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落的婚事準備倉促，次日便找來了裁縫來量訂婚服。

你一夜未眠，辰時見來人去了樸智旻的臥房被趕了出來，是清落與樸智旻商榷后，才同意了量體裁衣。

溪然來房間找樸智旻時，樸智旻剛剛量完尺寸。

“哥?！?/p>

見有外人在，溪然收住了要出口的話。

樸智旻自然知道溪然來找他所為何事，禮貌地送走了裁縫，屋里只留他們二人。

“哥……要不算了。”

溪然試探地開口，他知道樸智旻還放不下你，可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他沒法看著視若兄長的樸智旻再這樣下去。

即使溪然沒有挑明含義，樸智旻又怎會不懂溪然的性子。

他這個弟弟雖然調(diào)皮些，可他認準的東西，無論人事，絕不會讓人撼動半分。

明明是只小鹿，卻是個驢脾氣。

他知道溪然是護短心切，不想他被傷害，可感情的事，遠比得到與失去更復(fù)雜。

“我不會放棄她的?！?/p>

“哥，她不值得！她對你何時堅定過，教一個不懂愛的人你已經(jīng)付出了太多的心力，她還是懵懵懂懂，這是何必呢！”

樸智旻聞言輕嘆了口氣，只柔聲細語提起一段往事，對溪然的怒意沒有半分生氣。

“溪然，你還記得幼時我教你練劍嗎？最開始你怎么也學(xué)不會，有一天賭氣，你把我為你雕了好幾夜的劍折成了兩半?！?/p>

溪然不明所以，這段舊事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還是第一次聽樸智旻提起。

他不由地想，哥哥對那件事還是耿耿于懷嗎？

雖然長大之后溪然也很調(diào)皮，可他始終覺得自己與樸智旻之間是不存在隔閡的。

“哥，你還在怪我嗎？”

“我從來都不怪你。你學(xué)不會，我就耐心教，不會因為你不懂犯了錯就放棄你?！?/p>

樸智旻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希望溪然能夠明白，他不會因為所愛之人犯了錯而輕易放棄對方。

樸智旻是個自幼被拋棄的孩子，也是個向往堅定不移的愛的人，因為溪然知道這些，所以才擔(dān)心他受到更多傷害。

可正是因為他是這樣的樸智旻，他才更不能成為輕易放手的那個，他不能做自己最介懷的那一類人。

“如果她不懂，我也會一直教她，直到她明白愛，直到她愿意堅定地選擇我。”

樸智旻的話讓溪然啞口無言，可他卻仍是心有不甘，“可是……哥，你為了個顧頭顧尾的膽小鬼已經(jīng)沒了一條尾巴還不夠嗎！”

溪然不知道你會不會有一天堅定地選擇樸智旻，他只知道一路走來，樸智旻一味遷就你，為你斷尾，幫你尋神器。

自從遇到你，樸智旻吃了太多苦。

愛從來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樸智旻心甘情愿對你多很多分的好，也甘愿承受你對他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

因為你不懂，所以他不會怪你，他只會教你。

“愛是不計較付出的?！?/p>

“我和你說不明白。”

溪然聽了樸智旻固執(zhí)的回答氣不打一處來，置氣之下扭頭離開了房間。

你剛邁出房門，一道極快的身影閃至你面前對你大打出手。

未看清其人，先聞其聲。

“我哥為你犧牲那么多，你一次次推開他，利用他達成你的所愿，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這樣自私的人，離他遠點！”

你在攻擊之下閃身到庭院中，寬廣的空間得以施展招式，正欲開口解釋，可你聽到了溪然口中說的自私，突然愣了神。

他說，你努力維持平衡的選擇是自私。

好像你以為的皆大歡喜并沒有到來，幾乎所有人都眉上愁容。

你自以為是地把樸智旻推給清落是為了什么，好像并沒有成全清落，也做不到像許夫人期望的那樣，兩兩琴瑟和鳴。

你欠考慮的決定，只是滿足了你報恩的私心。

是了，溪然說得對。

他的話是點醒了你，也讓你深陷自責(zé)，以至于溪然全力向你襲來的一掌，你全然沒有躲避，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打。

妖力之強，你從未見過如此生氣的溪然。

這一掌幾乎附著溪然絕大多數(shù)的妖力，你被打趴在地上，拼命克制著喉中鮮血，不肯吐出來。

溪然見狀，也沒了剛才的理直氣壯，有些慌張地想要扶起你，想了想又縮回了手。

“你……怎么不躲開。呵，不躲也好，你也該試試我哥傷痛的萬分之一。”

