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俊?/p>

李逵大聲叫道。柴進(jìn)在一旁緊皺起眉頭。

“報(bào)仇??！柴大官人！你還在磨蹭什么呢！”

但柴進(jìn)卻叫來侍童，請急使喝下蜜酒，一直等到使者喝完。李逵在一旁焦急地等待著，柴進(jìn)則坐在椅子上，像塑像一樣等待著。

“冷靜下來了嗎？”

使者歸還了酒杯，柴進(jìn)慢慢地抬起頭來。

“那么請告訴我吧。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叔父是怎么死的，都要毫不隱瞞地告訴我?！?/p>

使者站起身點(diǎn)了點(diǎn)頭。雖然已經(jīng)筋疲力盡，但即使有座位他也難以入坐。

柴進(jìn)的第一個問題是，殷天錫是什么人。

“是高唐州知府高廉新娶的妻子的侄子?！?/p>

“高廉……”

“他是殿帥府高太尉的堂兄弟，近年來因此發(fā)跡。雖說殷天錫是碌碌無為的小輩，卻仗著自己姐夫的權(quán)勢，來到此地之后，一直肆意妄為，沒人敢阻攔?！?/p>

“高太尉……那家伙是高俅的親戚？怪不得會與叔叔發(fā)生性命攸關(guān)的爭執(zhí)?！?/p>

“您也知道主人家的庭院吧？”

叔叔擁有一所被稱為“神仙苑”的庭院，并以此為驕傲，柴進(jìn)很清楚這件事。凝聚了風(fēng)雅和造園精華的廣闊庭院，是一腳踏進(jìn)院內(nèi)就會有游玩仙境的感覺的名園。柴進(jìn)用眼神催促使者繼續(xù)說下去。

“主人在高廉到任時，出于禮節(jié)，邀請他的族輩到府邸設(shè)宴，恐怕那時殷天錫就盯上了神仙苑……”

使者似乎想起了那天的事，緩緩張大了嘴。臉上浮現(xiàn)出強(qiáng)烈的憤怒。

“幾天后，那家伙帶著手下的惡棍來到宅邸，說以后自己要住在這里，要求主人馬上離開宅邸──他是來放話的！”

“這混蛋在開什么玩笑！”

李逵一步踏上地板。柴進(jìn)只是微微地動了一下眉毛。

“他難道不知道我們柴氏是后周世宗的后裔嗎？”

“主人說柴氏會受到朝廷特別的恩寵，又說他的申請沒有道的，于是拒絕了他的請求。可殷天錫竟然對主人動手，還破口大罵?！?/p>

“他說什么了？”

“從我的口中實(shí)在是說不出來……這真的非常難以啟齒?！?/p>

使者深深地低下了頭。

“主人忍耐著?？墒牵f什么也無益，殷天錫就命令他的手下說，要是再這么固執(zhí)，就把主人關(guān)押起來……還把主人狠狠地打了一頓。主人昏倒了。看到這個情景，那惡賊竟然放聲大笑，還說給我們延期三天，在這期間把行李收拾好，至于去哪里他就不管了……哎?！?/p>

柴進(jìn)拿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只有茶具的碰觸聲在房間里回蕩。

“我家主人的傷很重，當(dāng)天晚上就全身癱瘓了?！?/p>

“──遺言是什么？”

“臨終時，叫我到滄州……”

柴進(jìn)的動作停止了。

他看了看緊閉的窗戶。雖然有微弱的陽光照射進(jìn)來，但沒有感覺到風(fēng)。

他感覺很熱。雖然是秋天，但還是非常悶熱。

柴進(jìn)把目光轉(zhuǎn)向一動不動地佇立著的使者。

“辛苦了──請先休息?！?/p>

說完之后，便讓使者退到了另一個房間。

然后，柴進(jìn)默默把手里的茶碗放回桌上。

李逵一臉嚴(yán)肅地站在一旁，柴進(jìn)則躬身坐在椅子上，回想起叔叔曾經(jīng)的雅趣。叔叔是柴一族的長老，是一位與之相稱的，有教養(yǎng)，嚴(yán)謹(jǐn)，而且溫和的人。作為早早失去雙親的柴進(jìn)的監(jiān)護(hù)人，為他教授學(xué)問、諸藝、詩詞的人，也是叔父。安靜的言談之間，有著比任何人都要自信的驕傲。

這是作為皇帝后裔的驕傲。

柴進(jìn)用力握緊扇子。

「那樣的叔叔，竟然死于一個無所事事的無賴之手嗎——像野狗一樣被毆打，因此而死嗎？」

柴進(jìn)拍了下手。侍童馬上就趕來了。

“從倉庫里把那個金描的箱子拿來，應(yīng)該在倉庫最里面架子的最上層。”

不久被運(yùn)來的箱子里，存放著一塊金牌。那是相當(dāng)古老的東西。鑲滿金子的材質(zhì)并非鋼鐵，而是由不同的金料拼接而成的。

李逵好奇地看著柴進(jìn)手中的符牌。

“這是什么？”

“丹書鐵券?！?/p>

柴進(jìn)朗讀著鑄在表面的文字。

『趙氏永遠(yuǎn)保護(hù)柴氏』——

“這是太祖皇帝即位時，賜給我家祖先的。”

柴進(jìn)的祖先是后周的世宗皇帝。世宗在軍事和內(nèi)政方面都擁有非凡的能力，從唐末開始的亂世一直奮斗到中期，但在維持霸業(yè)的過程中，卻以三十八歲的年紀(jì)英年早逝。只剩下年幼的皇子，因此，麾下大將趙匡胤接受禪讓即位，繼承后周的基礎(chǔ)和軍隊(duì)，建立了宋國。

因?yàn)槎U讓，柴氏失去了權(quán)力。作為交換，得到了豐富的土地和這個“丹書鐵券”。鐵券在直系家族代代相傳，只要有了這個，柴家就會被整個宋國的力量所保護(hù)──這就是規(guī)定。

“走了?！?/p>

柴進(jìn)拿著鐵符站了起來。起風(fēng)了。坐在地上的李逵像被彈起一樣跳了起來。

“要過去嗎？大官人?！?br/>

“如果不去的話──還能稱之為人嗎？”

他的話里蘊(yùn)含著比李逵等人更加猛烈的憤怒。

不管是百年后還是千年后，只要宋國還存于這個世界上──柴家的榮譽(yù)就一定要捍衛(wèi)！”

————————————————————

柴進(jìn)身穿純白的喪服，帶著幾個隨從前往高唐州。隨從是從食客中挑選出來的，其中包括李逵。

柴進(jìn)把板斧別在腰帶上，對氣勢洶洶的李逵說道——

“記住了，千萬不要?dú)⑷??！?/p>

李逵無聲地笑了笑。

高唐州位于滄州和梁山泊所在的濟(jì)州府的正中央。一行人剛一進(jìn)入城里，就直奔柴皇城的宅邸。從大路緩緩進(jìn)入的幽靜的一角，走在渲染著秋日色彩的行道樹之間，可以看到被白色石獅子保護(hù)的涂成紅色的大門。

柴進(jìn)不禁感覺，這里還是老樣子。

雖然是很久沒來拜訪的家，但看起來一點(diǎn)都沒變。但是，柴進(jìn)很快就注意到了異樣。門前的石獅子旁，有三個女人回避的身影──站在中間的夫人，正挺直腰桿像塑像一樣站著。其他的兩個人大概是侍女吧。柴進(jìn)迅速下馬，快步向女人們走去。

“叔母上——”

“啊，是進(jìn)殿嗎？”

回過頭來的是柴皇城的妻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寡婦的姨媽。這位年過五十的高貴婦人，和幾年前見面時相比，憔悴了許多，也衰老了許多。即便如此，他那敢于直視他人、充滿堅(jiān)強(qiáng)意志的眼神卻絲毫沒有改變。

“得知您遠(yuǎn)道而來，在此恭迎已久?！?/p>

夫人像身處自家的客廳一樣向柴進(jìn)招呼道。但是，即便如此剛強(qiáng)，也無法掩蓋身體的衰弱，兩個侍女從兩側(cè)支撐著她的手臂。柴進(jìn)上前拉住叔母的手。

“叔母，既然我來了，就請您放心。”

“是??！”

李逵也揮舞起斧頭。

“交給我吧！”

