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倫海姆戰(zhàn)役 第五天

????特蕾西婭走出裝甲車駕駛室。

? ? 依據(jù)預(yù)案，昨天上午，當戰(zhàn)事焦灼于霍倫海姆時，殿下親率兩千精銳、近兩百名巴別塔干員，乘坐裝甲車奇出馭龍關(guān)。百余輛車直出城外，浩浩蕩蕩勢不可擋，憑借巨大的機動優(yōu)勢，先破馭龍關(guān)外守軍，后晝夜兼程風馳電掣，今早八時已經(jīng)越過霍倫海姆北界。

? ? 勝利的速度太快，馭龍關(guān)外戒備的北軍來不及發(fā)報就已投降，于是他們假借守軍名義向特雷西斯發(fā)報，故意暴露自身，意在調(diào)動后續(xù)部隊。情報顯示，原計劃增援霍倫海姆的五萬軍隊成功地被他們調(diào)動，結(jié)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向東面推進。然而，這張網(wǎng)所能撲到的僅僅是車轍和灰塵罷了。

? ? 特雷西斯是卓越的統(tǒng)帥，呆板地走一條路線堆砌死亡非他所為。早在預(yù)案制定時，三人就已確定特雷西斯一定會從東路南下，以直抵東南核心。正因此，預(yù)案早有防備。

? ? 不論是情報暗線還是戰(zhàn)場動態(tài)，一切信息似乎都顯示北軍單調(diào)地經(jīng)中路南下，特雷西斯的軍隊源源不斷從霍倫海姆壓來。甚至，特意放出的西方偏軍的情報，也可以佐證他計劃與南軍僵持在爍銀關(guān)。一切都在相互印證。這正是特雷西斯高明的戰(zhàn)略欺騙。

? ? 霍倫海姆的東部是荒野，無法行軍，這沒錯。可這就能說明特雷西斯不會開辟東路戰(zhàn)場嗎？他的軍隊確實謹守中線在霍倫海姆內(nèi)運動，但只要出霍倫海姆就會向東轉(zhuǎn)進，自爍銀關(guān)東邊南下。如果南方?jīng)]有看破他的謀略，就會被緊緊壓縮在爍銀關(guān)南，沒法出兵襲擊后勤線，因此他的后勤可以走折線進入東路而不受影響。

? ? 所以，當聽到特蕾西婭出兵馭龍關(guān)時，他才會毫不猶豫地將五萬人調(diào)向東方，因為這些人本就要沿東路南下。

? ? 在這樣的局勢下，就如同博士在奪下爍銀關(guān)后會議上說的那樣，唯有出其不意的運動，唯有在運動中掌握主動，才能打破僵局，而打破僵局的關(guān)鍵是超越時代的裝甲車。

? ? 依靠機械化部隊，他們可以閃電突襲舊王都，奪取那里寶貴的金融、工業(yè)乃至人力等資源，然后配合潛伏的直二軍打進霍倫海姆，逐步掌握這片地區(qū)，從后方攪亂特雷西斯爍銀關(guān)前線的部署。當他們退回后，緊接著的是西面格林堡施密特公爵的反叛。經(jīng)過長久的聯(lián)系，德古拉伯爵從中牽線，他們聯(lián)絡(luò)了一批不認同特雷西斯的人士，并組織好一股力量。趁著他們在東面吸引了特雷西斯的兵力，這股力量就會在潛入北方的德古拉領(lǐng)導下，以施密特的名義打入格林堡，解救老公爵，同時趁著西方方寸大亂，原本拘束在鎮(zhèn)南關(guān)守衛(wèi)職責上的軍隊可以冒險北上，接應(yīng)德古拉并奪取沿途的資源。

? ? 如此，北方境內(nèi)四面楚歌，特雷西斯將不得不收回大部分兵力鞏固內(nèi)部，而南方憑借索姆防線與馭龍關(guān)可以輕松應(yīng)對剩下的部隊，再加上霍倫海姆內(nèi)部逐步瓦解，危局自破。

