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垚 \ 你越珍惜我越浪費。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的拍打著明亮的玻璃，沒一會兒窗外的世界就模糊了起來。馮垚在工作間隙抬頭看了一眼手機才發(fā)現(xiàn)上面顯示有四五個未接。等拿起手機看清楚號碼之后，馮垚嗤笑了一聲的同時失去了回電話的欲望，確實蠻晦氣的，她弟最近是挺陰魂不散的。 還沒來得及把手機扔回桌面，電話便鍥而不舍的再次打來，似乎有種馮垚不接通就不罷休的架勢。為了不浪費工作時間，馮垚按了接通鍵。 “嗯，在工作，挺忙的有事兒趕緊說?！?“這天是不是要下紅雨啊，你居然有心情關(guān)心我什么時候回家？我出來這么多年了過年都沒回去過，那時候也沒見你問過啊。” “馮磊，咱們姐弟倆這么多年了，別兜圈子，要多少錢可以直說?！?“不要錢？那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你給我打電話居然不是要錢的?！?電話那邊似乎是有事兒求她，馮垚的嘲諷一句又一句的，仍舊沒有掛斷電話，還在鍥而不舍的說些什么。 “所以，你是因為掛科太多要延畢，需要家長出面確認(rèn)才給我打的電話是嗎？” 馮垚簡直要被她弟氣笑了。 “呵，馮磊，你怎么不找馮晶去??？你跟你大姐不是挺好的嗎。” “哦，我忘了，馮晶那種精致利己主義者怎么會管你呢。” “嗯，對，你說的沒錯，那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會管你？” 電話那邊似乎是沉默了，馮垚也沒掛斷，似乎是在等著看她弟還能放出來什么屁。但是等了很久，馮磊都沒有出聲。馮垚失去了耐心，決定結(jié)束這場令她厭煩無比的對話。 “馮磊，我最后再跟你說一次，畢業(yè)那年你爸你媽逼著我給二十萬才能遷戶口的時候，我就跟你們家沒關(guān)系了，以后少給我打電話，你就當(dāng)我死外邊兒了吧?！? 說完馮垚把手機扔在了桌面上，冷靜了一會兒后，又重新拿起手機一股腦地把她姐她弟以及她爸媽的聯(lián)系方式全部放進(jìn)了黑名單。 去他媽的狗屁親情，馮垚心里暗罵。 把手機重新扔回桌面，馮垚有些煩躁的點了一根煙。 “不好意思女士，我們店內(nèi)是禁煙的，您不要違反規(guī)定這樣會很麻煩?！狈?wù)員抱著盤子走上來，輕聲提醒道。 “不好意思，我去外面，麻煩您不要收我的盤子，我還要回來?！被厣裰蟮鸟T垚迅速起身來到了店外的連廊邊尋了個角落蹲下。 她望著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那些林林總總的瑣事。 其實她一開始是沒準(zhǔn)備來北京打拼的。 畢竟她是個土生土長的蘇州人，北京這樣的大城市對于她來說似乎有些遙遠(yuǎn)。而且她大學(xué)畢業(yè)之前常年在江浙一帶打轉(zhuǎn)，對于身邊的事情以及訊息掌握的都很充分，雖然身邊的同學(xué)大多數(shù)都在憧憬著畢業(yè)之后的北京生活，但是貿(mào)然換地兒對于馮垚來說可能不是個明智的決定。而且江浙一帶的企業(yè)并不算少，對于她的專業(yè)來說，是個很好的發(fā)展地。 直到臨畢業(yè)前她都是這么想的。 然而，人生就是充滿了意外，馮垚在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之后就回家呆了一晚上，然后第二天扛著從學(xué)校帶回來沒拆包的行李，義無反顧的去了北京。沒有別的原因，跟父母徹徹底底的鬧掰了，因為二十萬。