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辦:關(guān)于新人的故事》第二章 初戀與合法婚姻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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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普霍夫晚上來時該怎樣對付他呢?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想出了幾條對策。其中最叫他吃苦頭的是布置兩個掃院人躲在廚房里,一給暗號就撲向羅普霍夫,將他痛打一通。最觸及靈魂的辦法是從自己和巴威爾·康斯坦丁內(nèi)奇的口中向逆的女兒和那個強盜發(fā)出莊嚴(yán)的詛咒,讓他們明白這詛咒威力無窮——因為誰都明白,挨父母詛咒的人,連大地都不肯收容他的遺骸。可是這正如女東家想拆散巴威爾·康斯坦丁內(nèi)奇和他妻子一樣,純粹是種幻想。這兩條妙計乃是詩,給內(nèi)心找平衡,但派不上實際用場,它們或是作為無休止的話題材料或者為將來向別人談話時找個臺階:“我們本來想這么作,也可以這么做,不就是我們心腸好,可憐他們嗎!”
痛打羅普霍夫和詛咒女兒的計劃,是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思想感情世界理想化的一面。但是在她的智慧和靈魂深處還有不那么壯美、比較實際的一面——這是由人的弱點所產(chǎn)生的不可避免的矛盾。當(dāng)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在軍官學(xué)校大門附近清醒過來以后,明白女兒已真的嫁人、出走、離開她以后,這個事實只以心靈的無望的喊叫展現(xiàn)在她的意識里:“讓人家涮了!”一路上她的內(nèi)心不斷發(fā)出這種喊叫。有時會迸發(fā)出來:“讓人家涮了!”為此,她拿費佳和瑪特遼娜泄氣。這是人類的弱點。人人都要發(fā)泄感情。以便在沖動時暫時忘卻人間的利害。——耽誤幾分鐘以后,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立刻跑進薇羅奇卡的房間,打開梳妝臺的抽屜和衣櫥,匆匆忙忙地掃了一眼——似乎一切如故!——接著她又細(xì)心地檢查了一遍,看看這個使她放心的印象是否可靠。結(jié)果證明所有的衣物仍在原處,除了薇羅奇卡出門戴的那對普通的金耳環(huán),一件舊的薄紗長衫和舊大衣。最現(xiàn)實的問題已擺在她的面前: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預(yù)料薇羅奇卡會把自己的衣物開個清單交給羅普霍夫索取,她已斷然作出決定:金銀細(xì)軟等物堅決不給。只給四件比較普通的連衣裙,外加幾件破舊的上衣。什么都不給也不行,這是高雅的禮儀所不容許的?,旣悑I·阿列克塞芙娜一向是嚴(yán)格奉守高雅的禮儀的。
現(xiàn)實生活中的另一個問題是與女東家的關(guān)系。對此,我們已經(jīng)看到,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已把它成功地解決了。
剩下的還有第三個問題:如何對待那個死鬼丫頭和那個惡棍,怎么對付現(xiàn)在她對薇羅奇卡也無可奈何,更不用說對我了。”
“這個下流坯子知道我拿他沒招,”瑪麗婭·阿克列塞芙娜心里核計,于是她對羅普霍夫說她是當(dāng)媽的,最初不免有火,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能夠心平氣和地講話了。
羅普霍夫和巴威爾·康斯坦丁內(nèi)奇又走回來重新坐下。羅普霍夫請求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在他把話說完之前,希望她好好聽著,她有話可以隨后講。接著他就一直講完,如果遇到她要岔斷時,就竭力提高嗓音,終于使她聽完了自己的講話。他說:如今木已成舟,我們的事誰也無法拆開,她跟斯托列希尼利夫的事,你們自己一清二楚,已經(jīng)徹底砸了,勸你們別自尋煩惱。當(dāng)然,如果覺得錢多得花不掉,我也奉勸你們可以試試。其實你們也大可不必傷心,因為薇羅奇卡自始至終也不愿嫁給斯托列希尼科夫,您,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自己也看得出,這是永遠(yuǎn)辦不到的事。況且女大當(dāng)嫁,這對于做父母的總是虧本的事:需要陪嫁,單是一場婚禮也得破費不少錢,當(dāng)然主要的是陪嫁。所以,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和巴威爾·康斯坦丁內(nèi)奇,你們應(yīng)該感謝女兒,她出嫁沒花你們一文錢!他就是這么講的,諸如此類,滔滔不絕,足足講了半個小時。
他講完之后,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看出跟這個強盜沒什么好說的,于是就談起感情問題。她說自己很傷心,實在是因為薇羅奇卡出嫁前沒有征求父母同意的緣故,這叫一個作母親的心里難受。當(dāng)問題涉及母親感情和悲傷的問題時,這一話題雙方都覺得有接合點,至少在禮節(jié)上也要談?wù)?。為了合乎禮節(jié),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說,她這個慈母十分傷心。羅普霍夫告訴她,她這個慈母大可不必傷心,他們做得很得體。用了不少時間談了感情問題之后,又轉(zhuǎn)到另一點。一方說:我們一向盼望女兒能夠幸福,另一方回答說:這毫無問題。他們就這一點談?wù)摿讼喈?dāng)長的時間,才開始分別。臨別又照高尚的禮儀所要求的,互相解釋了半天,談話的結(jié)論是:羅普霍夫充分理解母親的煩惱,為此不請求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立刻準(zhǔn)許女兒與她見面,因為眼下這么做會使母親難過,一等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聽到薇羅奇卡生活十分幸?!@當(dāng)然是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的一向企盼——她做母親的便會完全放心,為此與女兒見面自然也不會傷心。
這樣決定之后,彼此就和和氣氣地分手了。
“呸,這個強盜!”送走女婿以后,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罵道。
夜里,她做了一個夢。她坐在窗下,看見街里駛來一輛豪華轎式馬車。車停下來,當(dāng)下來一位儀態(tài)萬方的太太,跟太太一道走來的是一個男人,他們一起走進了她的房間時,太太說:“您瞧,媽,我丈夫把我打扮得多漂亮!”這位太太正是薇拉?,旣悑I·阿列克塞芙娜一看,薇羅奇卡衣服的面料,都是最昂貴的。薇羅奇卡又說:“光是面料就值五百銀盧布,這對我們來說,算不了什么,這樣的套裝,我足足有一打。媽,你再看這個更值錢呢——瞧我手上!”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看看薇羅奇卡的手指,手指上戴滿了鑲著大鉆石的戒指!“這個戒指值二千盧布,媽,這個更貴,值四千,再看看我胸前,媽,這枚胸針值一萬盧布!”這時那個男子說話,原來他就是德米特里·謝爾蓋依奇。他說:“這些都算不了什么,親愛的媽媽,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我口袋里的東西才是最要緊的。您瞧這個皮夾多厚實,里面塞得鼓鼓的都是一百盧布的鈔票。把它送給您,媽,這對我來說不在話下!但是,這個更厚實的皮夾子可不能送給您,因為里面沒有鈔票,都是銀行券和期票。每張銀行券和期票比送您的所有鈔票還值錢,親愛的媽媽,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好兒子,德米特里·謝爾蓋依奇,你真給我女兒和我全家造了福。不過,我的好兒子,你的這些財富是從哪兒搞到的呢?”——“我嗎,好媽媽,我做過專賣商人??!”①
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從夢中醒來,她暗自思忖:“真的,他真是一個專賣商人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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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1861年之前,私人可以以相當(dāng)代價向沙皇政府取得糧食酒的專賣權(quán),專賣商人可以自定酒價,為此這些專賣商大都成了巨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