? ?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特雷西斯親自到了前線。

? ? 看起來似乎是好事，他的離開使北方更加空虛。但特雷西斯并非蠢貨，恰恰相反，他對自己尚不穩(wěn)固的統(tǒng)治一清二楚，他能夠放心離開，多半意味著已經(jīng)留下了針對內(nèi)部騷亂的后手?，F(xiàn)在看來，他們?nèi)缘凸懒颂乩孜魉沟恼夏芰Γ赏熬€的只有十萬人，很可能是因為他安排了一部分暗處的力量監(jiān)視王座之下。

? ? 當博士在指揮車上收到特雷西斯親臨前線的電報時，他立即停止了西線計劃。顯然那里已鋪下天羅地網(wǎng)。雖然東線的突進仍能給特雷西斯帶去不小麻煩，但那遠遠達不到預(yù)定的調(diào)離前線兵力的目標。事實上，預(yù)案中選擇發(fā)動西線計劃是無奈之舉，籌備還很不完整，在北方的情報網(wǎng)也未搭建完全，格林堡實際上承擔了大部分情報節(jié)點的工作。這時啟動反叛、放棄格林堡，就是放棄了大部分潛在價值。

? ? 為了彌補局勢，博士與特蕾西婭都決定，東線部隊必須鉆得更深、更狠，打怕北方，甚至突擊新晝城、橫穿北方、繞回鎮(zhèn)南關(guān)，才能震懾特雷西斯，逼他調(diào)回兵力。 ??

? ? 十死無生。

? ? 知道很可能一去不復返，軍中將士心情沉肅，可更令他們憂心的，是害怕不能完成任務(wù)，破壞戰(zhàn)略。

? ? 每個人都壓著一副擔子，而特蕾西婭一向會把別人的擔子背在自己肩上。

????她又嘆一口氣，走進艙室門，看見凱爾希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走到凱爾希身邊，輕笑道：“想他了？”

????凱爾希的耳朵抖了抖，無奈道：“請不要開這種玩笑，殿下。我們都出征在外，我只擔心以他與賞金嚴重不符的戰(zhàn)斗力，不知道何時會送哪個殺手一單大生意。”

????“Scout不是在保護他嗎？而且他絕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你也多相信他一點嘛，他可是很信任你喔！”

????“信任？”凱爾希露出一個冰水般的微笑，“以前或許?，F(xiàn)在……現(xiàn)在的他恐怕不會信任任何人。”

????“不過，殿下，”凱爾希認真地看著特蕾西婭，“你真的想好了出擊新晝城嗎？”

????“對?！?/p>

????“下一步怎么辦？”

????“根據(jù)博士的計劃，我們在快到舊王都時分出精兵佯攻新晝城，大張旗鼓讓特雷西斯注意到，實際上折去西南，等我們完成舊王都的任務(wù)后與他們會師?！?/p>

????“然后呢？”

????“然后？”特蕾西婭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 ? “殿下，你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博士身上。如果他的正面戰(zhàn)場失誤，你該怎么辦？如果我們陷入包圍圈又怎么辦？一旦你出事，巴別塔怎么辦？”她看著特蕾西婭微笑的臉，不禁帶上一分急切，“殿下，事情并不總像沙盤上指點那樣簡單！我們必須考慮各種意外情況！如果他那理想到愚蠢的計劃出了一絲紕漏，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該怎么辦？”

? ? 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她已經(jīng)很久沒讓感性這個老朋友占據(jù)頭腦。那一瞬間，或者說這幾天來，沒來由的恐懼始終環(huán)繞著她，她突然好怕，害怕失去巴別塔，失去他們，失去殿下。

? ? 特蕾西婭只是微笑，溫柔地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

? ? 凱爾希突然感到被一股暖流包裹，仿佛冬日早晨的陽光照耀，細碎的浪花輕撫細膩的白沙，耳邊飄渺著悠久的童謠。她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心跳漸漸平復下來。

? ? “這樣有沒有感覺好一點呢？”

