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古老的傳說，只要尋找到那朵血一般紅艷的荊棘花，就可以見到掌管這個世界的魔女，向她許下愿望，得到夢寐以求的未來。 要戰(zhàn)爭遠(yuǎn)離家鄉(xiāng)。 你踏上路程的目的是和平。 四處都是尸骸，血液，人們的哀嚎與眼淚將土地淹沒，象征希望的花朵枯死在貧瘠的土壤上，太陽有氣無力地給大地渡上昏黃的光。 你離開了那個地方，你挑選了一條沒人會選的路，風(fēng)嘯森林。 那里的動物能一口把人吞掉，沒人敢進(jìn)這片森林。 人類對同類手下的死亡習(xí)以為常，卻恐懼著森林中的野獸，但是你相信，不會有比家鄉(xiāng)的人類更兇惡的野獸了。 遇到她，是進(jìn)入森林的第二天，你沒能一天走出森林，在樹的枝杈間度過了夜晚，在水源附近看到了被野獸追逐的她。 不能放任不管。 你這樣想著，向野獸投擲出匕首，在家鄉(xiāng)，要殺人是不容易的，因為人會觀察你，但是殺死正在專心撲食的野獸，要比這輕松多了。 她跟你道謝，抹去臉上的塵漬，抿著嘴笑起來。 像玫瑰花一樣。 你看著她光滑的唇瓣，這樣想。 “稱呼我凱莉吧。” 她于是成為了你的同伴，你要找到荊棘花，然后回到家鄉(xiāng)，而她要離開這片森林，所以你們就有了同路的理由。 “為什么要來到森林里呢？” 她看上去比你還要弱，只身一人在森林里做什么呢？ “你又是為什么來到這里呢？”她沒有回答你，反問你一句。 “...為了傳說中的荊棘花，只要找到它，就能向魔女許愿?！? “聽說過跟神許愿的，向魔女許愿倒還是第一次聽說?！眲P莉似乎并不相信這個傳說。 “因為神高高在上，而魔女卻在人間。” 你漫不經(jīng)心地踩過長滿苔蘚的泥路，樹木的根系盤雜在灌木下，偶有陽光艱難地落下，也只剩了星星點點。 “是啊，神明真是高高在上的家伙，拋下一個亂七八糟的人間，根本不管事。”凱莉跟著你身后，你能聽到她跳到樹根上的啪嗒聲，她似乎不喜歡泥巴，走路時會跳過泥濘的地方。 “凱莉不喜歡神明嗎？”你聽出了嫌棄的語氣，也有可能是她把對泥巴的嫌棄雜糅進(jìn)去了。 “虛有其名的無聊的家伙，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這就是我對祂的評價?！眲P莉并不避諱自己的厭惡，追上你，拉住你的手。 冰涼的，軟軟的，你的手被她拉著，于是你們便自然地更改了方向，朝著凱莉想去的地方行進(jìn)。 “是森林的深處，那里有一小片空地，如果那里也找不到花的話，在這樣密不透風(fēng)的森林里，沒有花再會生長了。” 你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可是你只有跟著她，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傳說中的荊棘花在什么地方，也許就在不遠(yuǎn)處，也許走遍整個世界也找不到，這都是未知的。 “到了?！? 凱莉倚靠在樹干上，你的目光順著凱莉側(cè)開的身子，看向樹木后面，一小片湖泊，那是陽光唯一能不受制約照進(jìn)森林的地方，湖泊是金黃色，周圍的植被也帶著淡黃的光輝，走了一天，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黃昏了。 “好美。” 你走近湖泊，驚嘆于它的美麗，家鄉(xiāng)貧瘠的河湖盛滿鮮血，從未有過這般純凈的樣貌。 “是嗎？”