼成有意義的句子。不時會有騎手放開清亮的嗓門唱上一支激動
人心的歌,梅里雖然聽不懂唱的是什么,卻也感到心為之雀躍。
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孤單,尤其是在這白晝將盡之時。他納悶地想
著,皮平到底去了哪里,阿拉貢、萊戈拉斯和吉姆利又將有何等遭遇。
接著,他心中突然一涼,他想到了弗羅多和山姆。“我竟忘了他們!”他
自責(zé)地暗忖,“而他們比我們所有人都重要。我是來幫他們的,可是現(xiàn)
在他們?nèi)绻€活著,也一定是在幾百哩開外的地方了?!彼蛄藗€寒
戰(zhàn)。
“終于到了祠邊谷!”伊奧梅爾說,“旅程就快結(jié)束了?!彼麄兝振R停步。
小路出了狹窄峽谷后急遽下降,于是,就如透過一扇高窗,只消一瞥,
便將下方薄暮中的大山谷盡收眼底。河邊可見一點孤零零的微小燈火在
閃爍。
“這段旅程也許結(jié)束了,”希奧頓說,“但我還有很遠(yuǎn)的路要走。兩夜前
月亮已經(jīng)圓了,明天早晨我要騎馬前往埃多拉斯,集結(jié)馬克的大軍?!?br>“但是,若您愿意聽從我的建議,”伊奧梅爾壓低了聲音說,“大軍集結(jié)
后您該返回這里,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無論是勝是敗?!?br>希奧頓聞言微笑:“不,我兒—我此后就這樣稱呼你—別對我這老人的
耳根說佞舌那些軟話!”他挺起身來,回頭望向背后的兵馬,長長的隊
伍一直延伸進(jìn)暮色里。“自我西征以來才短短數(shù)日,卻似乎已經(jīng)過了漫
長的年歲;但我永遠(yuǎn)不會再倚著一根拐杖。倘若戰(zhàn)爭失敗,我躲在這山
里又有什么用?而如果勝利,縱使我耗盡最后的力量倒下,又有什么可
悲之處?不過,我們現(xiàn)在先不說這些。今晚我會在黑蠻祠的要塞安歇。
我們至少還能過上平靜的一夜。繼續(xù)前進(jìn)吧!”
在漸漸深濃的暮色中,他們下坡進(jìn)了山谷。雪河貼著山谷的西邊山壁奔
流,小路很快將他們領(lǐng)到一處渡口,淺淺的水流嘩嘩響著流過卵石灘。
渡口有人把守。國王走近時,許多人從巖石的陰影中跳出來,當(dāng)他們發(fā)
現(xiàn)來者是國王,均大聲歡呼:“希奧頓王!希奧頓王!馬克之王歸來
了!”
接著有人吹了一長聲號角,號聲在山谷里回蕩。隨即響起了其他的號角
聲回應(yīng),河對岸亮起了許多燈火。
突然,上方高處傳來一陣洪亮的喇叭聲,聽起來像是發(fā)自某個空曠的地
方,它們的音符匯集成一個聲音,隆隆滾過山壁石墻。
就這樣,馬克之王從西方凱旋歸來,回到了白色山脈腳下的黑蠻祠。他
發(fā)現(xiàn),他的百姓剩余的兵力業(yè)已在此地集結(jié)起來,因為他歸來的消息剛
一傳開,將領(lǐng)們便騎馬來到渡口迎接他,并帶來了甘道夫的口信。領(lǐng)頭
的是祠邊谷百姓的領(lǐng)主敦赫雷。
“陛下,”他說,“三天前的黎明時分,捷影猶如一陣風(fēng)般從西方而來,
到了埃多拉斯。甘道夫帶來了您戰(zhàn)勝的消息,讓我們心中極為高興。但
他也帶來了你的口信,要騎兵們抓緊集結(jié)。然后,就來了會飛的魔
影。”
“會飛的魔影?”希奧頓說,“我們也看見它了,但那是在甘道夫離開我
們之前的深夜死寂時分。”
“陛下,也許吧?!倍睾绽渍f,“但是同一個—或同類的另一個—形狀好
像畸形的大鳥,一團(tuán)飛翔的黑暗,在那天早晨掠過了埃多拉斯,所有的
人都怕得發(fā)抖。因為它朝美杜塞爾德俯沖下來,當(dāng)它飛低,幾乎碰到屋
頂兩端的山墻時,發(fā)出了一聲叫人心跳都要停了的尖叫。事后,甘道夫
建議我們不要在平原上集結(jié),而是到山脈下的山谷中來迎接您。他還吩
咐我們,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多點燈火。我們都照辦了。甘道夫說話極有
權(quán)威。我們相信您也會希望我們聽他的話。祠邊谷從來沒見過這種邪惡
可怕的事。”
“做得好?!毕W頓說,“我現(xiàn)在騎往要塞。我休息前要會見元帥和將領(lǐng)
們。讓他們盡快過去見我!”
