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集外集拾遺補編》新的世故 書苑折枝 關(guān)于知識階級 《禁止標點符號》按語
《魯迅全集》━集外集拾遺補編
目錄
48、?《絳洞花主》小引
49、?新的世故
50、?中山大學開學致語
51、?慶祝滬寧克復(fù)的那一邊
52、?關(guān)于小說目錄兩件
53、?書苑折枝
54、?書苑折枝(二)
55、?書苑折枝(三)
56、?關(guān)于知識階級
57、?補救世道文件四種
58、?《丙和甲》按語
一九二八年
59、?《某報剪注》按語
60、?《“行路難”》按語
61、?《禁止標點符號》按語
62、?季廉來信按語
63、?《示眾》編者注
48、《絳洞花主》小引
《紅樓夢》〔2〕是中國許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這名目的書。誰是作者和續(xù)者姑且勿論,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jīng)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玻场吃谖业难巯碌膶氂?,卻看見他看見許多死亡;證成多所愛者,當大苦惱,因為世上,不幸人多。惟憎人者,幸災(zāi)樂禍,于一生中,得小歡喜,少有偏礙。然而憎人卻不過是愛人者的敗亡的逃路,與寶玉之終于出家,同一小器。但在作《紅樓夢》時的思想,大約也止能如此;即使出于續(xù)作,想來未必與作者本意大相懸殊。惟被了大紅猩猩氈斗篷來拜他的父親,卻令人覺得詫異。
現(xiàn)在,陳君夢韶〔4〕以此書作社會家庭問題劇,自然也無所不可的。先前雖有幾篇劇本,卻都是為了演者而作,并非為了劇本而作。又都是片段,不足統(tǒng)觀全局。《紅樓夢散套》具有首尾,然而陳舊了。此本最后出,銷熔一切,鑄入十四幕中,百余回的一部大書,一覽可盡,而神情依然具在;如果排演,當然會更可觀。我不知道劇本的作法,但深佩服作者的熟于情節(jié),妙于剪裁。燈下讀完,僭為短引云爾。
一九二七年一月十四日,魯迅記于廈門。
〔1〕 本篇據(jù)手稿編入。
《絳洞花主》,陳夢韶根據(jù)小說《紅樓夢》改編的劇本,共十五幕。絳洞花主,賈寶玉的別號,見《紅樓夢》第三十七回。
〔2〕 《紅樓夢》 長篇小說,清代曹雪芹著,通行本一二○回。后四十回一般認為系高鶚續(xù)作。
〔3〕 關(guān)于《紅樓夢》的命意,舊時有各種看法。清代張新之在《石頭記讀法》中說,《紅樓夢》“全書無非《易》道也”。清代梁恭辰在《北東園筆錄》中說,“《紅樓夢》一書,誨淫之甚者也?!鼻宕ㄔ掳V人在《紅樓幻夢序》中說:“《紅樓夢》何書也?余答曰:情書也”。蔡元培在《石頭記索隱》中說:“作者持民族主義甚摯,書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清代“索隱派”的張維屏在《國朝詩人征略二編》中說它寫“故相明珠家事”,王夢阮、沈瓶庵在《〈紅樓夢〉索隱》中則說它寫“清世祖與董小宛事”。
〔4〕 陳夢韶 名敦仁,福建同安人,當時是廈門大學學生。
49、新的世故
一 “普通的批評看去像廣告”〔2〕
“批評工作的開始。所批評的作品,現(xiàn)在也大概舉出幾種如下:——
《女神》《吶喊》《超人》《彷徨》《沉淪》《故鄉(xiāng)》《三
個叛逆的女性》《飄渺的夢》《落葉》《荊棘》《咖啡店之一夜》《野草》《雨天的書》《心的探險》此項文字都只在《狂飆周刊》上發(fā)表,現(xiàn)在也說不定幾期可發(fā)表幾篇,一切都決于我的時間的分配。”〔3〕
二 “這里的廣告卻是批評”?
黨同:“《心的探險》。實價六角。長虹的散文及詩集。將他的以虛無為實有,而又反抗這實有的精悍苦痛的戰(zhàn)叫,盡量地吐露著。魯迅選并畫封面?!薄玻础撤ギ悾骸拔以缈催^譯出的一部分《察拉圖斯德拉如是說》和一本《工人綏惠略夫》?!?/p>
三 “幽默與批評的沖突”〔5〕
批評:你學學亞拉借夫!你學學哥哥爾!你學學羅曼羅蘭!……〔6〕
幽默:前清的世故老人紀曉嵐〔7〕的筆記里有一段故事,一個人想自殺,各種鬼便聞風而至,求作替代??O鬼勸他上吊,溺鬼勸他投池,刀傷鬼勸他自刎。四面拖曳,又互相爭持,鬧得不可開交。那人先是左不是,右不是,后來晨雞一叫,鬼們都一哄而散,他到底沒有死成,仔細一想,索性不自殺了。
批評:唉,唉,我真不能不嘆人心之死盡矣?!玻浮?/p>
四 新時代的月令
八月,魯迅化為“思想界先驅(qū)者”。
十一月,“思想界先驅(qū)者”化為“絆腳石”。
傳曰:先驅(qū)云者,鞭之使沖鋒,所謂“他是受了人的幫助”也。不受“幫助”,于是“絆”矣。腳者,所謂“我們”之腳,非他們之腳也。其化在十二月,而云十一月者何,倒填年月也。
五 世故與絆腳石
世故:不要再寫,中了計,反而給他們做廣告。
石:不管。被做廣告,由來久矣。
世故:那么,又做了背廣告的“先驅(qū)者”了。
石:不管。被做廣告,由來久矣。
世故:那么,又做了背廣告的“先驅(qū)者”了。
石:不,有時也“絆腳”的。
六 新舊時代和新時代間的沖突
新時代:我是青年,所以公理在我這里。
舊時代:我是前輩,所以公理在我這里。
新時代:須知年齡尊卑,是乃父乃祖?zhèn)兊囊蛞u思想,在新的時代是最大的阻礙物。
七 希望與科學的沖突
希望:勿蝎子撩尾以中傷青年作者的毫興也。
科學:“生存競爭,天演公例”,是彪門書局出版的一本課本上就有的?!玻埂?/p>
八 給………………〔10〕
見面時一談,不見面時一戰(zhàn)。
在廈門的魯迅,說在湖北的郭沫若驕傲,
還說了好幾回,在北京。
倘不信,有科學的耳朵為證。
但到上海才記起來了,
真不能不早嘆人心之死盡矣!
幸而新發(fā)見了近地的蔡孑民先生之雅量和周建人先生為科學作戰(zhàn)。
九 自由批評家走不到的出版界光華書局〔11〕。
十 忽而“認清界限”
以上也許近乎“蝎子撩尾”。倘是蝎子,要它不撩尾,
“希望”是不行的,正如希望我之到所謂“我們的新時代”去一樣,惟一的戰(zhàn)略是打殺。
不過打的時候,須有說它要螫我,它是異類的小勇氣。倘若它要螫“公理”和“正義”,所以打,那就是還未組織成功的科學家的話,在舊時代尚且要覺得有些支離。
知其故而言其理,極簡單的:爭奪一個《莽原》〔12〕;或者,《狂飆》〔13〕代了《莽原》。仍舊是天無二日,惟我獨尊的酋長思想。不過“新時代的青年作者”卻又似乎深惡痛疾這思想,而偏從別人的“心”里面看出來。我做了一篇《論他媽的》是真的,“論”而已矣,并不說這話是我所發(fā)明,現(xiàn)在卻又在力爭這發(fā)明的榮譽了?!玻保础骋驗楦寮募m葛〔15〕,先前我曾主張將《莽原》半月刊停止或改名;現(xiàn)在卻不這樣了,還是辦下去,內(nèi)容也像第一年一樣。也并沒有作什么“運動”〔16〕的豪興,不過是有人做,有人譯,便印出來,給要看的人看,不要看的自然會不看它,以前的印《烏合叢書》〔17〕也是這意思。
創(chuàng)作翻譯和批評,我沒有研究過等次,但我都給以相當?shù)淖鹬亍τ诔1晦陕涞姆g和介紹,也不輕視,反以為力量是非同小可的。我譯了幾種書,就會有一個中國的綏惠略夫出現(xiàn),倘譯一部世界史,不就會有許多擬中外古今的大人物猬集一堂么。但我想不干這件事。否則,拿破侖要我?guī)屯蛘蹋厥蓟室規(guī)屯瑹龝?,科侖布拉去旅行,梅特涅〔18〕加以壓制,一個人撕得粉碎了。跟了一面,其余的英雄們又要造謠。
創(chuàng)作難,翻譯也不易。批評,我不知道怎樣,自己是不會做,卻也不“希望”別人不做。大叫科學,斥人不懂科學,不就是科學;翻印幾張外國畫片,不就是新藝術(shù),這是顯而易見的。稱為批評,不知道可能就是批評,做點雜感尚且支離,則偉大的工作也不難推見。“聽見他怎么說”,“他‘希望’怎樣”,“他‘想’怎樣”,“他臉色怎樣”,……還不如做自由新聞罷。
不過這也近乎蝎子撩尾,不多談;但也不要緊。尼采先生說過,大毒使人死,小毒是使人舒服的?!玻保埂匙顭o聊的倒是纏不清。我不想螫死誰,也不想絆某一只腳,如果躺在大路上,阻了誰的路了,情愿力疾爬開,而且從速。但倘若我并不躺在大路上,而偏有人繞到我背后,忽然用作前驅(qū),忽然斥為絆腳,那可真是“閉門家里坐,禍從天上來”,有些知其故而不欲言其理了。
本來隱姓埋名的躲著,未曾登報招賢,也沒有奔走求友,而終于被人查出,并且來訪了。據(jù)“世故”所訓(xùn)示:青年們說,不見,是擺架子。于是乎見。有的是一見而去了;有的是提出各種要求,見我無能為力而去了;有的是不過談?wù)勯e天;有的是播弄一點是非;有的是不過要一點物質(zhì)上的補助;有的卻這樣那樣,糾纏不清,知有己而不知有人,硬要將我造成合于他的胃口的人物。從此我就添了一門新功課,除陪客之外,投稿,看稿,紹介,寫回信,催稿費,編輯,校對。
但我毫無不平,有時簡直一面吃藥,一面做事,就是長虹所笑為“身心交病”的時候。我自甘這樣用去若干生命,不但不以生命來放閻王債,想收得重大的利息,而且毫不希望一點報償。有人要我做一回踏腳而升到什么地方去,也可以的,只希望不要踏不完,又不許別人踏。
然而人究竟不是一塊踏腳石或絆腳石,要動轉(zhuǎn),要睡覺的;又有個性,不能適合各個訪問者的胃口。因此,凡有人要我代說他所要說的話,攻擊他所敵視的人的時候,我常說,我不會批評,我只能說自己的話,我是黨同伐異的。的確,我還沒有尋到公理或正義。就是去年的和章士釗鬧,我何嘗說是自己放出批評的眼光,環(huán)顧中國,比量是非,斷定他是阻礙新文化的罪魁禍首,于是嘯聚義師,厲兵秣馬,天戈直指,將以澄清天下也哉?不過意見和利害,彼此不同,又適值在狹路上遇見,揮了幾拳而已。所以,我就不掛什么“公理正義”,什么“批評”的金字招牌。那時,以我為是者我輩,以章為是者章輩;即自稱公正的中立的批評之流,在我看來,也是以我為是者我輩,以章為是者章輩。其余一切等等,照此類推。再說一遍:我乃黨同而伐異,“濟私”而不“假公”,零賣氣力而不全做犧牲,敢賣自己而不賣朋友,以為這樣也好者不妨往來,以為不行者無須勞駕;也不收策略的同情,更不要人布施什么忠誠的友誼,簡簡單單,如此而已。
至于被利用呢,倒也無妨。有些人看見這字面,就面紅耳赤,覺得掃了豪興了,我卻并不以為有這樣壞。說得好看一點,就是“幫助”。文字上這樣的玩藝兒是頗多的。“互相利用”也可以說“互助”;“妥協(xié)”,“調(diào)和”,都不好看,說“讓步”就冠冕。但現(xiàn)在姑且稱為幫助罷。叫我個人幫一點忙,是可以的,就是利用,也毫無反感;只是不要間接涉及別的人。八月底我到上海,看見狂飆社廣告,連《未名叢刊》〔20〕和《烏合叢書》都算作“狂飆運動”的工作了。我頗詫異,說:
這廣告大約是長虹登的罷,連《未名》和《烏合》都拉扯上,未免太會利用別個了,不應(yīng)當?shù)?。因為這兩種書,是只因由我編印,要用相似的形式,所以立了一個名目,書的著者譯者,是不但并不互相認識,有幾個我也只見過兩三回。我不能騙取了他們的稿子,合成叢書,私自販賣給別一個團體。
接著,在北京的《莽原》的投稿的糾葛發(fā)生了,在上海的長虹便發(fā)表一封公開信,要在廈門的我說一句話。這是只要有一點常識,就知道無從說起的,我并非千里眼,怎能見得這么遠。我沉默著。但我也想將《莽原》停刊或別出。然而青年作家的豪興是噴泉一般的,不久,在長虹的筆下,經(jīng)我譯過他那作品的廚川白村〔21〕便先變了灰色,我是從“思想深刻”一直掉到只有“世故”,而且說是去年已經(jīng)看出,不說坦白的話了。原來我至少已被播弄了一年!
這且由他去罷。生病也算是笑柄了,年齡也成了大錯處了,然而也由他。連別人所登的廣告,也是我的罪狀了;但是自己呢,也在廣告上給我加上一個頭銜。這樣的雙岔舌頭,是要螫一下的,我就登一個《所謂“思想界先驅(qū)者”魯迅啟事》。
這一下螫出“新時代富于人類同情”的幽默來了,有公理和正義的談話——
“不再吃人的老人或者還有?救救老人?。?!”
