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地的狼獾

Nordwolverin

賽洛松和其他大北方村莊不同。在這一帶，大多數(shù)村子都是臭烘烘的漁村，而賽洛松是個臭烘烘的山地村莊，舊而臃腫，終年散發(fā)著山羊和木炭的氣息。煙柱懸掛在空中近乎凝固，村民陰沉地探出頭來，確認土路那頭沒有什么惹麻煩的家伙。

一個潮濕的午后，有位旅客出現(xiàn)在賽洛松的主干道上，村子里年輕氣盛的小子們上去找他麻煩，但不到半晌就紛紛逃回家里，抖得像篩糠。來客沉默地穿過村子，他似乎出生在這里，抄一條小巷作為近道，直達賽洛松的酒館。

空氣中滿是費倫草和松脂的氣息，店主瞥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新顧客，繼續(xù)關注墻邊的一排酒桶。幾個本地人對視了一眼，起身緩緩地向來客走去，步態(tài)中的惡意一目了然。

來客抬起頭，冷漠地掃視了酒徒們一眼，他的眼睛是金色的，炫目而又冰冷，有如古墓中覆蓋君王雙眼的錢幣。面孔好似木雕法布提神像，棱角分明。

這一瞥凍住了他們的腳。

“比約爾——”帶頭的壯漢喘著粗氣，“阿姆雷斯——”

來客沒有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他轉向店家，推過去一枚骨質錢幣，示意店主來一杯黑啤酒。

一切就緒后，來客慢慢踱到桌邊，仍然沉默不語，在山區(qū)濕潤的空氣中啜飲烈酒。顧客來往，錢幣鏗鏘，醉漢斗毆的喧囂，對他來說，和冰冷公海上鰭腳目動物的吼叫并無差別。

“嘿，阿姆雷斯君！”矮人特有的洪亮聲音嚷道，沒人敢讓他降低音量。

比約爾陰沉地笑了：“向你致意，魯克特君。煙囪峰情況如何？”

“瞎，也就那樣，小子們都想著去那個什么大——大慶典耍寶呢，對了，你訂的東西我?guī)砹??！濒斂颂貜谋澈笮断聮熘囊粋€長包裹，遞給酒友看。

比約爾的冷漠和動作緩慢即刻一掃而空，他劈手奪過包裹，如同餓鬼拆食物包裹般地移去在外的油布。一切完成后，他緩緩舉起包裹的內容物，從未有過的大歡喜的神采便從那雙金色的眼睛里迸射出來。

這是一柄單刃戰(zhàn)斧，從斧背凝固熔巖般的波紋上便可判斷出其質地：矮人的熔巖三鍛鋼。不同于其他北地武器，戰(zhàn)斧僅有的裝飾位于頂端：翻卷波浪上的咆哮狼頭。

“全按您的要求做了，阿姆雷斯君，”魯克特似乎有些緊張，“您是否打算按北地傳統(tǒng)，為武器命名？”

北地人沉默了良久，輕撫著戰(zhàn)斧的光滑木柄，猶如輕撫戀人的鬢發(fā)。

“赫威（Havvarg)?！?/p>

“……呃，那是什么意思，阿姆雷斯君？”

比約爾的金色雙瞳緩緩轉過來，語氣比瞳色更加冰冷：

“這是北地古語，魯克特君，意思是：海狼。”

他站起來，矮人連忙跟著起身，小跑著才能追上大步離開的比約爾。

“阿姆雷斯君！你要去哪？”

“去赴約，魯克特君?！彼统恋穆曇粲腥缋坐Q。

辭別矮人后，阿姆雷斯?比約爾用了三天時間到達大北方西南部河網(wǎng)密布的森林中。

長船在淺水中飛速前進，掀起的水波讓垂釣小舟顛簸不止，內河漁民惶恐而敬畏地注視著艏部高揚的咆哮鱗蟲頭。

“嘿！舵手！”一個槳位上的人喊，“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波倫安基？”

“要是法布提和御浪的穆羅保佑，一刻之內就能到啦，別廢話，使勁劃！”

阿姆雷斯手拄赫威站在船頭，沉默地望著維恩河。北地的海洋像其中的居民一樣暴烈，咆哮著將長船扔上八十格高空，又砸到尖銳的礁石上；北地的河流卻恰恰相反，一如既往地溫柔又和緩。

一個半大小子邁著明顯從沒上過船的搖搖晃晃的步伐向他走來，用小眼睛瞪著阿姆雷斯，從肥下巴上呲出黃牙，把長矛從一只手換到另一只手：“你，傻大個！怎么杵在船頭不去劃船？”