路現(xiàn)在朝東直接橫過山谷,此處山谷只有半哩多寬。四周全是或平整或
崎嶇的野草地,這時在逐漸降臨的夜幕下灰蒙蒙一片,但在前方谷地的
遠(yuǎn)端,梅里看見一道起伏的墻,那是尖刺山最后一條巨大的山根,在數(shù)
不清的歲月以前被河流割裂在外。
平地上到處都聚集了大群大群的人。有些擠到路邊,高聲歡呼著迎接從
西邊歸來的國王與騎兵。但在人群后方,一排排整齊的帳篷和木棚、一
行行拴在樁上的馬朝遠(yuǎn)處一直伸展開去,還有大量的武器,堆疊的長矛
好似新栽的樹林,根根豎立。整支集結(jié)的大軍正沒入夜影,不過,盡管
寒冷的夜風(fēng)從高處刮下,卻無人點起提燈,也無人生起火堆。哨兵們裹
著厚實的衣物,來回巡邏。
梅里好奇這里到底有多少騎兵。在這聚攏的夜色里,他猜不出他們的數(shù)
目,但感覺是支龐大的軍隊,有成千上萬之多。他還在東張西望,國王
一行人已經(jīng)來到山谷東面聳立的峭壁底下。小路在此突然開始攀升,梅
里大為驚訝地抬頭望去。這種模樣的路,他過去從未見過。這是在那些
連歌謠都未能憶及的久遠(yuǎn)年代中,人類手工建成的偉大杰作。它如一條
盤繞的長蛇,蜿蜒而上,鉆山開路,橫過陡峭的巖石山坡。它陡如階
梯,忽前忽后盤旋著爬升。這條路馬匹可走,馬車也可慢慢拉上;但只
要上方有人把守,敵人除非從天而降,絕不可能攻上去。路的每個拐彎
處都立有雕刻成人形的巨石,它們有龐大笨拙的四肢,盤腿蹲坐,粗短
的胳臂交叉抱著,擱在胖肚子上。由于歲月的剝蝕,有些已經(jīng)失去臉部
五官,只剩下眼部的兩個黑洞,仍悲傷地盯著路過的人。騎兵們幾乎看
都不看這些他們稱之為“菩科爾人”的石像一眼,對它們不加理會,因為
其中蘊(yùn)含的力量和恐怖都已蕩然無存。不過梅里驚奇地凝視著它們,看
它們這樣凄涼地立在昏暗中若隱若現(xiàn),他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同情。
過了一陣子,他往回望,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爬到山谷上方數(shù)百呎高了,但在
遙遠(yuǎn)的下方,他仍可依稀看見蜿蜒成一線的騎兵在涉過渡口,沿著路去
往為他們準(zhǔn)備好的營地。只有國王和近衛(wèi)軍才會登上要塞。
最后,國王一行人來到一座峭壁邊緣,攀升的路在此穿入巖壁之間的缺
口,這么走上一小段斜坡,便出到一片寬闊的高地上。人們稱這片高地
為菲瑞恩費爾德,它是片長滿青草和歐石楠的青翠山地,高踞在雪河深
陷的河道上方,又躺在后方崇山峻嶺的膝上—往南有尖刺山,往北則是
鋸齒狀的大山艾倫薩加,而在兩者之間面對著騎兵們的,是“鬼影山”德
維莫伯格自沉郁蒼松覆蓋的陡坡中高拔而起的冷峻黑障。菲瑞恩費爾德
高地被兩排不成形狀的立石一分為二,這些立石延伸出去,逐漸隱匿在
暮色里,消失在群樹間。若有人大膽沿著此路走下去,很快就會來到德
維莫伯格山下黑暗的迪姆霍爾特,看見那根充滿威脅的石柱,以及禁門
那張著大口的陰影。
這就是黑暗的黑蠻祠,久被遺忘之民的杰作。他們的名號已經(jīng)失傳,沒
有歌謠或傳說還記得。他們?yōu)槭裁唇ㄔ爝@個地方,是把它當(dāng)作村鎮(zhèn)、秘
密的神廟還是諸王的墓冢,都無從得知。在黑暗年代中,在還沒有船只
來到西邊海岸的時期,在杜內(nèi)丹人的剛鐸王國建立之前,這些人已經(jīng)在
此勞作。如今他們已經(jīng)消失,只留下古老的菩科爾人仍坐在路的拐彎
處。
梅里瞪著那兩排延伸而去的巖石,它們顏色漆黑,剝蝕得厲害,有的傾
斜,有的倒塌,有的龜裂或斷裂,看起來就像兩排衰老又饑餓的牙齒。
他好奇它們會是什么,而且希望國王不會順著這兩排立石走到盡頭的黑
暗里。接著,他看到在石路兩邊均搭有小群小群的帳篷和木棚,但它們
不靠樹林,反而像是要避開樹林,一起擠在懸崖邊。菲瑞恩費爾德的右
側(cè)較為寬闊,帳篷數(shù)量也較多,左側(cè)的營地小一些,不過中間立著一座
很高的大帳篷。這時有位騎兵從這一邊出來迎接他們,于是他們離開道
路走了過去。
待得走近,梅里看見那位騎兵是女子,長發(fā)編成辮子,在暮光中閃閃發(fā)
亮,但她戴著頭盔,像戰(zhàn)士一樣身穿齊腰短甲,腰間帶著長劍。
“馬克之王,向您致敬!”她喊道,“我心為您的凱旋而歡欣。”
“你呢,伊奧溫?”希奧頓說,“你一切都好嗎?”
