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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仆義憤成家

2023-04-11 20:54 作者:少女喵的故事箱  | 我要投稿

犬馬猶然知戀主,況于列在生人。為奴一日主人身,情恩同父子,名分等君臣。主若虐奴非正道,奴如欺主傷倫。能為義仆是良民,盛衰無改節(jié),史冊可傳神。

說這唐玄宗時,有一官人姓蕭,名穎士,字茂挺,蘭陵人氏。自幼聰明好學(xué),該博三教九流,貫串諸子百家。上自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通,無有不曉。真?zhèn)€:胸中書富五車,筆下句高千古。年方一十九歲,高掇巍科,名傾朝野,是一個廣學(xué)的才子。家中有個仆人,名喚杜亮。那杜亮自蕭穎士數(shù)齡時,就在書房中服事起來。若有驅(qū)使,奮勇直前,水火不避,身邊并無半文私蓄。陪伴蕭穎士讀書時,不待分付,自去千方百計,預(yù)先尋覓下果品飲饌供奉。有時或烹甌茶兒,助他清思;或暖杯酒兒,接他辛苦。整夜直服事到天明,從不曾打個瞌睡。如見蕭穎士讀到得意之處,他在旁也十分歡喜。

那蕭穎士般般皆好,件件俱美,只有兩樁兒毛病。你道是那兩樁?第一件乃是恃才傲物,不把人看在眼內(nèi)。才登仕籍,便去沖撞了當(dāng)朝宰相。那宰相若是個有度量的,還恕得他過,又正沖撞了是第一個忌才的李林甫。那李林甫混名叫做李貓兒,平昔不知壞了多少大臣,乃是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卻去惹他,可肯輕輕放過?被他略施小計,險些連性命都送了。又虧著座主搭救,止削了官職,坐在家里。

第二件是性子嚴(yán)急,卻像一團烈火。詞組不投即暴躁如雷,兩太陽火星直爆。奴仆稍有差誤,便加捶撻。他的打法又與別人不同。有甚不同?別人責(zé)治家奴,定然計其過犯大小,討個板子,教人行杖,或打一十,或打二十,分個輕重。惟有蕭穎士不論事體大小,略觸著他的性子,便連聲喝罵,也不用什么板子,也不要人行杖,親自跳起身來,一把揪翻,隨手掣著一件家火,沒頭沒腦亂打。憑你什么人勸解,他也全不作準(zhǔn),直要打個氣息。若不像意,還要咬上幾口方才罷手。因是恁般利害,奴仆們懼怕,都四散逃去,單單存得一個杜亮。

論起蕭穎士止存得這個家人種兒,每事只該將就些才是。誰知他是天生的性兒,使慣的氣兒,打溜的手兒,竟沒絲毫更改,依然照舊施行。起先奴仆眾多,還打了那個,空了這個,到得禿禿里獨有杜亮?xí)r,反覺打得勤些。論起杜亮遇著這般難理會的家主,也該學(xué)眾人逃走去罷了,偏又寸步不離,甘心受他的責(zé)罰。常常打得皮開肉綻,頭破血淋,也再無一點退悔之念、一句怨恨之言。打罷起來,整一整衣裳,忍著疼痛,依原在旁答應(yīng)。

說話的,據(jù)你說,杜亮這等奴仆莫說千中選一,就是走盡天下,也尋不出個對兒。這蕭穎士又非黑漆皮燈、泥塞竹管,是那一竅不通的蠢物,他須是身登黃甲,位列朝班,讀破萬卷,明理的才人,難道恁般不知好歹,一味蠻打,沒一點仁慈改悔之念不成?看官有所不知,常言道得好: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那蕭穎士平昔原愛杜亮小心馴謹(jǐn),打過之后,深自懊悔道:“此奴隨我多年,并無十分過失,如何只管將他這樣毒打?今后斷然不可!”到得性發(fā)之時,不覺拳腳又輕輕的生在他身上去了。這也不要單怪蕭穎士性子急躁,誰教杜亮剛聞得叱喝一聲,恰如小鬼見了鐘馗一般,撲禿的兩條腿就跪倒在地。蕭穎士本來是個好打人的,見他做成這個要打局面,少不得奉承幾下。