誠然這個數(shù)字對于現(xiàn)在的她來說，只是努力負(fù)責(zé)好一個項目就能拿到手的提成，但是對于三年前的她來說，跟天文數(shù)字沒什么區(qū)別。 馮垚知道那對夫妻為什么要這樣，他們怕自己像馮晶一樣一走了之，所以死死地把持住了身份上最重要的東西，以為這樣就能卡住馮垚的命門。 殊不知，只是把女兒越推越遠(yuǎn)罷了。 馮垚家里有三個孩子。 她的位置挺尷尬的，是個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爹不疼娘不愛的老二。大姐占著跟爹媽認(rèn)識時間久的情分，小弟占著是個男寶的馮家政治正確，只有她像個野草隨便長長就成人了，唯一幸運的事兒就是這顆野草沒長歪。 所以，等稍微明白事兒了之后，馮垚就知道如果弟弟是哥哥的話，根本不會有她的存在。 但是那有怎么樣呢？你們要生我也沒跟我打個商量不是？ 馮垚從明白社會險惡之后就知道，她早晚得離開這個家。這個披著書香世家的皮，內(nèi)里卻腐朽到實質(zhì)化的家。 只是人在面對自己身上所發(fā)生的事情時，判斷力總是不夠準(zhǔn)確的。況且她爹媽并不是真的對她棄而不聞，只是沒有馮磊多，又比馮晶少那么一點。 所以，她在畢業(yè)之前，都對著那個家有一些希冀。 “嘁，那時候才是真傻?！毕氲竭@里，馮垚輕笑出了聲。 從鼻腔里吐出一口白煙，馮垚回過神來，把煙頭按滅在小水洼里回準(zhǔn)備回去接著工作。忽然她看見路對面有個小姑娘站在那里呆呆地出神，直到被路上呼嘯而過的車子濺了一身水才回過神。小姑娘身上穿著白色的裙子，看樣子是精心打扮過的，站在馬路邊很久了，應(yīng)該是在等人。 但是現(xiàn)在，小姑娘的形容多少有點狼狽。白裙子上被濺滿了泥點，精致的妝容因為雨水而顯得有些斑駁。 到底是什么人啊，值得這么執(zhí)拗的等待。 看著漸漸蹲下縮成一團(tuán)的小姑娘，馮垚沒多想，她手里拎著一包手帕紙緩緩向?qū)γ孀呷ァ?“再小的雨淋久了也會濕的，拿著擦一擦吧?！?小姑娘抬起頭，看了看馮垚，接過了她遞來的手帕紙緊緊地握在手里，卻什么也沒說。 馮垚見狀也沒接著說什么，人呢總是要撞南墻，撞累了，撞痛了，撞得頭破血流了才會真的回頭看看這條路到底合不合腳。 為什么會幫那個小姑娘呢？馮垚從口袋里掏出便攜裝的香水噴了兩下確認(rèn)沒有什么煙味之后才回到了店里。 她邊收拾東西邊想，大概是自己曾經(jīng)也有這么狼狽的時刻吧。 剛來北京那會兒，馮垚基本上算是舉目無親。這么多年她的關(guān)系網(wǎng)都在南邊，但是為了遠(yuǎn)遠(yuǎn)的躲開原生家庭，她選擇了北京。 那是她來北京的第多少天來著？哦，第46天。那天馮垚接到了自己心意的offer。雖然剛到北京時自己身上的錢花的所剩無幾，單但好在工作找到了，之后的事情都好說。但是馮垚沒想到，自己租的房子出了問題。 無良二房東卷款潛逃，因為之前他就和房東鬧掰，所以什么也不清楚的馮垚被殃及池魚，根本沒有任何緩沖的機會，直接一整個流落街頭。剛剛拿到offer的喜悅抵不過流落街頭的悲涼，那時候馮垚兜里只剩下一百塊，連住個旅館都不夠。 思考再三，馮垚給馮晶打了個電話。 然后不出所料，馮晶拒絕了馮垚借點錢的請求，并且表示自己跟馮垚沒什么關(guān)系，還是彼此相忘于江湖更好。 這邊馮垚剛剛掛了電話，那邊就下起了雨。馮垚還沒來得及關(guān)心自己的行李，電話就又響了起來。 是她弟弟打來的，沒別的事兒，就是想讓馮垚給他出錢買個蘋果全家桶。 馮垚被她弟弟的要求驚呆了。 然而更讓她震驚的，還是她弟弟嘴里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 “你們女孩兒掙的錢，不都是給家里的男孩兒花的嗎？