“一切都好,”她答道。但梅里覺得,她的聲音并不由衷—假如真能相信
面容這么堅定不屈的人也會哭,他就會認(rèn)為她其實此前一直在哭?!耙?br>切都好。只是人們突然背井離鄉(xiāng),這條路他們走得疲憊又厭倦,也有怨
言,因為我們很久不曾被戰(zhàn)爭驅(qū)離青翠的原野了。不過并沒有發(fā)生什么
惡事。正如您所見,現(xiàn)在一切都井然有序。您下榻之處已經(jīng)預(yù)備妥當(dāng),
因為我得到了關(guān)于您的詳細(xì)消息,知道您會幾時來到?!?br>“這么說,阿拉貢已經(jīng)來了?!币翃W梅爾說,“他還在這里嗎?”
“不在,他走了?!币翃W溫轉(zhuǎn)過身,望向東方和南方天空映襯下的黑暗群
山。
“他往哪里走了?”伊奧梅爾問。
“我不知道?!彼鸬?,“他在夜里到來,昨天一早太陽還沒爬過山頂就
騎馬離去。他走了?!?br>“女兒,你很哀傷?!毕W頓說,“出了什么事?告訴我,他是不是提到
了那條路?”他順著黑暗中那兩排往德維莫伯格去的立石,指向遠(yuǎn)
處,“那條亡者之路?”
“是的,陛下?!币翃W溫說,“他已經(jīng)進(jìn)入那片人人都一去不返的陰影。
我勸阻不了他。他走了。”
“那么,我和他的路就分開了?!币翃W梅爾說,“他回不來了。我們必須
在沒有他的情況下出征,而我們的希望更渺茫了?!?br>他們不再說話,慢慢穿過矮小的歐石楠和高地的青草叢,來到國王的大
帳篷前。梅里發(fā)現(xiàn)那里什么都準(zhǔn)備好了,他自己也沒被遺漏。國王的住
處旁已經(jīng)搭好了一個小帳篷,他獨自坐在里頭,而人們來來去去,進(jìn)入
國王的帳篷,與他商議事情。夜色漸深,西邊群山那些隱約可見的峰頂
上群星環(huán)繞,但東方天際一片漆黑,不見一物。那兩排立石漸漸從視野
里消失,但在它們的盡頭,仍然蟄伏著德維莫伯格的廣袤陰影,比夜幕
更黑。
“亡者之路?!彼匝宰哉Z地喃喃道,“亡者之路?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現(xiàn)在他們?nèi)茧x開我了。他們?nèi)急几澳撤N厄運—甘道夫和皮平去了東
方參戰(zhàn),山姆和弗羅多去了魔多,大步佬、萊戈拉斯和吉姆利去了亡者
之路。但我猜很快就會輪到我了。我想知道他們都在談些什么,國王又
打算怎么做。因為我現(xiàn)在必須跟著他走了?!?br>這些令人沮喪的事想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肚子很餓,于是起身決定
出去看看這陌生的營區(qū)里有沒有人跟他有同樣感覺。不過,就在這時,
一聲號聲響起,有個人過來召喚他,請他這位國王的侍從去國王的餐桌
旁待命。
大帳篷靠里的部分有一處用刺繡的掛毯作簾幕隔開的小空間,地上鋪著
獸皮。那里設(shè)著一張小桌,桌前坐著希奧頓、伊奧梅爾和伊奧溫,以及
祠邊谷的領(lǐng)主敦赫雷。梅里站在國王的高腳凳旁待命,過了一會兒,老
人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轉(zhuǎn)過身來對他微笑。
“來吧,梅里阿道克少爺!”他說,“你不該站著。只要我還在自己的土
地上,你就該來坐在我旁邊,講故事寬慰我的心?!?br>他們在國王的左手邊給霍比特人挪出了空位,可是沒有人要他講故事。
事實上,幾乎沒人說話,多數(shù)時候他們都只是默默吃喝著。到最后,梅
里終于鼓起勇氣,問了那個一直折磨著他的問題。
“陛下,我已經(jīng)兩次聽到了亡者之路?!彼f,“那到底是什么?大步佬
—我是說阿拉貢大人—他到哪兒去了?”