“李逵，你先不要說話?！?/p>

柴進(jìn)令隨從拿出凳子供姨媽休息，向一旁的兩個侍女展開了詢問。一個是瘦弱且滿頭白發(fā)的老婦人，另一個是身材健壯的中年婦女。兩人看起來都很疲憊，但更讓人感到難以忍受的憤怒。

當(dāng)問及使者離開后的事情時，年老的女人首先開口了。

“那個人正如所說，在第三天再次過來，不顧我家的喪事，也不聽我們的哀訴，慘無人道地搬出了老爺?shù)撵`柩，把我們也一并趕了出去。這真是愚蠢的行為，是連冥府的鬼聽到都會皺眉的野蠻行徑?。　?/p>

“官員不管呢？”

老婦人更加氣憤地?fù)u了搖頭。

殺人、搶奪宅院的事，即使控訴也要由高唐州知府高廉來審判──她是殷天錫的姐夫。判案會有所偏頗是顯而易見的。更有甚者，因?yàn)楹ε赂吡臋?quán)勢，沒有人敢參與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收留柴皇城一家。中年侍女又說，只有素來交情頗深的寺廟僧侶才敢伸出援手。

“主人的靈柩寄放在崇靈寺，我們也寄居在宿坊。今天回來……是來取行李的。”

“行李？”

“是的，因?yàn)槲覀儙缀跏裁炊紱]拿出去……”

侍女們到現(xiàn)在也來了好幾次。殷天錫除了宅子之外，從愛好書畫的柴皇城收集的書畫古董，到家具財(cái)寶，全都占為己有。而且，不管侍女們怎么請求，他都不肯交出。

“所以，今天太太終于……”

侍女用痛苦的眼神看著女主人。夫人露出蒼白的側(cè)臉，仍然挺直腰桿，毅然端坐著。

“進(jìn)殿——”

叔母輕聲呼喚。當(dāng)柴進(jìn)走到她身邊時，夫人抬起頭來，眼睛里沒有包含任何感情。

“我并不是來取衣服和家具的，因?yàn)槭チ四切〇|西也無所謂。但是，無論如何，只有那個……”

正要說下去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

“哪里來的賤骨頭？”

臉色難看的門衛(wèi)手里拿著棍子，掃視著柴進(jìn)等人。但是，門衛(wèi)似乎并不關(guān)心這件事，只是朝侍女?dāng)傞_了手。

“把剩下的錢給我。”

中年侍女遞出了兩個玉鐲。門衛(wèi)從懷里拿出四根金簪，和鐲子一起用布包起來，再次收入懷中。

“約定的東西呢？”

中年侍女瞪著門衛(wèi)。

“你會好好拿過來吧？”

“嗯，是啊?！?/p>

門衛(wèi)把大麻袋搬了出來，扔在路上。麻袋的袋口被摔開，好幾枚牌位滾落在地。

“無禮！”

侍女怒瞪著門衛(wèi)。但門衛(wèi)卻揮起棍子捅向侍女，然后吐一口唾沫，迅速走進(jìn)門內(nèi)。

門發(fā)出很大的聲音關(guān)上了。

夫人默默撿起了牌位。那是家族一百五十年以來的祖先的牌位。

“喂喂！”

李逵叫道。

“這我可忍不了了！”

柴進(jìn)看著叔母。姑姑和侍女們都像在收集人類的遺骸一樣，小心翼翼地?fù)炱鹋莆?，一個接一個地放在柴進(jìn)隨從攤開的錦帛上。

“已經(jīng)可以了?！?/p>

夫人一邊擦拭著牌位上的土，一邊喃喃說道。

“只要要回了牌位，就沒有什么可留戀的了。等把丈夫葬了之后，我就出家，靜靜地吊唁柴家的菩提吧?！?/p>

夫人望著柴進(jìn)，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柴進(jìn)從未見嚴(yán)格的叔母笑過。但是現(xiàn)在，叔母卻把靈位放在胸前，不停地微笑著。

“李逵！”

柴進(jìn)回避叔母的微笑。手拿扇子，站在高聳的大門前。

“開門！”

“就等你這句話呢！”

李逵舉起雙手緊握的斧頭，往朱漆的門上猛地一敲。幾次撞擊后，門扉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倒塌了。

門衛(wèi)趕了過來。

柴進(jìn)從倒塌的門之間走進(jìn)了宅邸。

“干什么！”

門衛(wèi)揮起放在大梁邊的棒子打了下去，柴進(jìn)輕易躲開，同時用扇子狠狠扇向他的臉。遭到扇子折中的一擊，門衛(wèi)立刻倒在地上掙扎起來。

“隨從們在外面等著?！?/p>

柴進(jìn)說完后，只帶著李逵一個人走進(jìn)了屋里。

宅內(nèi)出乎意料地安靜。傭人們要么被趕走，要么逃走，好像一個都沒有留下。柴進(jìn)二人沒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攔，就這樣暢通無阻地走進(jìn)了通往神仙苑的大門。

叔父精心打理的庭院，已經(jīng)被完全改變了。石板上枯葉和灰塵飛濺，池塘淤塞，樹木和花朵都毫無生機(jī)。按現(xiàn)在的季節(jié)應(yīng)該盛開的菊花，也只是混在雜草中稀稀疏疏地開著。

僅僅是住的人變了，短短幾天，就會變得如此的令人驚訝。

池邊的閣樓上傳來了熱鬧的聲音。嘈雜的說話聲和嬌滴滴的聲音。男人們因醉酒而吵鬧的聲音中夾雜著琴弦、笛子和女人尖銳的笑聲。柴進(jìn)默默走近樓上。

“有叫做殷天錫的人嗎？”

沒有收到回答。

“喂！”

李逵大叫。

“那個姓殷的狗東西！給老子滾出來！”

噪音戛然而止。緊接著傳來了撲通撲通下樓的聲音，一個年輕男子探出頭來。好像醉得很厲害。

“你就是殷天錫嗎？”

“不是啊。”

“把他叫出來！”

李逵怒吼的同時，探頭的男人被一把推開。另一個年輕男子出現(xiàn)了。

“──誰？”

眼前這個懶洋洋的男人就是殷天錫。

“你是誰的老子啊，這么下賤？”

是個高瘦的男人。皮膚白凈，尖銳的長臉上沒有胡須，細(xì)長的眼睛讓難免人聯(lián)想到蛇。薄唇上帶著嘲弄的笑容，懷里抱著身穿華麗衣服的妓女。

柴進(jìn)皺起眉頭。厭惡感涌上心頭。他從來沒有感到過這樣的厭惡。

“給我出去──”

柴進(jìn)注視著殷天錫的醉眼說道。

“這所房子不是你這種人能踏入的地方，你最好馬上離開?！?/p>

殷天錫低聲笑了起來。

“那個老頑固說的滄州的侄子就是你嗎？看來還是遲了一步啊。不過呢，這所房子住起來很舒服嘛?！?/p>

“我們柴氏一族是后周皇帝的后裔，受到朝廷的特殊保護(hù)。無論是誰，都不能侵犯柴氏的住宅?！?/p>

柴進(jìn)拿出丹書鐵券，怒視著殷天錫。

“連皇帝也不能傷害到我們柴家。”

“骯臟的牌子。”

殷天錫瞥了一眼，輕聲嘲笑起來。

“原來如此，在一百五十年前確實(shí)還有一定的效果。可是，到了現(xiàn)在還在依賴這種廢鐵，真是悲慘的亡國血統(tǒng)??！”

柴進(jìn)的臉上掠過尖銳的陰影。柴進(jìn)伸手制止了想要沖出去的李逵，狠狠地啐了一口。

“如果丹書鐵券都是廢鐵的話──那整個大宋國也不過是一攤廢鐵罷了！”

柴進(jìn)把鐵符摔在殷天錫的腳邊。

“聽到了嗎！”

殷天錫喊道。

“謀反！柴大官人這是要謀反啊！”

殷天錫向手下們使了個眼色。

“把這家伙起來！去報(bào)官！謀反是要誅九族的！”

手下們一齊向柴進(jìn)撲去。

“謀反怎么了？”

李逵的斧頭發(fā)出呻吟。他沖進(jìn)柴進(jìn)和手下之間，揮動斧頭。鮮血噴涌出來，無數(shù)脖子被一擊砍斷。在喧嚷聲和悲鳴聲中，李逵的笑聲轟然響起。