? ? 特蕾西婭用手理著凱爾希的短發(fā)，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穩(wěn)，頭發(fā)壓得亂糟糟的。

? ? “我感受到了，你這一段時間很焦慮，有些擔憂，有些恐懼。是因為博士嗎？”

? ? “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眲P爾希低低地說。

? ? “哈哈?！碧乩傥鲖I輕輕地笑?！皼]錯，他現(xiàn)在看起來很不可靠。以后，或許你們會越來越覺得他危險。但是，凱爾希，我希望你記住，博士是你永遠可以相信的人，就像你是他最好的依賴一樣?！?/p>

? ? “我知道，你不想我太依賴博士——他以前作學者時你還沒有這么忌憚。你呀，跟他一個樣，什么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p>

? ? “你沒立場說我……”凱爾希嘟囔。

????她一滯，笑著搖搖頭，“……好吧，我也一樣。但是啊，事必躬親，一個人扛起所有事，你會被壓垮的。”

????她的目光變得那么遼遠，穿透凱爾希，穿透車壁，看向無窮無窮的遠方，“凱爾希，領(lǐng)導巴別塔的責任終有一天要落到你們的肩上，那時可能它都不叫這個名字了。在那之前，你要學會依賴別人，不要把自己累壞了。答應(yīng)我，好嗎？”

????凱爾希沉默地看著她，她的眼睛很深，又很淺，蕩漾著一種情緒，說不上是不是悲傷。

????然后她點點頭，答應(yīng)了。

?

????博士走到辦公桌前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Scout跟進來，輕輕關(guān)上門，問：“博士，您真的要把俘虜放回去嗎？在陣前？”

????“提出你的意見，Scout先生?！?/p>

? ? “我沒有意見?！盨cout忙道?！翱墒牵峙聰耻姴粫邮?。以偽王的性格，會立刻擊殺他們，以免我們趁亂攻擊?！????

? ? 博士放下水杯，轉(zhuǎn)頭看向Scout。

????他的表情依然是萬年不變的平靜，或者說，冷峻。他的目光幽深，仿佛極寒的火，燃燒的冰。

? ? ?Scout讀出了他的意思。

? ? 那又如何呢？

? ? 博士收回目光，開始處理文件。

? ? “這些俘虜我另有用途，這消息是迷惑敵軍用的。感謝你的建議，Scout先生?！?/p>

????辦公室的氣氛詭異地安靜下來。

? ? 空氣仿佛在扭動著、擠壓著，身上寒毛樹立。

? ? Scout不知道過了多久。博士突然問道：“你對防范間諜有什么看法嗎？”

? ? “??？”

? ? Scout想了一會，還是說：“我不清楚。也許您該問問情報科的同事。這并不是我該參與的事。”

????沒有回答。博士繼續(xù)處理文件。

????他好像毫不在意地隨口問了一句話。

????“Scout先生，你是間諜嗎？”

????Scout猛然抬頭看向博士，他坐在轉(zhuǎn)椅上的身體慢慢轉(zhuǎn)過來，夕陽從窗外斜射，投射下拉長的斑駁的光線和陰影，博士那因坐著而褶皺的制服上便顯露出金色和黑色交疊變換的色塊。房間的一半陷入陰影，另一側(cè)則是淡淡的最后的光明。博士的臉就這樣映在陽光里，他的兜帽和頭發(fā)和一部分臉隱沒在黑暗中，金色則以一條線的分隔奪下剩下的面容。

? ? 在斜陽照射的飛翔的閃光灰塵的房間里，博士的眼睛看著Scout，他的深不見底的海洋般的輕易吞沒靈魂的瞳孔泛著倒映的金環(huán)，像黑洞，像烈陽。

? ? 博士就這樣看著Scout。

? ? 他的喉結(jié)動了動。他終于說：“您覺得我是嗎？”

????博士只是看著他，看著他，一會兒，答道，“我相信你不是?！?/p>

????他轉(zhuǎn)身站起，“時間差不多了。Scout先生，今天辛苦了，去吃晚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