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菜市場，日，外

臨河VO：臨·河洛姆斯基說過，基于誤解的仇恨，遠(yuǎn)比基于利益沖突的仇恨更有影響力。而這些誤解通常是從信息不對等，或者對身份標(biāo)簽的偏見中產(chǎn)生。這一假說，可以我媽和鄰居大嬸的十年宿怨為證。

臨河在鬧哄哄的菜市場中行走，神情游離，買了一袋土豆、一把油麥菜、豆芽、半只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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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機(jī)械重復(fù)地遞紙幣，每一個賣東西給他的攤主都喜笑顏開。

VO：又已知，陌生同學(xué)間并無利益沖突，因此，臨·河洛姆斯基在同學(xué)煽動貧富對立時，沒有放任不管，也沒有激化矛盾，而是及時消除了同學(xué)的誤解，為社會和諧貢獻(xiàn)了微薄力量。是非常理性、客觀、公正的做法。

回憶【

學(xué)院樓走廊，臨河高大身影走在前面，女生渺小得像小朋友在后面坐地痛哭，還有倆女生在安慰她】

VO：從后悔中幡然醒悟，及時止損，想必同學(xué)的思想境界一定會有新的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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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滿意地微笑點頭，接著買了一個西瓜、一袋芋頭、蘑菇和鯽魚。

VO：依照臨·河洛姆斯基的假說，當(dāng)你坐了23個小時的硬座回到家，老媽不顧你的疲憊與饑餓，讓你出門買菜，你雖然對老媽有情感上的怨言，但鑒于吃飯符合雙方共同利益，而買菜的錢老媽也給了。你還是照做了。

VO：綜上所述，臨·河洛姆斯基，確實是一個理性的人。

魚老板笑瞇瞇地遞來一袋活水，里面有兩條靈活游動的小小鯽魚，然后笑瞇瞇地夾走臨河伸來的鈔票里，一張10元和一張50元。

臨河指尖的小黑痣如此呆萌可愛。手里只剩5塊錢了，他仍是呆滯走神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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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臨河家廚房，日，內(nèi)

臨河老媽一刀板砸在魚頭上，魚汁四濺，死了。

老媽：這兩條指頭大的玩意兒60塊錢？！能給臨愷補(bǔ)幾個腦子？你要能替他考，我也不用你幫我買菜！還有18天，中考了！你對你弟能不能上點心??！

臨河退遠(yuǎn)幾步，抬手擋濺起的水，微不可查地撇撇嘴：魚頭補(bǔ)腦，別砸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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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媽“砰”地一刀，斷了那魚頭：我聽他背書，從單詞竄到化學(xué)式，定理夾兩句古詩詞，我都要腦溢血！

老媽泄憤一樣刮魚鱗：不幫你殺，不幫你去鱗開膛洗肚切塊，也要60塊錢！你個敗家玩意！

老媽氣得把魚往砧板上摔：這兩條魚你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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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無法再置身事外，立馬可憐巴巴地：媽媽，別，不要啊……

老媽摘下圍裙甩他身上：你別學(xué)臨愷撒嬌！以后你去丈母娘家，魚也不會弄！雞也不會殺！看到對蝦蹦兩下還躲回房里去，你看哪個女人要你！

臨河瘋狂搖頭，跪下攥著老媽不讓出門。

老媽：我去接臨愷，40分鐘，回來我要看到魚燉在鍋里！

臨河死死抱住老媽的腿：媽啊，我去接臨愷！你是我的親媽呀，你知道我做不了這樣造孽的事……

老媽：造！孽！我為你們仨廢物造了25年的孽！老大殺不了雞，老二讀不成書，老豆掙不到錢！家里什么事不是我干！

臨河：我也可以做家務(wù)啊，掃地拖地端茶倒水洗盆煮飯什么都行，不要叫我殺生啊！

老媽：殺！今天你不殺也得殺！就這倆玩意兒我12塊錢村東口隨便拿下，浪費老娘48塊錢！回到家就敢跟你娘討價還價，在外面怎么就張不開你那金貴的嘴呢，砍個價能要你命嗎！哈？

老媽踹飛他，騎上小電驢wuhu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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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倒在地上，跟一條死魚、一條活魚，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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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臨河家院子/鄰居院子，昏，外