還有希望——
“至少亦希望彼等勿挾其歷史的勢力,而倒臥在青年的腳下以行其絆腳石式的開倒車的狡計,亦勿一面介紹外國作品,一面則蝎子撩尾以中傷青年作者的毫興也!”這兩段只要將“介紹外國作品”改作“掛著批評招牌”,就可以由未名社贈給他自己。
其實,先驅(qū)者本是容易變成絆腳石的。然而我幸不至此,因為我確是一個平凡的人;加以對于青年,自以為總是常常避道,即躺倒,跨過也很容易的,就因為很平凡。倘有人覺得橫亙在前,乃是因為他自己繞到背后,而又眼小腿短,于是別的就看不見,走不開,從此開口魯迅,閉口魯迅,做夢也是魯迅;文字里點幾點虛線,也會給別人從中看出“魯迅”兩字來。連在泰東書局看見老先生問魯迅的書,自己也要嘟噥著《小說史略》之類我是不要看?!玻玻病尺@樣下去,怕真要成“魯迅狂”了。病根蓋在肝,“以其好喝醋也”〔23〕。
只要能達目的,無論什么手段都敢用,倒也還不失為一個有些豪興的青年。然而也要有敢于坦白地說出來的勇氣,至少,也要有自己心里明白的勇氣,費筆費墨,費紙費壽,歸根結(jié)蒂,總逃不出爭奪一個《莽原》的地盤,要說得冠冕一點,就是陣地。中國現(xiàn)在道路少,雖有,也很狹,“生存競爭,天演公例”,須在同界中排斥異己,無論其為老人,或同是青年,“取而代之”,本也無足怪的,是時代和環(huán)境所給與的運命。
但若滿身掛著什么并不懂得的科學,空殼的人類同情,廣告式的自由批評,新聞式的記載,復(fù)制銅版的新藝術(shù),則小范圍的“黨同伐異”的真相,雖然似乎遮住,而走向新時代的腳,卻絆得跨不開了。
這過誤,在內(nèi)是因為太要虛飾,在外是因為太依附或利用了先驅(qū)。但也都不要緊。只要唾棄了那些舊時代的好招牌,不要忽而不敢坦白地說話,則即使真有絆腳石,也就成為踏腳石的。
我并非出賣什么“友誼”或“同情”,無論對于識者或不識者都就是這樣說。
一九二六,十二,二四。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五日《語絲》周刊第一一四期。
〔2〕 “普通的批評看去像廣告”和下一標題“這里的廣告卻是批評”,均見《狂飆》周刊第二期(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七日)《走到出版界·未名社的翻譯,廣告及其他》。
〔3〕 “批評工作的開始”等語,見高長虹在《狂飆》周刊第六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四日)發(fā)表的《批評工作的開始》。
〔4〕 “《心的探險》。實價六角”等語,見未名社一九二六年七月出版的《關(guān)于魯迅及其著作》一書版權(quán)頁后的《未名叢刊》與《烏合叢書》廣告。下一句引語出處未詳。
〔5〕 “幽默與批評的沖突”,見《狂飆》周刊第十期(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十二日)《走到出版界·請大家認清界限》。
〔6〕 亞拉借夫 魯迅所譯俄國作家阿爾志跋綏夫小說《工人綏惠略夫》中的一個人物。高長虹曾在《狂飆》周刊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七日)《走到出版界·1925北京出版界形勢指掌圖》中說:
“在一個大風的晚上,我?guī)Я藥追菘耧j,初次去訪魯迅?!刮蚁胂竦絹喞宸蚺c綏惠略夫會面時情形之仿佛?!备绺鐮?,通譯果戈理(H.B.YLZLM[,1809—1852),俄國作家,著有長篇小說《死魂靈》等。高長虹曾在《狂飆》周刊第十期《走到出版界·時代的命運》中說:“希望魯迅先生保守著‘孤獨者’的尊嚴,寫一部死魂靈出來?!绷_曼·羅蘭(Romain Rolland,1866—1944),法國作家,著有長篇小說《約翰·克利斯朵夫》等。高長虹曾在《狂飆》周刊第十期《走到出版界·瑣記兩則》中說:“我希望未名社諸君……去接觸羅蘭的精神?!?/p>
〔7〕 紀曉嵐(1724—1805) 名昀,字曉嵐,直隸獻縣(今屬河北)人,清代文學家。這里所引的故事見所著《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七:“吳士俊,嘗與人斗,不勝,恚而求自盡,欲于村外覽僻地。甫出柵,即有二鬼邀之;一鬼言投井佳,一鬼言自縊更佳。左右牽掣,莫知所適。俄有舊識丁文奎者從北來,揮拳擊二鬼遁去,而自送士俊歸。士俊惘惘如夢醒,自盡之心頓息?!?/p>
〔8〕 我真不能不嘆人心之死盡矣 這是模仿高長虹的文句,高在《狂飆》周刊第五期《走到出版界·1925北京出版界形勢指掌圖》中說:“不料不久以后則魯迅亦以我太好管閑事矣!此真令我嘆中國民族之心死也!”
〔9〕 “生存競爭,天演公例” 高長虹在《狂飆》周刊第一期(一九二六年十月十日)發(fā)表的《答國民大學X君》中說:“‘生存競爭,天演公例’,十一二歲時我從彪門書局出版的一本課本上已經(jīng)知道了。”彪門書局,應(yīng)作彪蒙書室。這里所說的課本,當指清代光緒三十一年(1905)彪蒙書室出版的初級蒙學用書《格致實在易》。
〔10〕 給…… 原為高長虹在《狂飆》周刊陸續(xù)發(fā)表的一組情詩的標題。這一節(jié)的文字,皆集自高長虹發(fā)表于《狂飆》周刊的文章,并略加改變而成。
〔11〕 光華書局 一九二五年創(chuàng)辦于上海,當時的經(jīng)理是沈松泉。《狂飆》周刊和《狂飆叢書》第三種皆由該局出版發(fā)行。
〔12〕 《莽原》 文藝性刊物,魯迅編輯。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創(chuàng)刊于北京,初為周刊,附《京報》發(fā)行。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出至第三十二期???。一九二六年一月十日起改為半月刊,由未名社發(fā)行。同年八月魯迅離開北京后,由韋素園接編。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出至第四十八期停刊。
〔13〕 《狂飆》 周刊,高長虹、向培良等編輯,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創(chuàng)刊于北京,附《國風日報》發(fā)行,至十七期???;一九二六年十月十日在上海復(fù)刊,由光華書局出版,次年一月???,共出十七期。
〔14〕 高長虹在《狂飆》周刊第五期《走到出版界·1925北京出版界形勢指掌圖》中說:“但要找當時罵人的口實時,則也怕還是從我開始的吧!直到現(xiàn)在還很風行的‘他媽的!’那幾個字,便是莽原第一期我在《綿袍的世界》之初次使用”。又說,“若再述一件瑣事,則魯迅更不應(yīng)該,當‘他媽的’三字在綿袍的世界初次使用的時候,魯迅看了,驚異地說:‘這三個字你也用了!’……我們看魯迅《論他媽的》一文,卻居然有‘予生也晚’云云了!”
〔15〕 稿件的糾葛 因為一九二六年韋素園接編《莽原》半月刊時未采用高歌和向培良的幾篇稿件,高長虹便在《狂飆》周刊第二期上發(fā)表《給魯迅先生》、《給韋素園先生》兩封公開信,進行指責和攻擊。
〔16〕 “運動” 這是對高長虹等人的“狂飆運動”的諷刺??耧j運動,原是十八世紀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因德國作家克林格的劇本《狂飆突進》而得名的德國資產(chǎn)階級反封建的文學運動。高長虹等人當時標榜要“建設(shè)科學藝術(shù)”,“用新的思想批評舊的思想”,自稱為“狂飆運動”。
〔17〕 《烏合叢書》 魯迅編輯,一九二六年初由北新書局出版,專收創(chuàng)作。
〔18〕 拿破侖(Napoléon?。拢铮睿幔穑幔颍簦?,1769—1821)即拿破侖·波拿巴,法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時期的軍事家、政治家,一七九九年擔任共和國執(zhí)政,一八○四年建立法蘭西第一帝國,自稱拿破侖一世。秦始皇(前259—前210),姓贏名政,戰(zhàn)國時秦國國君,公元前二二一年建立了我國第一個中央集權(quán)的封建王朝。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始皇三十四年(前213),他采納丞相李斯的建議,下令焚書,凡“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笨苼霾迹ǎ茫茫铮欤铮恚猓?,約1451—1506),通譯哥倫布,意大利航海家,他在一四九二年開始的遠航中發(fā)現(xiàn)美洲新大陸。梅特涅(K.Met-ternich,1773—1859),奧地利帝國首相,十九世紀前期反動的歐洲“神圣同盟”的組織者之一。
〔19〕 大毒使人死,小毒是使人舒服的 見德國尼采《札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序言》。
〔20〕 《未名叢刊》 魯迅編輯,原由北新書局出版,一九二五年未名社成立后改由該社出版,專收譯本。
〔21〕 廚川白村(1880—1923) 日本文藝評論家,曾任京都大學教授。他的文藝論集《苦悶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曾由魯迅譯成中文。高長虹在《狂飆》周刊第二期《走到出版界·未名社的翻譯,廣告及其他》中說:“未名社的翻譯對于中國的時代是有重大的意義的”,但這“不在于廚川白村的灰色的勇敢”。
〔22〕 高長虹在《狂飆》周刊第十期《走到出版界·吳歌甲集及其他》中說:“中國小說史略我也老實不要看,更無論于古小說鉤沉,唐宋傳奇集之類。一天,我在泰東遇見一位老先生進來問有魯迅的書沒有,我立刻便想起關(guān)于魯迅及其著作中的那一篇撰譯書錄來了。唉,唉,唉,怕敢想下去?!?/p>
〔23〕 “以其好喝醋也” 見《狂飆》周刊第十期《走到出版界·語絲索隱》。
50、中山大學開學致語
中山先生〔2〕一生致力于國民革命的結(jié)果,留下來的極大的紀念,是:中華民國。
但是,“革命尚未成功”〔3〕。
但是,“革命尚未成功”〔3〕。
為革命策源地的廣州,現(xiàn)今卻已在革命的后方了。設(shè)立在這里,如校史所說,將“以貫徹孫總理革命的精神”的中山大學,從此要開始他的第一步。
那使命是很重大的,然而在后方。
中山先生卻常在革命的前線。
但中山先生還有許多書。我想:中山大學與革命的關(guān)系,大概就等于許多書。但不是死書:他須有奮發(fā)革命的精神,增加革命的才緒,堅固革命的魄力的力量。
現(xiàn)在,四近沒有炮火,沒有鞭笞,沒有壓制,于是也就沒有反抗,沒有革命。所有的多是曾經(jīng)革命,將要革命,或向往革命的青年,將在平靜的空氣中,度著探求學術(shù)的生活。
但這平靜的空氣,必須為革命的精神所彌漫;這精神則如日光,永永放射,無遠弗到。
否則,革命的后方便成為懶人享福的地方。
中山大學也還是無意義。
不過使國內(nèi)多添了許多好看的頭銜。
結(jié)末的祝詞是:我先只希望中山大學中人雖然坐著工作而永遠記得前線。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三月廣州出版的《國立中山大學開學紀念冊》“論述”欄,署名周樹人。
〔2〕 中山先生 孫中山(1866—1925),名文,字逸仙,廣東香山(今中山)人,我國偉大的民主革命家。
〔3〕 “革命尚未成功” 見孫中山遺囑。
51、慶祝滬寧克復(fù)的那一邊
在廣州,我覺得紀念和慶祝的盛典似乎特別多。這是當革命的進行和勝利中,一定要有的現(xiàn)象。滬寧的克復(fù),在看見電報的那天,我已經(jīng)一個人私自高興過兩回了。這“別人出力我高興”的報應(yīng)之一,是搜索枯腸,硬做文章的苦差使。
其實,我于做這等事,是不大合宜的,因為動起筆來,總是離題有千里之遠。即如現(xiàn)在,何嘗不想寫得切題一些呢,然而還是胡思亂想,像樣點的好意思總像斷線風箏似的收不回來。忽然想到昨天在黃埔〔2〕看見的幾個來投學生軍的青年,才知道在前線上拚命的原來是這樣的人;自己在講堂上胡說了幾句〔3〕便騙得聽眾拍手,真是應(yīng)該羞愧。忽而想到十六年前也曾克復(fù)過南京,還給捐軀的戰(zhàn)士立了一塊碑,民國二年后,便被張勛毀掉了,〔4〕今年頃又可以重立。忽而又想到香港《循環(huán)日報》〔5〕上所載李守常〔6〕在北京被捕的消息,他的圓圓的臉和中國式的下垂的黑胡子便浮在眼前,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
黑暗的區(qū)域里,反革命者的工作也正在默默地進行,雖然留在后方的是呻吟,但也有一部分人們高興。后方的呻吟與高興固然大不相同,然而無裨于事是一樣的。最后的勝利,不在高興的人們的多少,而在永遠進擊的人們的多少,記得一種期刊〔7〕上,曾經(jīng)引有列寧的話:
“第一要事是,不要因勝利而使腦筋昏亂,自高自滿;第二要事是,要鞏固我們的勝利,使他長久是屬于我們的;第三要事是,準備消滅敵人,因為現(xiàn)在敵人只是被征服了,而距消滅的程度還遠得很?!?/p>
俄國究竟是革命的世家,列寧究竟是革命的老手,不是深知道歷來革命成敗的原因,自己又積有許多經(jīng)驗,是說不出來的。先前,中國革命者的屢屢挫折,我以為就因為忽略了這一點。小有勝利,便陶醉在凱歌中,肌肉松懈,忘卻進擊了,于是敵人便又乘隙而起。
