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下午。病房。

艦長和他的孩子又一次來看望八重櫻和芽衣。

在進(jìn)入病房之后沒多久，紫真就隨意找了個借口告退了。

畢竟，眼前的這三人的相處，他留在這里就是一個電燈泡而已。

完全沒有必要。

而且身為新的神州守護(hù)少將，他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艦長待在病房。

病房內(nèi)。

在見到艦長來的那一刻，身體虛弱的芽衣就搖搖晃晃的爬下床，嘴里不斷地喊著；“艦長……艦長……”

一邊撲進(jìn)了艦長的懷里。

八重櫻眉毛一挑，但是在艦長抱著芽衣坐到自己的病床前，暫時按下了心里那莫名的情緒。

“……你，最近恢復(fù)得怎么樣了？”

?勉強(qiáng)找了個話題，艦長看著八重櫻，開口。

“很不好。”

如此直白，讓艦長一時失言。

?很快，八重櫻看著艦長：“不過如果艦長你能夠常常來看我，也許，我會恢復(fù)得稍微好一點?！?/p>

?“你其實沒有必要的?！迸為L說道。“原本你可以忘記我，你可以去找到一個愛你的人。畢竟，你很優(yōu)秀?，F(xiàn)在卻因為……”

“不，你說那些……我都不要?！?/p>

八重櫻伸出手，輕輕握住艦長的右手。

在指尖碰觸的剎那，艦長好似觸電一般，下意識地想要抽回，但是抓住了艦長的手，然后，她看著他，將他的手輕輕地貼在自己的臉頰，緩緩閉上眼睛，感受著那熟悉的體溫。

“現(xiàn)在這樣，就很幸福了。”

?她雙手摸著那只手，貪婪地聞著艦長的氣味。

?“真好……現(xiàn)在這樣。”

??“……”

?艦長看了看她的雙腿，語氣中似乎帶著一點愧疚“你，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嗎？”

“可能吧?！?/p>

緊緊抓著艦長手掌不放，八重櫻勉強(qiáng)移了移自己的位置，將自己靠在艦長的身邊。

?“但是，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就不錯。”

“嗚……嗚……”

??已經(jīng)退化成小孩子一樣的芽衣?lián)屨剂伺為L的膝蓋處，就這么趴在他的膝上，好像一只找到了窩的小野貓。她的身體，在這幾天的修養(yǎng)之中，似乎恢復(fù)了許多。

有時候，不需要話語，雙方，一切盡在不言中。

如此溫暖的場景，就這么持續(xù)了一個下午。

“老爹，探視的時間差不多了。”

門口，紫真走了進(jìn)來。

“這么快嗎？”

?艦長抽回了手，站起身。

“艦長……你又要走了嗎？”

在將芽衣重新哄到船上乖乖睡好以后，艦長站起身，最后看了她們一樣。

“過幾天，我再來看看你們?！?/p>

“艦長，慢走。路上小心?！?/p>

八重櫻溫柔地說道。

直到艦長走了之后。她的目光，依然盯著那個方向，好久好久。

紫真留了下來。就坐在八重櫻的對面。

芽衣睡得很熟。

兩人就這么對視著。

一分鐘之后——

“沒想到，你居然真的這樣做了。”紫真挑眉，“出乎我的意料。”

“你是想要嘲笑我嗎？”

“不，沒那個意思。倒不如說，能夠做到這一步，我都不得不好好正眼瞧瞧你了?！?/p>

紫真說著坐到了八重櫻的面前?！艾F(xiàn)在的你，就連我也不得不寫出，佩服。”

頓了頓，他語氣一變，“知道我為什么將你們兩個的消息通報給我的老爹嗎？”

?“……”

八重櫻確實不清楚，眼前的上官，到底為什么會將她們的情況告訴給艦長。

明明對于他來說，是沒必要的事?；蛘?，讓艦長重新關(guān)注她們，對于他來說反而是一件麻煩費(fèi)力的事情。

“為了照顧我父親的情緒是很重要的一方面。至于另一方面……”