“李逵……”

李逵在飛沫中大吼著。不要這樣──柴進(jìn)心里想要阻止。可是，有什么東西，有在什么心中翻滾的東西，止住了他的聲音。

聽到騷動的殷天錫手下們，紛紛從房內(nèi)趕了過來。但現(xiàn)在誰也無法阻止『黑旋風(fēng)』。李逵踩過受傷倒下的人、癱倒在地的人，追上殷天錫。他沖到逃跑的殷天錫的背后，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笑聲，揮下了兩把斧頭。

“嘩！”

一擊之下，殷天錫的生命被熄滅在了神仙苑的上空。兩把斧頭從殷天錫的左右兩肩一直砍到腰部。

————————————————————

“所以，你逃走了？”

晁蓋的聲音很嚴(yán)厲。

“留下柴進(jìn)殿一個人逃出來了？”

聚義廳上，聚集了梁山泊的所有頭領(lǐng)。大家的視線全都集中在李逵和晁蓋身上。

“是??！”

李逵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柴大官人叫我快逃！”

得知李逵要?dú)⒁筇戾a的消息的官員們，幾乎同時跑了進(jìn)來。柴進(jìn)的隨從們也在門前和官員們也開始互毆，宅邸變得異常吵鬧。只身一人追趕殷天錫的李逵不知不覺間跑出了很遠(yuǎn)?；仡^看去，柴進(jìn)已經(jīng)被官員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殷天錫的手下正指著李逵叫喚。

柴進(jìn)在說——快逃。

雖然聲音聽不太清楚，但李逵知道他的確是這么說的。

所以，李逵拼命地尋找活路逃走了。然后，他毫不猶豫地回到了梁山泊。

“快去救大官人??！”

但晁蓋的表情還是很嚴(yán)肅。李逵瞄了宋江一眼。宋江什么也沒說。在另外一個地方，朱仝把目光對準(zhǔn)了李逵。

“李逵。”

晁蓋也知道這件事。

“說起來，你是什么時候被允許歸山的？”

“晁頭領(lǐng)難道不顧柴大官人的生死嗎？”

“那也是因?yàn)槟爿p率的行為?！?/p>

“是這樣嗎？”

李逵怒吼道。

“求你了！讓我一個去救也好！”

“李逵！”

李逵推開人群，沖向大門。

“等一下，李逵！”

“煩死了！”

就在李逵伸手推門之前，朱仝伸出手擋住了他的去路。朱仝一句話也沒說，拿起樸刀朝著李逵身上砍去。同時，李逵拔出了板斧。聚義廳顫抖著，人們都屏住了呼吸。與這氣勢一起，兩人的殺氣迸發(fā)碰撞著。板斧和樸刀相接──就在這個間隙，又有一把劍飛了進(jìn)來。閃過銀色的火花。

“林教頭！”

在樸刀和板斧的前后夾擊下，林沖的長劍像楔子一樣直刺進(jìn)去。

“為什么阻攔我！”

朱仝拔出了樸刀。

“打擾了！林沖，讓開！”

李逵一腳踩向身前的地板。

“不管是一百回合還是二百回合，等我忙完了都會陪你！”

宋江向氣勢洶洶的李逵斥責(zé)道——

“李逵！退下！”

宋江指著李逵。

“把這家伙關(guān)進(jìn)牢里！”

“什么?。　?/p>

李逵揮起的斧頭，被林沖的劍一閃擊落。穆弘、雷橫、李云三人飛身而出，將李逵壓在身下。解家兄弟從上方套下繩子。很快，李逵便被團(tuán)團(tuán)地捆綁起來，像頭瘋牛一樣從聚義廳被拖了出去。李逵一邊被拖動，一邊大聲罵著。

“真拿他沒辦法?！?/p>

宋江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對朱仝說道。朱仝的表情始終很嚴(yán)肅。

“殺了那個男人，我想宋江殿應(yīng)該允許的。”

“朱都頭。”

林沖收起劍，走到朱仝面前拱手說道。

“這一承諾──請?jiān)谡攘瞬襁M(jìn)殿之后再說，愿不愿意給我林沖一個面子呢？”

“你？”

“柴進(jìn)殿現(xiàn)在的情況刻不容緩?！?br/>

被譽(yù)為當(dāng)代第一俠義的滄州柴大官人，朱仝也很清楚。他也知道情況非常緊急，默默撫弄起那濃密的長須。

“──好吧?！?/p>

朱仝放下樸刀回到了座位。

吳用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事情正如林教頭所言。請馬上出征。不能猶豫。”

“嗯?！?/p>

晁蓋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想聽聽吳老師的意見。”

“殷天錫是高廉的小舅子，高廉是禁軍的長官高俅的堂兄弟。如果自己的親人被殺，顏面受損，收買和威脅都不會奏效，監(jiān)視也會變得嚴(yán)密。我認(rèn)為，要想打破監(jiān)牢，在護(hù)送途中奪回來，是不可能的?！?/p>

“那么——發(fā)起戰(zhàn)爭嗎？”

“沒有別的辦法了?！?/p>

高唐州決不是一個小州。但是現(xiàn)在，梁山泊也擁有著如此之多的人馬和戰(zhàn)斗力。

“知道了。”

晁蓋站起身來，環(huán)視一周。

“梁山泊受柴進(jìn)殿如此恩惠，此役我晁蓋自當(dāng)主將，攻打高唐州?！?/p>

“不，這絕對不行?！?/p>

宋江和吳用同時說道。

“晁蓋將軍是寨主，不能輕易離開山寨，請讓宋江殿去?！?/p>

軍議很快做出了結(jié)果，最終決定由宋江擔(dān)任領(lǐng)軍，吳用作為軍師出征。很快，召集軍隊(duì)的鼓聲在梁山的各個山峰上轟鳴起來，人馬很快便被整理完備。在聚義廳，軍政司裴宣宣讀了從軍首領(lǐng)的名字。

先鋒軍以林沖為主將，花榮、秦明、李俊、呂方、郭盛、孫立、歐鵬、楊林、鄧飛、馬麟、白勝等十一人領(lǐng)騎兵和步兵五千。隨后中軍由宋江、吳用，朱仝、雷橫、戴宗、張橫、張順、楊雄、石秀眾將率騎兵和步兵三千。

在晁蓋等留守頭領(lǐng)們的注視下，梁山泊軍插上旗幟，在晴朗的秋日天空下出征。

————————————————————

與高唐州的戰(zhàn)斗，對梁山泊來說并不是無法取勝的戰(zhàn)斗。

畢竟高廉新上任不久，而且行政暴虐，那么軍隊(duì)的士氣也會很低，民心也難以馴服。相反，梁山泊軍雖然兵力不足，但士氣高昂，而且在與江州、祝家莊的連續(xù)戰(zhàn)斗中積累了經(jīng)驗(yàn)。

雖說如此，但如果強(qiáng)行攻打高唐州也會不利。只有對方把己方當(dāng)做一般的賊軍而輕視，再把他們引誘到城外，在戰(zhàn)場上才能夠更徹底的擊潰他們──這是吳用得出的結(jié)論。

唯一擔(dān)心的是，他不知道高廉是什么樣的人。連林沖、花榮、秦明這些曾經(jīng)屬于官軍的人都不知道，甚至連知道任何一位有名的文人的蕭讓也從沒聽說過。

“也就是說，是個不值一提的男人，在高俅的引見下成為了官僚?！?/p>

這是常有的事，花榮這么認(rèn)定。吳用也這么想。但不知為何，他無法抹去心中的不安。

另一方面，梁山泊軍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高唐州知府高廉那里。高廉立即把軍隊(duì)集結(jié)到練兵場，登上了縱覽全軍的平臺。就任以來，高廉只在身邊的人面前出現(xiàn)，對于普通士兵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指揮官的樣子。

但是，應(yīng)該是知府的男人，既不像文官，也不像武官。不穿甲胄，而是著一身漆黑的儒服，腰上掛著瓢，背上負(fù)著古老的銅劍。頭發(fā)沒扎，散亂地披在肩上，蒼白的臉龐傷只有眼睛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一身漆黑的奇異姿態(tài)，凌亂的頭發(fā)和儒服在晚秋的風(fēng)中搖曳的樣子，難免讓人聯(lián)想到一只巨大的烏鴉。連那獨(dú)特的嗓音都和墓地里的烏鴉有幾分相似。