【半小時后】

斷頭死魚的眼睛在湯鍋里圓瞪，看到穿圍裙的臨河把刀口參差、殘破的幾攤魚肉，接在魚頭下面，勉強(qiáng)拼成完整的一條魚。

臨河VO：我好想離開這個世界?。?！

水池里的另一條小魚蹦了一下躍出水面，簡直像在歡迎他“你來呀~”

臨河顫抖伸出的手縮了回去，指尖的黑痣浸潤著血水，顯得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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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顫抖的手再次靠近，突然大號一聲，壯膽，猛地一把抓住小魚，撈出水面。

太用力了，魚滑溜溜地脫手，飛出一道綿長而優(yōu)美的拋物線，落在廚房之外，院子的土地上。

然后魚開始在夕陽的丁達(dá)爾效應(yīng)中蹦噠，飛旋，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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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慌忙抄起兩個大鐵碗去撈魚：哇啊——你不要再蹦了，你好可憐啊，身子都臟了……我把你放回水里，放回水溝……你就偷偷偷偷游走吧，我會跟老媽以死謝罪的！

臨河左撲，右撲，撲得自己滿臉是土，魚終于缺氧過度蹦不起來了。兩只鐵碗掉在地上打旋兒。魚鰭、魚尾的碎片也在飛揚之后，終于塵埃落定。

臨河雙手握住已經(jīng)渾身是傷的魚兒，顫抖地感受魚的瘀血、劃痕，坐在地上閉眼流淚：我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啊，反正我也不想待在這個世界了，世道怎么這么殘酷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哇——

他也不知怎么搞的，上衣頭發(fā)都弄濕了，明明是他抓著魚，卻哭得像被魚狠狠欺負(fù)了一樣。

好一會才突然發(fā)覺魚已經(jīng)乖乖的動不了，真的是快死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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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看看圍裙前兜里的菜刀：那要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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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咬牙，瞇眼，深吸一口氣，抽刀就地，哐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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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偏了。

拇指被劃出淺淺的小傷口，伴隨著臨河的慘叫，噴涌而出的血屬于與身體分離了一半的魚頭。

魚被拋到墻頭，垂死復(fù)活，余光返照，一個打挺，滾進(jìn)了隔壁大嬸菜地上的水桶里。

魚大口喝水的同時，血氤氳了一大桶干凈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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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搬來小桌子踩上去，扒在墻頭找魚，還沒找到，就見大嬸提著水勺走來。彎腰剛要澆菜，被一桶血水嚇得跌坐在地，一腳踹翻了桶。

接著看到魚嘴吐水、半死不活、大翻白眼、腦袋快掉了大半的抽搐模樣。

臨河捂眼不敢看，又捂脖子仿佛痛在自己脖子上，把自己抹得血跡斑斑。

大嬸：魚？

大嬸湊近：有點靚。

大嬸徒手掰下整個魚頭：我佛慈悲~給你個痛快~

臨河眼睛臟了，閉眼如挺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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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樂呵呵刮鱗開肚去內(nèi)臟，一氣呵成：還不錯~肉是好的。天降神魚，肯定咱小東子期末又考第一了。呀，那就煮了你給咱東子賞個口福吧。

魚身剁成幾大塊，嘩，進(jìn)了燉鍋的白湯里。

合上鍋蓋，氤氳的水氣也很快消散開。

臨河眼睛直了，傻了，從墻頭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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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臨河家院子，昏，外

老媽小電驢沖進(jìn)院子停下，吸吸鼻子，笑了：出息了臨河，廚藝這么好，聞著很行?。?/span>

臨河垂頭，小聲：是李嬸家的。

臨愷從后座跳下，沖過來要抱他，見他渾身血水，連忙剎住腳：哥你給我煮了魚湯?。∧阏娴臅蟛死?？真不是老媽誆我？

老媽盯著院子里血濺三尺比竇娥還冤的慘狀，盯著沉默不語的他，狐疑起來，接著就聽到隔壁大嬸吆喝：東子！回來啦？今天有鯽魚湯，香不香？

老媽一看鍋里，只有一條拼湊的生魚，亂七八糟，歪歪扭扭，魚鱗東一片西一片的。

老媽：還有一條呢！

臨河垂頭，指了指院墻的對面：也在鍋里。

老媽擼袖子：火沒燒、水沒開、什么都沒做！40分鐘你就干了這?。ǔ樗绨蛞徽?，順手一撐，兩步翻墻而去，咆哮）李??！秀！！花！！

臨河扶額，掏出手機(jī)，塞上耳機(jī)，一步邁三級臺階，往樓上逃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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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臨河家樓頂，夜，外