國王嘆了口氣,但沒人回答。“我們不知道,我們的心情也很沉重?!弊?br>后是伊奧梅爾開了口,“至于亡者之路,你已經(jīng)親自走上了此路的第一
段。不,我不該講不吉利的話!我們爬上山來的這條路,通往迪姆霍爾
特那邊的那扇門。但進(jìn)了門之后是什么情況,沒有人知道?!?br>“沒有人知道,”希奧頓說,“不過古代傳說中多少有些傳聞,只是現(xiàn)在
很少提及了。埃奧爾家族這些自父及子、代代相傳的古老傳說倘若不
假,那么在德維莫伯格山下的那扇門通往一條從大山底下穿過的密道,
去往某個已被遺忘的終點。但是,自從布雷戈之子巴爾多進(jìn)入那扇門,
卻不曾再現(xiàn)身人間,就再也沒有人冒險去探索它的秘密了。彼時美杜塞
爾德剛剛落成,布雷戈設(shè)宴祭祀,巴爾多痛飲之后輕率發(fā)誓,結(jié)果他再
也沒回來登上他這個繼承人該坐的王座。
“民間傳說,來自黑暗年代的亡者把守著那條路,決不容活人前去他們
隱匿的殿堂。不過,有時候人們會看見亡者們自己從那門里出來,像一
個個鬼影,走下那條立石標(biāo)出的路。那時祠邊谷的百姓家家戶戶都緊閉
門窗,十分害怕。但是亡者很少出來,除非是有大動蕩,或死亡將
臨?!?br>“不過,祠邊谷有人說,”伊奧溫低聲說,“就在不久前的幾個月黑之
夜,有一隊裝束奇怪的大軍經(jīng)過。無人知道他們從哪里來,但他們沿著
這條立石標(biāo)出的路走了上去,消失在山里,仿佛是去赴一趟秘約?!?br>“這樣的話,阿拉貢為什么要走那條路?”梅里說,“你們難道一點兒都
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做?”
“不知道,除非他跟你這個朋友說了我們沒聽到的話?!币翃W梅爾
說,“現(xiàn)在,活人之地已經(jīng)無人知道他的目的了。”
“我覺得,比起我第一次在王宮中見到他時,他變化極大,”伊奧溫
說,“變得更嚴(yán)厲,也更蒼老。我以為他是鬼迷心竅,就像是個被亡者
召喚之人。”
“或許他是受到了召喚?!毕W頓說,“我心有預(yù)感,我再也見不到他
了。但他有王者之風(fēng),命中注定不凡。女兒,既然你為這位客人哀傷,
似乎需要寬慰,那么就聽聽這個故事,放寬心吧。據(jù)說,當(dāng)埃奧爾一族
從北方而來,終于沿著雪河而上,尋找危難時的堅固避難所時,布雷戈
和他兒子巴爾多爬上要塞的階梯,就這樣來到那扇門前。有個老得已經(jīng)
無法估算年紀(jì)的老人坐在門檻上,他曾經(jīng)身軀高大,又有君王風(fēng)范,但
那時已經(jīng)憔悴枯槁如同殘石。他們也真的把他當(dāng)成了石像,因為他一語
不發(fā)、紋絲不動,直到他們打算從他旁邊過去進(jìn)門。那時,他出了聲,
聲音仿佛來自地底,他們聽了大驚,因為他說的竟是西部語:‘此路不
通?!?br>“于是,他們停下腳步察看,發(fā)現(xiàn)他還活著。但他沒看他們?!寺凡?br>通?!终f了一次,‘此路是身為亡者之人所建,也由亡者看守,直到
時機(jī)到來。此路不通。’
“‘幾時才是時機(jī)到來?’巴爾多問。但他始終沒得到答案,因為老人就在
那一刻臉朝下?lián)涞乖诘厮懒恕N覀兊陌傩赵僖膊辉弥@群古老的山中
居民的事跡。不過,也許預(yù)言中的時機(jī)終于到了,阿拉貢能夠通過?!?br>“但是,如果不去大膽闖門,又怎能發(fā)現(xiàn)時機(jī)到了沒有?”伊奧梅爾
說,“哪怕魔多的千軍萬馬站在我面前,我孤身一人,沒有別處可以躲
避,我也不走那條路。唉!在這危難時刻,一個如此勇敢無私之人,卻
叫鬼迷了心竅!這世上的邪物難道還不夠多,還要到地底去找?戰(zhàn)爭就
要來了。”
他住了口,因為那時外面?zhèn)鱽砹诵[,有人在喊希奧頓的名字,而近衛(wèi)
軍正在盤問。
很快,近衛(wèi)軍隊長掀開帳簾,說:“陛下,這里有個人,是剛鐸的信
使。他想馬上見您?!?br>“讓他進(jìn)來!”希奧頓說。
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走了進(jìn)來,梅里差點驚呼出聲,因為有那么一剎那,
他以為波洛米爾復(fù)活回來了。然后他意識到來人不是波洛米爾,而是個
陌生人,不過這人與波洛米爾極其相像,仿佛是他的血親—同樣高大,
一雙灰眼,氣質(zhì)高傲。他裝束如同騎手,身穿精致的鎧甲,外罩墨綠色
斗篷,頭盔的正面鐫刻著一顆小小的銀星。他手中拿著一支箭,黑色翎
毛,有鋼倒鉤,但箭尖漆成了紅色。
他單膝跪下,將箭呈給希奧頓?!跋蚰戮?,洛希爾人之王,剛鐸之
友!”他說,“我是德內(nèi)梭爾的信使希爾鞏,給您帶來這個出戰(zhàn)的符物。
剛鐸情勢危急。洛希爾人向來援助我們,但此刻德內(nèi)梭爾城主請您傾力
相助,全速發(fā)兵,否則剛鐸終將陷落?!?br>“紅箭!”希奧頓接過箭說道,仿佛久已料到有此召喚,但收到它時仍覺
畏懼不已。他的手顫抖了?!拔疫@一生從未在馬克見過紅箭!情勢真到
了如此地步嗎?在德內(nèi)梭爾城主看來,我怎樣才算傾力相助,全速發(fā)
兵?”