“──敵人即將襲來?！?br/>

高廉的聲音在士兵們的耳邊不可思議地回響著。

“為何害怕──戰(zhàn)斗，能夠撫平一切恐懼?！?/p>

這句話像頌經(jīng)或咒語一樣回蕩在因梁山泊軍襲來而動搖的士兵們的心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在高廉一人身上，他們的耳中充滿了這句話的回音。

走出練兵場的士兵們，忘記了剛才的不安，不可思議的興奮感包圍著城內(nèi)外的守衛(wèi)。

不久，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沙塵。

————————————————————

梁山泊在高唐州城外的平原上布陣，與官軍對峙。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兩軍戰(zhàn)鼓齊鳴，梁山泊軍中林沖一馬當(dāng)先。白衣被晚秋的陽光下冴亮地映照著，被錘煉過的蛇矛上的利刃像水銀一樣在烈日下閃耀。

“高廉！”

林沖用高亢的聲音呼喚著站在門樓上的高廉。

“柴進(jìn)殿是天下的義人，你怎能加害于他！請盡快將他釋放！不然城池和你的性命，都會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高廉發(fā)出了響徹天地的笑聲。明明是在遙遠(yuǎn)的門樓上，卻能清楚地看到他那無所畏懼的笑容。他的臉和他的堂兄弟高俅長得很像。

林沖舉起蛇矛，猛踢馬腹。戰(zhàn)鼓擂得更響了。林沖揚(yáng)起沙塵，逼近城下。高唐州的營壘中出現(xiàn)了一名威風(fēng)凜凜的騎馬武士。

“高唐州統(tǒng)制于直參上！”

于直像風(fēng)車一樣舞動起大刀，向林沖發(fā)起挑戰(zhàn)。裂帛的氣勢籠罩了天空。可是，不過四五個回合，林沖的蛇矛就貫穿了于直的胸膛。梁山泊軍的歡呼聲此起彼伏。林沖看向門樓上的高廉。高廉正泰然自若地俯視著戰(zhàn)場。凌亂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飄蕩著。

“下一個——”

話音剛落，又出現(xiàn)了一個手持長矛的男人。

“高唐州統(tǒng)制官，溫文寶在此！”

華麗的盔甲反射著太陽的光芒，馬鈴聲滴滴答答地響著。林沖握緊蛇矛，揮灑鮮血。兩匹馬在人們的凝視中奔馳。

“等等！”

又有一騎從梁山泊陣中的一側(cè)飛奔而出。是秦明。

“該換班了——”

秦明從林沖身邊跑過，同時向敵人逼進(jìn)。尖銳的狼牙棒斬?cái)嗔孙L(fēng)勢。溫文寶也舉起長矛抵御。兩人的刀刃激烈地碰撞了十多個回合，秦明利抓住一瞬間的空當(dāng)，揮動狼牙棒打向了敵人的頭顱。溫文寶的頭蓋骨被劈成兩半，從馬背上摔了下來。以此為信號，高唐州的大鼓開始擊打起來。城門大開，涌出來的軍勢朝著梁山泊軍的方向發(fā)起猛烈的突進(jìn)。梁山泊軍也一齊前進(jìn)。騎兵和步兵混雜在一起，展開了激烈的戰(zhàn)斗。血和怒吼聲、馬的嘶鳴交錯著，一個接一個的人倒在地上。

“有很多死傷者——”

傳令官向高廉說道。但是，他的眉眼仍然一動不動。

梁山泊軍步步逼近城門。高唐州軍繼續(xù)著必死的決心進(jìn)行防御，城下堆滿了重重的尸體。

高廉抬起頭，仰望著天空。蔚藍(lán)的天空之下，只有戰(zhàn)斗的聲音在戰(zhàn)場上回蕩。天空萬里無云。但是，在高廉的眼中，卻可以看到滾滾的烏云。那是稠糊地展開，將要吞噬一切的烏云。

高廉把視線轉(zhuǎn)回地面，輕聲露出嘲笑。

“殺吧──殺吧！殺人的人，被殺的人，最終都會到達(dá)同樣的地方！他們都承受著同樣的恐懼！”

高廉拂動黑袍，無言地走下門樓。

那里有三百名身著甲胄的士兵到等待已久。他們個個身著金光閃閃的熟銅鎧甲，頭發(fā)披散，戴著畫有八卦圖案的黃色頭巾。這些奇異的士兵是名為“飛天神兵”的高廉直屬精銳部隊(duì)。

高廉帶領(lǐng)著“飛天神兵”，縱身上馬，揮出一把古劍的劍鞘。那是一把擁有太阿之銘的漆黑妖劍，正綻放著閃電般的光芒。

“開門！”

城門應(yīng)聲而開。高廉和飛天神兵一口氣沖向戰(zhàn)場。距離城門僅一步之遙的梁山泊軍，因新軍的加入，瞬間停止了行動。就在他們的眼前，高廉舉起的利劍閃閃發(fā)光。同時，雷聲轟鳴。千道閃電在天邊奔襲。風(fēng)云涌動，狂風(fēng)暴雨瞬間便覆蓋了整個戰(zhàn)場。

“什么……！”

花榮抬頭望向天空。剛才還萬里無云的天空，此時已然被墨一般的烏云所覆蓋。大雨傾盆而下，讓人睜不開眼睛。在雷雨之中，異形的軍勢趁機(jī)涌入。

“前進(jìn)！”

林沖在嘩然而下的暴雨中飛奔而出。接著是秦明、呂方和郭盛。

高廉阻擋在梁山泊軍的正前方，舉起了寶劍。三百神兵齊備。然后一齊大叫起來。

“疾！”

在梁山泊軍的視角，高廉的背后掀起了一股旋風(fēng)。蠢蠢欲動的灰色云團(tuán)緩緩顯現(xiàn)。然后，無數(shù)的未知事物從云間飛出。

“那是什么？”

出現(xiàn)的，是覆蓋了整片天空的毒蟲群，能夠滅盡大地的猛獸之列。不懼人類的梁山泊士兵們，也看到了襲來的毒蟲、豹子、和猛虎。同時，飛天神兵也緊追不舍。妖兵們帶領(lǐng)著一群猛獸，像驚濤駭浪一樣沖向梁山泊軍。暴風(fēng)雨越來越猛烈。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見高廉詭異的笑聲。

“撤退！撤退！”

梁山泊軍只好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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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混亂中戰(zhàn)敗的梁山泊軍后退了五十里，召集起剩余的士兵。點(diǎn)查之后，已經(jīng)失去了一千名士兵。不可思議的是，走出五里之后，剛才如此激烈的風(fēng)雨竟然一點(diǎn)跡象也沒有了。

傍晚時分，宋江、吳用率領(lǐng)的中軍到達(dá)。林沖等人迫不及待地迎接了他們，并將今天戰(zhàn)斗的情況詳細(xì)地告訴了二人。

“原來如此──”

聽完后，吳用搖著扇子想了一會兒。人們沉默地注視著吳用的側(cè)臉。宋江開口了。

“有什么對策嗎？”

“為了不被敵人發(fā)覺，我們必須在太陽落山之前轉(zhuǎn)移陣地?！?/p>

“轉(zhuǎn)移陣地？?！?/p>

“因?yàn)楦吡畡傇诎滋烊〉脛倮裢硭貙⒁挂u。如果與他正面相撞，我們將遭受巨大的損失。”

“那么該怎么樣布置？”

“轉(zhuǎn)移陣勢，只留下少量士兵作為伏兵?！?/p>

“那我留下吧?！?/p>

花榮報(bào)名道。

“不必?！?/p>

吳用一個一個地觀望著坐在座位上的男人們的臉。

“那么……就讓楊林和白勝留下來吧?！?/p>

楊林和白勝對于吳用不顧眼前這些響當(dāng)當(dāng)?shù)膹?qiáng)者而選擇了自己的行為面面相覷。但是吳用卻泰然自若地?fù)]動著羽扇，并交給他們?nèi)倜奖钏麄兗炔或T馬，也不攜帶武器，只用弓箭就好。

天黑后，梁山泊軍留下楊林、白勝的小隊(duì)作為伏兵，大部隊(duì)則將悄悄轉(zhuǎn)移陣地。這時，吳用叫來了兩名率領(lǐng)伏兵的頭領(lǐng)。

