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的酷熱已經(jīng)打破了夏天的美好濾鏡，想要在被熱島效應(yīng)反復炙烤的城市里避暑，除了自我封印在空調(diào)房中，似乎別無他法。

但你可能不會察覺到的是，在沒有空調(diào)的時代，避暑其實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每天吐槽快餐店一杯可樂半杯冰，但在古代，冰塊的獲取是橫跨大半年的大工程。

現(xiàn)在看來，“到底誰更熱”這個問題可能并不那么重要，但依然牽動著人們的神經(jīng)。?

?作者 |?蘇煒

?編輯?|?王亞奇

席卷全國的熱浪，已經(jīng)不算什么新聞了。

冷渦退縮，副熱帶高壓橫行，甚至一度與伊朗高壓連成一片，控制從華北到南方的廣大地區(qū)，許多城市拉響高溫警報，氣溫紛紛突破歷史極值……氣象專家們侃侃而談，指出酷熱的成因，卻并不能平復高溫下人們的焦躁心情。

哪涼快上哪呆著，成了盛夏里最大的奢侈。人們紛紛涌向地圖的西北和西南，以至于網(wǎng)友感慨“朋友圈一半的人都去了西藏”。

但那些看上去涼爽宜人的旅行照片，顯然不能給看客降溫。環(huán)球同此涼熱，老外也一樣炎熱的消息，也許才能帶來一點點內(nèi)心平衡：史所罕見的炎夏同樣降臨歐洲，連英國都在7月15日發(fā)布了有史以來第一個高溫紅色預警，蕭伯納聽膩了的“好天氣”，此時也終于成為奢望。

烈日烤焦了許多興趣，懶得出門、懶得運動、懶得做飯，連針對酷暑本身的討論和段子，也顯得沒什么新意。反倒是老生常談的“火爐城市榜單”，還能激發(fā)起一些討論興致——誰讓我們那么喜歡排名呢？

鐵打的火爐，流水的城市

給高溫城市排名，難度不亞于給名牌大學排名。雖然“火爐城市”的提法由來已久，但名單卻并不固定。

把城市比作火爐，最早是在民國時期，沿著長江順流而下，沿岸的重慶、武漢、南京三座大城市，被稱作“三大火爐”。但或許是出于國人對“四大”的偏愛，“四大火爐”很快又取代了“三大火爐”，多出來的一個編制被南昌、長沙、福州、杭州、上海等城市反復爭奪，至今沒有定論。

近年來，隨著鄭州、西安、濟南等北方城市在高溫榜上表現(xiàn)搶眼，也有人提議“火爐城市”應(yīng)該吐故納新，適當吸納北方新成員。還有人提出，“四大火爐”已經(jīng)遠遠無法容納中國的高溫城市，于是“七大火爐”“十大火爐”的說法也應(yīng)運而生。

其實，依照當今的氣象監(jiān)測水平，排出天氣最熱的幾座城市，并不是什么難事，我國的氣象機構(gòu)也一直在更新相關(guān)數(shù)據(jù)，哪年哪月哪日，全國城市溫度榜，結(jié)果一目了然。但無奈熱與不熱，很多時候更是個社會議題、文化議題，摻雜了太多個體感知和群體印象，精準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反而未必能夠服眾。

比如人口龐大的大都市，不一定熱得過“中國熱極”吐魯番，但大城市喊熱的人更多，在社交平臺上的聲音也更大。

再比如同樣高溫下，氣候潮濕的華南明顯比北方更難熬，就是因為疊加了“溫度高”和“濕度高”兩重因素，令人在體感層面加倍不適。

總體來說，火爐城市依照緯度和地勢分布，可具體到某一年或某一人的感受怎么樣，就像是玄學了。

在海南貶謫了三年的蘇東坡，感受過熱帶氣候的炙烤，“嶺南天氣卑濕，地氣蒸溽，而海南尤甚”?？纱笊獗睔w的這年夏天，蘇東坡卻感覺越往北走，天氣越熱，林語堂的《蘇東坡傳》中如此描述：

“那年夏天突然來臨，而且非常之熱。他覺得自己從熱帶回來，為什么反覺得在中國中部會如此之熱?！?/p>

不久后蘇東坡就在距離三大火爐之一南京不遠的常州病逝了，后世甚至有人猜測，中暑是六十六歲的詩人最直接的死因。

據(jù)說上世紀九十年代，知名學者易中天離開求學工作十幾年的另一座火爐武漢，南下廈門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武漢天氣不好”。但武漢的夏天，是否就比更靠南的廈門更熱？這份對武漢氣候的“指控”里，是不是還有其他所指？答案也只能見仁見智了。

夏日社會學

魯迅的小說《風波》里，有一位嘮嘮叨叨的九斤老太，口頭禪是從前的日子“天氣沒有現(xiàn)在這般熱，豆子也沒有現(xiàn)在這般硬”。

雖然這篇小說的寫作時間和現(xiàn)在相隔整整一百年，但九斤老太的同道并未斷絕，“以前就沒有這么熱”，大概是每年夏天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感慨?；貞浿械南奶鞙囟龋ǔS著記憶的遙遠程度漸次降低，“涼爽的童年”成為某種烏托邦般的存在，充滿了城市化后的我們對田園牧歌時代的遐想。