樓梯的角落，一堆酸菜大缸和雜物箱之間，臨河隨手抓了一本書，就地坐著灰塵看起來。

書的封面《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尼采著》

他眼在看，嘴在念：逃到你的寂寞里去吧！你與渺小者和可憐蟲生活得太近了。逃離他們不可見的報復(fù)！對于你，他們除了報復(fù)再無別的。不要再抬手去打擊他們！他們是數(shù)不勝數(shù)的，而你的命運并不是成為蠅拍。

老媽和大嬸的聲音還在外面轟炸。

大嬸：你說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呀！

老媽：30塊錢買的一條魚，怎么可能你燉了就給你！

大嬸：掉到我的桶里，我殺了煮了我給它處理的后事，怎么還不是我的？

老媽：天上掉魚是你的，掉屎也是你的？講不講理？不講理明天我讓你也處理一下屎的后事！

大嬸：哎呀，這是你家哥哥送的嘛。小愷一條，小東一條，有什么不對？這哥哥當(dāng)?shù)煤寐铩?/span>

老媽的聲音能掀起一整條街：臨河——！你過來??！說清楚！你送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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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緊盯著書念念有詞，把耳機(jī)調(diào)到最大聲，耳機(jī)里唱誦著大悲咒：

南無、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啰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唵，薩皤啰罰曳，數(shù)怛那怛?qū)懀蠠o、悉吉栗埵……

臨河：因為你溫和而正直，你便會說對于它們卑微的此在生活，它們是無辜的。但它們褊狹的靈魂卻在思忖一切偉大的此在生活都是有罪責(zé)的。即便你對它們溫和有加,它們也還感到自己為你所輕蔑了；它們以隱秘的傷害來回報你的善行。你無言的高傲總是與它們的趣味相悖逆……

大嬸：王翠芳！連鍋端！我燉這個湯花了半小時白忙活？你這是人干的事嗎！

老媽：每年冬至我曬臘腸你說風(fēng)吹過去你吃了多少串？啥東西落你家院子都是你的??？

大嬸：風(fēng)大墻矮怪我咯？叫你加高你不加！

老媽：是我自己一個人的墻哈？

大嬸：你家不砌墻，拼過來用我家的……王翠芳??！你要是灑了我的靚湯今晚老娘跟你做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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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機(jī)里的大悲咒和書上的字，都在眼前飄，可都抵擋不住雙重河?xùn)|獅吼。

樓下也傳來臨愷打游戲的聲音：中單中單中單！打野打野打野！ADbuffba——爸爸我餓了您能不能外賣一碗螺螄粉，救救我？我媽不煮飯！真的不是我手廢！她叫我哥煮，我哥才是手廢！

南無、那啰謹(jǐn)墀，醯利摩訶、皤哆沙咩，薩婆阿他、豆輸朋，阿逝孕，薩婆薩哆、那摩婆薩哆，那摩婆伽，摩罰特豆。怛侄他。唵，阿婆盧醯。盧迦帝。迦羅帝。夷醯唎……

臨河念書，雙目愈發(fā)魔怔：因為他們配不上你。所以他們仇恨你，喜歡吸你的血。你的鄰人們將永遠(yuǎn)是一些毒蠅;你身上偉大的東西——它本身必使它們變得更毒，使它們越來越成其為蒼蠅。我的朋友，逃到你的寂寞里去吧，逃到刺骨的強(qiáng)風(fēng)吹拂的地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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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餓得靈魂出竅，書頁，樓房與天空的邊界，樓底葡萄藤架，全都在形變，異變，蛻變。

藍(lán)色的綠色的灰色的黑白色的，攪成一團(tuán)；什么是世界、存在、生命、本源，一切愈加混亂……

臨河終于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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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VO：好想，

離開這個，

混亂癲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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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

何以清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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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杜康，唯有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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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想逃脫之人

本身，亦是混亂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