“即使有敵人襲擊，也不能被他們發(fā)現(xiàn)。你們只需要把箭射出去，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考慮，只要射箭就好。能做到嗎？”

楊林和白勝以及跟隨著他們的三百名士兵，各自手執(zhí)長弓，帶著充足的箭矢，潛伏在草叢中，望著成排的陣勢。冰冷的夜風(fēng)吹過的天空上，像撒滿的沙金似的星星閃耀著。清澈的燈光晃來晃去。周圍聽不到一點(diǎn)聲音。浮在星辰上的世界之中，似乎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移動。

“好沒勁啊。”

白勝小聲嘀咕的聲音，很快就被黑暗吞沒了。時間每分每秒都在流逝，黑暗越來越深。士兵們屏氣凝神，連一聲咳嗽都沒有。黑暗之中，是一片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緊張的情緒逐漸高漲。就在這令人感到瘋狂的緊張感達(dá)到最高點(diǎn)的時候。在睡著了楊林肩膀上觀望著遠(yuǎn)方的小烏龍，微微顫抖起翅膀。

就在這時，響起了陣陣的轟鳴聲。開始時，并不能分辨出是什么聲音。但在下一個瞬間，一道閃電劃破了夜空。震耳欲聾的聲音，正是夜襲的敵軍。高廉率領(lǐng)著三百飛天神兵，一口氣擁進(jìn)梁山泊本陣。

“來了！”

楊林?jǐn)Q緊弓弦。

高唐州軍的軍隊(duì)立刻發(fā)現(xiàn)這里并沒有梁山泊軍的身影。高廉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睛，仰天長嘆。在他的眼中，映照著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在附近──一定還在附近！”

閃電一個接一個地落下。高廉在雷雨之中放聲大笑?？耧L(fēng)中夾雜著野獸的咆哮聲。

只見高廉緩緩舉起寶劍。從那把劍中涌出了布滿毒蟲的流云。白天的恐怖記憶從白勝等人的腦海之中涌現(xiàn)，但他們?nèi)匀痪o握著弓箭，停留在草叢之中一動不動。他們相信吳用。在敵人進(jìn)入弓箭的范圍內(nèi)之前，無論如何都要不能逃走。毒蟲的振翅聲與猛獸的咆哮聲漸漸接近。已經(jīng)迫在眉睫了。楊林架起弓箭。在呼嘯的風(fēng)中，在打進(jìn)眼睛的雨點(diǎn)中，兩腳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弓弦已然繃緊，但無法確定目標(biāo)。楊林閉上眼睛，盲目射出箭矢。利箭接連射出。

“楊林哥哥！”

“射！”

楊林竭力叫喊。四周被黑暗封鎖著。什么也看不見。雨點(diǎn)打在眾人只能映出黑暗的眼睛上。耳邊充滿了雷鳴聲和咆哮聲。但是，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這些。

還有什么其他的東西。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有某種巨大的東西在黑暗中攢動著。就在附近。它潛藏著某個角落，窺探著他們的情況。似乎隨時會露出獠牙，咬住他們的心臟。耳邊仿佛聽到了喘息聲。

這時，緊緊抱住楊林肩膀的小烏龍哇哇地叫了一聲。然后張開翅膀，抬起金色的眼睛望向黑暗，發(fā)出尖銳的叫聲。

“在那里！”

楊林用力拉滿弓弦，閉著眼睛射出箭矢。

打雷了。一陣風(fēng)吹過，把草叢一分為二。

高廉的譏笑聲轟然響起。

暴風(fēng)雨停了。風(fēng)雨就像拉上帷幕一樣，戛然而止。同時，毒蟲和猛獸的身影也消失了。此前那種想要抓住眾人的靈魂的兇惡之氣也隨之消逝了。

白勝等人呆呆地望著天空。星星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繼續(xù)閃耀著。在茫然的眾人之中，楊林拾起飄落在腳邊的一張紙片。白紙上撕下了老虎的形狀。那是用于幻術(shù)的咒符。

————————————————————

從歸陣的楊林手中接過咒符的吳用，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樣點(diǎn)了點(diǎn)頭。

「果然是道士啊，難怪不為人知。」

而且，明明掌握了這么多的咒術(shù)，卻沒什么名氣，說明高廉是使用外法的破戒道士。

吳用環(huán)視著為迎接楊林等人而聚集在一起的頭目們的臉。每一張臉上都流露著焦慮。

“大家都在害怕什么？”

吳用笑著說，這個世界上只有『智多星』才能讓這些緊張的人安心。

“吳用老師?！?/p>

花榮有點(diǎn)不滿地說。

“我雖然擊敗過很多人類，但面對這種對手，真的很難戰(zhàn)斗?！?/p>

“是嗎?”

吳用揮動著羽扇，追著點(diǎn)燃篝火的蛾子。

“我們以前也用那種手段，對官員們進(jìn)行過惡作劇?！?/p>

“啊，好像確實(shí)有這回事！”

白勝叫了起來。

“不要害怕。”

在燦爛的星空下，吳用像能夠預(yù)言到未來的巫師一樣斷言道。

————————————————————

那時，高廉正蹲坐在高唐州府衙的地下室里，用火爐中燃起的炭火烹煎草藥。楊林射出的箭矢，射中了他的左肩。

「看來有智者……」

他將梁山泊當(dāng)做了普通的賊軍，因而有所輕敵，但對方預(yù)測夜襲，設(shè)置伏兵的計(jì)謀非常高明。而且，伏兵的人數(shù)很少，而且也不是充滿血性的人。如果發(fā)起亂戰(zhàn)的話，應(yīng)該能像白天一樣因幻術(shù)而獲得勝利。

「不可輕視。但是，我還有很多招數(shù)?！?/p>

高廉決定在傷口痊愈之前，暫且觀察梁山泊軍的動態(tài)。

此時，梁山泊軍中，接到去尋回『入云龍』公孫勝的命令的戴宗正在綁縛草鞋。

“可是，真的能找到嗎？”

對于因?yàn)樯洗蔚臒o果而感到擔(dān)心的戴宗，吳用只提了一個建議。

“找樹，就要先找到樵夫，找道士，就先尋找道觀——就是這樣的道理?！?/p>

天還沒亮，戴宗就決定馬上動身。戴宗從楊林那里學(xué)過契丹語，所以這次他決定盡量一個人趕去。戴宗收拾好行裝，背上行李，走出因戰(zhàn)斗而一片疲憊的陣地，向閃耀的星光走去。這時，不知從哪里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他環(huán)視四周，在不遠(yuǎn)處的河堤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朝著高唐州方向走去的高大男子的影子。那是他非常熟悉的身影。

“是鐵牛嗎？”

戴宗驚訝地跑向河堤，抓住身前男人的手臂。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要去救柴大官人！”

兩手握著斧頭，像惡魔一樣走在前面的，正是本應(yīng)被關(guān)在梁山泊的李逵。

“你不是應(yīng)該呆在牢房里嗎？”

“那種破柵欄，一碰就碎！”

李逵揮舞著斧頭。戴宗嘆了口氣。

“真沒辦法，我現(xiàn)在要去薊州找公孫一清，你有什么事還是找宋江殿商量……”

“薊州？”

“是的?！?/p>

戴宗把昨天的戰(zhàn)斗詳細(xì)地告訴了李逵。李逵咬牙切齒地聽著高廉的妖術(shù)，然后大聲喊叫起來。

“我也要去！”

“那可不行?！?/p>

戴宗搖了搖頭。

“這次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任務(wù)，絕對不允許失敗。”

“拜托了，戴宗哥哥！這是我一生的愿望！”

李逵在戴宗面前雙手合十。

“真拿你沒辦法……”

這時，兩人的背后傳來了沙沙的踩草聲。

“真是——拿你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p>

“宋江大哥！”

從河堤上走過來的正是宋江。他把手搭在身后，正慢慢地走過來。李逵一溜煙地跑了過去，雙手撐在宋江面前。

“宋江大哥，讓我去薊州不是！我要救柴大官人！”

宋江睜大眼睛，凝視著李逵的臉。戴宗也湊了過來。

“鐵牛，不要為難宋江殿?！?/p>

“拜托大哥了！”

宋江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李逵的臉。李逵也回頭看著宋江。遠(yuǎn)處傳來了宣告午夜的鼓聲。