杜亮有個遠(yuǎn)族兄弟杜明,就住在蕭家左邊,因見他常打得這個模樣,心下倒氣不過,攛掇杜亮道:“凡做奴仆的,皆因家貧力薄,自難成立,故此投靠人家。一來圖個現(xiàn)成衣食,二來指望家主有個發(fā)跡日子,帶挈風(fēng)光,摸得些東西,做個小小家業(yè),快活下半世。像阿哥如今隨了這措大,早晚辛勤服事,竭力盡心,并不見一些好處,只落得常受他凌辱痛楚。恁樣不知好歹的人,跟他有何出息?他家許多人都存住不得,各自四散去了。你何不也別了他,另尋頭路?有多少不如你的,投了大官府人家,吃好穿好,還要作成趁一貫兩貫。走出衙門前,誰不奉承?那邊才叫:‘某大叔,有些小事相煩?!€未答應(yīng)時,這邊又叫:‘某大叔,我也有件事兒勞動?!?zhèn)€應(yīng)接不暇,何等興頭。若是阿哥這樣肚里又明白,筆下又來得,做人且又溫存小心,走到勢要人家,怕道不是重用?你那措大,雖然中個進土,發(fā)利市就與李丞相作對,被他弄來坐在家中,料道也沒個起官的日子,有何撇不下,定要與他纏帳?”

杜亮道:“這些事我豈不曉得?若有此念,早已去得多年了,何待吾弟今日勸諭。古語云: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奴仆雖是下賤,也要擇個好使頭。像我主人,止是性子躁急。除此之外,只怕舍了他,沒處再尋得第二個出來!”杜明道:“滿天下無數(shù)官員宰相、貴戚豪家,豈有反不如你主人這個窮官?”杜亮道:“他們有的,不過是爵位、金銀二事?!倍琶鞯溃骸爸贿@兩樁盡勾了,還要怎樣?”杜亮道:“那爵位乃虛花之事,金銀是臭污之物,有甚希罕?如何及得我主人這般高才絕學(xué),拈起筆來,頃刻萬言,不要打個稿兒。真?zhèn)€煙云繚繞,華彩繽紛。我所戀戀不舍者,單愛他這一件耳!”

杜明聽得說出愛他的才學(xué),不覺呵呵大笑,道:“且問阿哥,你既愛他的才學(xué),到饑時可將來當(dāng)?shù)蔑埑裕鋾r可作得衣穿么?”杜亮道:“你又說笑話,才學(xué)在他腹中,如何濟得我的饑寒?”杜明道:“原來又救不得你的饑,又遮不得你的寒,愛他何用?當(dāng)今有爵位的,尚然只喜趨權(quán)附勢,沒一個肯憐才惜學(xué)。你我是個下人,但得飽食暖衣,尋覓些錢鈔做家,乃是本等。卻這般迂闊,愛什么才學(xué),情愿受其打罵,可不是個呆子!”

杜亮笑道:“金銀我命里不曾帶來,不做這個指望,還只是守舊?!倍琶鞯溃骸跋胧谴虻媚悴凰蚀松幸咚墓靼?。”杜亮道:“多承賢弟好情,可憐我做兄的。但我生這般博奧才學(xué),總?cè)淮蛩溃哺市姆滤??!彼觳宦牰琶髦?,仍舊跟隨蕭穎士。

不想今日一頓拳頭,明日一頓棒子,打不上幾年,把杜亮打得漸漸遍身疼痛,口內(nèi)吐血,成了個傷癆癥候。初時還勉強趨承,以后打熬不過,半眠半起。又過幾時,便久臥床席。那蕭穎士見他嘔血,情知是打上來的,心下十分懊悔!還指望有好的日子,請醫(yī)調(diào)治,親自煎湯送藥。捱了兩月,嗚呼哀哉!

蕭穎士想起他平日的好處,只管涕泣,備辦衣棺埋葬。蕭穎士日常虧杜亮服事慣了,到得死后,十分不便,央人四處尋覓仆從,因他打人的名頭出了,那個肯來跟隨?就有個肯跟他的,也不中其意。有時讀書到忘懷之處,還認(rèn)做杜亮在傍,抬頭不見,便掩卷而泣,后來蕭穎士知得了杜亮當(dāng)日不從杜明這班說話,不覺氣咽胸中,淚如泉涌,大叫一聲:“杜亮!我讀了一世的書,不曾遇著個憐才之人,終身淪落。誰想你到是我的知己,卻又有眼無珠,枉送了你性命,我之罪也!”言還未畢,口中的鮮血往外直噴,自此也成了個嘔血之疾。將書籍盡皆焚化,口中不住的喊叫“杜亮”,病了數(shù)月,也歸大夢。遺命教遷杜亮與他同葬。有詩為證:

納賄趨權(quán)步步先,高才曾見幾人憐?
當(dāng)路若能如杜亮,草萊安得有遺賢。

蕭穎士想起他平日的好處,只管涕泣,備辦衣棺埋葬。示意圖,圖為明 仇英《王裒聞雷省墓》。(公有領(lǐng)域)