前年,我作了一篇短文〔8〕,主張“落水狗”還是非打不可,就有老實人以為苛酷,太欠大度和寬容;況且我以此施之人,人又以報諸我,報施將永無了結(jié)的時候。但是,外國我不知,在中國,歷來的勝利者,有誰不苛酷的呢。取近例,則如清初的幾個皇帝,民國二年后的袁世凱〔9〕,對于異己者何嘗不趕盡殺絕。只是他嘴上卻說著什么大度和寬容,還有什么慈悲和仁厚;也并不像列寧似的簡單明了,列寧究竟是俄國人,怎么想便怎么說,比我們中國人直爽得多了。但便是中國,在事實上,到現(xiàn)在為止,凡有大度,寬容,慈悲,仁厚等等美名,也大抵是名實并用者失敗,只用其名者成功的。然而竟瞞過了一群大傻子,還會相信他。
慶祝和革命沒有什么相干,至多不過是一種點綴。慶祝,謳歌,陶醉著革命的人們多,好自然是好的,但有時也會使革命精神轉(zhuǎn)成浮滑。革命的勢力一擴大,革命的人們一定會多起來。統(tǒng)一以后,我恐怕研究系〔10〕也要講革命。去年年底,《現(xiàn)代評論》,不就變了論調(diào)了么?〔11〕和“三一八慘案”〔12〕時候的議論一比照,我真疑心他們都得了一種仙丹,忽然脫胎換骨。我對于佛教先有一種偏見,以為堅苦的小乘教倒是佛教,待到飲酒食肉的闊人富翁,只要吃一餐素,便可以稱為居士,算作信徒,雖然美其名曰大乘〔13〕,流播也更廣遠,然而這教卻因為容易信奉,因而變?yōu)楦』?,或者竟等于零了。革命也如此的,堅苦的進擊者向前進行,遺下廣大的已經(jīng)革命的地方,使我們可以放心歌呼,也顯出革命者的色彩,其實是和革命毫不相干。這樣的人們一多,革命的精神反而會從浮滑,稀薄,以至于消亡,再下去是復(fù)舊。
廣東是革命的策源地,因此也先成為革命的后方,因此也先有上面所說的危機。
當盛大的慶典的這一天,我敢以這些雜亂無章的話獻給在廣州的革命民眾,我深望不至于因這幾句出軌的話而掃興,因為將來可以補救的日子還很多。倘使因此掃興了,那就是革命精神已經(jīng)浮滑的證據(jù)。
四月十日。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五月五日廣州《國民新聞》副刊《新出路》第十一號。
滬寧克復(fù),指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二日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成功和三月二十四日北伐軍攻克南京。
〔2〕 黃埔 指孫中山在國民黨改組后所創(chuàng)立的黃埔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校址在廣州黃埔。一九二四年六月正式開學。在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蔣介石反革命政變以前,它是國共合作的學校。周恩來、葉劍英、惲代英、蕭楚女等許多共產(chǎn)黨人都在該校擔任過負責的工作。
〔3〕 指一九二七年四月八日所作的題為《革命時代的文學》的講演,后收入《而已集》。
〔4〕 張勛(1854—1923) 江西奉新人,北洋軍閥之一,原為清朝江南提督、欽差江防大臣。辛亥革命時,他曾在南京負隅頑抗;一九一七年七月又曾扶持清廢帝溥儀復(fù)辟。一九一一年十二月,革命軍攻克南京,臨時政府曾在莫愁湖畔建立“粵軍陣亡將士紀念碑”,刻有孫中山“建國成仁”的題字。一九一三年九月張勛攻占南京后此碑被毀。
〔5〕 《循環(huán)日報》 一八七四年一月五日創(chuàng)刊于香港的中文報紙,王韜主辦。
〔6〕 李守常(1889—1927) 名大釗,字守常,河北樂亭人,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最早的傳播者,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一九二七年四月六日在北京被奉系軍閥張作霖逮捕,二十八日遇害。魯迅在北京期間,曾與他共同參加《新青年》的編輯工作。
〔7〕 指《少年先鋒》,旬刊,李求實(偉森)主編,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廣東區(qū)委會的機關(guān)刊物。一九二六年九月一日創(chuàng)刊于廣州。
一九二七年四月中旬???,共出十九期。魯迅到廣州不久,廣東地區(qū)黨組織即派畢磊等與他聯(lián)系,并贈此刊多期?!渡倌晗蠕h》第八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一日)以《勝利之后》為題,摘登了斯大林《論列寧》中的一段話,其中引有列寧在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第五次代表大會上的講話。按這段話今譯為:“第一件事就是不要陶醉于勝利,不要驕傲;第二件事就是要鞏固自己的勝利;第三件事就是要徹底消滅敵人,因為敵人只是被打敗了,但是還遠沒有被徹底消滅?!保ㄒ姟端勾罅秩返诹?,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一年九月版,第五十二頁)
〔8〕 指《論“費厄潑賴”應(yīng)該緩行》,后收入《墳》。
〔9〕 袁世凱(1859—1916) 字慰亭,河南項城人,北洋軍閥首領(lǐng)。辛亥革命后,他篡取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職位,殺害革命黨人,密謀復(fù)辟帝制。
〔10〕 研究系 黎元洪任北洋軍閥政府總統(tǒng)、段祺瑞任國務(wù)總理的時期,原進步黨首領(lǐng)梁啟超、湯化龍等組織“憲法研究會”,依附段祺瑞,并勾結(jié)西南軍閥,進行政治投機活動,這個政客集團被稱為“研究系”。
〔11〕 《現(xiàn)代評論》 綜合性周刊,胡適、陳源、王世杰、徐志摩等人所辦的同人雜志。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創(chuàng)刊于北京,一九二七年移至上海出版。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出至第九卷第二○九期??T摽栏奖毖笳?,誣蔑人民群眾的革命運動,在北伐戰(zhàn)爭不斷取得勝利時,它改變了原來的論調(diào)。如第五卷第一○七期(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發(fā)表的《時事短評》以贊賞的口氣評述“黨軍”占領(lǐng)武漢后沒收軍閥財產(chǎn)的行動,說:“中國軍閥的聚斂行為,向來是不受制裁的:這回的打擊,要算第一遭?!庇终f,“素來不自由的工人們,忽然取得了完全的結(jié)社自由與罷工自由,……勞工界之需要團體組織與團體行動究亦不容否認?!晕覀儗τ谖錆h工潮的前途,實亦用不著悲觀。”
〔12〕 “三一八慘案”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北京各界群眾集會抗議日本帝國主義侵犯中國主權(quán),赴段祺瑞執(zhí)政府請愿,遭到段祺瑞衛(wèi)隊的鎮(zhèn)壓,死傷二百余人。事后,《現(xiàn)代評論》第三卷第六十八期(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七日)發(fā)表陳西瀅《閑話》,指責所謂“暴徒首領(lǐng)”“故意引人去死地”,為段祺瑞開脫罪責。
〔13〕 小乘和大乘,是佛教的兩大派別。小乘教派主張“自我解脫”,要求苦行修煉,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早期佛教的精神。大乘教派主張“救度一切眾生”,強調(diào)盡人皆能成佛,一切修行以利他為主,戒律比較松弛。
52、關(guān)于小說目錄兩件
去年夏,日本辛島驍〔2〕君從東京來,訪我于北京寓齋,示以涉及中國小說之目錄兩種:一為《內(nèi)閣文庫書目》〔3〕,錄內(nèi)閣現(xiàn)存書;一為《舶載書目》〔4〕數(shù)則,彼國進口之書帳也,云始元祿十二年(一六九九)或其前年而迄于寶歷〔5〕四年(一七五四),現(xiàn)存三十本。時我方將走廈門避仇,卒卒鮮暇,乃托景宋〔6〕君鈔其前者之傳奇演義類,置之行篋。不久復(fù)遭排擯,自閩走粵,汔無小休,況乃披覽。而今復(fù)將北逭,整裝睹之,蠹食已多,悵然興嘆。竊念錄中之刊印時代及作者名字,此土新本,概已刪落,則此雖止簡目,當亦為留心小說史者所樂聞也,因借《語絲》,以傳同好。惜辛島君遠隔海天,未及征其同意,遂成專擅,因以為歉耳。別有清錢曾所藏小說目二段,昔從《也是園書目》〔7〕鈔出,以其可知清初收藏家所珍庋者是何等書,并綴于末。一九二七年七月三十日之夜,魯迅于廣州東堤寓樓〔8〕記。
甲 內(nèi)閣文庫圖書第二部漢書目錄一 雜事(未鈔)
二 傳奇演義,雜記
《歷代神仙通鑒》(二十二卷,目一卷。明陽宣史撰。清版。二十四本。)
《盤古唐虞傳》(明鐘惺。清版。二本。)
《有夏志傳》(明鐘惺編。清版。四本。)
《有夏志傳》(同上。清版。八本。)
《列國志傳》(明陳繼儒校。明版。一二本。)
《英雄譜》(一名《三國水滸全傳》。二十卷,目一卷,圖像一卷。明熊飛編。明版。一二本。)
《水滸全書》(百二十回。明李贄評。明版。三二本。)
《忠義水滸傳》(百回。明李贄批評。明版。二十本。)
《水滸傳》(七十回;二十卷。王望如評論。清版。二十本。)
《水滸傳》(七十回;七十五卷,首一卷。清金圣嘆批注。雍正十二年刊。二四本。)
《水滸傳》(同上。伊達邦成等校。明治十六年刊。一二本。)
《水滸后傳》(四十回;十卷,首一卷。清蔡評定。清版。五本。)
《水滸后傳》(同上。清版。十本。)
《水滸志傳評林》(二十五卷。第一至七卷缺。明版。六本。)
《南北兩宋志傳》(二十卷。明陳繼儒。明版。十本。)
《繡像金槍全傳》(五十回,十卷。第四十六回以下缺。清廢閑主人校。道光三年刊。八本。)
《皇明英武傳》(八卷。萬歷十九年刊。四本。)
《皇明英烈傳》(明版。六本。)
《皇明中興圣烈傳》(五卷。明樂舜日。明版。二本。)
《全像二十四尊羅漢傳》(六卷。明朱星祚編。萬歷三十二年刊。二本。)
《平妖傳》(四十回。宋羅貫中。明龍子猶補。明版。八本。)
《平妖傳》(四十回。明張無咎校。明版。六本。)
《平虜傳》(吟嘯主人。明版。二本。)
《承運傳》(四卷。明版。二本。)
《八仙傳》(明吳元泰。明版。二本。)
《金云翹傳》(二十回,四卷。青心才人。清版。二本。)
《鐘馗全傳》(四卷。安正堂補正。明版。一本。)
《飛龍全傳》(六十回。清吳璇刪訂。嘉慶二年刊。一六本。)
《繡像飛跎全傳》(三十二回,四卷。嘉慶二十二年刊。二本。)
《再生緣全傳》(二十卷。清香葉閣主人校。道光二年刊。三二本。)
《金石緣全傳》(二十四回。清版。六本。)
《玉茗堂傳奇》(四種,八卷。明湯顯祖。明版。八本。)
《玉茗堂傳奇》(同上。明沈際飛點次。明版。八本。)
《五種傳奇再團圓》(五卷。步月主人。清版。二本。)
《兩漢演義傳》(十八卷,首一卷。明袁宏道評。明版。一六本。)
《三國志演義》(十二卷。宋羅貫中。萬歷十九年刊。一二本。)
《三國志演義》(二十卷。萬歷三十三年刊。八本。)
《三國志演義》(二十卷。明楊春元校。萬歷三十八年刊。五本。)
《后七國樂田演義》(二十回。煙水散人。乾隆四十五年刊。二本。)
《唐書演義》(八卷。明熊鐘谷。嘉靖三十二年刊。四本。)
《唐書演義》(明徐渭批評。明版。八本。)
《殘?zhí)莆宕费萘x傳》(六十回,二卷。宋羅本。明湯顯祖批評。清版。四本。)
《反唐演義全傳》(姑蘇如蓮居士編。清版。十本。)
《兩宋志傳通俗演義》(二十卷。明陳尺蠖齋評釋。明版。十本。)
《封神演義》(百回,二十卷。明許仲琳編。明版。二十本。)
《人物演義》(四十卷,首一卷。明版。一六本。)
《孫龐斗志演義》(二十卷。吳門嘯客。明版。四本。)
《孫龐斗志演義》(同上。明版。三本。)
《孫龐演義》(四卷。澹園主人編。清版。二本。)
《武穆演義》(八卷。明熊大本編?!逗蠹啡?,明李春芳編。嘉靖三十一年刊。十本。)
《宋武穆王演義》(十卷。明熊大本編。明版。五本。)
《岳王傳演義》(明金應(yīng)鰲編。明版。八本。)
《全相平話》(十五卷。元版。五本。)
《新編宣和遺事》(二集二卷。清版。二本。)
《圣嘆外書三國志》(六十卷,首一卷。第三十八至四十二卷缺。清毛宗崗評。乾隆十七年刊。二二本。)
《東周列國志》(二十三卷,首一卷。清蔡評。清版。二四本。)
《新列國志》(百八回。墨憨齋。明版。一二本。)
《禪真逸史》(四十回。明清心道人編。清版。一二本。)
《禪真逸史》(同上。清版。四本。)
《艷史》(四十四回;首一卷。明齊東野人編。明版。九本。)
《女仙外史》(百回。清呂熊。清版。二十本。)
《梃史》(二十卷,繡像二卷。磊厘山房主人。清版。一二本。)
《西洋記》(百回,二十卷。明羅懋登。清版。二十本。)
《西游記》(百回。明李贄批評。明版。十本。)
《全像西游記》(百回。華陽洞天主人校。明版。十本。)
《西游真詮》(百回。明李贄等評。清版。十本。)
《繡像西游真詮》(百回。清陳士斌評;金人瑞加評。清版。二四本。)
《繡像西游真詮》(同上。清版。二十本。)
《繡像西游真詮》(同上。清版。十本。)
《西游證道書》(百回。明汪象旭等箋評。明版。二十本。)
《后西游記》(四十回。清天花才子評點。乾隆四十八年刊。十本。)
《丹忠錄》(四十回。明孤憤生。熱腸人偶評。明版。四本。)
《醋胡蘆》(二十回,四卷。伏雌教主編。心月主人等評。明版。四本。)