紫真仔細(xì)斟酌了一下語言。

“我……一直在找一個東西。”

“什么？”八重櫻有些不解。

“尋找地獄。”紫真說道“我找了三年了?！?/p>

八重櫻看著他，忽然笑了笑，道：“地獄嗎？現(xiàn)在雖然確實是最為嚴(yán)重的災(zāi)難時代，崩壞獸災(zāi)難頻發(fā)，人們生活環(huán)境大幅度縮減，但是……這里，和地獄差得太遠(yuǎn)。只怕你找錯地方了。還有，你找地獄，是做什么？”

紫真搖頭道：“還用說嗎？為了對抗崩壞。你們女武神靠著裝備和圣痕。我不一樣。我的能力有很多，但是最重要的是……轉(zhuǎn)換?！?/p>

“轉(zhuǎn)換？”

“絕望，可以化為希望?！?/p>

“虛無，可以化為物質(zhì)。”

紫真慢慢的解釋道。

“這就是我的力量?！?/p>

“現(xiàn)在的崩壞獸肆虐的世界，人們充斥的絕望，但是這些絕望的情緒能夠被我轉(zhuǎn)化，變成消滅崩壞的希望之力。平衡，轉(zhuǎn)換?！?/p>

“很神奇吧。絕望越大，希望也變得越大。十分矛盾，卻有不可分割。所以我想要找到地獄，有了地獄，那么也就有了天堂?！?/p>

“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地獄的吧……”八重櫻忍不住反駁道。

“以前也許沒有的，但是現(xiàn)在有了。就在我眼前。”

八重櫻莫名的背后一冷。她覺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危險的境地。

“也許……你找錯路了。”

?面對八重櫻的措詞，紫真笑了。那個笑容讓八重櫻想起了那一天的下午，克制不住的恐懼，下意識的再一次涌上心頭。

“我的經(jīng)驗是：一條路是對是錯，在一開始的時候，恐怕是看不出來的?？傄囋囋僬f?！?/p>

“那么，長官你可曾找到過地獄？”

“最近幾天，算是小有收獲?！?/p>

“那還真是……”八重櫻面前維持著職業(yè)化的微笑道，“恭喜長官。?！?/p>

紫真定定的看著她，道：“八重巫女，果然是有智慧的人。”

“那你又為什么來了我這里？”

“因為方便?！?/p>

“方便……”八重櫻蹙著眉道，“地獄，到底是什么？”

“恐懼。”紫真道，“恐懼即是地獄?！?/p>

“愿聞其詳?！?/p>

“我在神州漫游……”紫真慢慢道，“先是尋找各種猙獰凄楚的黃泉絕地?？墒蔷臀宜?，窮山惡水中，卻也有人安居樂業(yè)；深牢大獄中，卻也有人樂享三餐?！?/p>

“所以，地獄不是惡劣環(huán)境?！?/p>

“不錯?！卑酥貦严乱庾R地頷首道，

“后來我又開始找那些悲慘乖蹇的苦命之人。可是就我所見，殘廢絕癥，卻也有人豁達(dá)無畏；斧鉞加身，卻也有人凜然不屈。即使是在現(xiàn)如今，崩壞肆虐。也依然有人能夠樂觀的活著。”

“所以，地獄也并非痛苦折磨?！?/p>

“再后來我也遇上了幾次天崩地裂的自然災(zāi)變?？墒蔷臀宜?，斷壁頹垣．卻也有人守望相助；家破人亡，卻也有人奮然直行。你看，現(xiàn)如今，雖然崩壞獸肆虐，有人絕望，但是依然有人能夠咬牙堅持，為了光明和未來在奮斗。所以……”

“天災(zāi)、地理、人命，都不能通向地獄。則‘恐懼即是地獄’的觀點，小長官，你又是由何而來？”

“因為在那漫游中，我漸漸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地方、一個時代能夠令所有的人都置身地獄之中；但反過來看，一個人卻可能在任何地方、任何時代，獨自墜入地獄，暗無天日，永不超生?！?/p>