阿姆雷斯只是用冰冷的金眼睛看著他，不發(fā)一語。小子往水里啐了一口，反拿長矛作勢上前，這是長船上常見的教訓船員的方法……但他還沒來得及碰到教訓的對象，就挨了船長一拳，險些擁抱維恩河底他的幽暗墳墓。

“山羊養(yǎng)的種?。　贝L拎著對方的耳朵咆哮，“你難道把腦子忘在碼頭上了嗎？要是想保住你肩膀上那截原木就爬遠點！這位客人可是阿姆雷斯?比約爾！”確認少年連滾帶爬地逃去艉部后，船長才恭敬而誠懇地轉向阿姆雷斯。

“致以我最大的歉意，阿姆雷斯?哈拉達松，那個小子是奧恩茨基人，你知道……那里的風氣……”

阿姆雷斯陰沉地點點頭，就像他一直以來的那樣。

“我理解，鱗蟲頭領?！?/p>

波倫安基的碼頭像其他內河碼頭那樣，由繩子和云杉木樁組成，波倫安基聚居地本身也融入了濕地與森林，一眼上去皆是潮濕的綠色，棕色與灰色，唯一的色彩，是塔樓（在大北方，任何十五格以上的建筑都可以叫塔樓）上飄揚的棕地紅熊旗幟，碼頭旁的岸上立了一根石柱，有人笨拙地在上面雕刻了幾個新體盧恩文字母：????????

他輕易地找到了要找的地方：一處大雜院，拴馬樁上有一匹騾子，兩匹馬和一匹骷髏馬，后者用空洞的眼眶和來往的路人對視。阿姆雷斯徑直從那怪異的坐騎旁邊走過，進了左邊房屋，爬上二樓，重重地在門上敲了三下，然后又是一下。

“請進！”屋內有人厲聲說。

阿姆雷斯推開云杉木門進去了。

熄滅的蠟燭插在四周，床鋪處于幾乎沒睡過的狀態(tài)，一個褶子也沒有，一張簡易的書桌擺在窗前，一個黑影背對著他。

“杜德斯萬格?！北钡厝说?。

“沃格，”帕納穆路斯人回答，聲音高亢而冷漠，“阿姆雷斯?哈拉達松?比約爾，向你致意?！彼D過來看著阿姆雷斯，墨鏡之下是深灰的眼睛——濃霧的顏色。

“阿姆雷斯，你有夢到過瓦爾庫爾特的尖嘯嗎？”

“在復仇的那一晚，我昏過去時，聽到過，當時我認為她們是來找我的，但并不是?！?/p>

“很好，很好。自從到了大北方，我只能聽到她們的抱怨聲，抱怨著我搶走了她們的貨物，但是，前天晚上，她們的歌唱如此甜美而尖銳……以至于我醒來時，仍然沉浸其中。昨晚，也是這樣。時候到了，阿姆雷斯。”

“杜德斯萬格”招呼阿姆雷斯到窗前，將波倫安基中央的一座長廳指給他看。

“不一定所有即將去的人和已抵達的人都配得上和法布提共飲?！北钡厝说吐曊f。

“我當然知道，這就是為什么我也聞到了諾萬的濕熱腐臭，比約爾閣下。有個小東西，你拿著可以一路無阻。”

房間的主人在斗篷里翻找了一會兒，將一個骨雕的熊頭遞給他，阿姆雷斯把這個小飾物藏進口袋里，不發(fā)一言，轉身離去。

“對了，”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回頭，大聲問道。

“是的，比約爾閣下？”

“你的名字不是杜德斯萬格，那又是什么？”

隨著阿姆雷斯話音落下，一縷輕笑飄過房間。

“像你一樣，那么多滿懷雄心壯志的遠行者前往谷地大慶典，阿姆雷斯?哈拉達松，他們化名面具下的真名，難道就更為高貴嗎？”

（第二章 完）

注釋↓

法布提（Fabtyr/??????)：大北方民俗宗教的主神，創(chuàng)世者和戰(zhàn)神。

鱗蟲（Lindorm/???????):龍類的一種，身體似蛇，無翼，有一對前肢，常見于大北方。鱗蟲頭是船首雕像的常用形象，船長也被稱為鱗蟲頭領。

穆羅（Molew/?????):水手和工匠的保護神。

杜德斯萬格（Dodsvinge/?????????)：意為死亡之翼，這里是北地人對死靈法師小谷的綽號。

沃格（Warg/????):能使用野獸力量的大北方人，阿姆雷斯為其中之一。

瓦爾庫爾特（Walkürt):大北方神話中收取戰(zhàn)死者魂魄的有翼女半神，這里是小谷先生對其稱呼的薩特斯朔夫化變體。

諾萬（Norwann/???????):大北方神話中懦夫和卑鄙者惡劣的死后歸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