你給我買蘋果全家桶天經(jīng)地義啊，你啰嗦什么，給我打錢啊。” 然后馮垚沒再聽她弟的無賴要求，毅然決然的掛了電話。沒什么好說的，她弟大概是長不成父母所期盼的那么光明磊落了。 馮垚是在被濺了一身水之后才回過神的。她看著自己身上唯一還算正式的衣服被濺滿了泥水，然后徹底崩潰。 后來，還是馮垚的閨蜜借了錢給她，才讓她平安度過了那陣子。 馮垚把剛剛拿到手的房產(chǎn)證和過戶資料等等東西都放在了一個檔案袋里。收拾好東西之后就走出了咖啡館。抬頭看了看對面，那個姑娘已經(jīng)不在了。馮垚低頭笑了下，轉(zhuǎn)身離開了。 舉著傘走在街上，看著眼前匆匆而過的行人，馮垚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種叫做孤獨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一直都像是一直斷線的風(fēng)箏，風(fēng)來了，她被吹起來。風(fēng)停了，她落到哪里就是哪里。 —— 夜幕降臨雨卻沒有停，馮垚把車停在先農(nóng)壇體育館附近的一家酒吧后門。剛到北京那段時間她每隔幾天都要來這里駐唱，不為別的為了攢點錢。 她始終沒辦法忘記那個差點流落街頭的雨夜。于是認(rèn)真的找了兼職，打兩份工，想要多給自己一些安全感。 再后來工作步入正軌，她來這里的頻率就逐漸減少，沒什么特殊的理由，就是單純的沒時間了。直到她手里有了一筆不小的積蓄之后，她才放棄了這份駐唱的兼職，不過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來唱一兩場，也沒什么特殊的目的，就是作為一個外表穩(wěn)定的成年人，她需要適當(dāng)?shù)姆潘梢幌伦约?，也需要放縱一下自己。 今天是她時隔兩個月再次開唱，馮垚站定后把麥扶正，就著DJ臺上方那束光點了一首歌。她聲音天生有辨識度，像是一杯海鹽檸檬雞尾酒一樣。沙啞的，性感的，獨特的。 她唱完之后就下臺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調(diào)酒的女孩兒熟絡(luò)地跟她打了招呼之后，不一會兒就遞給了她一杯長島冰茶。 “好久不見，我們馮姐怎么想著來我這兒了？” “少說有的沒的，前陣子跑房子的事兒又加上出差，今兒才有點空?！?“呀！買房了呀，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你今天得多給我點出場費，讓我攢點裝修錢?！?“馮總什么時候也得上我這兒打工了，你們公司不行了啊？” “我看是差不多了，簽不到好的球員，老板還死犟?！?“那你可得準(zhǔn)備準(zhǔn)備跑路啊，不能被拖死不是？” “我準(zhǔn)備去騙富二代了，騙到就是賺到，以后吃喝不愁?！?說話間有小男孩過來搭訕，馮垚見怪不怪，就歪歪杯子跟人家碰一下，然后滿不在乎的干掉一整杯。人家來加她微信，她熟練的搬出老一套說辭，笑著說自己二婚剛離孩子不想讓她這么快找。 在馮垚干脆利落的打發(fā)掉今晚搭訕的第三個小男生之后，調(diào)酒的女孩兒好笑的遞給她一支煙，倆人并肩靠在吧臺上看舞池里跳舞的人群。 終于在馮垚用同樣的說辭打發(fā)掉又一個要微信的男生之后，調(diào)酒師忍不住調(diào)侃道：“你別老胡說八道行不行，昨天有個男的特意來問我那個二婚的駐唱怎么好久都沒見了…” 馮垚跟調(diào)酒的女孩對視了一眼然后無所謂的大笑了兩聲。 隨便吧，這充滿荒謬和謊言的世界，沒有人值得我真心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