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LP】《背景小馬》(3)無根而固② 傷感 長篇小說

清晨,阿杰跑過路彎時,她停下來看著路邊的谷倉。明顯還是那個她每天早上到鎮(zhèn)里的路上都要經(jīng)過的那個谷倉,只是現(xiàn)在谷倉邊多了一頂綠色的小帳篷。
“這是怎么了……?”她好奇地瞇起眼睛,耳朵捕捉到路旁樹枝間飄來的溫柔旋律,抽動一下,“馬戲團(tuán)來鎮(zhèn)上了?”
“不如說是吟游者吧?!?/p>
蘋果杰克朝我這邊看來?!班??”四枚硬幣朝她飛去,降落在她的帽檐上,嚇得她縮一下。
我正站在谷倉門口,靠在破舊的門框上彈著我的豎琴,“這些夠買你兩個美味的蘋果嗎?”
蘋果杰克看看身上的籃子,低下帽子拿到金幣,“說實(shí)話這都夠買四個了?!?/p>
我老練地微笑起來。在鎮(zhèn)上表演數(shù)周以后,笑,這件事開始變得越來越自然了,“那也行,四個吧。它們看著確實(shí)挺好吃,正好我也有多的金幣花。”
“這樣啊。”蘋果杰克從籃子里挑出四個上好的蘋果,一邊裝袋一邊說道,“我猜你是來旅游的?”
“差不多吧。不過我覺得這座小鎮(zhèn)最近一天比一天讓馬覺得幸福了,所以我想再多呆一會兒?!蔽乙粨芮傧?,朝她示意,“女士,你的身材真不錯,是干農(nóng)活練出來的嗎?”
“嘿,還真是?!彼恢惶阕恿嗥鹧b著蘋果的袋子,“而且如果你真的要在這里多留一陣子的話,那一定會認(rèn)識我和我們家。我們在這里種蘋果已經(jīng)很久了?!?/p>
“很久?”我用魔法輕輕接過蘋果袋子,放在谷倉旁的帳篷面前,“那我有點(diǎn)問題想要請教一下?!?/p>
“說?!?/p>
“就是這個谷倉好像被遺棄了。是真的嗎?”
“這個……對,基本上是吧?!?/p>
“那周圍的土地也是?”
“嗯,據(jù)我所知。”
我會意一笑,“所以說這谷倉已經(jīng)沒有用了?”
“你想說什么?”阿杰側(cè)視著我,“你這是想到拆遷了?”
“這可不好說?!蔽依^續(xù)撥動琴弦,調(diào)皮地用后蹄踢一下木頭門框,“你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yàn)嗎?”
“嘿,那抱歉,妹子,你問錯馬了?!?/p>
“嗯?”
“我也想幫你。但比起拆谷倉來說,我還是修谷倉比較在行。”她沐浴晨曦,將帽子戴回自己金色的鬃毛上,“其實(shí),原來爸還在的時候我看他修過很多東西。不曉得他現(xiàn)在在上面過得怎么樣了?!彼谋强壮閯又絿伒?,“只要想,他就是睡著了都能修個小木屋出來。”
我挑挑眉毛,“小木屋?”
“動作利索得很!原來別的小馬都叫他‘種房子的’。哎……不過沒錯?!彼D(zhuǎn)身跑回路上,“我該去市場上了。不過要是你想知道拆谷倉之類的事情的話,最好去鎮(zhèn)上問問。”
“問誰???”
* * *
清晨,阿杰跑過路彎時,被突如其來的一聲轟鳴嚇得呆住,空中木頭碎屑四處飛散,眼角處一抹鮮艷的顏色晃過。
“云寶黛茜?”她瞇起眼盯著清晨灰塵四起的空氣,慢慢向路邊走去,驚訝地看著一座舊谷倉正被一只熟悉的天馬一塊木板一塊木板地撕成碎片,靈活的身軀在木質(zhì)谷倉的殘存部分中來回穿梭?!罢O,妹兒!”一大片木頭碎屑迎頭而來,她趕忙一低頭,“悠著點(diǎn)!是哪里在打仗什么的嗎?”
“拿著,”魔法包裹中一頂頭盔向她飛去,“你應(yīng)該用得到?!蔽艺驹谧约旱膸づ窈透黝愇锲访媲埃⑿χ?,“她偶爾有點(diǎn)瘋癲癲的,但看她這樣也挺有意思?!?/p>
“唔……我想是吧?!卑⒔苷伦约旱拿弊?,笨拙地將頭盔蓋到腦袋上,“我不懂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誰能解釋一下嗎?”