紫真慢慢地說道：“那把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便是深藏于每個人心里的恐懼。恐懼使一個人痛苦，令一個人絕望，可以讓一個人徹底變成另一個人，在地獄中永遠(yuǎn)地煎熬下去?！?/p>

八重櫻在病床上里換了個姿勢，頭腦中飛快地揣摩著這不祥的年輕人的話。

“那么，長官只要追問自己的恐懼，不就可以進(jìn)入地獄了么？”

對于這個問題，紫真很無奈的回復(fù)說道。

“我？我從小生活幸福美滿，唯一的缺憾，就是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一面。但是，未見過面之人，自然也談不上什么遺憾。而且我天生早智，生而神明，所以童年陰影半點也無?？謶?，對我來說，太遙遠(yuǎn)了。尋覓，而尋不得?！?/p>

說著，紫真拿出一個奇怪的黑色鐵球。

“這是……？”

“這是我私人實驗室制造的，能夠鏈接人體精神的產(chǎn)物。叫什么不重要，你只要知道。觸摸它，就可以讓不同的人彼此心意相通，感同身受?！彼?，“所以，我來找你，就是想請八重櫻巫女你能夠分享你的心靈、記憶?！?/p>

“分享……心靈、記憶？”八重櫻下意識的戒備起來，“這就是你的目的？”

“你的恐懼，就是我的恐懼，你的地獄，就是我的地獄?！?/p>

——想到這東西可以令兩個人完全赤誠相見，把最隱私的秘密共享，八重櫻的心里已經(jīng)覺得一陣惡心。

“為什么是我？”她不安地敲著手指。

“光與暗，相對相生。你們女武神曾經(jīng)是天下間最光明、幸福的人。”紫真解釋說道，“所以在你的心中，一定有超乎尋常的黑暗和恐懼?！?/p>

紫真想了想，又補(bǔ)充了一句：“其實不只是你，本來我是想都試試的，你只是單純被選成了第一個而已。如果你不符合條件，待會她也逃不了。”

說著，他看了一眼還在睡夢中的芽衣。

“為了勝利，這是必要的代價?！?/p>

屋中一時一片靜默，良久，八重櫻忽然笑道：“你說對了。”

她站身起來，長長地吐了口氣，道：“所以，我更不可能讓你進(jìn)入我的心靈。”

“不，你會幫我?！弊险娴穆曇綦m然溫柔，卻極為堅定。

八重櫻一愣，眼中的神光一渙。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會幫我?！弊险胬^續(xù)說道，“如果你還想守著你的心里小小的秘密的話。不想讓我父親知道，曾經(jīng)那個無垢的巫女，對于曾經(jīng)的友人，心懷那卑鄙的嫉妒之情，為了能夠死皮賴臉地待在他身邊甚至不惜故意造成事故，讓自己癱瘓，明明可以重新站起來，卻為了自己的一份私情，為了能夠一直這樣下去甚至殺死了那個可憐的醫(yī)生成為了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的話……如果你還想保持現(xiàn)狀的話，不想被他厭惡的話，你最好還是照我說的做?！?/p>

一字一句，刻骨銘心。

八重櫻，脖子僵硬，而兩手垂下。

“而且，你現(xiàn)在如果幫我，那么也就是為對抗崩壞獻(xiàn)出你最后的價值。這也是你為人類做出了巨大的貢獻(xiàn)，你也是功臣的一份子，最重要的是，到時候，我的父親也許會一直來看你，就像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那樣。還是說……”

他語氣一冷：“讓他知道你已經(jīng)變成一個殺人犯，也許會更好？”

這一刻，八重櫻知道了。

自己，從來沒得選。

紫真站起來，將手中的鐵球平舉，道：“來，摸吧。”

八重櫻果然遲鈍地向紫真的鐵球伸出手。一步一步，她伸出右手，指尖顫抖，一點一點地向那漆黑的鐵球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