“陛下,這只有您自己最清楚?!毕栰栒f,“但要不了多久,米那斯提
力斯就會遭到圍困。德內(nèi)梭爾城主吩咐我對您說:他的判斷是,洛希爾
人的強(qiáng)大兵力在城墻內(nèi)會比在城墻外好,除非您有沖破各方勢力包圍的
實力?!?br>“但是,他知道我們是一支擅長在馬背與平原上作戰(zhàn)的民族,以及我們
也是一支散居的民族,集結(jié)我們的騎兵需要時間。希爾鞏,米那斯提力
斯的城主掌握的情況比他口信中提到的更多,難道不是嗎?你很可能已
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并非毫無準(zhǔn)備?;遗鄹实婪蛟谖覀?br>中間,即便是現(xiàn)在,我們也在為東方的戰(zhàn)事集結(jié)兵力?!?br>“德內(nèi)梭爾城主對這一切知道或猜到什么,我不能妄言?!毕栰柎?br>道,“但我們確實已到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我們城主并非向您下達(dá)任何命
令,他只請求您記起舊日的友誼和很久以前發(fā)下的誓言,并為您自己的
利益而盡上全力。我們獲得了情報,有許多君王從東方騎馬前去,為魔
多效力。從北方到達(dá)戈拉德平原,已有小規(guī)模的戰(zhàn)斗,也有戰(zhàn)爭的傳
聞。在南方,哈拉德人正在調(diào)兵遣將,恐懼籠罩了我們的海濱全境,導(dǎo)
致我們從那邊得不到多少支援。請盡快發(fā)兵!因為我們這個時代的命
運,將在米那斯提力斯的城墻前決定。倘若這場狂潮不能在那里受到遏
制,那么它將會淹沒洛汗的全部美麗原野,縱是群山中的這座要塞,也
無法成為避難所。”
“噩耗啊,”希奧頓說,“卻也不是全然出乎意料。不過,請轉(zhuǎn)告德內(nèi)梭
爾:即便洛汗本土不受威脅,我們也會發(fā)兵援助。但我們在對抗叛徒薩
茹曼的戰(zhàn)斗中損失慘重,而且仍須顧及北邊和東邊的疆界邊防,他傳來
的消息本身也確定了這點。黑暗魔君這次似乎掌握了極大的力量,他很
可能一邊將我們牽制在石城前,一邊還發(fā)動大軍在雙王之門那邊渡過大
河發(fā)動襲擊。
“不過,我們不會再談?wù)搶徤鞯牟呗?。我們會發(fā)兵。出征禮已經(jīng)定在明
天,一切準(zhǔn)備就緒后,我們便會出發(fā)。我本來打算發(fā)兵一萬,越過平原
令敵人毀志喪氣?,F(xiàn)在恐怕兵力會減少,因為我不能讓我的各處要塞完
全無人留守。但我會率領(lǐng)至少六千騎兵前往。告訴德內(nèi)梭爾:當(dāng)此時
刻,馬克之王會親自領(lǐng)軍南下、前往剛鐸的領(lǐng)土,盡管他有可能一去不
返。但路途遙遠(yuǎn),而人與馬在抵達(dá)目的地時都必須有力氣作戰(zhàn)。從明天
早晨算起,一周之內(nèi),你們將會聽見埃奧爾子孫的吶喊自北方來到。”
“一周!”希爾鞏說,“若必須一周,也只能如此。不過,除非另有援軍
不期而至,否則從現(xiàn)在起七天之后,很可能您只會看見一片斷壁殘垣。
不過,您至少還能讓奧克和黑膚人類不得稱心如意地在白塔中慶功宴
樂。”
“這我們至少能做到。”希奧頓說,“不過,須知我本人剛從戰(zhàn)場上歸
來,又經(jīng)過了長途跋涉?,F(xiàn)在我要休息了。今晚你在此過夜吧,然后明
天你該看過洛汗大軍集結(jié)再騎馬離開,因為你見了這樣的景象會寬慰
些,休息一夜也會騎得更快。早晨議事才是最好的,夜晚會改變許多想
法?!?br>國王說罷起身,他們也全站起來?!艾F(xiàn)在每個人都下去休息,睡個好覺
吧。”他說,“而你,梅里阿道克少爺,今晚我不需要你了。不過明天日
出后,要隨時準(zhǔn)備好聽我召喚?!?br>“我會準(zhǔn)備好的,”梅里說,“哪怕您吩咐我隨您踏上亡者之路?!?br>“別說不吉利的話!”國王說,“因為也許不止一條路可以冠上那個名
字。但我并沒說我會吩咐你隨我踏上任何一條路。晚安!”