說話的,這杜亮愛才戀主,果是千古奇人。然看起來,畢竟還帶些腐氣,未為全美。若有別樁希奇故事,異樣話文,再講回出來。列位看官穩(wěn)坐著,莫要性急。適來小子道這段小故事,原是入話,還未曾說到正傳。那正傳卻也是個仆人,他比杜亮更是不同。曾獨力與孤孀主母,掙起個天大家事,替主母嫁三個女兒,與小主人娶兩房娘子,得到死后,并無半文私蓄,至今名垂史冊。待小子慢慢的道來,勸諭那世間為奴仆的,也學(xué)這般盡心盡力,幫家做活,傳個美名。莫學(xué)那樣背恩反噬、尾大不掉的,被人唾罵。

你道這段話文,出在那個朝代?什么地方?元來就在本朝嘉靖爺年間,浙江嚴(yán)州府淳安縣,離城數(shù)里,有個鄉(xiāng)村,名曰錦沙村。村上有一姓徐的莊家,恰是弟兄三人。大的名徐言,次的名徐召,各生得一子;第三個名徐哲,渾家顏氏,到生得二男三女。他弟兄三人,奉著父親遺命,合鍋兒吃飯,并力的耕田。掙下一頭牛兒,一騎馬兒。又有一個老仆,名叫阿寄,年已五十多歲,夫妻兩口,也生下一個兒子,還只有十來歲。

那阿寄就是本村生長,當(dāng)先因父母喪了,又無力殯殮,故此賣身在徐家。為人忠謹(jǐn)小心,朝起晏眠,勤于種作。徐言的父親大得其力,每事優(yōu)待。到得徐言輩掌家,見他年紀(jì)有了,便有些厭惡之意。那阿寄又不達時務(wù),遇著徐言弟兄行事有不到處,便苦口規(guī)諫。徐哲尚肯服善,聽他一兩句,那徐言、徐召是個自作自用的性子,反怪他多嘴擦舌,高聲叱喝,有時還要奉承幾下消食拳頭。阿寄的老婆勸道:“你一把年紀(jì)的人了,諸事只宜退縮算。他們是后生家世界,時時新,局局變,由他去主張罷了。何苦的定要多口,常討恁樣凌辱!”阿寄道:“我受老主之恩,故此不得不說?!逼抛拥溃骸袄壅f不聽,這也怪不得你了?!弊源税⒓穆犃死掀叛哉Z,緘口結(jié)舌,再不干預(yù)其事,也省了好些恥辱。正合著古人兩句言語,道是:閉口深藏舌,安身處處牢。

不則一日,徐哲忽地患了個傷寒癥候,七日之間,即便了帳。那時就哭殺了顏氏母子,少不得衣棺盛殮,做些功果追薦。過了兩月,徐言與徐召商議道:“我與你各只一子,三兄弟到有兩男三女,一分就抵著我們兩分。便是三兄弟在時,一般耕種,還算計不就。何況他已死了,我們?nèi)找钩孕脸钥鄴陙?,卻養(yǎng)他一窩子吃死飯的。如今還是小事,到得長大起來,你我兒子婚配了,難道不與他婚男嫁女,豈不比你我反多去四分。意欲即今三股分開,撇脫了這條爛死蛇,由他們有得吃、沒得吃,可不與你我沒干涉了?只是當(dāng)初老官兒遺囑,教道莫要分開。今若違了他言語,被人談?wù)?,卻怎么處?”

那時徐召若是個有仁心的,便該勸徐言休了這念才是,誰知他的念頭,一發(fā)起得久了。聽見哥子說出這話,正合其意,乃答道:“老官兒雖有遺囑,不過是死人說話了,須不是圣旨,違背不得的。況且我們的家事,那個外人敢來談?wù)??”徐言連稱有理。即將田產(chǎn)家私,都暗地配搭停當(dāng),只揀不好的留與侄子。徐言又道:“這牛馬卻怎地分?”徐召沉吟半晌,乃道:“不難!那阿寄夫妻年紀(jì)已老,漸漸做不動了,活時到有三個吃死飯的,死了又要賠兩口棺木,把他也當(dāng)作一股,派與三房里,卸了這干系,可不是好?!?/p>

計議已定,到次日備些酒肴,請過幾個親鄰坐下,又請出顏氏并兩個侄兒。那兩個孩子,大的才得七歲,喚做福兒,小的五歲,叫做壽兒,隨著母親直到堂前,連顏氏也不知為甚緣故。