凱莉看向那湖泊，似乎不能理解你所說的“美”，她像是沒有欣賞力的孩子，努力記憶了這副畫面，眉眼彎彎，道：“是啊，真美?！? 你靠近湖泊，向四周望去，天色逐漸暗淡下來，這里有著大片的草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朵，但是沒有哪怕一朵紅色的花。 你不知道荊棘花的模樣，你只是在傳說中聽說過，可是你知道什么是紅色，那是家鄉(xiāng)簡直要滿溢出來的顏色，這里的花沒有一朵是紅色。 你有些氣餒，心想也許真的要走遍世界了。 天色完全地暗下來，靠近地平線的天空像蔚藍(lán)的寶石，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沒有找到嗎？”凱莉早就料到了結(jié)果般，這樣肯定語氣的問句讓你有點胸悶，你悶悶地“嗯”了一聲。 “那我們離開這里吧?！眲P莉朝你伸出手，你看著她纖細(xì)的五指，將手搭上去，她帶著你離開了這片湖泊。 你還是在樹上睡了一晚，凱莉也待在樹杈上，你睡得比她早，只看到她坐在上面的背影，她似乎在透過樹葉間隙看月亮，但在樹林里，一點月光也瞧不著。 該往哪里去呢？ 你有著辨認(rèn)路線的經(jīng)驗，家鄉(xiāng)那邊有一片沙漠，如果沒有一點方向感，是很容易迷路的。 當(dāng)然就算真的迷路了也不會有人知道，更不會有人來找你，對于戰(zhàn)爭蔓延的家鄉(xiāng)，那片沙漠里多出的一具尸體不足為道，沒有家人，當(dāng)然也不會有人為你悲傷。 太陽剛剛能落下碎星的光芒，你就被凱莉叫醒了。 你們走向森林的出口，要離開森林，哪里都能出去，你只是沒有選擇家鄉(xiāng)的方向，你還沒有找到荊棘花，還不能回去。 “為什么不離開呢？” 凱莉似乎知道很多事，從你說你是為了家鄉(xiāng)而來時，她就是那副了然的模樣，你猜測她可能去過你的家鄉(xiāng)。 “誕生在哪里，就要死亡在哪里?！? 你回答凱莉：“這是神明對我們族人的詛咒?！? “你們也太相信所謂的神明了吧?！眲P莉說話時懶懶散散的，語氣也是漫不經(jīng)心，她好像堅信世上沒有神明，或者神明是個混蛋。 “可是僅憑自己的力量，什么也做不到，所以才寄托希望于神明……” 你在遇見凱莉之前，也是一直堅信著“神”的存在，你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戰(zhàn)爭所帶來的災(zāi)難沒有降臨在你身上，哪怕是在戰(zhàn)場上待了三天三夜，你身上也沒有出現(xiàn)過哪怕一道刮傷，你堅信，那是神明的護(hù)佑。 神明為什么只護(hù)佑你？ “嘗試借助我的力量呢？”凱莉朝你彎下眼，笑容明媚如花：“也許我能幫到你?！? 你被她的笑容晃了眼，霎時間竟然覺得這森林里的陽光有些刺目，不自覺地應(yīng)下：“......嗯。” 以防止走失為由，凱莉牽住了你的手。你明知道凱莉需要你帶著走出森林，卻還是感覺凱莉仿佛隨時會離開，當(dāng)她的手被你握住時，你才能感覺到她存在的真實性。 她不是想象。 凱莉的手冰冰涼涼的，握在手里柔軟的一團(tuán)，她有時跟不上你就會用手指抵上你的掌心，被她這樣提醒，你就會慢下步子來等她，這個隨時保持優(yōu)雅的女孩。 “你知道傳說里，荊棘花是怎樣盛開的嗎？”凱莉走路時會跟你搭話，問你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 ，你也會一一回答。 “在絕望中催生的希望，它應(yīng)承呼喚而盛開?！? 