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師，師姐！”

? ? 緣雪磕磕絆絆地指著竹簡上的文字讀道，剛剛讀完，便緊張兮兮地瞥向一旁練劍的池茗。

? ? 初春時節(jié)，料峭春風吹化積雪，潺潺流水峰尖瀉，河旁柳葉新綠抽。

? ? 鷓鴣啼鳴，早鶯舞煙。

? ? 池茗揮劍振起正在飄落的一片枯葉，須臾之間，黃葉崩作齏粉，隨風飄入云海之間，她頭也不回道：

? ? “下一個?！?/p>

? ? 緣雪局促地應了一聲，繼續(xù)照著池茗給她準備的竹簡讀起來。

? ? 她的悟性很強，亦或是那渡入體內的靈氣起了作用，經過一個冬天的訓練，已經學會說話了，雖不甚利索，但足以成為師尊外出尋酒時吹噓的資本了。

? ? 不過終歸還只是個掛名弟子，由池茗來暫且管教。

? ? 緣雪每讀一個詞便偷偷抬頭看她一眼，直到她肯許的話說出口，才會繼續(xù)讀下去。

? ? 女孩斷斷續(xù)續(xù)的讀書聲和冷鋒的錚鳴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和諧。

? ? 飛鳥過，纖云輕，悠悠時，說不清，道不明。

? ? “道，道法，法！”女孩鉚足勁讀完了朱砂寫就的最后一個醒目的詞語，隨即將書簡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抱著膝蓋等候著池茗。

? ? 道法……池茗一時神游，出劍的速度慢了幾分，蝴蝶般的枯葉先劍鋒一步翩躚到了地上。

? ? 心亂了。

? ? 池茗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收勢，劍歸鞘，旋即向著緣雪那邊走去。

? ? “師姐……”緣雪慌忙站起身來，垂下頭去，不敢與池茗不悅的目光對上視線。

? ? “走吧?！?/p>

? ? 池茗沒有給緣雪一個眼神，她清楚，這就是師尊強塞給她的差事，最起碼得要等到女孩可以被傳授衣缽時，她才能拿到無情道的功法。

? ? “道法?！背剀诰壯┛床坏降牡胤轿⑽⒐雌鸫浇?，自嘲地笑了笑。

? ? 求仙，求道，當真如此重要嗎？

? ? 緣雪迷茫地眨了眨眼，懵懵地看著池茗，用手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

? ? “師姐。”

? ? “何事？”池茗頓住腳步，偏頭淡淡地問道。

? ? 緣雪咽了口口水，像是犯了錯誤似的低頭小聲說道：“竹簡……”

? ? 竹簡？

? ? “我回頭再寫給你便是?！?/p>

? ? 緣雪聞言頭低得更低了，手指糾結地擰在一起，支支吾吾憋紅了臉。

? ? 池茗見她這幅忸怩的樣子，柳眉緊鎖，搭在劍上的手不自然地滑落，移到緣雪的頭頂輕撫。

? ? “直說無妨?！?/p>

? ? “表，表，表表——”緣雪的額頭沁出汗水，她咬住唇角，最后用盡全身的氣力擠出來了一個完整的詞，“表現(xiàn)……”

? ? 說罷她捂著透紅的臉，羞赧地深深垂下頭去。

? ? 聲弱流水，但池茗的確清楚地聽到了。

? ? ——女孩是向她來討夸獎的。

? ? 緣雪盯著腳邊的地面，心里的忐忑不安隨著風聲的拉長而拉長。

? ? 頭頂那股冰冷的溫度離開，池茗收回了她放在女孩頭上的手。

? ? 良久，她轉過身，繼續(xù)向著住所走去。

? ? 并沒有緣雪所期待的夸獎。

? ? 嗚……

? ? 緣雪油然而生委屈的心情，覺得自己早晨的努力都做了無用功，她失落地捏緊衣角，沮喪地跟了上去。

? ? 估計惹師姐不開心了……她泄氣地把攔在腳邊的小石子踢開，撒著小孩子的脾氣。

? ? “緣雪?！弊咴谇胺降膸熃愫鋈怀雎暫爸?/p>

? ? 緣雪扳直身子，焦促地等待池茗未出口的下一句話。

? ? 要被罰了嗎？緣雪焦促地閉上雙眸，內心開始檢討起自己剛剛僭越的舉動，默默組織起道歉的說辭來。

? ? 至于為什么閉上雙眸，那是因為她曾經偷聽到師姐和師尊的談話。

? ? ——師姐說，她不喜歡自己這個師妹，尤其是那雙惑人的眸子。

? ? 想到這兒，緣雪更覺得委屈了，她明明什么都沒干，最多是餓急了搶了師姐一個餅，事后也道歉了，至于被這么討厭嗎？

? ? 想著想著緣雪仿佛又體悟到了那天餓到虛浮的感覺，胃里火一般灼燒著，先是表層，再說內里，全身上下都發(fā)燙得厲害，一切想法都被剝離，只依靠本性驅使著去活動，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體會到了。