“我決不要留下,等大家回來時才被召喚!”梅里說,“我決不要留下,
決不?!彼谧约旱膸づ窭锊粩噙@么自言自語,直到最后睡著。
他被人搖醒過來。那人叫著:“醒醒,醒醒,霍爾比特拉大人!”梅里這
下才擺脫酣夢,猛地坐了起來。天似乎還很黑啊,他想。
“什么事???”他問。
“國王召喚你?!?br>“可是太陽還沒出來呢。”梅里說。
“是沒出來,今天也不會出來了,霍爾比特拉大人。在這樣的烏云下,
誰都會認(rèn)為太陽永遠(yuǎn)不會出來了。但是,就算沒有太陽,時間也不會停
止??靵戆?!”
梅里匆匆套上衣服,向外看去。天地一片黑暗,就連空氣似乎都變成了
棕色,周圍萬物不是黑就是灰,而且沒有影子,似乎一切都靜止了。到
處都看不出云的形狀,只有遙遠(yuǎn)的西邊例外:在那邊,這一片龐然暗影
如同摸索的手指,仍在繼續(xù)緩慢地向前爬行,指間還有一點光漏下來。
頭頂像是懸著一個沉重的屋頂,陰郁單調(diào),而天光似乎越變越暗,而不
是越來越亮。
梅里看見許多人站著仰望,念念有詞。他們無不臉色灰白悲戚,有些人
還顯得很恐懼。他心情沉重地去找國王。剛鐸的信使希爾鞏已經(jīng)先他而
到,這時身旁站著另外一人,模樣跟裝束都像他,不過比較矮也比較
壯。梅里進(jìn)去時,他正在對國王說話。
“陛下,它是從魔多來的?!彼f,“從昨晚太陽下山后開始。我看見它
從您的領(lǐng)土東伏爾德的群山上升起,緩緩爬過天空,我奔馳了一整夜,
而它緊隨在后,吞吃了滿天星辰?,F(xiàn)在,這片龐大的烏云就懸在從陰影
山脈到此地之間的全境上空,并且還在加深。戰(zhàn)爭已經(jīng)開始了?!?br>國王沉默地坐了片刻?!翱磥?,我們終于還是到了這一步—我們這個時
代的大決戰(zhàn)?!弊詈?,他開口說,“許多事物將在這場戰(zhàn)爭中逝去。不
過,至少再也不必隱藏行跡了。我們將走大道直路,公然全速奔馳。集
結(jié)應(yīng)當(dāng)立刻開始,不等那些耽延的人。米那斯提力斯的儲備如何?如果
我們現(xiàn)在必須全速前進(jìn),就必須輕裝簡騎,只攜帶足夠抵達(dá)戰(zhàn)場的糧食
和飲水。”
“我們早已作好準(zhǔn)備,存糧極多?!毕栰柎鸬溃按藭r請您盡可能輕裝
疾馳吧!”
“好,伊奧梅爾,召傳令官?!毕W頓說,“下令騎兵集合!”
伊奧梅爾出去了,要塞中隨即響起軍號,接著下方多處吹響了回應(yīng)的號
聲。不過梅里覺得它們的聲音沒有昨晚聽起來那么響亮勇敢了。在沉重
的空氣中,號聲顯得滯悶粗啞,不祥地嘶鳴著。
國王轉(zhuǎn)向梅里?!懊防锇⒌揽松贍?,我要去打仗了,一會兒就要上
路?!彼f,“我解除你的職務(wù),但我不解除你我的友誼。你該留在這
里。你若愿意,就為伊奧溫公主效力吧,她會代替我治理百姓。”
“但是,但是,陛下,”梅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向您獻(xiàn)上了我的劍。希
奧頓王,我不愿意這樣與您分別。何況,我所有的朋友都去打仗了,我
留在后方的話會很丟臉的?!?br>“但我們都騎高大的快馬,”希奧頓說,“你雖有雄心壯志,卻騎不了這
樣的馬?!?br>“那就把我隨便綁在哪匹馬背上好了,要么就把我掛在馬鐙或者別的什
么東西上!”梅里說,“這條路跑起來很長,但如果不能騎馬去,我就用
雙腳跑去,就算跑斷腿,晚到幾個星期也要去。”
希奧頓露出了微笑?!芭c其那樣,還不如我?guī)愎豺T雪鬃。”他說,“不
過,你至少可以跟我一起前往埃多拉斯,看看美杜塞爾德。因為我會走
那條路。這一段路斯蒂巴還能載你走,我們要等到達(dá)平原,才會開始飛
速馳騁?!?br>于是,伊奧溫站起身來?!皝戆桑防锇⒌揽?!”她說,“給你看看我為
你準(zhǔn)備的裝備。”他們一起走了出去?!鞍⒗曋幌蛭姨崃诉@一個要
求,”他們在一座座帳篷間穿行時,伊奧溫說道,“那就是你該得到武器
裝備,以備作戰(zhàn)。我答應(yīng)盡力去辦,因為我心有預(yù)感,一切結(jié)束之前,
你會需要這些裝備的?!?br>這時她領(lǐng)著梅里來到國王近衛(wèi)軍的住處當(dāng)中的一座木棚,一個軍械官拿