《全像金瓶梅》(百回,二十卷。明版。二一本。)
《金瓶梅》(百回。清張竹坡批評。清版。二四本。)
《金瓶梅》(同上。清版。二十本。)
《國色天香》(十卷。明謝友可。萬歷二十五年刊。十本。)
《玉嬌梨》(二十卷。荑荻散人編。明版。四本。)
《新編剿闖通俗小說》(十回。明版。二本。)
《新編剿闖通俗小說》(同上。西吳懶道人。日本寫本。二本。)
《古今小說》(四十卷。綠天館主人評次。明版。五本。)
《紅樓夢》(百二十回。清程偉元編。清版。二四本。)
《紅樓夢圖詠》(清改琦。明治十五年刊。四本。)
《龍圖公案》(聽玉齋評點。明版。五本。)
《繡像龍圖公案》(十卷。明李贄評。嘉靖七年刊。六本。)
《拍案驚奇》(三十九卷。《宋公明鬧元宵雜劇》一卷。明版。八本。)
《袖珍拍案驚奇》(十八卷。清版。八本。)
《海外奇譚》(《忠臣庫》十回。清鴻蒙陳人譯。文化十二年刊。三本。)
《海外奇譚》(同上。日本版。三本。)
《飛花詠》(一名《玉雙魚》。十六回。明版。四本。)
《韓湘子》(三十回。雉衡山人編。明版。六本。)
《警寤鐘》(十六回,四卷。嗤嗤道人。清版。二本。)
《五鳳吟》(二十回。嗤嗤道人。清版。二本。)
《引鳳簫》(十六回,四卷。楓江半云友。清版。二本。)
《幻中真》(十回,四卷。煙霞散人編。清版。二本。)
《鴛鴦配》(十二回,四卷。煙水散人編。清版。二本。)
《療妒緣》(八回,四卷。靜恬主人。清版。二本。)
《照世杯》(四回,四卷。酌元亭主人。諧道人批評。明和二年刊。五本。)
《隔簾花影》(四十八回。清版。八本。)
《馮伯玉風月相思小傳》(明版。一本。)
《孔淑方雙魚扇墜傳》(明版。一本。)
《蘇長公章臺柳傳》(明版。一本。)
《張生彩鸞燈傳》(明版。一本。)
《綠窗女史》(明版。一四本。)
《情史類略》(二十四卷。詹詹外史。明版。一二本。)
《吳姬百媚》(二卷。宛瑜子。明版。二本。)
《鐵樹記》(十五回,二卷。明竹溪散人鄧氏編。明版。二本。)
《飛劍記》(十一回。明竹溪散人鄧氏編。明版。二本。)
《咒棗記》(十四回,二卷。明竹溪散人。明版。二本。)
《東游記》(明吳元泰。明版。二本。)
《增補全相燕居筆記》(十卷。明林近陽編。明版。四本。)
《增補燕居筆記》(十卷。明何大掄編。明版。四本。)
《荊釵記》(明版。二本。)
《人海記》(清查慎行。日本寫本。二本。)
《清平山堂志》(十五種。明版。三本。)
《豐韻情書》(六卷。明竹溪主人編。明版。二本。)
《山水爭奇》(三卷。明鄧志謨。明版。二本。)
《風月爭奇》(三卷。明鄧志謨。明版。一本。)
《花鳥爭奇》(三卷。明鄧志謨。明版。二本。)
《童婉爭奇》(三卷。明竹溪風月主人編。日本寫本。一本。)
《梅雪爭奇》(三卷。明鄧志謨編。明版。一本。)
《蔬果爭奇》(三卷。明鄧志謨。明版。一本。)
《鼓掌絕塵》(四集四十回;首一卷。明金木散人。明版。一二本。)
《霞房搜異》(二卷。明袁中道編。明版。四本。)
《艷異編》(四十卷。續(xù)十九卷。明王世貞。湯顯祖批評。明版。一六本。)
《艷異編》(十二卷。明版。六本。)
《廣艷異編》(三十五卷。明吳大震。明版。十本。)
《一見賞心編》(十四卷。鳩茲洛源子編。明版。四本。)
《一見賞心編》(同上。明版。二本。)
《吳騷合編》(騷隱居士。明版。四本。)
《灑灑編》(六卷。明鄧志謨校。明版。四本。)
《金谷爭奇》(明版。四本。)
《今古奇觀》(四十卷。清版。一六本。)
《怪石錄》(清沈心。日本寫本。一本。)
《豆棚閑話》(十二卷。艾衲居士。嘉慶三年刊。四本。)
《海天余話》(四卷。芙蓉算老漁編。清版。二本。)
《花陣綺言》(十二卷。楚江仙叟石公編。明版。七本。)
《醒世恒言》(四十卷。明可一居士評。明版。一六本。)
《喻世明言》(二十四卷。明可一居士評。明版。六本。)
《西湖二集》(三十四卷。附《西湖秋色一百韻》。明周輯。明版。一二本。)
《西湖拾遺》(四十八卷。清陳樹基。清版。一六本。)
《西湖佳話》(十六卷。清墨浪子。清版。十本。)
《五色石》(八卷。服部誠一評點。明治十八年刊。四本。)
《八洞天》(八卷。五色石主人編。明版。二本。)
《綴白裘》(十二集,四十八卷。清錢德倉。乾隆四十二年刊。二四本。)
《人中畫》(四卷。乾隆四十五年刊。二本。)
《笑林廣記》(十二卷。游戲主人編。乾隆四十六年刊。四本。)
《笑林廣記》(同上。乾隆四十六年刊。二本。)
《開卷一笑》(十四卷。明李贄編。明版。五本。)
《開卷一笑》(同上。明版。六本。)
《四書笑》(開口世人編。日本寫本。一本。)
《笑府》(十三卷。清墨憨齋。清版。四本。)
《笑府》(鈔錄,二卷。日本版。二本。)
《笑府》(鈔錄,一卷。森仙吉編。明治十六年刊。一本。)
《三笑新編》(四十八回,十二卷。清吳毓昌。嘉慶十八年刊。一二本。)
《花間笑語》(五卷。清釀花使者。日本寫本。二本。)
《慵齋叢話》(十卷。朝鮮成任。日本寫本。五本。)
《筆苑雜記》(二卷。朝鮮徐居正。日本寫本。一本。)
《朝谷漫筆》(二卷。朝鮮張維。日本寫本。一本。)
《補閑》(三卷。朝鮮崔滋。日本寫本。一本。)
三 雜劇(以下均未鈔)
四 異聞五 瑣語
迅案:此目雖非詳密,而已裨多聞。如《女仙外史》〔9〕,俞樾見《在園雜志》,始知誰作(《茶香室叢鈔》云),〔10〕此則明題呂熊〔11〕?!斗馍裱萘x》編者為明許仲琳〔12〕,而中國現(xiàn)行眾本皆逸其名,梁章鉅述林樾亭語(見《浪跡續(xù)談》及《歸田瑣記》),僅云“前明一名宿”而已?!玻保场乘缰裣⑷思帮L月主人之為鄧志謨〔14〕;日本之《忠臣藏》〔15〕,在百余年前(文化十二年即一八一五年)中國人已曾翻譯,曰《海外奇譚》,亦由此可見。墨憨齋馮猶龍〔16〕好刻雜書,此目中有三種,曰:《平妖傳》,《新列國志》,《笑府》〔17〕。記北京《孔德月刊》中曾有考,似未列第二種。〔18〕自品青〔19〕病后,月刊遂不可復(fù)得,舊有者又被人持去,無從詳案矣。
乙 也是園書目
宋人詞話《燈花婆婆》《種瓜張老》《紫羅蓋頭》《女報冤》《風吹轎兒》《錯斬崔寧》《山亭兒》《西湖三塔》《馮玉梅團圓》《簡帖和尚》《李煥生五陣雨》《小金錢》《宣和遺事》四卷《煙粉小說》四卷《奇聞類記》十卷《湖海奇聞》二卷
通俗小說
《古今演義三國志》十二卷《舊本羅貫中水滸傳》二十卷
《梨園廣記》二十卷
迅案:詞話中之《錯斬崔寧》及《馮玉梅團圓》兩種,今見于江陰繆氏所翻刻之宋殘本《京本通俗小說》中〔20〕;錢曾所收,蓋單行本。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八月二十七日、九月三日《語絲》周刊第一四六、一四七期。
〔2〕 辛島驍(1903—1967) 日本漢學家,當時是東京帝國大學的學生,一九二六年八月十七日、十九日曾到魯迅寓所訪問。
〔3〕 《內(nèi)閣文庫書目》 日本內(nèi)閣文庫的藏書目錄。內(nèi)閣文庫是日本總理府大臣辦公廳的書庫,其前身是慶長七年(1603)由德川家康氏建立的富士見文庫(又稱紅葉山文庫、楓山秘閣)。明治維新后,由政府接收,一八八五年改稱內(nèi)閣文庫。該庫藏有大量宋元以來的中國小說善本。
〔4〕 《舶載書目》 日本海關(guān)記載清乾隆以前中國運往長崎的書籍的目錄,現(xiàn)藏日本宮內(nèi)省圖書館。
〔5〕 元祿 日本東山天皇的年號。寶歷,日本桃園天皇的年號。
〔6〕 景宋 即許廣平(1898—1968),筆名景宋,廣東番禺人。
北京女子師范大學國文系畢業(yè)。魯迅夫人。
〔7〕 錢曾(1629—1701) 字遵王,號也是翁,江蘇常熟人,清代藏書家。他的藏書室名述古堂,又稱也是園?!兑彩菆@書目》,錢曾的家藏書目,共十卷。
〔8〕 東堤寓樓 指廣州東堤的白云樓,魯迅于一九二七年三月離開中山大學住所,移居于此。
〔9〕 《女仙外史》 以明代永樂年間唐賽兒起義為素材的講史小說,一百回。國內(nèi)存有光緒二十一年(1895)鈞璜軒刊本,署“古稀逸田叟著”。
〔10〕 俞樾 參看本卷第57頁注〔12〕?!恫柘闶覅测n》為他所著《春在堂全書》之一。他在《茶香室叢鈔·十七》中說:“國朝劉廷璣《在園雜志》云,吳人呂文兆熊,性情孤冷,舉止怪僻,所衍《女仙外史》百回亦荒誕,而平生學問心事皆寄托于此。按《女仙外史》余在京師曾見之,不知為呂文兆所作也?!薄对趫@雜志》,筆記集,清代康熙年間遼海劉廷璣著,四卷。
〔11〕 呂熊 字文兆,號古稀逸田叟,浙江新昌(一說江蘇吳縣)人,清初小說家。
〔12〕 《封神演義》 神魔小說,一百回,日本內(nèi)閣文庫所藏系明代萬歷末年原本,在第二卷第一頁上題“鐘山逸叟許仲琳編輯”。許仲琳,號鐘山逸叟,明代應(yīng)天府(今江蘇南京)人。
〔13〕 梁章鉅(1775—1849) 字閎中,號退庵,清代長樂(今屬福建)人。著有《浪跡叢談》十一卷,續(xù)八卷,《歸田瑣記》八卷。
他在《浪跡續(xù)談》卷六中說:“憶吾鄉(xiāng)林樾亭先生嘗與余談,《封神演義》是前明一名宿所撰?!绷珠型ぃ麊淌a,字樾亭,號育萬,清代侯官(今福建閩侯)人。著有《瓶城居士集》、《樾亭雜纂》等。
〔14〕 鄧志謨 字景南,明代饒安(今江西安仁)人。
〔15〕 《忠臣藏》 日本古劇本《假名手本忠臣藏》的簡稱,竹田出云、三好松洛、并木千柳合作。此劇寫元祿十五年(1702)大星由良之助等義士為冤死的鹽冶判官報仇故事。清代鴻蒙陳人重譯本題名《海外奇談》,又名《日本忠臣庫》,前有譯者乾隆五十九年(1794)自序。
〔16〕 馮猶龍(1574—1646) 名夢龍,字猶龍,號墨憨齋主人,長洲(今江蘇吳縣)人,明代文學家。編著有話本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及傳奇、散曲等多種。
〔17〕 《平妖傳》 以北宋王則起義為素材的講史小說。原為元末明初羅貫中作,二十回,后由馮夢龍增補為四十回。內(nèi)閣文庫所藏兩種,一種題“天許齋批點北宋《三遂平妖傳》”,署“宋東原羅貫中編”“明隴西張無咎?!?,為明代泰昌元年(1620)刊本;另一種題“墨憨齋手?!缎缕窖齻鳌贰保稹八螙|原羅貫中編,明東吳龍子猶據(jù)補”,為明代崇禎年間金閶嘉會堂刻本,是前一種毀版后的重刻本。
《新列國志》,講史小說,一○八回。馮夢龍以余邵魚的《列國志傳》為基礎(chǔ),根據(jù)舊籍加以改訂而成。內(nèi)閣文庫所藏為明代金閶葉敬池原刻本?!缎Ω?,古笑話總集,馮夢龍編,共一百則,分八類。國內(nèi)有大連圖書館所藏原本十三卷。
〔18〕 《孔德月刊》 北京孔德學校同學會文藝部創(chuàng)辦的一種文藝刊物。一九二六年十月創(chuàng)刊于北京。一九二八年六月??渤鍪迤?。該刊第一、二兩期(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一月)載有馬廉譯述并加按語的日本鹽谷溫在東京帝國大學的講演稿《明代之通俗短篇小說》,其中考證了馮夢龍的生平和著作。按這一講演稿和馬廉的按語中,未提及《新列國志》,也未提及《平妖傳》和《笑府》。
〔19〕 王品青(?—1927) 河南濟源人,北京大學畢業(yè),曾任北京孔德學校教員。
〔20〕 江陰繆氏 指繆荃孫(1844—1919),字筱珊,號藝風,江蘇江陰人,藏書家、版本學家?!毒┍就ㄋ仔≌f》,不著撰人,現(xiàn)存殘本七卷,一九一五年繆荃孫據(jù)元人寫本影刻,收入《煙畫東堂小品》中。
53、書苑折枝
余頗懶,常臥閱雜書,或意有所會,慮其遺忘,亦慵于鈔寫,但偶夾一紙條以識之。流光電逝,情隨事遷,檢書偶逢昔日所留紙,輒自詫置此何意,且悼心境變化之速,有如是也。長夏索居,欲得消遣,則錄其尚能省記者,略加案語,以貽同好云。十六年八月八日,楮冠病叟漫記。
唐歐陽詢《藝文類聚》〔2〕二十五引梁簡文帝《誡當陽公大心書》〔3〕:立身之道,與文章異。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
案:帝王立言,誡飭其子,而謂作文“且須放蕩”,非大有把握,那能爾耶?后世小器文人,不敢說出,不敢想到。
清褚人獲《堅瓠九集》〔4〕卷四:《通鑒博論》〔5〕:“漢高祖取天下,皆功臣謀士之力。天下既定,呂后殺韓信彭越英布等,夷其族而絕其祀。傳至獻帝,曹操執(zhí)柄,遂殺伏后而滅其族?;蛑^獻帝即高祖也;伏后即呂后也;曹操即韓信也;劉備即彭越也;孫權(quán)即英布也。故三分天下而絕漢?!彪m穿鑿疑似之說,然于報施之理,似亦不爽。
案:韓信托生而為曹操,彭越為孫權(quán),陳阻為劉備〔6〕,三分漢室,以報夙怨,見《五代史平話》〔7〕開端。小說尚可,而乃據(jù)以論史,大奇?!恫┱摗访髯谑液撟樱??)作,今傳本頗少。
宋張耒《明道雜志》〔8〕:京師有富家子,少孤專財,群無賴百方誘導(dǎo)之。而此子甚好看弄影戲,每弄至斬關(guān)羽,輒為之泣下,囑弄者且緩之。一日,弄者曰:云長古猛將,今斬之,其鬼或能祟,請既斬而祭之。此子聞,甚喜。弄者乃求酒肉之費。此子出銀器數(shù)十。至日,斬罷,大陳飲食如祭者,群無賴聚享之,乃白此子,請遂散此器。此子不敢逆,于是共分焉。舊聞此事,不信。近見事,有類是事。聊記之,以發(fā)異日之笑。
案:發(fā)笑又作別論。由此可知宋時影戲已演三國故事,而其中有“斬關(guān)羽”。我嘗疑現(xiàn)在的戲文,動作態(tài)度和畫臉都與古代影燈戲有關(guān),但未詳考,記此以俟博覽者探索。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九月一日上海《北新》周刊第四十五、四十六期合刊,署名楮冠。
〔2〕 歐陽詢(557—641) 字信本,潭州臨湘(今湖南長沙)人,唐代書法家。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藝文類聚》,類書,歐陽詢等人奉敕編纂,共一百卷,分四十八門。