“有什么不好懂的?現(xiàn)在這里有個谷倉,不過很快就不會有了。對吧,——云寶黛茜?是這個名字嗎?”
“喝??!”帶著護(hù)目鏡的天馬在谷倉中央的墻上撞出一個大洞來,用牙齒咬住一根房梁狠狠一拉將其扯歪,又用后蹄一蹄踹掉一塊已經(jīng)松動的天花板,“嘿——哈!”
“喂喂?!”我雙蹄環(huán)繞成杯狀舉在口前,“云寶黛茜,醒醒!”
“嗯?!”云寶低頭看向我,臉上暴力的笑容慢慢融化,迷惑地眨眨眼,“等等,啥?你是誰來著?”
“天琴?!?/p>
“什么天琴?”
“天琴心弦?!蔽矣脧念^盔開口穿出的角閃閃光,權(quán)當(dāng)做信任的象征,“忘了?我就是付給你十五枚金幣請你來拆掉這座谷倉的小馬。”
“等等。”云寶在我倆頭上懸停,紅寶石色的眼睛閃著光,“你是說我不止可以砸東西,還有錢拿?”
“當(dāng)然了!”我微笑。
“太爽了!”她半空中身子一彎,火箭般沖向已不成形的谷倉,“再吃我一招,破谷倉!嘿呀!”
一次震動大地的爆炸。阿杰和我在隨之而來的木屑雨中都縮了縮。
“啊,看來你是剛來鎮(zhèn)上的!”阿杰嘟噥著,將木屑從她身上的兩筐水果上撣掉,“不過能讓云寶那家伙這么大清早地起來干活,你的口才一定不一般?!?/p>
“她是你的朋友?”
“最忠誠的朋友,甩都甩不掉——雖然有時也會變成甩不掉的麻煩?!卑⒔芪⑽⒁恍Γ捯粽{(diào)皮地往上一提,“比如某馬把雨云送到蘋果園,結(jié)果不小心送錯了地方的時候。”
“喂!”空中一條虹色的閃電叫道,“我可是聽得見的!”隨后谷倉上又是一次爆炸。
“你有農(nóng)場?”又一陣碎屑雨里我掙扎著問道。
“咳咳。對。香甜蘋果園。”
“這名字打廣告挺方便?!?/p>
“嗯。確實(shí)。怎么了?你也想做賣水果的生意?要知道鎮(zhèn)上這方面的市場差不多都飽和了?!?/p>
“不是?!蔽仪屏艘谎墼茖毣靵y的杰作。隨著谷倉慢慢解體,一片片陽光也慢慢鋪上面前的土路,“我在找對這片土地比較熟悉的小馬,因?yàn)槲易罱恢庇悬c(diǎn)問題想要請教?!?/p>
“真的?什么樣的問題?”
“如你所見,我……那個……”我站在原位微笑著,稍微動動身子,“我來這個鎮(zhèn)上……可以說是來度假吧。但現(xiàn)在我想在這里多呆一段時間,比計劃時間長得多。畢竟——這地方多美啊,怎么能不多留一會兒呢?是吧?”
“這話說得我愛聽?!卑⒔芪⑿χf。
“所以……你認(rèn)不認(rèn)識誰比較會建東西的?”
“建什么?”
“這個……”我深呼吸一口,看著谷倉廢墟周圍的一棵棵橡樹,嘟噥道,“小木屋?!?/p>
蘋果杰克一下子精神起來,“哎喲,嘿嘿……那你算是問對小馬了!”
我咽口口水,低聲問道,“你是說……”
“這方面我正好懂一點(diǎn)點(diǎn)!”她笑著,“我爸就是睡著了也能修起一座屋子來。老人家把他會的都教給我了。不知道他在上面過得怎么樣?!?/p>
“可惜了?!?/p>
“多謝關(guān)心?!?/p>
“那么……”我理一理袖子,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我請教一下,從哪里開始比較好呢?”
“從一把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斧頭開始?!?/p>
我眨眼。不知為何,自己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嗯?”