還沒有值得你相信她的證據(jù)，可你像被迷惑了一般，對她沒有半分防備。 離開得很容易，森林比沙漠有著更明顯的方向性，你在一路上對凱莉說了很多，關(guān)于家鄉(xiāng)，關(guān)于神明，關(guān)于沒人會為你悲傷。 你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多話可以說。 因為沒人會聽你說話。 大家都在忙著活下去，誰有心情聽你說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會找到的。”凱莉口袋里放了很多糖果，她咬著一根棒棒糖，看上去俏皮可愛，你跟著她，隱約感覺到在往你離開的方向走。 回去的方向。 周圍景色越發(fā)熟悉，你對于凱莉出現(xiàn)了一點其它的猜想，你想起來，凱莉還沒有回答過你，為什么她會只身一人在森林里。 “發(fā)什么呆呢？”凱莉回頭看向你，而你已經(jīng)看見了無比熟悉的景象，漫天猩紅，血銹味隨風(fēng)飄來，這是你不久前才離開的家鄉(xiāng)。 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你看著死去的人們，眼中是自己毫無察覺的悲憫。 “沒想到，你也會表露出這種情緒啊。”凱莉還是那般盡在掌握的模樣，明明是笑著的，眼底卻沒有半分快樂。 “我...” 什么情緒？ “欸，想要個人類式的安慰嗎？”凱莉走到你面前，你疑惑地看著她，接著就是少女的馨香鋪面而來，掩蓋了腥臭的血味，腰被人摟住，肩上一沉，你被她擁入懷中。 你看著她背后的景色，出了神。 兩相交戰(zhàn)之地，血液染紅土地，一朵鮮艷的花生長在那里，它被人忽視，和血色混雜在一起，生長得那么盎然，你看見了它長牙舞爪的幾根刺，看上去那么微不足道，那么易碎，而又那么頑強(qiáng)地生長在那里。 “你已經(jīng)猜到了吧？”凱莉一只手按著你的頭，讓你被迫把頭靠在她肩上，她的頭發(fā)像草葉一般蔓延，漸漸鋪滿了貧瘠的土地，新生的草木覆蓋腐爛的尸體，不知名的野花大片大片地盛開，那朵鮮艷的紅色荊棘花在一片綠色白色中分外顯眼，你依靠在她肩上，滾燙的液體劃過臉頰，刺得你皮膚生疼。 把他們?nèi)繗?，?zhàn)爭自然就會停止，凱莉?qū)崿F(xiàn)了你的愿望。 從來沒有人在意過你的死活，可當(dāng)他們?nèi)克廊r，你還是哽咽了一聲，最后埋在凱莉的脖頸間放聲大哭。 魔女不會為眾生的死去而感到悲傷，你能感覺到脖頸刺入了硬物，那是魔女向你討要的代價。 血液滴入草地，很快被土壤吞沒，草葉上殘留了幾滴暗色的血液，這片原野的植物開始瘋長，很快與風(fēng)嘯森林連成了一片。 凱莉懷抱著死去的你，她的身體變得透明，粉紫色靈魂融入那朵荊棘花，讓那朵花枯敗衰死，你的身體散發(fā)出熾熱的白光，化作螢火消散在天地間。 “咳咳......” 嗓子有點干啞，手抬起來，觸到冰涼的容器，睜開眼，是一杯遞到你眼前的水，魔女打了個哈欠，看樣子好些日子沒休息好，眼下還有兩輪明顯的黑眼圈。 你接過這杯水，清涼的液體潤過喉嚨，意識逐漸回歸，看著凱莉兩顆犬牙下意識捂住了脖子。 “我當(dāng)時咬得有那么疼嗎？” 凱莉嗤笑一聲，你握緊了手中的水杯。 “總之就是來日方長啦……神明大人?！? 你疑惑地看著凱莉，她抿起嘴，沒有要跟你解釋的意思：“不想要記得的事情，就忘了也挺好的，現(xiàn)在的你，只是魔女的獵物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