只見徐言弟兄立起身來,道:“列位高親在上,有一言相告。昔年先父原沒甚所遺,多虧我弟兄掙得些小產(chǎn)業(yè),只望弟兄相守到老,傳至子侄這輩分析。不幸三舍弟近日有此大變,弟婦又是個女道家,不知產(chǎn)業(yè)多少。況且人家消長不一,到后邊多掙得,分與舍侄便好;萬一消乏了,那時只道我們有甚私弊,欺他孤兒寡婦,反傷骨肉情義了。故此我兄弟商量,不如趁此完美之時,分作三股,各自領(lǐng)去營運,省得后來爭多競少,特請列位高親來作眼?!彼煜蛐渲忻鋈龔埛謺鴣?,說道:“總是一樣配搭,至公無私,只勞列位著個花押?!?/p>

顏氏聽說要分開自做人家,眼中撲籟籟珠淚交流,哭道:“二位伯伯,我是個孤孀婦人,兒女又小,就是沒腳蟹一般,如何撐持的門戶?昔日公公原分付莫要分開,還是二位伯伯總管在那里,扶持兒女大了,但憑胡亂分些便罷,決不敢爭多競少!”徐召道:“三娘子,天下無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個分開日子。公公乃過世的人了,他的說話那里作得準(zhǔn)。大伯昨日要把牛馬分與你,我想侄兒又小,那個去看養(yǎng),故分阿寄來幫扶。他年紀(jì)雖老,筋力還健,賽過一個后生家種作哩!那婆子績麻紡線,也不是吃死飯的。這孩子再耐他兩年,就可下得田了,你不消愁得。”

顏氏見他弟兄如此,明知已是做就,料道拗他不過,一味啼哭。那些親鄰看了分書,雖曉得分得不公道,都要做好好先生,那個肯做閑冤家,出尖說話?一齊著了花押,勸慰顏氏收了進去,入席飲酒。有詩為證:分書三紙語從容,人畜均分稟至公。老仆不如牛馬用,擁孤孀婦泣西風(fēng)。

分書三紙語從容,人畜均分稟至公。老仆不如牛馬用,擁孤孀婦泣西風(fēng)。示意圖,圖為北宋郭熙《樹色平遠(yuǎn)圖》,現(xiàn)藏于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公有領(lǐng)域)

卻說阿寄,那一早差他買東買西、請張請李,也不曉得又做甚事體。恰好在南村去請個親戚,回來時里邊事已停妥。剛至門口,正遇著老婆。那婆子恐他曉得了這事,又去多言多語,扯到半邊,分付道:“今日是大官人分撥家私,你休得又去閑管,討他的怠慢。”阿寄聞言,吃了一驚,說道:“當(dāng)先老主人遺囑,不要分開,如何見三官人死了,就撇開這孤兒寡婦,教他如何過活?我若不說,再有何人肯說?”轉(zhuǎn)身就走。婆子又扯住道:“清官也斷不得家務(wù)事,適來許多親鄰都不開口,你是他手下人,又非什么高年族長,怎好張主?”阿寄道:“話雖有理,但他們分的公道,便不開口;若有些欺心,就死也說不得,也要講個明白!”又問道:“可曉得分我在那一房?”婆子道:“這到不曉得?!?/p>

阿寄走到堂前,見眾人吃酒,正在高興,不好遽然問得,站在旁邊。間壁一個鄰家抬頭看見,便道:“徐老官,你如今分在三房里了。他是孤孀娘子,須是竭力幫助便好?!卑⒓碾S口答道:“我年紀(jì)已老,做不動了?!笨谥斜阏f,心下暗轉(zhuǎn)道:“原來撥我在三房里,一定他們道我沒用了,借手推出的意思。我偏要爭口氣,掙個事業(yè)起來,也不被人恥笑!”

遂不問他們分析的事,一徑轉(zhuǎn)到顏氏房門口,聽得在內(nèi)啼哭。

阿寄立住腳聽時,顏氏哭道:“天阿!只道與你一竹竿到底,白頭相守,那里說起半路上就拋撇了,遺下許多兒女,無依無靠!還指望倚仗做伯伯的扶養(yǎng)長大,誰知你骨肉末寒,便分撥開來。如今教我沒投沒奔,怎生過日?”又哭道:“就是分的田產(chǎn),他們通是亮里,我是暗中,憑他們分派,那里知得好歹。只一件上,已是他們的腸子狠了。那牛兒可以耕田,馬兒可雇倩與人,只揀兩件有利息的拿了去,卻推兩個老頭兒與我,反要費我的衣食。”