“嘿嘿嘿,”阿杰壞笑著看著我,“除非你有錢到直接去買砍好的木材……”她向一旁樹林一指,“不過好在我看你的原材料挺多的。咱們這里的人家要修房子都是從砍樹開始?!?/p>
“確實(shí),”我咽口口水,勉強(qiáng)露出一個勇敢的微笑,“你說的有道理。那個……”我用蹄子撓起后腦勺,謙遜地看著她,“能告訴我好的斧頭該去哪里找嗎?……還有其他工具也是。”
“當(dāng)然了!沒問題!”阿杰靠在附近的一棵樹上,笑著,“不過你可能得找只筆記一下——只要云寶在這里重演公主內(nèi)戰(zhàn)的時候你還能集中注意力?!前?,云寶?!”
“喝呀——嗯?什么?”云寶停下,懸停在我們上方,喘著氣,汗水滴下來,“蘋果杰克?你戴頭盔干什么?”她的眼神又變成斗雞眼,敲敲自己臉上的護(hù)目鏡,“這又是啥東西?”
“你是腦殼被撞到了還是怎么了?”阿杰強(qiáng)忍住笑意,“工傷什么的至少得等把天琴小姐的活干完了再說吧。”
“什么活?!”云寶黛茜皺起眉頭,“天琴小姐又是誰?!”
“你好!”我抬著頭向她揮蹄,微笑著,“我是付你一百枚金幣請你來拆這座谷倉的那個小馬!”
“等等。你是說我不止可以砸東西,還有錢拿?太爽了!嘿呀!”
* * *
清晨,阿杰跑過路彎時,她苦起臉。在楓紅落葉飄飄之中,她慢慢跑向一個噼里啪啦的噪聲源頭,“那個……女士?你需要幫忙嗎?”
“不……不要!”我叫道。話出嘴變成了一聲尖叫,但我已疲憊得連道歉的力氣都沒有了,流著汗,魔法包裹住斧子懸浮在自己面前。我正劈砍著一顆粗壯的橡樹,頭顱上的獨(dú)角隨著心跳搏動,一根根看不見的魔力線脹痛著,“我沒問題的!只要這棵樹能稍微配合一下我就好!嘿!”
我又一次揮動斧頭。木頭碎屑散落在路旁的土地上。不論我的斧刃如何切割,面前的植物絲毫沒要要倒下的意思。
“咳咳。雖然我自己也很討厭打攪別個的事情……”阿杰溫柔地微笑著,在安全距離之外踱著步,看著我所制造的拙劣現(xiàn)場,“……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讓我示范一下?!?/p>
“呼……你不是……”我砍著,“…要去…”我揮著,“…那個什么…”我劈著,“…鐵馬三項嗎?!—哇?。 蔽乙黄ü勺降厣?,喘著氣,斧子落到身旁的泥土里。
“明明是我和云寶倆馬的事情,現(xiàn)在都讓多少小馬給知道了?真是——她肯定又在鎮(zhèn)上到處吹,吹得不認(rèn)識的都曉得了。”阿杰走來,一只蹄子扶在斧子的把手上,“不過說回來,讓我來一下吧?”
我深呼吸幾口,抹掉額頭上的汗水,朝她示意,“隨你怎么玩……”
“好。”她微笑著咬起斧柄跑到樹跟前,將斧子靠到樹上,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甜心,你這個砍樹的法子搞錯了。要想砍掉這么一個大家伙的話,首先要弄明白它的重心在哪個地方,這個搞懂了,你想它倒它就得倒?!彼@樹一周,拍一拍樹干上我拙劣鑿痕側(cè)面的一個位置,“這里是最好的。地方找好了,你就這個樣子砍?!?/p>
阿杰又一次用嘴咬住斧子,肌肉伸張,蹄子咬入泥中,一次又一次地?fù)]動白亮的斧刃切入樹干之中。她的切痕與地面呈四十五度角。切口深入樹干一半時,她轉(zhuǎn)動一個角度,又從水平方向揮動斧子,一個寬大的鑿痕慢慢在樹干上形成。
“天啊……”我忍不住伸長了脖子,驚訝地看著她,“你這一口牙齒真怕是鐵打的?!?/p>
阿杰砍完,將斧子一口吐到一旁地上,“唔……對,我想也是?!彼B汗都沒流一滴。我看著她來到鑿痕的另一側(cè),瞇起眼睛仔細(xì)觀察樹干,“我跟樹打了一輩子交道了。我家就在路那頭的蘋果園里頭,香甜蘋果園,你肯定聽說過吧?!?/p>
“說不定還真聽過呢,”我微笑著,“還是多謝幫忙——”
“別急,還沒完呢,甜心,”阿杰指著樹干,“現(xiàn)在要從我們剛剛弄出的鑿痕另一邊再砍進(jìn)去。等剩下的部分都砍完了,樹自己就要順著鑿痕的方向倒下去。有點(diǎn)感覺沒有?”