〔3〕 梁簡文帝 即蕭綱(503—551),字世纘,南蘭陵(今江蘇武進)人,在位二年即為侯景所害。《誡當陽公大心書》,《藝文類聚》中題為《誡當陽公書》,見該書卷二十三。大心,即蕭大心(522—551),字仁恕,蕭綱次子。中大通四年(532)封當陽公。
〔4〕 褚人獲 字石農(nóng),清代長洲(今江蘇蘇州)人?!秷责?,采錄各種筆記匯集而成,分正集、續(xù)集等,共十五集,六十六卷。下面的引文見該書第九集卷四“韓彭報施”條。
〔5〕 《通鑒博論》 明代朱權(quán)奉敕纂寫的史評集,分上、中、下三卷。朱權(quán)(?—1448),朱元璋第十七子,封寧獻王,別號涵虛子。
《堅瓠集》的“韓彭報施”條,引自該書卷下“歷代受革報施之驗”。
〔6〕 韓信 淮陰(今江蘇清江)人,漢朝大將,封楚王。彭越,字仲,昌邑(今山東金鄉(xiāng))人,漢將,封梁王。陳阻,宛句(今山東菏澤)人,漢將,封列侯。以上三人皆為漢朝開國功臣,后來,韓信、彭越于漢高帝十一年(前196)被殺;陳阻于次年被殺。曹操(155—220),字孟德,東漢沛國譙(今安徽亳縣)人,三國時魏國的建立者。
孫權(quán)(182—252),字仲謀,富春(今浙江富陽)人,三國時吳國的建立者。劉備(161—223),字玄德,涿(今河北涿縣)人,三國時蜀漢的建立者。
〔7〕 《五代史評話》 不著撰人,應(yīng)是宋代說話人所用的講史底本之一,敘述梁、唐、晉、漢、周五代史事,各代均分上下二卷,內(nèi)缺梁史和漢史的下卷。該書開端說:“劉季殺了項羽,立著國號曰漢。
只因疑忌功臣,如韓王信、彭越、陳阻之徒,皆不免族滅誅夷。這三個功臣,抱屈訴于天帝。天帝可憐見三功臣無辜被戮,令他每三個托生做三個豪杰出來:韓信去曹家托生,做著個曹操;彭越去孫家托生,做著個孫權(quán);陳阻去那宗室家托生,做著個劉備。這三個分了他的天下:曹操篡奪獻帝的,立國號曰魏;劉先主圖興復(fù)漢室,立國號曰蜀;孫權(quán)自興兵荊州,立國號曰吳。
〔8〕 張耒(1054—1114) 字文潛,淮陰(今屬江蘇)人,宋代詩人,官至太常少卿?!睹鞯离s志》,二卷,又續(xù)一卷,記述作者在黃州郡時的見聞。下面的引語見該書續(xù)卷。
54、書苑折枝(二)
宋周密《癸辛雜識》〔2〕續(xù)集下:鹽官縣學教諭黃謙之,永嘉人,甲午歲題桃符云,“宜入新年怎生呵”,“百事大吉那般者”。為人告之官,遂罷。
案:元上諭多用白話直譯,“怎生呵”“那般者”皆諭中習見語,故黃以為戲。今人常非薄今白話而不思元時敕,蓋以其已“古”也。甲午是忽必烈〔3〕至元三十一年(1295),其年正月,忽必烈死。
同上別集下:或作散經(jīng)名《物外平章》,云,“堯舜禹湯文武,一人一堆黃土;夔稷伊周,一人一個髑髏。大抵四五千年,著甚來由發(fā)顛?假饒四海九州都是你底,逐日不過吃得半升米。日夜宦官女子守定,終久斷送你這潑命。說甚公侯將相,只是這般模樣。管甚宣葬敕葬,精魂已成魍魎。姓名標在青史,卻干俺咱甚事?世事總無緊要,物外只供一笑?!?/p>
此語亦可發(fā)一笑也。
案:近長沙葉氏刻《木皮道人鼓詞》〔4〕,昆山趙氏刻《萬古愁曲》〔5〕,上海書賈又據(jù)以石印作小本,遂頗流行。
二書作者生明末,見世事無可為,乃強置己身于世外,作旁觀放達語,其心曲與此宋末之作正同。
宋唐庚〔6〕《文錄》:《南征賦》,“時廓舒而浩蕩,復(fù)收斂而凄涼?!?/p>
詞雖不工,自謂曲盡南遷時情狀也。
案:今日用之《民氣賦》或《群眾運動賦》,亦自曲盡情狀。
清嚴元照《蕙犟雜記》〔7〕:西湖岳廟有嚴嵩和鄂王《滿江紅》詞石刻,甚宏壯。詞既慷慨,書亦瘦勁可觀,末題華蓋殿大學士。后人磨去姓名,改題夏言。雖屬可笑,然亦足以懲奸矣。
案:嚴嵩偏和岳飛〔8〕詞,有如是詐偽;后人留詞改名,有如是自欺;嚴先生以為可笑而又許其懲奸,有如是兩可。寥寥六十字,寫盡三態(tài)。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九月十六日《北新》周刊第四十七、四十八期合刊,署名楮冠。
〔2〕 周密(1232—1298) 字公謹,號草窗,濟南(今屬山東)人,南宋詞人。曾官義烏(今屬浙江)令?!豆镄岭s識》是他居住杭州癸辛街時寫的雜記,分前集、后集、別集、續(xù)集,共六卷。
〔3〕 忽必烈(1214—1294) 即元世祖,元朝的建立者。文中的至元三十一年應(yīng)是一二九四年。
〔4〕 長沙葉氏 即葉德輝,參看本卷第110頁注〔18〕?!赌酒さ廊斯脑~》,當為《木皮散人鼓詞》,又稱《木皮詞》。作者賈鳧西(1592—1674),名應(yīng)寵,字鳧西,別號木皮散人、木皮散客,明末清初山東曲阜人。葉氏所刻《木皮散人鼓詞》一卷,收入《雙煤景暗叢書》。
〔5〕 昆山趙氏 即趙貽琛,江蘇昆山人?!度f古愁曲》,又名《擊筑余音》,一卷,共二十曲,有幾種版本,內(nèi)容互有出入。趙氏刻本刊于一九二○年十一月,署“昆山歸莊玄恭”作,收入《又滿樓叢書》;又有坊間石印白紙巾箱本,署“明熊開元檗庵著”。按歸莊、熊開元皆為明末清初人。
〔6〕 唐庚(1071—1121) 字子西,丹冰(今屬四川)人。曾任博士,宋徽宗政和初年被謫貶到嶺南(今廣東一帶)。所著《文錄》一卷;又有《唐子西集》二十四卷,《南征賦》見該書卷一。
〔7〕 嚴元照(1773—1817) 字修能,歸安(今浙江吳興)人,清代藏書家?!掇リ耠s記》,讀書筆記,一卷。
〔8〕 嚴嵩(1480—1567) 字帷中,江西分宜人。明世宗時任華蓋殿大學士,官至太子太師。他長期專權(quán),是歷史上有名的奸臣,曾害死主張抵抗韃靼入侵的吏部尚書夏言。岳飛(1103—1142),字鵬舉,相州湯陰(今屬河南)人,南宋抗金名將,后被主和派宋高宗、秦檜殺害,寧宗時追封鄂王。
55、書苑折枝(三)
明陸容《菽園雜記》〔2〕四:僧慧癌涉獵儒書而有戒行,永樂中嘗預(yù)修《大典》,歸老太倉興福寺?!瓏L語坐客云:“此等秀才,皆是討債者?!笨蛦柶涔?,曰:“洪武間秀才做官,吃多少辛苦,受多少驚怕,與朝廷出多少心力,到頭來小有過犯,輕則充軍,重則刑戮,善終者十二三耳。其時士大夫無負國家,國家負士大夫多矣。這便是還債的。近來圣恩寬大,法網(wǎng)疏闊,秀才做官,飲食衣服輿馬宮室子女妻妾,多少好受用,干得幾許好事來?到頭全無一些罪過。今日國家無負士大夫,天下士大夫負國家多矣。這便是討債者。”……
案:無論什么局面,當開創(chuàng)之際,必靠許多“還債的”;創(chuàng)業(yè)既定,即發(fā)生許多“討債者”。此“討債者”發(fā)生遲,局面好;發(fā)生早,局面糟;與“還債的”同時發(fā)生,局面完。嗚呼“還債的”也!
元人《東南紀聞》〔3〕一:劉平國宰,京口人。(中略)有《漫塘集》,文挾偉氣。其尺牘有云:“今之所謂豪杰士者,古之所謂破落戶者也?!币庥兴福咭詾槊?。(下略)
案:也可以說:豪杰士者,破落戶之已闊者也。破落戶者,豪杰士之未闊或終于不闊者也。
清陳祖范《掌錄》〔4〕上:行事之顛倒者:三國時孫吳立制,奔親喪者罪大辟;北齊敕道士剃發(fā)為沙門;宋宣和中,敕沙門著冠為道士;……元綁焚《史記》于國子;……政和間著令,士庶習詩癡噠紉話伲?
案:知道古來做過如許顛倒事,當時也并不為奇,便可以消去對于時事的詫異心不少。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十六日《北新》周刊第五十一、五十二期合刊,署名楮冠。
〔2〕 陸容(1436—1494) 字文量,號式齋,江蘇太倉人,明代文學家?!遁膱@雜記》,筆記集,十五卷,本段引文見卷二。
〔3〕 《東南紀聞》 元人筆記集,不著撰人,原書已佚?,F(xiàn)存三卷,系從《永樂大典》錄出,主要記載宋代故事傳聞。
〔4〕 陳祖范 字亦韓,清代江蘇常熟人?!墩其洝?,筆記集,二卷。按關(guān)于焚《史記》于國子,宋代葉夢得《石林避暑錄話》卷下有這樣的記載:“崇寧間立三舍法,雖崇經(jīng)術(shù),亦未嘗廢史。而學校為之師長者本自間出,自知非所學,亦幸時好以倡其徒,故凡言史皆力詆之。尹天民為南京教授,至之日,悉取《史記》而下至歐陽文忠集焚講堂下,物論喧然。”
56、關(guān)于知識階級
——十月二十五日在上海勞動大學講
我到上海約二十多天,這回來上海并無什么意義,只是跑來跑去偶然到上海就是了。
我沒有什么學問和思想,可以貢獻給諸君。但這次易先生〔2〕要我來講幾句話;因為我去年親見易先生在北京和軍閥官僚怎樣奮斗,而且我也參與其間,所以他要我來,我是不得不來的。
我不會講演,也想不出什么可講的,講演近于做八股,是極難的,要有講演的天才才好,在我是不會的。終于想不出什么,只能隨便一談;剛才談起中國情形,說到“知識階級”四字,我想對于知識階級發(fā)表一點個人的意見,只是我并不是站在引導(dǎo)者的地位,要諸君都相信我的話,我自己走路都走不清楚,如何能引導(dǎo)諸君?
“知識階級”一辭是愛羅先珂(V.Eroshenko)七八年前講演“知識階級及其使命”〔3〕時提出的,他罵俄國的知識階級,也罵中國的知識階級,中國人于是也罵起知識階級來了;后來便要打倒知識階級,再利害一點,甚至于要殺知識階級了。
知識就仿佛是罪惡,但是一方面雖有人罵知識階級;一方面卻又有人以北自豪:這種情形是中國所特有的,所謂俄國的知識階級,其實與中國的不同,俄國當革命以前,社會上還歡迎知識階級。為什么要歡迎呢?因為他確能替平民抱不平,把平民的苦痛告訴大眾。他為什么能把平民的苦痛說出來?因為他與平民接近,或自身就是平民。幾年前有一位中國大學教授,他很奇怪,為什么有人要描寫一個車夫的事情,〔4〕這就因為大學教授一向住在高大的洋房里,不明白平民的生活。歐洲的著作家往往是平民出身,(歐洲人雖出身窮苦,而也做文章;這因為他們的文字容易寫,中國的文字卻不容易寫了。)
所以也同樣的感受到平民的苦痛,當然能痛痛快快寫出來為平民說話,因此平民以為知識階級對于自身是有益的;于是贊成他,到處都歡迎他,但是他們既受此榮譽,地位就增高了,而同時卻把平民忘記了,變成一種特別的階級。那時他們自以為了不得,到闊人家里去宴會,錢也多了,房子?xùn)|西都要好的,終于與平民遠遠的離開了。他享受了高貴的生活,就記不起從前一切的貧苦生活了?!哉堉T位不要拍手,拍了手把我的地位一提高,我就要忘記了說話的。他不但不同情于平民或許還要壓迫平民,以致變成了平民的敵人,現(xiàn)在貴族階級不能存在;貴族的知識階級當然也不能站住了,這是知識階級缺點之一。
還有知識階級不可免避的運命,在革命時代是注重實行的,動的;思想還在其次,直白地說:或者倒有害。至少我個人的意見如此的。唐朝奸臣李林甫有一次看兵操練很勇敢,就有人對著他稱贊。他說:“兵好是好,可是無思想,”這話很不差。〔5〕因為兵之所以勇敢,就在沒有思想,要是有了思想,就會沒有勇氣了?,F(xiàn)在倘叫我去當兵,要我去革命,我一定不去,因為明白了利害是非,就難于實行了。有知識的人,講講柏拉圖(Plato)講講蘇格拉底(Socrates)〔6〕是不會有危險的。講柏拉圖可以講一年,講蘇格拉底可以講三年,他很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下去,但要他去干危險的事情,那就很費踟躊。譬如中國人,凡是做文章,總說“有利然而又有弊”,這最足以代表知識階級的思想。其實無論什么都是有弊的,就是吃飯也是有弊的,它能滋養(yǎng)我們這方面是有利的;但是一方面使我們消化器官疲乏,那就不好而有弊了。假使做事要面面顧到,那就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還有,知識階級對于別人的行動,往往以為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好。先前俄國皇帝殺革命黨,他們反對皇帝;后來革命黨殺皇族,他們也起來反對。問他怎么才好呢?他們也沒辦法。所以在皇帝時代他們吃苦,在革命時代他們也吃苦,這實在是他們本身的缺點。
所以我想,知識階級能否存在還是個問題。知識和強有力是沖突的,不能并立的;強有力不許人民有自由思想,因為這能使能力分散,在動物界有很顯的例;猴子的社會是最專制的,猴王說一聲走,猴子都走了。在原始時代酋長的命令是不能反對的,無懷疑的,在那時酋長帶領(lǐng)著群眾并吞衰小的部落;于是部落漸漸的大了,團體也大了。一個人就不能支配了。因為各個人思想發(fā)達了,各人的思想不一,民族的思想就不能統(tǒng)一,于是命令不行,團體的力量減小,而漸趨滅亡。在古時野蠻民族常侵略文明很發(fā)達的民族,在歷史上常見的?,F(xiàn)在知識階級在國內(nèi)的弊病,正與古時一樣。
英國羅素(Russel)〔7〕法國羅曼羅蘭(R.Rolland)〔8〕反對歐戰(zhàn),大家以為他們了不起,其實幸而他們的話沒有實行,否則,德國早已打進英國和法國了;因為德國如不能同時實行非戰(zhàn),是沒有辦法的。俄國托爾斯泰(Tolstoi)的無抵抗主義之所以不能實行,也是這個原因。他不主張以惡報惡的,他的意思是皇帝叫我們?nèi)ギ敱覀儾蝗ギ敱?。叫警察去捉,他不去;叫劊子手去殺,他不去殺,大家都不聽皇帝的命令,他也沒有興趣;那末做皇帝也無聊起來,天下也就太平了。然而如果一部分的人偏聽皇帝的話,那就不行。
我從前也很想做皇帝,后來在北京去看到宮殿的房子都是一個刻板的格式,覺得無聊極了。所以我皇帝也不想做了。
做人的趣味在和許多朋友有趣的談天,熱烈的討論。做了皇帝,口出一聲,臣民都下跪,只有不絕聲的?。伲澹蟆玻埂常伲澹?,那有什么趣味?但是還有人做皇帝,因為他和外界隔絕,不知外面還有世界!