那老兒聽了這話,猛然揭起門簾,叫道:“三娘,你道老奴單費你的衣食,不及馬牛的力么?”顏氏魆地里被他鉆進來說這句話,到驚了一跳,收淚問道:“你怎地說?”阿寄道:“那牛馬每年耕種雇倩,不過有得數(shù)兩利息,還要賠個人去喂養(yǎng)跟隨。若論老奴,年紀(jì)雖有,精力未衰,路還走得,苦也受得。那經(jīng)商道業(yè),雖不曾做,也都明白。三娘急急收拾些本錢,待老奴出去做些生意,一年幾轉(zhuǎn),其利豈不勝似馬牛數(shù)倍?就是我的婆子,平昔又勤于紡織,亦可少助薪水之費。那田產(chǎn)莫管好歹,把來放租與人,討幾擔(dān)谷子,做了樁主。三娘同姐兒們,也做些活計,將就度日,不要動那資本。營運數(shù)年,怕不掙起個事業(yè)?何消愁悶!”

顏氏見他說得有些來歷,乃道:“若得你如此出力,可知好哩!但恐你有了年紀(jì),受不得辛苦?!卑⒓牡溃骸安徊m三娘說,老便老,健還好,眠得遲,起得早,只怕后生家還趕我不上哩!這到不消慮得?!鳖伿系溃骸澳愦驇ぷ錾跎猓俊卑⒓牡溃骸按蠓步?jīng)商,本錢多便大做,本錢少便小做。須到外邊去,看臨期著便,見景生情,只揀有利息的就做,不是在家論得定的?!鳖伿系溃骸罢f得有理,待我計較起來。”阿寄又討出分書,將分下的家伙,照單逐一點明,搬在一處,然后走至堂前答應(yīng)。眾親鄰直飲至晚方散。

次日,徐言即喚個匠人,把房子兩下夾斷,教顏氏另自開個門戶出入。顏氏一面整頓家中事體,自不必說。一面將簪釵衣飾,悄悄教阿寄去變賣,共湊了十二兩銀子。顏氏把來交與阿寄,道:“這些少東西,乃我養(yǎng)命之資,一家大小俱在此上。今日交付與你,大利息原不指望,但得細(xì)微之利也就勾了。臨事務(wù)要斟酌,路途亦宜小心。切莫有始無終,反被大伯們恥笑!”口中便說,不覺淚隨言下。阿寄道:“但請放心!老奴自有見識在此,管情不負(fù)所托?!鳖伿嫌謫柕溃骸斑€是幾時起身?”阿寄回道:“本錢已有了,明早就行?!鳖伿系溃骸翱梢獟€好日?”阿寄道:“我出去做生意,便是好日了,何必又揀?”即把銀子藏在兜肚之中,走到自己房里,向婆子道:“明早要出門去做生意,可將舊衣舊裳,打疊在這一處?!?/p>

元來阿寄止與主母計議,連老婆也不通他知得。這婆子見驀地說出那句話,也覺駭然,問道:“你往何處去?做甚生意?”阿寄方把前事說與。那婆子道:“阿呀!這是那里說起!你雖然一把年紀(jì),那生意行中從不曾著腳,卻去弄虛頭、說大話,兜攬這帳。孤孀娘子的銀兩,是苦惱東西,莫要把去弄出個話靶,連累他沒得過用,豈不終身抱怨。不如依著我,快快送還三娘,拼得早起晏眠,多吃些苦兒,照舊耕種幫扶,彼此到得安逸?!?/p>

阿寄道:“婆子家曉得什么?只管胡言亂語,那見得我不會做生意,弄壞了事,要你未風(fēng)光雨?!彼觳宦犂掀牛匀ナ帐傲艘路?、被窩,卻沒個被囊,只得打個包兒。又做起一個纏袋,準(zhǔn)備些干糧。又到市上買了一頂雨傘、一雙麻鞋。打點完備,次早,先到徐言、徐召二家,說道:“老奴今日要往遠(yuǎn)處做生意,家中無人照管,雖則各分門戶,還要二位官人早晚看顧。”徐言二人聽了,不覺暗笑,答道:“這到不消你叮囑,只要賺了銀子回來,送些人事與我們。”阿寄道:“這個自然?!鞭D(zhuǎn)到家中,吃了飯食,作別了主母,穿上麻鞋,背著包裹、雨傘,又分付老婆早晚須要小心。臨出門,顏氏又再三叮嚀,阿寄點頭答應(yīng),大踏步去了。(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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