“有感覺。”我大步走到樹跟前,舉起斧子,“不過,我想問,你每天早上的寶貴時間都是花在了幫陌生的獨(dú)角獸砍樹上嗎?”
“有什么陌生不陌生的?”阿杰站在不遠(yuǎn)開外,得意地笑著,“我看你在小馬鎮(zhèn),做的也是正經(jīng)事情。那我們就是鄰居嘛。我可沒法看著你那樣糟蹋自己的角。”
“唔…”我集中精力,瞄準(zhǔn)與之前鑿痕平行的位置,繼續(xù)砍樹,“你這話說得像是街上隨便撞見一個小馬都是你的鄰居一樣?!?/p>
“是啊……”阿杰拍拍身上的灰,看著我工作,“在我看來這樣子完全沒問題。金科玉律這種東西就是要你每天身體力行才好嘛,不是嗎?”
我停下來仔細(xì)思考著這句話,呼吸著秋日涼爽的空氣,微笑了,像是有了新的動力,“你這樣活著真好,”我繼續(xù)砍起來,樹干開始晃動,慢慢向阿杰早已預(yù)料到的方向傾斜,“難怪你是參加鐵馬三項的料?!?/p>
“嘿。雖然我也不喜歡這么說,鐵馬的稱號可不是靠做好好小馬能得到的?!?/p>
“我不這么想呢?!?/p>
“真奇怪……”
“嗯?”
“啊,沒啥……”蘋果杰克撓著自己的下巴,“我就是記得這附近應(yīng)該有個谷倉來著。”
“恐怕它和其他沒有用的東西一樣,”我嘟噥著,砍下最后幾斧子,“命運(yùn)的終點(diǎn)不過消失而已。”樹干發(fā)出咯嚓聲,向?qū)γ娴谷?,“嘿——!成功了!”我直起身子,高興地笑著。
“咳咳,妹兒,現(xiàn)在該喊‘樹倒了’。”
“啊,對。”我深呼吸一口,張大嘴。聲還沒出,地面猛地一震,樹干倒地,震起周圍金色樹葉四處飛散。我眨眨眼,臉有些紅,“……樹倒了?”
* * *
“噗-哈哈哈哈哈”
我轉(zhuǎn)過頭來朝身后嘿嘿笑的雌駒看去,調(diào)皮地微笑著,“現(xiàn)在是不是把樹干掏空就能住進(jìn)去了啊?”
* * *
“你這個口子還要切的深一點(diǎn),……那個……?”
“天琴?!蔽乙幻嬲f,一面用一把小斧頭刻著橡木的邊緣。周圍依然挺立的樹上已經(jīng)沒有了樹葉,光禿禿的枝干指著天空。空氣中的寒意也越來越重了。路邊長方形的木梁已經(jīng)架好,我蹄里的正是下一根。“現(xiàn)在進(jìn)展不錯。這么好的天還來麻煩你真是對不起了。”
“沒得事!”阿杰揮揮蹄子,微笑著。脖子上一條棕灰色的圍巾幫助她抵御著十一月的寒風(fēng),“回家路上我從來都不著急,就是想到周圍有你這樣需要幫助的馬兒?!?/p>
“所以謝謝你。能快點(diǎn)修完真的非常非常重要?!蔽伊髦梗f道。凹口必須集中十二分的精神,鑿得完美,才能和其他木梁契合到一起,“我已經(jīng)忙了很久了。即使我的魔法也比不上純粹的經(jīng)驗(yàn)來得好,懂我的意思吧?!?/p>
“當(dāng)然。我一直覺得獨(dú)角獸挺可憐的——”阿杰說到一半,突然眨眨眼,臉紅了,“抱歉。無意冒犯?!?/p>
我看著面前的作品微笑著,“沒關(guān)系?!?/p>
“就是你們一直說自己只要用角指指,什么厲害的活都能做。我有兩個很要好的朋友都是獨(dú)角獸,所以我明白試圖用魔法去搬動太重的東西的話頭會有多痛。你沒有勉強(qiáng)自己也挺好的。我就是可惜自己沒能早點(diǎn)幫上你……”
“唉,蘋果杰克小姐……”我在木材上鑿下最后幾斧子,“相信我,你沒什么需要可惜的?!?/p>
“隨你。準(zhǔn)備好上梁子了嗎?”
“幫我看著一下如何?”