總之,思想一自由,能力要減少,民族就站不住,他的自身也站不住了!現(xiàn)在思想自由和生存還有沖突,這是知識階級本身的缺點。
然而知識階級將怎么樣呢?還是在指揮刀下聽令行動,還是發(fā)表傾向民眾的思想呢?要是發(fā)表意見,就要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真的知識階級是不顧利害的,如想到種種利害,就是假的,冒充的知識階級;只是假知識階級的壽命倒比較長一點。像今天發(fā)表這個主張,明天發(fā)表那個意見的人,思想似乎天天在進步;只是真的知識階級的進步,決不能如此快的。不過他們對于社會永不會滿意的,所感受的永遠是痛苦,所看到的永遠是缺點,他們預(yù)備著將來的犧牲,社會也因為有了他們而熱鬧,不過他的本身——心身方面總是苦痛的;因為這也是舊式社會傳下來的遺物。至于諸君,是與舊的不同,是二十世紀初葉青年,如在勞動大學一方讀書,一方做工,這是新的境遇;或許可以造成新的局面,但是環(huán)境是老樣子,著著逼人墮落,倘不與這老社會奮斗,還是要回到老路上去的。
譬如從前我在學生時代不吸煙,不吃酒,不打牌,沒有一點嗜好;后來當了教員,有人發(fā)傳單說我抽鴉片。我很氣,但并不辯明,為要報復(fù)他們,前年我在陜西就真的抽一回鴉片,看他們怎樣?此次來上海有人在報紙上說我來開書店;又有人說我每年版稅有一萬多元。但是我也并不辯明;但曾經(jīng)自己想,與其負空名,倒不如真的去賺這許多進款。
還有一層,最可怕的情形,就是比較新的思想運動起來時,如與社會無關(guān),作為空談,那是不要緊的,這也是專制時代所以能容知識階級存在的原故。因為痛哭流淚與實際是沒有關(guān)系的,只是思想運動變成實際的社會運動時,那就危險了。往往反為舊勢力所撲滅。中國現(xiàn)在也是如此,這現(xiàn)象,革新的人稱之為“反動”。我在文藝史上,卻找到一個好名辭,就是Renaissance〔10〕,在意大利文藝復(fù)興的意義,是把古時好的東西復(fù)活,將現(xiàn)存的壞的東西壓倒,因為那時候思想太專制腐敗了,在古時代確實有些比較好的;因此后來得到了社會上的信仰。現(xiàn)在中國頑固派的復(fù)古,把孔子禮教都拉出來了,但是他們拉出來的是好的么?如果是不好的,就是反動,倒退,以后恐怕是倒退的時代了。
還有,中國人現(xiàn)在膽子格外小了,這是受了共產(chǎn)黨的影響。人一聽到俄羅斯,一看見紅色,就嚇得一跳;一聽到新思想,一看到俄國的小說,更其害怕,對于較特別的思想,較新思想尤其喪心發(fā)抖,總要仔仔細細底想,這有沒有變成共產(chǎn)黨思想的可能性?!這樣的害怕,一動也不敢動,怎樣能夠有進步呢?這實在是沒有力量的表示,比如我們吃東西,吃就吃,若是左思右想,吃牛肉怕不消化,喝茶時又要懷疑,那就不行了,——老年人才是如此;有力量,有自信力的人是不至于此的。雖是西洋文明罷,我們能吸收時,就是西洋文明也變成我們自己的了。好像吃牛肉一樣,決不會吃了牛肉自己也即變成牛肉的,要是如此膽小,那真是衰弱的知識階級了,不衰弱的知識階級,尚且對于將來的存在不能確定;而衰弱的知識階級是必定要滅亡的。從前或許有,將來一定不能存在的。
現(xiàn)在比較安全一點的,還有一條路,是不做時評而做藝術(shù)家。要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11〕。住在“象牙之塔”〔12〕里,目下自然要比別處平安。就我自己來說罷,——有人說我只會講自己,這是真的。我先前獨自住在廈門大學的一所靜寂的大洋房里;到了晚上,我總是孤思默想,想到一切,想到世界怎樣,人類怎樣,我靜靜地思想時,自己以為很了不得的樣子;但是給蚊子一咬,跳了一跳,把世界人類的大問題全然忘了,離不開的還是我本身。
就我自己說起來,是早就有人勸我不要發(fā)議論,不要做雜感,你還是創(chuàng)作去吧!因為做了創(chuàng)作在世界史上有名字,做雜感是沒有名字的。其實就是我不做雜感,世界史上,還是沒有名字的,這得聲明一句,是:這些勸我做創(chuàng)作,不要寫雜感的人們之中,有幾個是別有用意,是被我罵過的。所以要我不再做雜感。但是我不聽他,因此在北京終于站不住了,不得不躲到廈門的圖書館上去了。
藝術(shù)家住在象牙塔中,固然比較地安全,但可惜還是安全不到底。秦始皇,漢武帝想成仙,終于沒有成功而死了。危險的臨頭雖然可怕,但別的運命說不定,“人生必死”的運命卻無法逃避,所以危險也仿佛用不著害怕似的。但我并不想勸青年得到危險,也不勸他人去做犧牲,說為社會死了名望好,高巍巍的鐫起銅像來。自己活著的人沒有勸別人去死的權(quán)利,假使你自己以為死是好的,那末請你自己先去死吧。諸君中恐有錢人不多罷。那末,我們窮人唯一的資本就是生命。
以生命來投資,為社會做一點事,總得多賺一點利才好;以生命來做利息小的犧牲,是不值得的。所以我從來不叫人去犧牲,但也不要再爬進象牙之塔和知識階級里去了,我以為是最穩(wěn)當?shù)囊粭l路。
至于有一班從外國留學回來,自稱知識階級,以為中國沒有他們就要滅亡的,卻不在我所論之內(nèi),像這樣的知識階級,我還不知道是些今天的說話很沒今天的說話很沒有倫次,望諸君原諒!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上海勞動大學《勞大周刊》第五期,是魯迅在該校講演的記錄稿。由黃河清記錄,發(fā)表前經(jīng)過魯迅校閱。
上海勞動大學,以國民黨西山會議派為背景,標榜無政府主義的一所半工半讀學校,分農(nóng)學院、工學院、社會科學院三部。一九二七年創(chuàng)辦,一九三三年停辦。
〔2〕 易先生 即易培基(1880—1937),字寅村,湖南長沙人。
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兩次擔任短時期的北洋政府教育總長。他支持北京女子師范大學學生運動,該校復(fù)校后曾兼任校長。一九二七年任上海勞動大學校長。
〔3〕 “知識階級及其使命” 俄國作家愛羅先珂在北京的一次講演的題目。記錄稿最初連載于一九二二年三月六日、七日《晨報副刊》,題為《知識階級的使命》。
〔4〕 指東南大學教授吳宓。參看《二心集·上海文藝之一瞥》。
〔5〕 李林甫疑為許敬宗之誤。唐代劉蘺《隋唐嘉話》卷中:“太宗之征遼,作飛梯臨其城。有應(yīng)募為梯首,城中矢石如雨,而競為先登。英公指謂中書舍人許敬宗曰:‘此人豈不大?。俊醋谠唬骸〖创蠼?,要是不解思量?!?/p>
〔6〕 蘇格拉底(前469—前399) 古希臘哲學家。
〔7〕 羅素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他反對英國參戰(zhàn),因而被解除劍橋大學教職;之后又因反對征兵,被判監(jiān)禁四個月。
〔8〕 羅曼羅蘭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他曾發(fā)表《站在斗爭之上》等文,反對帝國主義戰(zhàn)爭。
〔9〕?。伲澹蟆∮⒄Z:是。
〔10〕?。遥澹睿幔椋螅螅幔睿悖濉∮⒄Z:文藝復(fù)興。十四至十五世紀興起的西方新興資產(chǎn)階級反對封建主義和宗教神權(quán)的思想文化運動。最初開始于意大利,后來擴及德、法、英、荷等歐洲國家。這個運動以復(fù)興久被泯沒的古希臘、羅馬文化為口號,因而得名。
〔11〕 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 最早由法國作家戈蒂葉(1811—1872)提出的一種資產(chǎn)階級文藝觀。它認為藝術(shù)應(yīng)該超越一切功利而存在,創(chuàng)作的目的在于藝術(shù)本身,與社會政治無關(guān)。
〔2〕 “象牙之塔” 原是法國文藝批評家圣·佩韋(1804—1869)批評同時代消極浪漫主義詩人維尼的用語,后來用以比喻脫離現(xiàn)實的文藝家的小天地。
57、補救世道文件四種
甲 “樂聞于斯”的來信?
魯迅先生:
在黎錦明〔2〕兄的來信上,知道你早已到了上海。又近日看《語絲》,知豈明先生亦已卸禮部總長〔3〕之任,《語絲》在上海出版,那位禮部尚書不知是何人蟬聯(lián)下去呢?總長近日不甚通行,似乎以尚書或大臣為佳,就晚生看來。
不管誰當尚書了吧,我想,國粹總得要維持,你老人家是熱心于這件工作的,特先奉贈禮物二件,聊表我之“英英髦彥,亦必有軼群絕倫”的區(qū)區(qū)之見也。
宣言是我三月前到會里恭恭敬敬索得來的。會里每晚,幾乎是每晚有名人,遺老講經(jīng)的;聽者多屬剪發(fā)髦生——這生字是兩性通用的——我也領(lǐng)教過一次了,情形另文再表,有空時再來。前幾晚偶然又跑過老靶子路的會址門前,只見燈光輝映,經(jīng)聲出自老而亮的喉嚨,不覺舉頭一望,又發(fā)見了一紙文會的征求,深恐各界青年,交肩失之,用特寄呈,乞廣為招徠,國粹幸甚。倘蒙加以按語,序跋兼之,生生世世祖宗與有榮焉。
不知你住在什么地方,近來是否住在上海,故請別人轉(zhuǎn)交。祝福你。
招勉之〔4〕
一九二七,十二,十五,于SJ醫(yī)院。
乙 籌設(shè)孔教青年會宣言
人心敗壞,道德淪亡;世運浩劫,皆由此生。今我國青
年處此萬惡之漩渦,聲色貨利濡染于中,邪說暴行誘迫于外。
天地晦塞,人欲橫流,其不淪胥以溺者,殆無幾矣!惟是,今人于水旱災(zāi)聳,則思集會以賑濟,兵燹賊劫,則思練團以保衛(wèi)。獨于青年道德之墮落,其弊有甚于洪水猛獸者,則不知設(shè)會以補救。無亦徒知抵御有形之禍,而不知消弭無形之禍乎?同人深鑒于此,爰有孔教青年會之設(shè),首辦宣講,音樂,游藝,體育各科,借符孔門六藝之旨。一俟辦有成效,再設(shè)學校圖書館等,使我國青年皆得了解孔子之道,及得高尚學術(shù)之陶熔。庶知社會惡習之不可近;邪說暴行之所當辟;而世運浩劫,或可消弭于無形。今日之會社亦多矣,然大都皆偏于娛樂,而注重于青年之道德者甚微,惟孔子之道,如日月經(jīng)天,江河行地,為吾人斯須不可離。斯會之成,必有能納青年于正軌,而為人心世道之助者,且孔子嘗言,后生可畏;叉曰:以文會友,以友輔仁。我青年會之設(shè)即體孔子之意。邦人君子,儻亦樂聞于斯?!
丙 上海孔教青年會文會緣起試問擊靼烹肥,紙迷金醉,有以異于含糗羹藜乎?此不待質(zhì)諸離婁易牙而皆知者也。雖然,世有刻劃無鹽,唐突西施者;亦有久饜芻豢,偶思螺蛤者;此豈真以美色能令目盲,盛饌能令腸腐哉?毋亦畏妝飾烹調(diào)之繁縟而已。我國之文,固西施而芻豢也;通才碩學,研精覃思,窮老盡氣,僅乃十得其七八;下焉者,或至熟視而無睹;后生小儒,途徑未習,但見沉沉然千門萬戶,以為不可階而升也,則必反顧卻走而去之。故吾謂軍人畏臨陣;婦女畏產(chǎn)育;和尚畏涅~礌;秀才畏考試;皆至可怪詫之事,而實情理所應(yīng)有者也。滬上為南北綰轂,衿纓億萬,學校如林,而海內(nèi)耆宿之流,寓于此者,類皆蓄德能文,不憚出其胸中所蘊蓄以誘掖后進;后進亦翕然宗之。若夫家庭之內(nèi),有賢父兄,復(fù)能廣延良師益友,以為子弟他山之助,韋長孺顏之推諸賢,猶未能或之先也。夫天下事果自因生,應(yīng)由響召,觀于此間近時之風尚,可知中原文化,實具千鈞一發(fā)之力,而英英髦彥,亦必有軼群絕倫,應(yīng)時而起者。惟無以聚會之,則聲氣不通;無以征驗之,則名譽不顯;無以獎勸而提倡之,則進取不速,而觀感不神?!兑住吩唬骸熬右耘笥阎v習”,《論語》曰:“君子以文會友”。
竊本斯旨,號召于眾,俾知拭目而觀西施,張口而思芻豢者,大有人在。同人不敏,即執(zhí)巾櫛,奉脂澤,為美人催妝,飛彀絡(luò)繹,為御廚送八珍,其又奚辭?(章程從略)
丁 “樂聞于斯”的回信
文斯用。然鮮卑語尚不棄于顏公〔5〕,羅馬字豈遽違乎孔教?