? ? 所以一定不能讓師姐討厭她。

? ? 她看得出來，師尊之所以收留她，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師姐，一旦師姐不高興了，她恐怕就得再去流浪了。

? ? 緣雪捂著肚子揉了揉，把想好的說辭咽了回去重新斟酌起來。

? ? 那邊池茗沒有在意到這邊緣雪一系列心理活動，空靈的聲音再度響起：

? ? “今早尚且過關，再接再厲。”

? ? 誒？

? ? 誒？！

? ? 緣雪的那對眸子被這句話驚得睜了開來，求證地看向池茗。

? ? 池茗低頭，便看見了那對撲閃著喜悅和訝異的眸子，水靈靈的眸光中映著她，把女孩藏不盡的一汪春水般的心事通通瀉給了她。

? ? 那是一雙她未曾有過的天真無邪的眸子，女孩的運氣比她要好的多，仔細想想，她也沒必要把自己的苦痛一味地加到緣雪身上，權當是一個單純的小師妹就好。

? ? 風乍起，吹亂一人青絲，撥動一人心弦。

? ? 池茗探手，想幫緣雪理順頭發(fā)，剛探到半空中，又似想到了什么，收了回去。

? ? “嗡——”

? ? 劍出，寒芒在緣雪眸前一閃，緣雪還未來得及反應，劍又收了回去。

? ? 黃葉的飛灰落在緣雪的發(fā)絲上，她甩了甩腦袋，疑惑、嗔怪又有點委屈地低下頭去。那對眸子也在池茗的視野范圍內消失了。

? ? 池茗搭在劍上的手這才放在緣雪的頭上揉了揉，幫她理順了頭發(fā)。

? ? “勿驕勿躁?！?/p>

? ? 池茗不知是在同誰人說這話。

? ? 反正緣雪是高興極了，嘴上說著戒驕戒躁的話，一蹦一跳的動作卻暴露了她幾是翹到天上去的尾巴。

? ? ……

? ? 酒華峰是宗門里最偏僻的地方，緣雪來之前只有池茗一個人常住這里，緣雪來之后則和池茗住在一間屋子里。

? ? 午飯照例又是粗茶淡飯。

? ? 按池茗的話說，這是口腹之欲不足奢侈，修行亦是如此。

? ? 緣雪倒是沒什么意見，她覺得有飯吃已經很不錯了。

? ? 但是她總是懷疑師姐的話，口腹之欲真的可以被這樣抹去嗎？

? ? 畢竟在她心目中，吃飯是最最重要的事情了，當然，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肯定還是和師姐打好關系，那樣才能天天吃上飯。

? ? 只是啊，整座酒華峰都彌漫著一股香香的酒氣，直勾人饞蟲。

? ? 師尊和她談話的時候，也刻意囑咐她不要學師姐，還給了她許多好玩的小玩意，讓她快快樂樂地在酒華峰生活，不要亂跑。

? ? 真是奇怪。

? ? 緣雪放下木箸，看著瞑目冥想的池茗，也有樣學樣地閉眼胡思亂想。

? ? 師尊總是拿著個酒壺喝酒，酒真的有那么好喝嗎？

? ? 搞不懂啊……

? ? “不許喝酒?！背剀洳欢￠_口道。

? ? “??？”緣雪被嚇得身形不穩(wěn)，差點摔倒在地上。

? ? 師姐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 ? 緣雪緊張地重新坐好，低聲回道：“是，是……”

? ? 池茗皺眉，如她所料，師尊果然沒能給緣雪樹立一個典范。

? ? “練習加倍?！?/p>

? ? 緣雪聽到這話，身形一下子垮了下去，像是豚鼠被奪去了食糧似的，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地回答道：“是……”

? ? 看來在她腦海里，對酒應該會產生一個不好的回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