“沒問題。”
我深呼吸一口,繃緊肌肉,將大股的魔力注入我的角中,慢慢舉起整根房梁,飄過面前的空地,向另一邊已經(jīng)搭好的長方形地基送去。在阿杰的引導(dǎo)下,我溫柔地將木梁放下,凹糟與已有的木梁卡合到位。
“好……這樣就行了!耶哈!看見沒?肯定比你上一根卡的牢實(shí)多了!”
“看得出來?!蔽议L長地出一口氣,拉拉領(lǐng)子,讓汗氣從脖子上飄散出來。我真誠地向她微笑,“謝謝了,蘋果杰克。少了你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p>
“去,”她聳聳肩,拉拉自己的圍巾,“我就是給了你一條建議而已,別把我當(dāng)成承包商什么的謝。天琴小姐,能幫到你我很高興。別忘了把梁子縫都拿砂漿勾上。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示范一下。我爸在修小房子方面經(jīng)驗(yàn)挺豐富的?!?/p>
“真的?”我深呼吸一口涼爽的秋日空氣,溫柔地看著她,“他當(dāng)年和這座小鎮(zhèn)的建立有很大關(guān)系吧?”
* * *
“你這個問得巧了,妹兒。”阿杰與我一同站在腳手架上,呼出的氣息形成一片白霧。小屋一面內(nèi)墻上的房梁在我倆的合作之下已經(jīng)勾好了砂漿,“爸還在的那段日子里,小馬鎮(zhèn)的規(guī)模翻了三倍。知道這事的小馬不多。其實(shí)鎮(zhèn)議會作出的很多決定都和他有關(guān),比如鎮(zhèn)北房屋擴(kuò)建的事情?!?/p>
“真的?”我笑著,抹上更多的砂漿。片片雪花飄落在防水布鋪成的臨時屋頂上?!翱磥硭膊煌耆菨M腦子蘋果的那種類型呢?!?/p>
“喂!蘋果又不是壞事??!”她皺皺眉頭,我反而笑得像個孩子。阿杰平靜地微笑著,望向森林遠(yuǎn)處,“爸覺得馬兒都該照顧好自己,但他心里軟得多。在他眼里,見到的每只小馬都需要幫助。所以他這一輩子都一直在忙,忙著讓大家的日子都能過得和他一樣好。唉,就是鎮(zhèn)長這個位置讓他來坐,他也能當(dāng)?shù)煤芎冒伞彼L嘆一口氣,綠色的眼睛黯淡下來,“可惜老天爺不開眼?!?/p>
“我很遺憾。”我嘟噥著。
“別這樣。”她抬起頭,微笑著,“沒啥好遺憾的。因?yàn)榘职盐倚枰臇|西都教給我了。我能好好地?fù)纹疬@個家,好好地愛我愛的那些馬兒。”
“阿杰,在我看來,你是個有福氣的小馬?!蔽胰滩蛔〉驼Z道。一陣寒顫讓我蹄上的工作稍微一頓,“你明白自己的歸屬,也明白歸屬于你的小馬……”
“我爸原來說過,‘不論楞個樣,基礎(chǔ)一定要打好。只要基石有了,剩下的不過是時間問題?!彼粗业难劬?,說出那同樣的話語,“天琴,在我看來,咱們都是在這飄飄蕩蕩的世上過日子的小馬。所以一定要認(rèn)認(rèn)真真地去活著才行。這一刻,我最大的歸屬就是這里,就是你?!?/p>
我微微呼氣,理一理袖子,心里涌起壁爐火舌一般溫暖的感覺,“阿杰,這世上缺的就是你這樣的小馬?!?/p>
“嘿……”她臉微微一紅,“我不過是做長輩們教的正確的事情。比我熱情的小馬那可多了去了?!?/p>
“真的?”我站在腳手架上略微前傾,繼續(xù)抹砂漿,“比如誰?”
* * *
“比如有只小馬,”蘋果杰克又遞給我一塊磚,“史密斯奶奶一直認(rèn)為她是個雌駒,大麥克覺得可能是這附近的某頭騾子。但不論她是什么,我們從來沒見過她的影子。這不知名的小馬每個周六早晨都在我們家的后門留下一個禮物籃,已經(jīng)三個月了?!?/p>
“嗯?”小屋半砌好的磚墻外燃著一叢篝火,我沉浸在那溫暖的感覺里,從熱熱的石膏中挖出一團(tuán),抹在磚頭上,接著將磚頭蓋到小屋南側(cè)不斷增高的煙囪上,“什么禮物籃?”