“英英髦彥”,幸毋嗤焉??运F洪猛,黃神嘯吟,禮樂偕辮發(fā)以同隳,情性與纏足而俱放;ABCD,盛讀于黌中,之乎者也,漸消于筆下。以致“人心敗壞,道德淪亡”。誠當棘地之秋,寧啻“杞天之慮”〔6〕?所幸存寓公于租界,傳圣道于洋場,無待乘桴,居然為鐸〔7〕。從此老喉嘹亮,吟關(guān)關(guān)之雎鳩〔8〕,吉士駢填〔9〕,若浩浩乎河水。邪說立辟,浩劫潛銷。三祖六宗,千秋萬歲。獨惜“藝”有“宣講”,稍異孔門,會曰“青年”,略剽耶教,用夷變夏,尼父曾以失眠,援墨入儒,某公為之翻臉。然而那無須說,天何言哉〔10〕,這也當然,圣之時也〔11〕。
何況“后生可畏”〔12〕,將見眼里西施,“以友輔仁”〔13〕,先出胸中芻豢〔14〕。于是雖為和尚,亦甘心于涅~礌〔15〕,一做秀才,即馳神于考試,夫豈尚有見門萬戶而反顧卻走去之者哉,必拭目咽唾而直入矣。文運大昌,于茲可卜,拜觀來柬,頓慰下懷。聊復(fù)數(shù)言,略申鄙抱。若夫“序跋兼之”,則吾豈敢也夫。專此布復(fù),敬請“髦”安,不宣
魯迅謹白。
丁卯夏歷十一月二十六日。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上?!墩Z絲》周刊第四卷第三期。
〔2〕 黎錦明 字君亮,湖南湘潭人,小說家,曾與招勉之在廣東海豐中學同事,當時常給《語絲》投稿。
〔3〕 禮部總長 《語絲》第一卷第三期(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一日)刊載江紹原致周作人(豈明)的通信《禮的問題》,討論舊禮教問題,信中戲稱周作人為“禮部總長”。
〔4〕 招勉之 廣東臺山人,《語絲》、《莽原》的投稿者,當時在中山大學附屬中學師范科任教。
〔5〕 顏公 即顏之推(531—?),字介,瑯邪臨沂(今屬山東)人,北齊文學家。官中書舍人、司徒錄事參軍。著有《之推集》、《顏氏家訓(xùn)》等。他在《顏氏家訓(xùn)·教子》中說:“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崇愛,亦要事也?!釙r冊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yè),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為之?!卑搭佒票救瞬⒎侵鲝垖W鮮卑語,后來魯迅在《準風月談·〈撲空〉正誤》中對此作了說明。
〔6〕 杞天之慮” 楊蔭榆在《對于暴烈學生之感言》中,把成語“杞人憂天”掉弄為“杞天之慮”,成了不通的文言語句。原典出于《列子·天瑞》:“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身亡所寄,廢寢食者?!?/p>
〔7〕 乘桴 《論語·公冶長》:“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為鐸,《論語·八佾》:“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蹦捐I,一種木舌的銅鈴,古代用以召集人民,宣布政事。
〔8〕 關(guān)關(guān)之雎鳩 《詩經(jīng)·周南·關(guān)雎》:“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p>
〔9〕 吉士駢填 《詩經(jīng)·召南·野有死麇》:“有女懷春,吉士誘之?!庇帧稌x書·夏統(tǒng)傳》:“士女駢填:車服燭路?!瘪壧?,形容人數(shù)眾多。
〔10〕 天何言哉 《論語·陽貨》:“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11〕 圣之時也 《孟子·萬章下》:“孔子,圣之時者也。”時,合乎時宜。
〔12〕 “后生可畏” 語見《論語·子罕》:“子曰:‘后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p>
〔13〕 “以友輔仁” 語見《論語·顏淵》:“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14〕 芻豢 吃草的牛羊和食谷的犬豕,泛指美味?!睹献印じ孀由稀罚骸肮世砹x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p>
〔15〕 涅~礌 佛家語,梵文 Nirva\na 的音譯,意為寂滅、解脫等,后來也把僧人的死稱為涅~礌。
58、《丙和甲》按語
編者謹案:這是去年的稿子,不知怎地昨天寄到了。作者現(xiàn)在才寄出歟,抑在路上郵了一年歟?不得而知。據(jù)愚見,學者〔2〕是不會錯的,蓋“烈士〔3〕死時,應(yīng)是十一歲”無疑。謂予不信,則今年“正法”的亂黨,不有十二三歲者乎?但確否亦不得而知,一切仍當于“甲寅暮春”,佇聆研究院教授之明教也。中華民國十六年即丁卯暮冬,中拉附識。
備考:丙和甲 季廉
學生會刊行的韋烈士三一八死難之一的《韋杰三紀念集》到了,我打開一看,見有梁任公拿“陸放翁送芮司業(yè)詩借題韋烈士紀念集”幾行字。旁邊還有“甲寅暮春啟超”六個小字。我很奇怪,今年(民國十五年)不是丙寅年嗎?還恐不是。翻閱日歷,的確不是甲寅,而是丙寅。我自己推算,韋烈士死時,二十三歲(見《紀念集》陳云豹《韋烈士行述》)。甲寅在烈士死前十二年。
現(xiàn)在若無公歷一九二六年同民國十五年來證明烈士是死在丙寅年,我們一定要說烈士是死在章士釗創(chuàng)辦《甲寅》雜志那一年了。這樣一算,烈士死時,應(yīng)是十一歲。
我們還可以說章士釗創(chuàng)辦《甲寅》雜志的那年,同時在段執(zhí)政手下作教育總長,或司法總長?!@個考證,也只好請研究系首領(lǐng),研究院教授來作吧。大人先生,學者博士們呵,天干地支是國粹之一,要保存不妨保存,可是有那鬧笑話,不如不保存吧。文明的二十世紀,有公歷一九二幾或民國十幾來紀年,用不著那些古董玩意了。
民國十五年十一月。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語絲》周刊第四卷第三期。
〔2〕 指梁啟超(1873—1929),字卓如,號任公,廣東新會人,清末維新運動領(lǐng)導(dǎo)人之一。辛亥革命后,他是研究系的首領(lǐng),當時任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教授。
〔3〕 指韋杰三(1903—1926),廣西蒙山人,清華大學學生,“三一八”慘案死難烈士之一。
59、《某報剪注》按語
魯迅案:我到上海后,所驚異的事情之一是新聞記事的章回小說化。無論怎樣慘事,都要說得有趣——海式的有趣。
只要是失勢或遭殃的,便總要受奚落——賞玩的奚落。天南叟莩〔2〕式的迂腐的“之乎者也”之外,又加了吳趼人李伯元〔3〕式的冷眼旁觀調(diào),而又加了些新添的東西。這一段報章是從重慶寄來的,沒有說明什么報,但我真吃驚于中國的精神之相同,雖然地域有吳蜀之別。至多,是一個他所謂“密司”〔4〕者做了妓女——中國古已有之的妓女罷了;或者他的朋友去嫖了一回,不甚得法罷了,而偏要說到漆某〔5〕,說到主義,還要連漆某的名字都調(diào)侃,還要說什么“羞惡之心”〔6〕,還要引《詩經(jīng)》〔7〕,還要發(fā)“感慨”。然而從漆某笑到“男女學生”的投稿負責者卻是無可查考的“笑男女士”,而傳這消息的倒是“革新通信社”。其實是,這豈但奚落了“則其十之八九,確為共產(chǎn)分子無疑”的漆樹芬而已呢,就是中國,也夠受奚落了。丁卯季冬X日。
備考:某報剪注(瘦蓮)
漆南薰的女弟子大講公妻
初在瞰江館
現(xiàn)住小較場
則是鶯花啼又笑
題云,“漆樹芬尚有弟子傳芬芳”。原文云:前《新蜀報》主筆,向師政治部主任漆樹芬者,字南薰,雖死于“三三一”案;但其人究竟是否共產(chǎn)黨徒,迄今尚其說不一,不過前次南京政府通緝共產(chǎn)黨,曾有漆名,且其前在《新蜀報》立言,亦頗含有“共味”,則其十分之八九,確為共產(chǎn)分子無疑。漆當今春時,原為某師政治訓(xùn)練處主任,男女學生,均并蓄兼收。有陳某者,亦所謂“密司”也,在該處肄業(yè)有日,于某師離渝時,遂請假未去,乃不知以何故,竟爾淪入平康,初尚與魏某旅長,講所謂戀愛,于瞰江樓上,過其神女生涯。近日則公然在小較場小建香巢,高張艷幟,門前一樹馬櫻花,沉醉著浪蝶狂蜂不少也。據(jù)余(該投稿人自稱)男友某談及,彼初在瞰江樓見面時,雖已非書生面目,但尚覺“猶抱琵琶半遮面”,不無羞惡之心,近在小較場再會,則鶯花啼又笑,舊來面目全非,回顧其所謂“密司”時代,直一落千丈矣。噫,重慶社會之易人,有如此者,可不畏哉!
或曰:“漆南薰之公妻主義,死有傳人?!彪m屬謔而虐兮,亦令人不能不有此感慨也。
?。ㄗⅲ叭话浮保ㄊ置褡⒁猓菏侨话福皇侨粦K案,因為在重慶是不準如此稱謂的)是大中華十六年三月卅一日,重慶各界在打槍壩開市民大會,反對英兵艦炮擊南京,正在開會,有所謂暴徒數(shù)百人入場,馬刀,鐵尺,手槍……一陣亂打,打得落花流水,煞是好看。結(jié)果:男女學生,小學生,市民,一共打死二百余人云。
(又注)漆某生前大講公妻(可惜我從不曾見著聽著),死后有弟子(而且是女的)傳其道,則其人雖死,其道仍存,真是雖死猶生。然這位高足密司陳,我曾經(jīng)問過該師的女訓(xùn)育,說并無其人,或者是改了姓。然而這新聞中的記者老爺,又不曾說個清楚,所以我只得又注一章云。
(再注)“共味”者,共產(chǎn)主義的色彩也。因漆某曾做有一篇“學生不宜入黨”的文章云。
?。ú蛔ⅲ┻@信如能投到,那末,發(fā)表與否是你的特權(quán)云。
渝州瘦蓮謹注。丁卯仲冬戊辰日。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一月二十一日《語絲》周刊第四卷第六期,任《某報剪注》一文之后。
〔2〕 天南莩叟 王韜(1828—1897),號天南莩叟,長洲(今江蘇吳縣)人,清末作家。曾在香港主編《循環(huán)日報》。著有筆記小說《遁窟讕言》、《淞隱漫錄》等。
〔3〕 吳趼人(1866—1910) 名沃堯,字趼人,廣東南海人,小說家。著有長篇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等。李伯元(1867—1906),名寶嘉,字伯元,江蘇武進人,小說家。著有長篇小說《官場現(xiàn)形記》等。
〔4〕 “密司” 英語Miss的音譯,意為小姐。
〔5〕 漆某 指漆樹芬(1892—1927),字南薰,四川江津人,經(jīng)濟學家。日本京都帝國大學畢業(yè)。著有《帝國主義經(jīng)濟侵略下之中國》。
一九二六年任川軍向士俊師政治部主任,《新蜀報》主筆。一九二七年在重慶三三一慘案中被殺?!缎率駡蟆?,一九二一年創(chuàng)刊于重慶,一九五○年???。第一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時期,該報在中國共產(chǎn)黨人的支持下積極宣傳反帝反封建,起過一定的進步作用。
〔6〕 “羞惡之心” 語見《孟子·公孫丑上》:“無羞惡之心,非人也。”
〔7〕 《詩經(jīng)》 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約成書于西周到春秋時代,共三○五篇。本篇“備考”中“雖屬謔而虐兮”一語,出自《詩經(jīng)·衛(wèi)風·淇奧》:“善戲謔兮,不為虐兮?!?/p>
60、《“行路難”》按語
魯迅案:從去年以來,相類的事情我聽得還很多;一位廣東朋友還對我說道:“你的《略談香港》之類真應(yīng)該發(fā)表發(fā)表;但這于英國人是絲毫無損的?!蔽疑钚潘脑挼恼鎸崱=衲甑缴虾?,在一所大橋上也被搜過一次了,但不及香港似的嚴厲。
聽說內(nèi)地有幾處比租界還要嚴,在旅館里,巡警也會半夜進來的,倘若寫東西,便都要研究。我的一個同鄉(xiāng)〔2〕在旅館里寫一張節(jié)略,想保他在被通緝的哥哥,節(jié)略還未寫完,自己倒被捉去了。至于報紙,何嘗不檢查,刪去的處所有幾處還不準留空白,因為一留空白便可以看出他們的壓制來。香港還留空白,我不能不說英國人有時還不及同胞的細密。所以要別人承認是人,總須在自己本國里先爭得人格。否則此后是洋人和軍閥聯(lián)合的吸吮,各處將都和香港一樣,或更甚的。
舊歷除夕,于上海遠近爆竹聲中書。
備考:“行路難”
魯迅先生:
幾次想給你寫信,但總是為了許多困難,把它擱下。
今天因為在平坦的道路上碰了幾回釘子,幾乎頭破血流,這個使我再不能容忍了?;氐皆⑺鶃恚现姛簦爸P,喘著氣,無論如何,決計非寫成寄出不可了。
你是知道的了:我們南國一個風光佳麗,商業(yè)繁盛的小島,就是現(xiàn)在多蒙英洋大人代為管理維持的香港,你從廣州回上海經(jīng)過此地時,我們幾個可憐的同胞,也還會向洋大人奏準了些恩賜給你。你過意不去,在《語絲》上致謝不盡。自然我也同樣,要借《語絲》一點空篇幅,來致謝我們在香港的一些可憐的同胞!
我從汕頭來到香港僅有兩個滿月,在這短短的時期內(nèi),心頭竟感著如失戀一般的酸痛。因為有一天,偶然從街道上買回一份《新中國報》,閱到副刊時,文中竟橫排著許多大字道:“被檢去?!蔽移鸪踹€莫明其妙,以后略為翻閱:才知道文中所論,是有點關(guān)礙于社會經(jīng)濟問題,和女子貞操問題的。我也實在大膽,竟做了一篇《中國近代文藝與戀愛問題》寄到《大光報》的副刊《大覺》去。沒有兩天,該報的記者答復(fù)我一信,說我那篇文被檢查員檢去四頁,無法揭載;并謂:“幾經(jīng)交涉,總不發(fā)還?!蔽覛獾迷挾颊f不出來,這真是蹂躪我心血的魔頭了。我因向朋友詢問,得知這個檢查工作都是我們同胞(即高等華人)擔任。并且有這樣的事情:就是檢查時,報社能給這檢查員幾塊謝金,或每月說定酬金,那便對于檢查上很有斟酌的余地。這不能不算是高等華人我們的同胞的好處??!
真的,也許我今年碰著和你一樣的華蓋運。倘不然,便不會這樣了:和兩個友人從彎仔的地方跑來香港的馬路上,即是皇后碼頭的近處,意外地給三四個我們的同胞糾纏住了。他們向我們詳細詢問了幾回,又用手從我們肩膀摸到大腿,又沿著褲帶拉了一下,幾乎使我的褲脫了下來。我們不得已,只好向他們誠懇地說道:“請不要這樣搜尋,我們都是讀書人咯!”
“嚇!那正怕,共產(chǎn)黨多是讀書人呢?!庇谑撬麄儼盐沂种惺爸膸拙砦母澹尚牡啬眠^去看了一看,問我道:“這是宣言么?”
“有什么宣言,這是我友人的文稿。”我這樣回答。然而他們終于不信,用手一撕,稿紙便破了幾頁,字跡也跟著碎裂。我一時氣得捏著拳,很想捶他們的鼻尖,可是轉(zhuǎn)眼望著他們屁股上的惡狠狠的洋炮,卻只教我呆著做個無抵抗主義的麻木東西了。事情牽延到二三十分鐘,方始默準了我們開步走。
這樣的事情,一連碰了幾次,到這最末一次,他們竟然要拉我上大館(即警廳一樣)去審問了。他們說我袋里帶著一枝小刀子(這是我時常剖書剖紙用的),并且有一本日記簿,中間寫著幾個友人的姓名及通信地址,怕我是秘密黨會的領(lǐng)袖,結(jié)果只得跟著他們跑了。五六里路程來到大館,只有一個著西裝的我們的高等同胞,站在我面前對問了一回,這才把我放出去。我這時哭也不成,笑也不成,回到寓里,躺上床去,對著帳頂凝神,刺骨的,痛苦一陣,便忍著心,給你寫下這封信,并愿將這信展布,以告國人。
李白只嘆:“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然而現(xiàn)在這樣平平坦坦的香港的大馬道,也是如此地難行,亦可謂奇矣!我今后而不離香港,便決定不行那難行的大路了,你覺得好么?