給她一頂小頭盔、一面圓盾牌,以及其他裝備。
“我們沒有適合你穿的鎧甲,”伊奧溫說,“也沒時間為你打造這樣一套
鎖子甲。不過這里還有一件結(jié)實的皮背心,一條皮帶,以及一把刀。劍
你已經(jīng)有了?!?br>梅里鞠躬感謝,公主又給了他盾牌,它就跟之前給吉姆利的那面一樣,
盾上嵌有白馬的紋章?!鞍堰@些都拿去,”她說,“穿戴著它們?nèi)幦『?br>運吧!現(xiàn)在,再會了,梅里阿道克少爺!不過,也許我們還會重逢—你
和我。”
就這樣,在這片逐漸聚攏的昏暗中,馬克之王為率領(lǐng)麾下所有騎兵踏上
東征之路作好了準(zhǔn)備。人們心情沉重,許多人在陰影下感到沮喪畏縮。
不過他們是一群堅定的子民,忠于自己的君主。從埃多拉斯流亡來此的
居民在要塞中扎營,他們都是婦孺與老人,但盡管如此,仍聽不見有什
么人哭泣或抱怨。厄運懸在頭頂,但他們沉默以對。
兩個鐘頭轉(zhuǎn)瞬即逝,此時國王跨上了他的白馬。馬在半明半暗中遍體生
光,人顯得高大魁偉、氣度非凡,盡管他高高的頭盔下飛揚著如雪銀
發(fā)。他令許多人為之驚訝,見他毫不屈服、無所畏懼,他們內(nèi)心也深受
鼓舞。
水聲喧鬧的河邊,寬闊的平地上集結(jié)了許多連隊,有將近五千五百名全
副武裝的騎兵,另外還有好幾百輕裝人員,帶著備用的馬匹。但聞一聲
號響,國王舉起手,馬克的大軍便鴉雀無聲地開始移動。走在最前面的
是十二位國王近衛(wèi)軍的成員,都是聲名顯赫的驃騎戰(zhàn)士。接著是由伊奧
梅爾伴隨在右的國王。他在上方要塞已經(jīng)跟伊奧溫道過別,當(dāng)時情景念
及依然令人哀傷,但現(xiàn)在他已將注意力轉(zhuǎn)向了前方的路途。梅里騎著斯
蒂巴跟在他后面,與梅里并騎的是剛鐸的兩個信使,在他們后面又是另
外十二位國王近衛(wèi)軍的騎兵。他們從列成長隊等候的大軍前經(jīng)過,眾人
臉上的神色都是堅定嚴(yán)肅、毫不動搖。不過,就在他們快要走到隊伍的
盡頭時,有個人抬起頭來,目光銳利地瞥了霍比特人一眼。梅里回看了
他一眼,覺得那是個年輕人,個子比較矮,也比大多數(shù)人瘦小。他捕捉
到那雙清澈灰眸中的亮光,登時打了個激靈,因為他突然意識到,那是
一張不抱希望、一心赴死的臉。
雪河的流水奔騰著沖刷過巖石,他們沿著河旁的灰路騎行,途經(jīng)下祠村
與上河村。村中有許多女人滿臉悲傷,從黑洞洞的門中朝外張望。就這
樣,沒有號角,沒有豎琴,沒有士兵的歌聲,這場浩浩蕩蕩的東征開始
了。此后,在洛汗的歌謠里,人們世世代代都傳唱著這次的出征。
在一個黯淡早晨,從黑暗的黑蠻祠,
森格爾之子,帶著領(lǐng)主與將士,上馬出發(fā)了:
他回到埃多拉斯,馬克統(tǒng)領(lǐng)的
古老廳堂;霾霧籠罩,
金色堂柱蒙上了郁影沉沉。
他向自由的臣民告別,還有那
殿中爐火與王座,那些神圣的處所,
他曾在此長久歡宴,直到日月晦暝。
國王從這里出發(fā),疑懼拋在身后,
迎向命運在前方。他遵守盟約,
發(fā)下的誓言,句句實踐。
希奧頓往戰(zhàn)場疾馳,連續(xù)五個日夜,
埃奧爾一族往東挺進(jìn):
穿過伏爾德,芬馬克 [2] ,以及森林菲瑞恩,
六千持矛精兵趕往桑倫丁 [3] ,
明多路因山腳下的雄偉蒙德堡,
南方王國里,海國之王的主城,
敵寇環(huán)伺,熾火連營。
命定的結(jié)局催馳,黑暗奪走了
戰(zhàn)馬與將士,遠(yuǎn)方的蹄聲漸漸
喑啞,只留下歌謠把往事傳唱世人。
國王確實是在不斷加深的郁影中來到埃多拉斯的,雖然算起時間,那不
過是中午時分。他只在那里暫作停留,又有六十多位沒來得及參加出征
禮的騎兵加入了大軍。吃過飯后,他便準(zhǔn)備再次出發(fā),并向自己的侍從
態(tài)度和藹地道別。可是梅里最后一次乞求與他同行。
“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這趟行軍不是斯蒂巴這種小馬能勝任的?!毕W頓
說,“而且,我們預(yù)料要在剛鐸的平野上打一場大戰(zhàn)。在這樣一場戰(zhàn)爭
中,梅里阿道克少爺,你即使身為佩劍侍從,擁有超過身材的雄心壯
志,又能做什么呢?”