你沒在意溪然的話，只是慢吞吞地站起身，裝作無事地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而后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溪然身后的方向。

你愿打愿挨的樣子看得溪然氣不打一處來，正要再說些討伐你的話時，樸智旻叫住了他。

“溪然。”

樸智旻是在你拍打裙擺的時候來的，他神色淡淡，那雙眼好像在看你，又好像只是從你身上擦過。

你不想用此刻的軟弱來博取他的原諒和可憐，只是無措地站在原地，想開口甚至無話可說。

溪然驚覺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就已經(jīng)站在他身后的樸智旻。

因為心虛而沒了氣焰，他扭頭不再看你，氣哄哄地跟著樸智旻走了。

一路上，溪然看著一言不發(fā)的樸智旻心里打鼓，他怎么也想不到對你出手這種事會被哥哥撞個正著。

“你去找她做什么？”

樸智旻開口平靜，視線卻不曾落在溪然身上，只是無神地瞥向遠方。

“我……我可什么都沒做，就是說了她幾句。哥，你不想出氣，我還想出了這口惡氣呢。”

溪然還以為樸智旻會說些教訓(xùn)他的話，可他只是眺望著高墻之外的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過了半晌才收回視線，什么也沒再說。

你看著樸智旻頭也不回地離開，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你才仿若脫力一般再次跌下，噴出一口鮮血。

唇珠赤紅，輕咳之間，又一股腥甜上涌。

花茶香氣自你身后散開，白澤不緊不慢地落步在你身旁，言語中滿是明知故問。

“小妹這是被傷了？”

應(yīng)龍見白澤沒有扶起你的意思，到底還是多年的朋友，他不忍心看你如此。

“無情也并非是錯，天道亦然，神授天意，不可忤逆。妖執(zhí)拗情愛，豈知大道無情，你為他傷心，不值得?！?/p>

你被應(yīng)龍說教一番，總歸是他寬慰你的話，可你不愿他否認了樸智旻。

“應(yīng)龍哥哥不是同樣固執(zhí)嗎？身為戰(zhàn)神，七百年來卻一直守在寒月宮旁，你還在等織月神君回來嗎？”

應(yīng)龍一怔，他還從未設(shè)想過會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記憶太久遠，只是他自己以為那是段不會有人再提起的歲月。時間久到，他都快忘了，眼前人不是他在等的織月。

“是啊，這是光塵從前對你我二人說的話，如今的我，也還沒有資格這樣講。”

本是同病相憐的人，你們都沒資格在情之一字上責(zé)難對方。

應(yīng)龍神君雖恪守成規(guī)，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固執(zhí)家伙。

你曾在天閣記載中得知無雙戰(zhàn)神與先月神織月的摯友情誼，即便后來你想要調(diào)查自己的身世，你也不敢向應(yīng)龍?zhí)崞鹂椩隆?/p>

你不敢想親手殺死自己的摯友是怎樣的痛苦，他在說著天道無情的時候，究竟是讓他心里的痛苦削弱了幾分，還是又增長了幾分。

“對不起，我又做錯了。”

你垂著頭向應(yīng)龍道歉，感情的對錯不好評說，你只知道因為自己的言行，再一次傷害到了身邊的人。

應(yīng)龍沒有回答，只是抬手為你醫(yī)好了傷。

白澤戲也看夠了，他收起手中折扇，在你的眉間敲了下，“被欺負成這樣，可要我替小妹去教訓(xùn)智旻兄？”

你急忙扯住白澤的袖子，“別去，是我該受的?！?/p>

你的話讓白澤不禁發(fā)笑，沾染紅塵，連月神也會被七情所困。

“小妹現(xiàn)在，倒是越來越像個凡人了?！?/p>

正午時分，你連午膳都沒用，就一直呆坐在房間。

應(yīng)龍和白澤離開許府前，把滄海輪交給了你，這也是他們此行的目的。

人間南方水澇災(zāi)苦，應(yīng)龍說，他就要啟程前往梁州一帶，協(xié)助仙門共治水患。

而你要去歸墟海平定禍端，需要滄海輪的力量。

就像當(dāng)初的織月那般。

從前你總是盼著來日，若是來日有空閑，就可以和瑤華偷溜下界尋些樂子。

你如今卻因為來日躊躇不決，來日之中，有與云若的承諾，有不知如何去面對的樸智旻，還有平定歸墟海的責(zé)任。

可你，只是一個偶然成了月神的小仙子。

甚至沒有人能教你如何去調(diào)動體內(nèi)的神力，如何讓滄海輪認主，你的惶恐不安，欲語還休不知能和誰訴說。

銅鏡中，你換了身干凈衣裙，下意識想要觸摸發(fā)髻上的簪子，卻摸了個空。

你差點忘了，白玉簪被你還給了樸智旻。

“阿宸，你在房間嗎？”