陳仙泉。一月十二日香港。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一月二十八日《語絲》周刊第四卷第七期“通信”欄,在“行路難”一文之后。
〔2〕 指董先振,浙江紹興人,董秋芳之弟。一九二七年,董秋芳因受國民黨浙江省政府通緝而出走,董先振在杭州一家旅館里被誤認為董秋芳而遭逮捕。
61、《禁止標點符號》按語
編者按:這雖只一點記事,但于我是覺得有意義的:中國此后,將以英語來禁用白話及標點符號,但這便是“保存國粹”。在有一部分同胞的心中,雖疾白話如仇,而“國粹”和“英文”的界限卻已經(jīng)沒有了。除夕,楮冠附記。
備考:禁止標點符號
昨天為教育部甄別考試。當主考委員出了題后,某科長即刻到場訓(xùn)誨,他說:“你們不應(yīng)用標點符號,因為標點符號是寫白話文時用的。然而中國文的Phrase?。幔睿洌茫欤幔酰螅濉玻病常ㄋf英文時特別呈出嚴厲的面孔)是很復(fù)雜,若使沒有句讀,那么讀的人未免有‘望文生義’的困難;不過你當加句讀,勿用colon,semicolon,question某科長之意以為中國文當用標點符號,可惜它已被寫白話文的學匪先用了,為避免褻瀆起見,所以還用四千年祖?zhèn)鞯木渥x吧!
十六,十二,廿四,(考完后第二天)錢澤民寫于北京。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一月二十八日《語絲》周刊第四卷第七期,在《禁止標點符號》一文之后。
〔2〕?。校瑁颍幔螅濉。幔睿洹。悖欤幔酰螅濉∮⒄Z:短語和子句。
〔3〕 英語:冒號,分號,問號,等等。
62、季廉來信按語
我們叨在上海,什么“考試情節(jié)”,“法立然后知恩”〔2〕之類,在報上倒不大見的。不過偶然有些傳說,如“嫌疑情節(jié)”,“大學招考,凡做白話文者皆不取”等等。然而真假卻不得而知,所以連我四周是“漆黑”還是“雪白”,也無從奉告了。近來聲說這里有“革命文學家”因為“語絲派”中人,在北京醉生夢死,不出來“革命”,恨不用大炮打掉北京?!玻场衬敲矗@里大約是好得很罷?要不然,他們?yōu)槭裁催@樣威武呢?
旅滬一記者。新春。
備考:通信(季廉)
我生二十五歲了。從民國元年改用西歷起,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十七個新年了,——不,三十四個新年了。因為過了陽歷新年,還照例要過舊歷新年的,若按過一個新年算添一歲的話,我現(xiàn)在應(yīng)是三十九歲了。那么“人生七十古來稀”,在民國卻并不“稀”了。今日又是陰歷除夕,天涯淪落,頗有點身世之感。為的要排遣我的悵惆,順手將案頭的舊報拿來解悶,可是卻發(fā)見了不少的好材料。今謹分類抄粘,深盼記者先生將它公諸國人,“以期仰副大元帥昌明禮教之至意”,且表彰劉教長整頓學風之苦心云爾。
?。ㄒ唬£P(guān)于禮制的
禮制館成立潘復(fù)等有演說京訊:禮制館于昨日午二時行成立禮,閣議散后,及各閣員,均往參加。首由總裁潘復(fù),副總裁沈瑞麟致詞,教長劉哲,亦有演說,次總纂江瀚答詞。至三時許始散。茲分錄潘沈江等演詞如下:
(一)總裁致詞:中國以禮教立國,經(jīng)世宰物,修己治人之道,莫重于禮。大而天地民物,小而視聽言動,一以禮為依歸,自禮教蜪廢,而后法治始興。然法者所以佐治之具,而非制治之本原也。民國肇建十有余載,禮制廢置不講,誠為一大闕憾。歷年變亂不息,未始不由于此。舉其著者:如婚喪祭葬之儀,公私冠服之制,曾未明白規(guī)定,人民多無率從,何以肅觀瞻而定民志?況于古圣經(jīng)邦體國之精義乎!今大元帥有鑒于此,兢兢以禮制為亟,開館延賓,羅致一時名宿,共議禮樂制度,造端宏大,規(guī)畫深遠。諸君子皆鴻儒碩彥,于古今禮俗之宜,研求有素,必能本所夙蓄,詳加稽考,發(fā)抒偉議,導(dǎo)揚國光。鄙人躬與盛會,易勝欣幸之至!
?。ǘ└笨偛弥略~:頃聞潘總裁所論,極為正大,鄙人不勝欽佩。緣古圣王制禮,所以范圍民物,故曰禮者,正人心定風俗明上下者也。后世禮教不明,而大亂因之以起,今日議禮訂樂,淺見者,幾以為笑談;不知根本之圖,烏可棄而不講?果使人人有正本清源之志,則離經(jīng)畔道之說,何至而生?又何慮赤黨之滋蔓乎?惟禮與時為變通,當斟酌時俗所宜,定為通行之制,使耳目不至驚駭,而精意已寓乎其間。曾文正所謂用今日冠服之常,而悉符古昔仁義等殺之精是也。鄙人學識固陋,幸得與諸君子聚首一堂,敢貢其一得之愚,尚希大雅賜以教督為幸。
?。ㄈ┛傋氪鹪~:頃聞總裁副總裁教育劉總長同抒高論,欽佩無極。共和建國以來,議訂禮制,已有四次:第一次為民國三年政事堂所設(shè)立,亦名禮制館,于五年停辦;第二次于六年夏間,由內(nèi)務(wù)部禮俗司繼續(xù)編訂;第三次為九年秋間,國務(wù)院內(nèi)務(wù)部會同設(shè)立之修訂禮制處,于十年冬因費絀裁撤;第四次為十四年,內(nèi)務(wù)部呈準設(shè)立之禮制編纂會,至本館奉令設(shè)立后,亦告結(jié)束。計前后纂訂之案,不下十余種,有業(yè)經(jīng)公布者,有未及公布者,亦有屬稿將竣而以政變,未及呈送者。譬諸大輅,椎輪已具,依次孟晉,易觀厥成。記曰,人有禮則安,無禮則危。今大元帥思深慮遠,殷殷以議禮定樂為陶淑人心,挽回氣運之急務(wù)。遐邇聞之,孰不興感?在事同人,擬先將前纂各稿共同研究,如有疏漏,加以增改,集群策群力,務(wù)于半載之內(nèi),竟此全功,以期仰副大元帥昌明禮教之至意。所有未盡事宜,尚望總裁副總裁與諸君子隨時指導(dǎo)為幸。(見十六年十一月十八日《大公報》。)
]北京孔教會昨日祀天 禮畢,陳煥章張廷健張廷桂等大講經(jīng)書。(見十二月二十四日《大公報》。)
(二) 關(guān)于考試的,其題目見逐日報端。依次列舉如下:
]教育部昨日考試民國大學,國文試題為“法立然后知恩說”。
]教部昨考平民大學,國文題為“與國人交止于信說”。
]教部昨考中國大學,國文題為“孟子以邪說橫行,與洪水猛獸并列,試申言其害之所在說”。
]教部昨甄別通才商專學校,題為“通商惠工”。
]教部昨甄試中央大學,題為“禮義廉恥國之四維論”。
經(jīng)過這樣的考試后,圣道就發(fā)達了,斯文就不喪了,邪說也就辟了,人心也就古了,堯舜禹湯之世,也就行見于今日了?!凇拜傒炛隆钡男∶瘢宓抡媸菬o涯了。
?。ㄈW生與考試
]朝陽大學前被捕去男生孫浩潭李菊天等,業(yè)已釋出四人,惟女生李芙蓉樂毅因?qū)彶榍楣?jié)較重,一時不易釋放云。(十六年十一月三十日《大公報》。)
]朝陽大學前次被軍警捕去男女學生李菊天樂毅李芙蓉等十余人,因考試情節(jié)不關(guān)重要均已先后釋出。(十二月二十日《大公報》。)
事實很明白的告訴我們,李菊天樂毅李芙蓉一干人被軍警捕去,監(jiān)禁了二十天。罪名是“因考試情節(jié)”。整頓學風,原來如此整頓法。我生也晚,實在少見少聞。記者先生,聽說什么地方有保障人權(quán)宣言,不知是否也只是講著玩的?
天涯歲暮,觸景生悲,感著我生二十五歲已過了三十九個新年了,感著生命的微弱,感著我四周的漆黑一團。感著……。
季廉。除夕。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三月十九日《語絲》周刊第四卷第十二期“通信”欄,在季廉來信之后。
〔2〕 法立然后知恩” 語出三國蜀諸葛亮《答法正書》:“法行則知恩”。
〔3〕 成仿吾在《創(chuàng)造月刊》第一卷第九期(一九二八年二月)發(fā)表的《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一文中談到“語絲派”時說:“他們的標語是‘趣味’;我從前說過他們所矜持的是‘閑暇,閑暇,第三個閑暇’……他們是代表著有閑的資產(chǎn)階級,或者是睡在鼓里面的小資產(chǎn)階級”。又說:“如果北京的烏煙瘴氣不用十萬兩無煙火藥炸開的時候,他們也許永遠這樣過活的罷?!薄罢Z絲派”,當時一般人對《語絲》的編者和經(jīng)常撰稿人的稱呼,參看《三閑集·我和《語絲》的始終》。
63、《示眾》編者注
編者注:原作舉例尚多,但還是因為紙張關(guān)系,刪節(jié)了一點;還因為別種關(guān)系,說明也減少了一點。但即此也已經(jīng)很可以看見標點本《桃花扇》〔2〕之可怕了。至于擅自刪節(jié)之處,極希作者原諒。
三月十九日,編者。
備考:示眾 育熙
自從汪原放標點了《紅樓夢》《水滸》,為書賈大開了一個方便之門,于是一些書店掌柜及伙計們大投其機,忙著從故紙堆里搬出各色各樣的書,都給它改頭換面,標點出來,賣之四方,樂得名利雙收。而尤以昆山陶樂勤對這玩意兒特別熱心。
平心而論,標點家如果都像汪原放那樣對于書的選擇及標點的仔細,自有相當?shù)墓?;若僅以賺錢為目的而大拆其爛污,既對不住古人,又欺騙了讀者,雖不說應(yīng)處以若干等有期徒刑,至少也應(yīng)以杖叩其胚,懲一儆百,以免效尤的。
現(xiàn)在且將陶樂勤標點的中國名曲第一種《桃花扇》舉出來示眾:——
陶樂勤標點的(以后省作陶的)上冊第三十頁:
貞麗 “堂中女,好珠難比;
·鎖·重·門·人·未·知?!薄ㄎ猜暎┕貌粏柶淙~韻不葉韻,只問其通不通,若要念得下去,就應(yīng)是——
·春·鎖·重·門·人·未·知。”——(尾聲)又如陶的上冊五四頁:
·聞·得·六·朝·香·滿。
·天·涯·煙·草·斷·人·腸,·怕·催·花·信·緊;風風雨雨,誤了春光。”——(緱山月)
《桃花扇》里面,每折都是一韻或互通韻到底,此折——《訪翠》是陽江韻,開頭怎么又弄成先韻了呢?這又是陶樂勤錯了,應(yīng)改作——·滿·天·涯·芳·草·斷·人·腸!
·怕·催·花·信·緊,風風雨雨,誤了春光?!薄ň椛皆拢?/p>
又如陶的上冊第四十九頁:
?。ù笮χ┎涣线@侯公子倒是知己!
這一折是《偵戲》,原來陳定生請方密之冒辟疆兩位公子在雞鳴埭上吃酒,借阮大鋮的戲班演他的《燕子箋》,大鋮因自己編的曲自己的行頭自己的班,想聽聽他們幾位公子的批評如何,所以著人去探。最初探聽回來,幾位公子對《燕子箋》都是好評,所以大鋮很得意。但誰也不知還有位“侯公子”在座,為什么他就說“侯公子”是知己呢?原來又是陶樂勤錯了,因為照原文應(yīng)該是——
(大笑著)不料這班公子倒是知己!
這點陶樂勤不能推到手民誤排,雖然“班”字同“侯”字樣子差不多,但陶自己在侯字旁邊加了個引號“—”了。
如以上所舉的小錯處,實在指不勝指;再舉幾處大錯處來請大家看看:——
陶的上冊三十七頁:
“魏家干,又是崔家干,西廠里牽長線;
·兄·弟·糞·爭·嘗·癰?!碧盏纳蟽缘谝话僖皇恢烈话僖皇摚?/p>
“你看中原豺虎亂如麻,
都窺伺龍樓鳳闕帝王家。
·肯·把·糧·草·缺·乏?一陣陣拍手喧嘩,
一陣陣拍手喧嘩,
百忙中教我如何答話?
選士皆嬌娃,卻教俺自撐達,卻教俺自撐達,正騰騰殺氣,
口不順口”?“怎么講”?我還要請讀者憑良心說看得懂不懂,讀得下去讀不下去。如果看不懂讀不下的話,就請看下面:——
——一處處‘兒’字難免。
同氣崔田!
同氣崔田,
熱兄弟糞爭嘗癰同吮!
東林里丟飛箭,西廠里牽長線,
怎掩旁人眼!”
又:
“你看中原豺虎亂如麻,
都窺伺龍樓鳳闕帝王家。
有何人勤王報主,
肯把義旗拿?
那督帥無老將,選士皆嬌娃,
卻教俺自撐達!
卻教俺自撐達,正騰騰殺氣,
這軍糧草又早缺乏。
一陣陣拍手喧嘩,——一陣陣拍手喧嘩,百忙中教我如何答話?
好一似‘薨’‘薨’白晝鬧蜂衙!”
閱者試把這兩闋同陶標點的兩闋對照一下,就可看出他大錯而特錯,就可看出陶樂勤不問自己懂不懂就亂七八糟的胡鬧了。
為愛惜紙張起見,不再抄了。我覺得近來批評翻譯的人很多,而對于標點家大家都置之不理,一則未免辜負他們一片熱心,二則因其不問不聞,他們也就愈加猖獗,上當?shù)娜颂啵圆艁懋斶@一次義務(wù)的較對兼書記。
我希望大家不要再上他們的當!
附記:我所根據(jù)的是“上海梁溪圖書館”于“中華民國十三年四月十五日再版”的“全書二冊定價一元二角”“昆山陶樂勤”先生標點的《中國名曲第一種——桃花扇》,并且卷首有陶樂勤自己的《新序》,一再說過“舊本印品,差字脫句甚多,均經(jīng)改正加入”,“其有錯誤者,亦經(jīng)添改”了的。
這并不是替他做廣告,不過說明白“以明責任而清手續(xù)”耳。
一九二八,三,三,于北京。
〔1〕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十六日《語絲》周刊第四卷第十六期,在《示眾》一文之后。
〔2〕 《桃花扇》 傳奇劇本,清初孔尚任作,四卷,四十二出。
寫明末名士侯方域和名妓李香君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