“關(guān)于這點,誰知道呢?”梅里回答,“但是,陛下,您若不把我留在身
邊,為什么要接受我做佩劍侍從呢?而且,我不愿意歌謠唱到我時,只
說我總是那個被留在后面的人!”
“我接受你是為了護(hù)你周全,”希奧頓答道,“也是為了要你遵照我的吩
咐行事。我的騎兵沒有人能帶上你這個負(fù)擔(dān)。假如戰(zhàn)爭是在我的大門前
打響,或許你的事跡會被吟游詩人傳唱,但從這里到德內(nèi)梭爾統(tǒng)治的蒙
德堡有一百零二里格。我不會多說了?!?br>梅里鞠躬,悶悶不樂地退下,眼巴巴地盯著一行行的騎兵。所有隊伍都
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要出發(fā)了:有的人在收緊馬肚帶,有的在檢查馬鞍,有的在
撫摸他們的馬;有些人不安地凝視著低垂的天空。有個騎兵趁人不注
意,悄悄地走上前,在霍比特人的耳邊低聲開口。
“我們說,‘路途常在意想不到之處’?!彼穆曊f,“我自己就是這樣沒
錯。”梅里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這正是他早上注意到的那個年輕騎兵?!皬哪?br>臉上,我看得出來你希望跟馬克之王同行。”
“是的?!泵防镎f。
“那么你就跟我走吧?!彬T兵說,“我讓你坐在我前面,你躲在我斗篷
下,直到我們遠(yuǎn)離此地。而這黑暗還會變得更暗。如此好意不該被拒
絕。別再跟別人說話,只跟我來!”
“真是太感謝了!”梅里說,“謝謝您,先生,可是我還不知道您叫什么
名字?!?br>“你不知道嗎?”騎兵輕聲說,“那么,叫我德恩海爾姆吧?!?br>事情就這么定了。當(dāng)國王出發(fā)時,霍比特人梅里阿道克坐在德恩海爾姆
前面。這對那匹名叫“追風(fēng)駒” [4] 的高壯灰馬而言不算什么負(fù)擔(dān),因為
德恩海爾姆雖然身體結(jié)實柔韌,卻比多數(shù)人要輕。
他們迎著陰影馳去。那天晚上,他們在埃多拉斯以東十二里格、雪河匯
入恩特河處的柳樹叢中扎營。之后,隊伍繼續(xù)前進(jìn),穿過伏爾德,再穿
過芬馬克—在此地,他們右方是一大片攀上丘陵外緣的橡樹林,隱在剛
鐸邊界上那座黑暗的哈利菲瑞恩山陰影下;而在左方遠(yuǎn)處,恩特河眾多
河口注入的那片沼澤上迷霧籠罩。他們一路前行,北方戰(zhàn)爭的傳言也隨
之而至。落單的人狂馳而來,帶來敵人攻擊東面邊界的消息,以及成群
結(jié)隊的奧克正朝洛汗的北高原進(jìn)軍。
“前進(jìn)!前進(jìn)!”伊奧梅爾高喊,“現(xiàn)在掉頭已經(jīng)太遲。我們的側(cè)翼只能
交給恩特河的沼澤來庇護(hù),現(xiàn)在我們必須加速。前進(jìn)!”
如此,希奧頓王離開了自己的領(lǐng)土,沿著漫長曲折的道路一哩又一哩地
前進(jìn)??▊惞隆⒚骼锩?、埃瑞拉斯、納多,烽火丘逐一向后退去。然
而它們的烽火已經(jīng)熄滅了。整片大地灰暗寂靜,橫在前方的陰影越來越
深,每個人心中的希望也變得越來越渺茫。
[1] 尖刺山(Starkhorn)。托爾金指出,該名意思是“直立如尖刺的山
峰”,但并非通用語,故應(yīng)音譯。stark雖有“光禿、嚴(yán)苛”之意,但這并
非作者初衷??紤]到原名包含英語讀者可以輕易辨認(rèn)的元素,譯者決定
意譯。—譯者注
[2] 芬馬克(Fenmarch),洛汗語。托爾金指出,fen-意為“沼澤地”,
march則是“邊界線”的古詞,本應(yīng)是mark。他建議翻譯時作為Fenmark來
處理?!g者注
[3] 桑倫?。⊿unlending),“太陽之地”,阿諾瑞恩的洛汗語翻譯。托爾
金在《〈魔戒〉名稱指南》中指出,該名并非指氣候,而是與阿納瑞安
(意為“太陽之子”)的名字和他的紋章相關(guān),譯成歐洲語言時應(yīng)予以保
留。—譯者注
[4] 追風(fēng)駒(Windfola),來自古英語的wind(風(fēng))和foal(駒)。托爾
金指出,此名是洛汗語,故應(yīng)音譯; 但譯者考慮到這個名稱包含的是
英語讀者可以輕易辨認(rèn)的詞根,決定意譯?!g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