清落試探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她不知你如此閉門不見是不是也在怨她。

你猶豫片刻，還是給清落開了門。

“阿宸，我今日要去裁衣鋪量尺寸，環(huán)兒被阿娘叫去了采買，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清落的請求，就算沒有明說，你也能知道，是要去裁量婚服的尺寸。

你想開口拒絕，但清落堅持，你也只能作罷。

“一起去吧，阿宸最好了?！?/p>

一路上馬車顛簸，你心不在焉，就連馬車停下了也沒有察覺。

“阿宸，我們到了?！?/p>

掀開簾子，看著裁衣鋪的門楣，你恍然這是從前清落與你初識時，她帶你來過的裁衣鋪子。

裁衣店的伙計把你們帶來的幾箱冰蠶絲從馬車上搬進店里，想來那冰蠶絲是要作為婚服的用料，不過清落帶來的，似乎有些多了。

鋪子的老板見來人坐著許府的馬車，熱情招呼了你們，就連客套話，都和那時候一模一樣。

“許小姐能來我們這，真是小店三生有幸啊?？靵砣?，準備茶水。”

清落垂眸還禮，而后拉著你的手要去里屋一起量身。

她也察覺了你的抗拒，只輕嘆一聲，“阿宸，我有話要同你講。”

量身的過程中，你和清落都沒開口。

直到記錄尺寸的女子們出去，清落理好衣裙，拉著你坐了下來。

“阿宸，你喜歡智旻大哥是嗎？”

見你猶豫不決，她又開口:

“我早就知道了，我還知道，你在逃避自己的心?！?/p>

被戳破的窘迫讓你不敢和她對視，可這恰恰是清落要對你說的。

“喜歡一個人，為何要不敢去愛？”

你的逃避，是出于對你們?nèi)?，仙，妖身份的考量所做的決定。

因為清落是凡人，所以你把她放在了第一位。

盡管你的心不是這樣說的。

“因為我們的身份不同?！?/p>

“阿宸，身份阻擋不了愛。就算我知道了智旻大哥是狐妖，可我不會因為身份就選擇放棄對他的喜歡?！?/p>

清落的一番話讓你有些觸動，世間禁忌之事似乎單憑無畏就能跨越，你明知不可為的事，在清落看來并無不可。

與世俗相對，與天道相對，如果凡人都能邁出這一步，為何你偏偏不行。

這神仙之道的枷鎖，讓你欲說還休。

“你們對我都很重要，我喜歡你們很多人，但愛這個字，我不能講。也最不能，對他講?！?/p>

“可是阿宸，愛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事，你當(dāng)然可以講。更何況，你和智旻大哥兩心相悅，愛就不是一個人的所屬物，而是兩個人共同的事?！?/p>

從前你以為，只要還未開口承認這份感情，你便還有把它收回去的權(quán)利。

可清落告訴你，愛是要兩個人共同承擔(dān)的。

會痛苦的，不只是你，而是你們。

“阿宸，錯誤還有挽回的機會，可若是錯過了，是會后悔終生的?！?/p>

你沉思著，不知要如何來挽回對樸智旻的傷害，但你不能再讓他等下去了。

清落的思緒也不在眼前，空望著杯中茶水，垂眸之間，有什么掉到了茶水中，花了倒影。

她抬手拭去眼角淚痕，可惜不是所有的事都有挽回余地，阿娘的病時日無多，她如今能做的，只有盡力不讓阿娘留下遺憾。

“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府吧。”

你聽清落的話回到了馬車上，扶著垂簾的手還未放下，清落忽而停在了馬車前。

“阿宸，我方才把香囊忘在了試衣房中，你等我一下。”

清落沒讓你陪同，很快折回了鋪子。

隔著邊窗，你看到清落同鋪子老板言語了什么，那老板抬眼向你的方向看來，目光相對的一刻，擺出了一張笑臉。

取回香囊，回府的路上，清落那束布滿憂思的目光一直溫柔地看著你。

阿宸，霧山一行，你總是在保護我，許家家事也為我考慮諸多，這一次，我也該為你做點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