“好吧。”

宋江平靜地說道。李逵的臉上泛起了光芒。

“可是，李逵，你能遵守約定嗎？”

“不殺人──是這個嗎？”

“是的，你能做到嗎？”

“簡單！”

李逵氣勢洶洶地跳了起來。

“戴宗大哥，快走吧！”

“等等——”

戴宗抓住了正要離開的李逵的衣領(lǐng)。

“既然宋江殿答應(yīng)了，我就帶你去。不過我也有條件。一路上禁酒、禁魚、禁肉，打架鬧事也絕對不行。一切都要聽我的?！?/p>

“好嘞！相信我！”

李逵拍了拍胸口。

戴宗他們把甲馬綁在雙腳上，向薊州出發(fā)。秋意漸濃的夜空中，無數(shù)的星星搖曳著。

“拜托了——”

宋江站在河堤上，望著轉(zhuǎn)眼之間遠(yuǎn)去的兩人的身影喃喃說道。

————————————————————

離開高唐州的戴宗和李逵，以薊州為目標(biāo)，用神行法前進(jìn)。李逵懷著拯救柴進(jìn)的心情和對初次體驗(yàn)的神行法的驚嘆，剛開始還干勁十足，但因?yàn)槿D飯都是蔬菜、豆腐和素烏冬面，讓他逐漸變得失望。

“哥哥，俺要吃肉！”

“不行，你答應(yīng)我了吧？”

“不吃肉就沒有力氣……”

“那也不行。”

不管李逵怎么請求，戴宗也只讓他吃素菜。

“嘁！”

一天夜里，李逵在旅館的被窩里咂著嘴。他餓得睡不著覺。

“吃著蔬菜和豆腐，一天還要跑四百里，我都快瘋了！”

但是戴宗睡得很香。李逵按住呼呼作響的肚子，從床上跳了起來。走出旅館后，他找到了一家通宵營業(yè)的飯館，把酒和牛肉囫圇吞進(jìn)肚子。

“啊，起死回生了！”

李逵敲了敲鼓起的肚子，又悄悄回到了床上。

第二天天氣很好。薊州離這里已經(jīng)很近了。吃完早飯之后，戴宗從懷里拿出剩余的銀票。

“從今天起，每天要跑八百里?！?/p>

戴宗給自己的雙腳各綁了兩張甲馬，也給李逵綁上了兩張。

“你已經(jīng)精進(jìn)了很多，差不多可以掌握自如了吧？”

說著，李逵喘了一口氣。他正想說些什么，但卻被戴宗從背后推了一把。

“走吧！”

剎那間，李逵的腳開始不聽使喚地前后移動，以驚人的速度跑了起來。

“哥哥！哥哥！”

李逵歪著腦袋回頭向戴宗看去，但戴宗卻一臉悠閑地?fù)]著手。李逵就這樣飛也似地在路上跑了起來。太陽逐漸升起，過了中午，一直接近傍晚時分，李逵的腳步從來沒有停過。山川、河流、木橋、草原紛紛映入眼簾，李逵就這樣不停地奔跑著。慢慢地，他肚子餓了，口渴了，腳也累得筋疲力盡。但是，無論哭泣還是叫喚，腳都無法聽他的使喚。就像拖著李逵的身體一樣，雖然酸痛無比，但還是繼續(xù)向北跑去。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戴宗從后面趕了上來。

“喂，鐵牛，你這么著急干嘛？”

戴宗在李逵的一旁，一邊奔跑一邊嚼著燒餅。

“你這么急，我都沒時間好好吃飯了！”

“大哥，大哥，你快幫我想想辦法啊！我的腳停不下來了！”

“什么？”

戴宗不可思議地望著李逵的臉。然后，嘴里咕嚕咕嚕地念著咒語，但李逵還是沒有停下來。

“看來我的腳也要不舒服咯！”

“幫我想辦法??！”

“你是不是吃魚肉了？”

“啊……沒……沒吃……”

“真奇怪。這個術(shù)只要不吃魚肉，就不會這樣的啊?！?/p>

“真的！我到現(xiàn)在連一口飯都沒吃，給我一個燒餅吧！”

“好吧，你自己來拿?！?/p>

戴宗遞出一個燒餅。李逵伸出手來，手指卻夠不著。李逵彎曲身體，用手胡亂地抓向燒餅，但怎么也抓不住。不僅如此，李逵的腳步也越來越快，眨眼之間就把戴宗甩開了。李逵大聲地喊著戴宗的名字，但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天晚上，李逵連覺都沒睡，就這樣無休止地跑了下去。一直到天亮也沒停下。視野變得模糊，腿上已然毫無知覺，像兩條孤零零的木棍一樣。山川和森林都飛一樣地從眼邊滑過。有時，小酒館的旗幟會映入眼簾，但下一瞬間就飛得遠(yuǎn)遠(yuǎn)的。中午時分，戴宗又趕了上來。

“什么啊，原來你連覺都不睡，這么賣力的跑?。　?/p>

“大哥……救救我！”

李逵滿臉都是汗水、眼淚和灰塵。

“我也想幫你呀！”

“救救我！”

“說吧，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吃了什么？”

“因?yàn)閷?shí)在是太餓了，吃了一點(diǎn)牛肉……”

“那可不行！神行法里最不能吃牛肉了！如果吃了牛肉，要跑十萬里才能停下來！”

“十萬里??？”

面對驚訝得睜大眼睛的李逵，戴宗帶著微妙的表情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大概需要四、五年的時間，差不多繞著天邊跑一圈，就該停下了吧……？”

“你幫我想想辦法啊！”

“沒辦法咯~~”

“饒了我吧……求你了！快讓我停下吧！我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了！”

“真的嘛？”

戴宗窺探著李逵幾近哭泣的表情。

“你真的會聽話嘛？”

“我聽！我聽??！”

“好——”

戴宗揮起袖子，輕輕拂過李逵的身子。剎那間，李逵的腳步戛然而止。

“停！”

戴宗拍了拍無比開心的李逵的肩膀。

“好，剩下的路，我們慢慢走吧?！?/p>

李逵本來大喜過望，但腳卻貼在了地面上，一動也不動。

“哥哥，我走不動了……”

“怎么，你就不能防著點(diǎn)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嗎？”

“不能！不能！我會聽從哥哥一切安排的！”

李逵把額頭蹭在地上連磕了幾下。戴宗這才解了術(shù)。戴宗對李逵的甲馬吹了一口氣，這一次，李逵的腳終于可以像想象的那樣移動了。

“沒想到大哥這么厲害！”

戴宗笑著指了指路邊的石碑。枯芒中半埋的石碑上，雕刻著“到達(dá)薊州”的字樣。

進(jìn)入薊州的二人按照吳用所說，找到道觀后，尋訪了二仙山的位置，也就是公孫勝的住處。但是，兩人一直沒有遇到認(rèn)識的人。不久，兩人來到了一個叫做九宮縣的地方。顧名思義，這一帶有很多靈峰、大河，道觀、道士也不例外。不少人知道二仙山的名字，卻沒有人知道它的具體位置。兩人借著一路上聽聞的傳言，漸漸深入到僻靜的山區(qū)之中。在四面環(huán)山的平原上，雖然有路，但卻沒有客棧和房子，甚至連個人影都沒有。

“哥哥，俺快要餓死了！”

李逵敲了敲吵鬧的肚子。太陽的位置表明時間正是中午，可別說午飯了，從昨天早上到現(xiàn)在，二人什么都沒吃。

“再忍耐一會兒?！?/p>

“不行！不行了！”

話雖如此，但李逵也只能繼續(xù)走下去。地處北方的薊州已經(jīng)有了濃厚的冬季氣息。草已經(jīng)枯萎，地面十分干燥，風(fēng)中夾雜著淡黃色的沙塵。戴宗發(fā)現(xiàn)路的另一邊有一家小店。是有蘆葦簾遮蓋的簡陋小店。他鼓勵著李逵加快腳步，走向小店，一位和藹可親的主人連忙出來迎接。雖然店內(nèi)擺了幾張桌子，但一個客人都沒有。兩人坐在靠近門口的桌子旁，戴宗點(diǎn)了一人份的烏冬面，李逵則點(diǎn)了六人份的烏冬面。過了一會兒，進(jìn)來了一名渾身臟兮兮的中年乞丐，坐在兩人的對面。乞丐的頭發(fā)亂蓬蓬的，衣服也破開了。因?yàn)閷Ψ綄?shí)在是太臟臟了，兩人便移到了鄰座。

