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們那個時候，日本人走了嗎？】 這一晚，兩個人說了挺多的話。因為確認了何開心的身份并無威脅，羅浮生便也卸去了防備，露出了謹慎外皮下略顯幼稚的靈魂。 “開心?！绷_浮生笑得有些諂媚，一瞬間讓何開心有些懷疑，前幾日的那個二當家是不是被某個沙雕魂穿了。 “嘿嘿，小開心，開心啊……” “我叫何開心?！彪m說你是前輩，但也不必叫的如此親近。 “好，我知道，開心啊，小開心，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羅浮生發(fā)出盒盒的笑聲，這讓何開心想起了回老家過年時，滿地亂跑還會追著他咬的鵝。 “嗯，什么事？”壓下腹誹，何開心輕輕應了一聲。 “我，我想知道我的未來怎么樣？”羅浮生又翹起了尾巴，仿佛已經看見了自己即將要打下的泱泱山河，“我覺得，我一定是個亂世梟雄，咔咔咔亂殺的那種，盒盒盒盒盒盒盒?！?再次響起的鵝叫讓何開心有些不知道說什么好，他抿了抿唇，長嘆了一口氣后試探性的說了一句，“羅浮生，你今年多大？”亂世梟雄的夢，他七歲就不做了。 “二十四啊，咋了？”羅浮生沒有聽出那暗含的意思，輕而易舉就漏了底。 “沒事，就是覺得，你蠻幼稚的?！焙伍_心垂眸算了一下，羅浮生應該出生在1904年，那一年，清政府還未倒臺，光復會即將成立，革命，暗殺，運動，一切都在母胎中孕育。 所以，羅浮生，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度過一個安穩(wěn)的日子？ 何開心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他想開口道個歉，結果耳邊就傳來那個比他小了四歲的爺爺炸了毛的聲音，“說我幼稚，你竟然說我幼稚！你多大了還說我幼稚？” “我，二十八?！北饶愦笏臍q，你該叫聲哥哥才對。 羅浮生即將罵出口的臟話戛然而止，他沒想到，這人竟然真的比自己大。不過那有什么關系，誰說年紀大就不會更幼稚了？ 像是要給自己找回場子，只是語氣顯得并沒有那么有底氣，“那，那，那你打過架嗎？開過槍嗎？你殺過人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才隱隱傳來了一句“沒有?！?“那你還說我幼稚，你也不去打聽打聽，小爺我扛著刀一出現，誰特么敢在我面前放肆，不是我跟你說啊，我砍過的人，比你吃的飯還多……” 羅浮生的喋喋不休，非但沒有讓何開心覺得意氣風發(fā)，反而越發(fā)感受到了那個時代的殘酷。 二十四歲，大學畢業(yè)剛剛走上社會，滿眼清澈飽含希望的青年，卻要扛著刀，帶著槍，在槍林彈雨中與死神賽跑，一著不慎，就可能徹底消失。 “你，你怎么了？我嚇到你了？”羅浮生察覺到了另一邊的安靜，他有些忐忑，未來的人，不會這么不經嚇吧？ “沒有，”何開心回過神來，敷衍又夸張的應和了一句，“真厲害！” “是吧，我也覺得?！绷_浮生又笑了起來，“也就你不在這，你要是在這，跟著我混，肯定能……” 還沒未說完，羅浮生自己就不說了，他收了笑容，不著調的模樣褪的一干二凈，“算了，還是別在這了?！?這個時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羅浮生拿過旁邊的酒杯，將里面的液體一飲而盡。 何開心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下來，安靜的都能聽到月光灑在樹葉上的聲音。 秒針滴滴答答的走著，空氣也毫無動靜的飄著，那看不見的，時空的長河，也按著自己的步調，一寸寸流逝。 最終還是何開心先開了口，“我，不會打架。”他生于富貴之家，父母都把他捧在手掌心里，尤其是他的外公，是磕了一下都要大發(fā)雷霆的地步。 “那挺好的?！弊焐线@樣說，但其實羅浮生是有點意外的，大男人竟然不會打架，在東江，連路邊的小乞丐都要靠搶才能活下去，即使是個富家少爺，多多少少也要學些拳腳槍法。 “我們這，很少有人打架。”雖然不是盡善盡美，但普通人窮其一生，都很難遇到什么爭斗現場。 “挺好的?！绷_浮生又重復了一遍，他點了點頭，笑聲里帶著一股無法言語的悲愴，“那，”他想問點什么，可又怕得到不滿意的答案。 他又倒了一杯酒，喝的臉上都泛起紅，“那，你們那個時候，”羅浮生的手有些顫抖，快要握不住杯子，“日本人走了嗎？” 聲音很輕，卻無異于一記重錘，狠狠地擊在了何開心的心鼓上。沒有理由的，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走了。”看著外面的燈火通明，何開心的嗓子像是塞滿了黃蓮：他司空見慣的場景，是不是羅浮生的可夢而不可得？ “真的？你別騙我。”羅浮生有些不相信，“那，還有法租界，英租界……” “沒有?！焙伍_心回答的有些急促，似乎要把這一顆知道所有的心剖出來，擺到羅浮生的面前，“1929年，收回鎮(zhèn)江英租界，1930年，收回廈門英租界，1931年，天津比利時租界回歸，1943年，英美的大部分租界取消，1955年，旅順，大連收回，還有，1997年的香港，1999年的澳門，全部都回來了?！?說完，何開心就聽到了羅浮生長達半個小時的沉默。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因為，我是歷史學教授，”因為我不知為何，會對近代史又愛又怕，看到那一份份占了血的史料，即使再難過，也依然忍不住的要去探究，像是刻在靈魂里的吸引，與生俱來的惦念，“你要相信我羅浮生，你現在奢求的一切，在將來，都會實現，全部，所有！”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羅浮生整個人都松弛下來，“這比我成為亂世梟雄還要讓人高興。作為回報，告訴我你的號碼，我讓林若夢給你回?！?“好，”何開心抬頭看了看天空，腦中靈光一閃，“讓她晚上打吧，我每次給你打電話，都是晚上才能接通?！?“嗯?！绷_浮生掛了電話，也走到門外看黑黢黢的夜幕：好像確實是這樣，而且，每個夜晚，月光都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