據(jù)說乾隆八年是中國歷史上最熱的一年，身在北京的外國傳教士，測得了高達44°C的氣溫。當然，三百年前的數(shù)據(jù)可信程度如何，或許可以合理懷疑，不過按照記載，這年夏天整個華北的確被熱浪包裹，受災者不計其數(shù)。

氣象數(shù)據(jù)的確支持夏天越來越熱的判斷，中國天氣網(wǎng)統(tǒng)計了中國主要城市過去四十年的天氣變化，氣溫的升高趨勢十分明顯。尤其是廣為人知的熱島效應(yīng)，與人們的主觀感知相吻合。密集的現(xiàn)代建筑群拔地而起，堅硬的柏油和水泥取代植被，覆蓋更多土地，加上現(xiàn)實生活的重壓，城市的夏天愈發(fā)燥熱難熬。

其實不管是在現(xiàn)代還是遙遠的過去，生活境遇的懸殊，始終左右著敏感的城市人對炎熱的感受。同一個夏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過法。

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夢華錄》滿足了人們對宋代繁華的想象，“冰淇淋源于宋朝”的夸耀廣為傳播?！稏|京夢華錄》一書確實記載了不少當時的冰飲，比如著名的冰酪，果汁、牛羊奶加冰塊的組合，聽上去好像真是后世冰淇淋的雛形。北宋南宋交替，南渡的宋人也許把冰淇淋制作技術(shù)，也一起帶到了另一座火爐城市杭州，周密《武林舊事》也有近似的記載。

這很容易讓現(xiàn)代人產(chǎn)生宋朝人實現(xiàn)了冷飲自由的錯覺，實際上在中國絕大部分的歷史時期里，冰都是十足的奢侈品。傳說中的硝石制冰，光是聽上去就覺得繁瑣昂貴，冬天采集夏天使用的所謂“窖冰”，才是古人用冰的主流。

用冰窖藏冰，是歷代皇室的傳統(tǒng)，直到清朝的《大清會典》，仍詳細記錄了冬季采冰的壯觀景象，開采量也十分驚人：凡納冰，紫禁城內(nèi)窖五，藏冰二萬五千塊；景山西門外窖六，藏冰五萬四千塊……

除了皇家，一些富貴之家也會享用窖冰，東南沿海地區(qū)甚至早就用上了冰鎮(zhèn)海鮮的保鮮方法。清朝的蘇州人尤倬，寫過一首《冰窨歌》，描述采冰工人的艱辛：“君不見，葑溪門外二十四，年年特為海鮮置……窨戶重裘氣揚揚，指揮打冰眾如狂。窮人愛錢不惜命，赤腳踏冰寒割脛……千筐萬筥紛周遭，須臾堆作冰山高。堆冰成山心始快，來歲鮮多十倍賣?！?/p>

冰塊凍傷了雙腳也在所不惜，為的是多采一些冰，來年能多掙一些錢，這種矛盾的心態(tài)和“心憂炭賤愿天寒”的賣炭翁類似。

如此看來，北宋幾位皇帝吃冰吃到生病、腹瀉，崇禎皇帝在夏天冰敷降溫的記載，也有了點朱門酒肉臭的意味。

空調(diào)：卷起來了？

1973年，科學家竺可楨發(fā)表了那篇著名的《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展示了歷史上氣候波動與社會發(fā)展的關(guān)聯(lián)。

用氣溫解釋歷史，無疑足夠直觀，而對普通人來說，直觀總有魅力。如果說溫度真的能夠一次次影響歷史走向，那么上世紀初誕生的空調(diào)，絕對算得上是改變歷史的發(fā)明，無愧于李光耀“最有意義”的贊美。

導演英達的父親、著名演員英若誠出身世家，據(jù)他回憶，當時英家在頤和園西北的溫泉附近有專門的避暑之地，夏天大人們帶著孩子乘汽車去消夏納涼。

而空調(diào)的普及改變了這一切，今時今日，應(yīng)該沒有人會把吹空調(diào)當做一種奢侈的享受了。曾經(jīng)駭人聽聞的空調(diào)病，也像網(wǎng)癮癥一樣，在時代發(fā)展中逐漸少被提起。

不過，隨內(nèi)卷概念的流行，空調(diào)也被貼上了“卷王”的標簽：把冷氣留給自己，把熱氣排向城市，天氣越熱，人們就越開空調(diào)，開空調(diào)的人越多，城市就變得越熱……套娃之下，空調(diào)或許也給今夏的高溫添了一把火。

生活在壓力山大的現(xiàn)代社會，人們就像二十四小時運轉(zhuǎn)的空調(diào)一樣，一刻也不能休息、一刻也不能離開令人疲倦的城市。比逃離北上廣深還難的，或許是逃離火爐城市。

今?日?話?題

你是否生活在“火爐”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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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蘇煒

編輯丨王亞奇

校對 | 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