不久，戴宗他們的桌上端來了剛做好的烏冬面。雖然是素烏冬，但是湯味很香。李逵立刻拿起筷子準(zhǔn)備開動。但是，那雙筷子突然停住了。原本以為是烏冬面的東西，其實(shí)是攢動的蚯蚓。大碗里的蚯蚓糾纏在一起，蠢蠢欲動。

“哇啊啊！”

李逵把筷子扔了出去。

“你想讓我吃蚯蚓嗎？”

在憤怒的李逵面前，一條骯臟的手臂攔了過來。

“如果你不吃的話，就讓貧道吃吧！”

乞丐迅速抓起大碗，連筷子都沒用，便把里面的東西倒進(jìn)嘴里。

戴宗向正津津有味地吃著蚯蚓的男人問道。

“您知道二仙山嗎？”

“我知道?！?/p>

“要再來一碗嗎？”

戴宗在男子面前遞上了自己的烏冬面。

“那我就不好意思啦——”

“您認(rèn)識公孫一清這個人嗎？”

“我知道，他是我一浚道人的師弟?！?/p>

戴宗和李逵面面相覷。

“他竟然把蚯蚓吃了?。　?/p>

“我很中意你，黑大漢，我愿意收你做我的徒弟……”

道士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李逵仔細(xì)端詳著這眼前這一幕問道。

“你比一清更厲害嗎？”

“啊，更厲害哦。學(xué)會了把烏冬面變成蚯蚓的方法，誰都能打?。　?/p>

道士放下筷子，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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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店門的戴宗二人在一浚道人的指引下登上了山路。二仙山不算太遠(yuǎn)。但上山的路并不平坦。險(xiǎn)峻的山峰、陡峭的懸崖、深邃的森林和溪谷，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在前進(jìn)的道路上。在這沒有大道的山間，一浚道人像長有翅膀一樣輕快地前進(jìn)著。那是沒有神行法就無法跟上的速度。戴宗他們整整花了一天的時間，終于到達(dá)了這個難以認(rèn)為屬于這個世界的玄妙之地。仿佛進(jìn)入了灰色的山巒和翠綠的樹木交織成的一副山水畫之中。山的另一邊飄著如印的流云，樹木之間還有清澈的瀑布。遠(yuǎn)處傳來了虎嘯。

“那就是二仙山?！?br/>

一浚道人指著一座山峰說道。

“二仙山雖然是它真正的名字，但人們卻以另外的名字稱呼它。二仙山這個名字隱藏得太深，只有我派的道士才知道，真是麻煩?！?/p>

道士笑著，默默移開了步伐。他的聲音響徹在群峰之間，震耳欲聾。

“那么，我先走一步。請代我向一清問好?！?/p>

一浚道人指明了道路，再次消失在群山之中。戴宗和李逵目送一浚道人離開后，按照指示登上了二仙山。秋天已經(jīng)結(jié)束，山間被濃郁的翠綠包裹著。在半山腰，可以看到幾處道觀的黃色屋頂。背后有兩座高峰相對而坐，像老人一樣聳立著，這就是二仙山名字的由來。兩人登上了橫穿懸崖的石臺。道觀的門上沒有鐫刻山名，只是用金字寫著“紫虛觀”的字樣。

“請?jiān)谶@里稍等?！?/p>

二人向門前的小和尚請求帶路，小和尚讓二人暫且等候，自己去叫公孫勝。很快，公孫勝便趕了過來。一見面，他便開門見山地說道。

“『智多星』出了什么事？”

戴宗沒有回答。戴宗和李逵入山的那個夜晚，公孫勝離開了，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談話。戴宗雖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但對眼前這個道士的超凡氣質(zhì)，卻感到了一種壓抑。

“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需要我的吧？”

“不，能有什么事！”

戴宗輕笑著回答。

“只是遇到了一個會用妖術(shù)的人，不來找你的話就沒辦法對付了?！?/p>

“妖術(shù)？”

公孫勝要求戴宗詳細(xì)地說明了一番。戴宗把前些日子的戰(zhàn)斗講完之后，公孫勝就帶著兩人回到了羅真人的身邊。羅真人的房間位于道觀的最深處。公孫勝站在漆成黑色的門前，只身一人打開了門。門內(nèi)的房間鋪著木板，只點(diǎn)了一盞燈。羅真人正靜靜地坐在光線所不能及的地方。雙眼緊閉，手指交叉做復(fù)雜的動作。

公孫勝跪在師父面前。羅真人睜開了眼睛。公孫勝將手撐在暮光之中，無言地凝視著眼前的師父。戴宗坐在公孫勝的身后，從背后窺視著羅真人的身影。被純白的頭發(fā)和胡須所遮住的老人，比起人類，更像是歷經(jīng)千年的巨樹所化成的精靈。就連坐在一旁的戴宗也被這股氣勢所壓倒。在羅真人和公孫勝無言地對峙著的房間里，有某種可怕的氣息在流動著。似乎有某種非言語可以形容的東西在兩人之間穿梭。在這個異樣的空間里，連李逵都帶著一副奇怪的表情跪坐著。

不久，羅真人再次閉上眼睛，發(fā)出嚴(yán)肅的聲音。

“不行。”

“師父──”

“一清啊，不要離開山上了，停止吧，放棄你的邪念，在山上遏制住這個念頭吧?！?/p>

“老爺爺！”

李逵一下子站了起來。

“拜托您了！”

“不成！”

羅真人大喝一聲。李逵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你們只能在山上住一晚，明天凌晨，必須下山！”

羅真人說完后，再次沉默下來。戴宗看了看公孫勝的臉。公孫勝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天空中彌漫著傍晚的暗紅色。一兩只白色的飛鳥在樹間穿梭。

“可惡！那就不要管那種老頭子了！跟我們走吧！”

“那可不行，我媽媽還在這里。”

“媽媽？”

李逵驚訝地反問道。

“難道，你也有媽媽嗎？”

“當(dāng)然了！”

公孫勝的母親也住在二仙山。公孫勝沒有父親，也沒有其他的兄弟。如果沒有羅真人和母親的允許，絕不會離開大山。

“不要擔(dān)心——”

公孫勝答應(yīng)二人明天再去找?guī)煾登笄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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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戴宗和李逵來到分配的客房，并排躺在床上，當(dāng)戴宗睡著后，李逵從床上爬了起來。把兩柄板斧插在腰間，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在燈火熄滅的走廊里迷茫地前進(jìn)。目的地是羅真人的房間。他悄悄向屋里看去，微弱的燈光漏了出來。門敞開著。走近看去，羅真人正背對著門靜座著。這是為了集中注意力來推敲內(nèi)丹。李逵也知道，這是道士的養(yǎng)生術(shù)。

「老頭子，你還想長壽??？」

李逵拔出斧頭，悄悄從背后靠近，一心砍向羅真人。手上傳來了命中的反應(yīng)。但羅真人一動也不動，仍然閉著眼睛靜坐著。

「誒誒——」

他聯(lián)想著雪白而蓬松的頭發(fā)里會不會還藏著盔甲，但又不合實(shí)際。李逵不明就里，默默退出了房間。

「因?yàn)榭乘懒撕芏嗳?，所以斧頭也會變遲鈍吧！」

李逵靈光一閃，悄悄潛進(jìn)了廚房。他想拿走一把菜刀，但道觀里只有蔬菜和豆腐，雖然有菜刀，也并不銳利。就在李逵無可奈何，準(zhǔn)備再去找磨刀石的時候，一個年紀(jì)很小的道士的揉著惺忪的睡眼起床了。

“什么事？”

“有磨刀石嗎？”

“上個月掉進(jìn)井里了。本來應(yīng)該是一浚兄買回來的，可是他一直沒有回來?！?/p>

“那么，這附近有沒有鐵匠？”

“鐵匠鋪……”

“沒有嗎？”

雖然覺得這樣的山中不可能有這種地方，但小僧的回答卻出乎意料。

“鍋壞了的時候，我會去后山那邊修理?！?/p>

李逵問完路徑，便跑出了廚房。然后順著星光下的斜坡向下走去。不久，樹叢間出現(xiàn)了幾盞燈。李逵以燈光為目標(biāo)，撥開草叢猛跑出去。這時，視野突然變得開闊，金黃色的光芒溢了出來。篝火的光焰照亮了小小的房子。與其說是房子，不如說是掛著席子的簡陋小屋。屋前是用石頭和小樹枝做成的爐灶，上面放置的鍋里飄著香濃的雜燴粥的味道。熱氣騰騰的鍋邊坐著一個男人。是個麻子臉，但看不清男人年輕還是年老。

李逵從草叢中跳出來，麻子男慢慢抬起頭來。睡意朦朧的眼睛里，映照著紅色的火焰。

“這里是鐵匠鋪嗎？”

李逵慢慢走近，俯視著篝火旁成堆的道具。風(fēng)箱、鐵剪、鐵床等物件雜亂無章地散落著。李逵拿出兩把斧頭。

“幫我把斧頭磨一磨，它們太鈍了?！?/p>

男人接過斧頭，將斧刃透過篝火的光芒。背后的草叢里浮著一個巨大的影子。

“我想用他砍斷一些堅(jiān)硬的東西。拜托你了。嗯……在此期間，我想吃一碗雜粥?！?/p>

李逵從小屋中隨便找來一只缺碗，坐在篝火旁吃了起來。鐵匠默默開始了工作。

“你怎么在這種地方做買賣愛？”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側(cè)臉沐浴著篝火的光芒，正無心地使用著磨刀石。

“你喜歡你的鐵匠鋪嗎？”

男人還是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把自己精心打磨好的斧頭交還給李逵。金色的光芒在斧頭上閃閃發(fā)光。

鐵匠扔掉了手里的柴火。李逵揮了揮斧頭，粗實(shí)的柴火被一下劈開。

“這么鋒利！好厲害的本事！但在這種地方工作，就算死了也沒人知道?。　?/p>

李逵高興地道謝，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一浚道人會替我付錢的——”

李逵剛走出兩三步，突然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氣息，于是回頭看了看。在樹梢沙沙作響的夜風(fēng)中，李逵閉上了眼睛。回頭看去的方向，什么都沒有。沒有小屋，也沒有篝火，更沒有工具，只有在星光下浮現(xiàn)出的冰冷的黑暗。

李逵舉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不禁以為是夢?？墒牵种械母^卻被磨得像新的一樣，肚子里也暖洋洋的。

李逵覺得自己被狐妖纏住了，但因?yàn)楦^已經(jīng)修理完畢，所以立刻準(zhǔn)備回紫虛觀去。因?yàn)槌缘暮茱枺曰厝サ臅r候還早。天還沒亮。

李逵再次向房間里看去，羅真人還在練功。李逵二話沒說，立馬沖了進(jìn)去，狠狠地舉起了手中的斧頭。

這一次，羅真人的頭顱滾落在地。

“真不錯??！”

李逵恍惚地看著沒有沾上一點(diǎn)血的刀刃。

“老頭子，現(xiàn)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嗎！”

李逵一腳踢飛羅真人的腦袋，得意洋洋地回到房間，在床上一覺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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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李逵帶著一副得意的表情，與戴宗、公孫勝一起再次前往羅真人身邊請求幫助。三個人站在房前，門又被隨意地打開了。房間里依然很暗。里面蹲著一個白色的影子。李逵不禁笑了起來。公孫勝叫了一聲師傅。就在這時，白色的陰影開始慢慢地移動。李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羅真人的腦袋竟然還在他的脖子上。

「咋回事？」

這時，羅真人轉(zhuǎn)過頭來，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誒？”

李逵大叫一聲，連忙逃了出去。但是羅真人腦后的白發(fā)卻像蛇一樣伸長出去，纏繞在李逵的腳上。頭發(fā)順勢纏上了李逵的身體，像繭一樣把李逵層層封住。白發(fā)仿佛變成了變成云朵，包裹著李逵的身體，飛出房間，越過屋頂，慢慢地爬上了天空。下方紫虛觀的黃色瓦片逐漸變小，星星卻漸漸靠近。李逵立馬大叫起來。

“救救我！”

但是云卻越爬越高?？諝庀癖粯雍?。已經(jīng)看不到地面了。只有無數(shù)的星星像野獸的眼睛一樣，凝視著李逵，閃閃發(fā)光。

“救救我！”

瞬間，籠罩在李逵周圍的云彩消失了。李逵被丟在星海之中，墜落下去。李逵的身體像一顆流星一樣，朝地面移動著。他的軀干就像由黑色的力量凝結(jié)而成的漩渦，以驚人的速度下落著──

他看到了地面。泥土、綠草、石頭，全都清晰可見。馬上就要撞到地面——就在那一瞬間，李逵尖叫一聲，醒了過來。

李逵正在地板上滾來滾去?？梢钥吹叫⌒〉南灎T。光芒的另一側(cè)，羅真人正坐在那里。

羅真人把被劈開的葫蘆扔在李逵面前。李逵眨了眨眼，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羅真人的幻術(shù)。李逵本來想出聲痛罵，但在和羅真人對上眼的一瞬間，又不禁閉上嘴，縮了縮脖子。羅真人凝視著李逵的臉，深深地嘆了口氣。

“去吧──”

羅真人說著，同時閉上了眼睛。

“師父……”

“這是星星告訴你的。但是，我還沒有學(xué)透所有的文字。龍章鳳篆蝌蚪文字中一共有二十七萬九千九百三十六個字。其中的三分之一我都不記得了。無論如何也無法解讀天機(jī)。”

羅真人背后的燈光劇烈地晃動著。

“高廉是一濤的俗名?！?/p>

“師兄……？”

羅真人的雙眸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你的技能，已經(jīng)達(dá)到了和他勢均力敵的境地?？墒?，如果真的比試起來，恐怕就要失敗了。”

一濤道人──高廉，雖被稱為二仙山第一奇才，卻陷入邪道。他從紫虛觀出走，用學(xué)到的邪術(shù)祈求俗世的榮華。羅真人為了把一濤道人帶回山里，派遣了好幾個高徒，但他們一個都沒有回來。沒有人能應(yīng)對這種可怕的法術(shù)。

“一清啊?！?/p>

羅真人呼喚道。那是非常沉重而嚴(yán)厲的聲音。

“那么，就讓我把五雷天罡正法授予你吧?！?/p>

公孫勝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師傅。

“不過，你真的能承受那種痛苦嗎？那是難以言喻的痛苦。只有克服了它，才能踏入的術(shù)的世界。驅(qū)使雷神——甚至移動天上的星星。曾經(jīng)有很多先行者，為了挑戰(zhàn)這個奧義而犧牲。你能明白嗎？”

黎明的光芒從窗戶的縫隙漏了出來。在青白色的陰翳中，公孫勝緩緩點(diǎn)頭的臉上，仿佛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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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前，為了探究二仙山紫虛觀的奧秘，代代相傳、只有長老才被允許學(xué)習(xí)的五雷天罡正法，公孫勝和羅真人一起進(jìn)入了山頂?shù)膸r室。堵住房間的石門，被十個弟子緊緊地關(guān)上了，此間，誰也不能靠近。

那天，二仙山上空烏云密布，雷聲轟鳴。一整天都沒有停息。像暴怒的身體一樣翻滾的雷云，像怒吼一樣鳴響的閃電，都被大家認(rèn)為是某種預(yù)兆。山腳下的人們傳言說，在前所未有的天空異變中，會有神龍飛向天空。

于是，傳聞變成了現(xiàn)實(shí)。

只是人們沒有看到龍的身影?？吹竭@一切的只有羅真人、戴宗和李逵。

第二天早上，當(dāng)沉重的石門再次被十名高徒打開時，室內(nèi)涌出了猛烈的云氣。那是比起早晨籠罩在山峰上的霧氣，比起秋天籠罩山谷的霧氣，都要更濃、更強(qiáng)、更有生命力的云氣。在這種接近壓倒性的力量下，戴宗感到背脊一顫。在云氣中，他看到了幾道青白色的閃電。

云，正在慢慢地變淡。

仿佛看到了人的形狀。人影在天邊滲透一樣逐漸變大。

沒有一個人發(fā)出聲音。

從涌動的云氣中出現(xiàn)的，是『入云龍』公孫一清?；頌辇埖哪腥?，其頭發(fā)也變得像他腳下所踏的輕云一樣，如雪一般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