“說著也奇怪——兩條面包。而且每次都是新鮮出爐的……就像是剛從附近的哪家面包房拿來的一樣!”
“嘿……”我平靜地微笑著,在阿杰的引導(dǎo)下將煙囪越砌越高,“一定是某只小馬覺得你們一點(diǎn)也不會烤面包什么的吧?!?/p>
“哈,想多了。不過,我們一直沒弄明白究竟是誰留下的這些東西,也不明白她為啥這樣神神秘秘。不過我沒啥可抱怨的!面包味道很好,也省了我偶爾要自己烤一爐的麻煩。能多花點(diǎn)時間干農(nóng)活了,不是嗎?”
“這點(diǎn)東西真的算得上禮物嗎?”
“最好的禮物不是我們想要的東西,而是我們需要的東西。”她呼出的一口白霧飄向煙囪,飄散在冬日的風(fēng)中,“比如,哪個腦子正常的小馬會選擇在暖心夜這會忙著修房子?”
“這是我自己的錯。”我嘟噥著,“本來很早以前就應(yīng)該修好了的?!?/p>
“至少你還是一心一意地想著繼續(xù)修?!彼⑿χ覓亗€媚眼,“干活的時候一個很重要的精神就是能吸取教訓(xùn),這是好事情啊。”
“我還得謝謝你,阿杰小姐。”我抹掉一小團(tuán)粘在眉毛上的石膏,笑著,“這個壁爐多虧了你。在冬天完全結(jié)束之前能把它修起來我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p>
* * *
“萬一倒春寒的時候你也能用嘛,”阿杰又遞給我兩根釘子,說道。她穿著一件綠色的背心,戴著那頂熟悉的棕色牛仔帽,站在腳手架上,身后是雪與霜堆成的白色世界,“不論怎么說,你這煙囪修得很漂亮?,F(xiàn)在的好事是屋頂我們也快要鋪好了?!?/p>
“多謝了,阿杰?!蔽壹凶⒁饬?,將幾片木瓦釘好,“可我已經(jīng)耽擱你很久了。你不是要去播種嗎?”
“反正現(xiàn)在這個點(diǎn)也沒哪個醒著,我怎么種?”她翻個白眼,“事還是要一件一件來嘛。”她的視線穿過滄桑的樹枝,落在小馬鎮(zhèn)中心的方向,“明早她們就能把冬天收拾干凈了,但過后還有幾個星期的春寒。到那會你的房子還沒修好就不好辦了?!?/p>
“你對這個小鎮(zhèn)來說真是很重要的小馬呢?!蔽椅⑿χ?,將更多的木瓦釘好,“每年春天那些農(nóng)場主都欠替她們掃雪的你一個大大的人情吧?!?/p>
“唔……如果你是那個意思的話,我使喚馬倒確實(shí)有一套。”阿杰有些自豪地笑著,“不過只要能準(zhǔn)時——哪怕一次也好,我隨時愿意扔掉擴(kuò)音器扛起籬頭去干活?!?/p>
“什么?”
阿杰嘆氣,“沒什么。就是小馬鎮(zhèn)每一年的春天都要遲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你我這樣早起的馬兒太少了?!?/p>
“唔……”最后一枚釘子被我釘入,“在我看來你們可能組織上有點(diǎn)問題?!?/p>
“你說的我也想啊??晌夷茏龅闹挥斜WC田地都被清干凈,撒好種子?;蛟S時間抓得不準(zhǔn),但要辦的事情我一定會分毫不差地辦到?!?/p>
“蘋果杰克,你不止主意多呢,”我微笑著說道。一股寒風(fēng)襲來,我拉拉脖子周圍的帽子,繼續(xù)說道,“不管你看到誰需要幫助,你都會毫不猶豫地鼎力相助。只要你的重心依然放在這上面,準(zhǔn)不準(zhǔn)時有什么關(guān)系呢?需要冬日清掃的難道是這片土地本身嗎?需要的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小馬們罷了。”
“唔……你這么一說也不錯?!卑⒔軗蠐舷掳停安贿^啊,”她呼氣,“還是那句話,要能準(zhǔn)時一次讓我干啥都行。”
“不如今年我來幫忙吧!”我放下錘子,轉(zhuǎn)過身來面對她,“當(dāng)然,只要你不嫌棄一個陌生小馬來幫忙的話?!?/p>
“嘿……”阿杰笑著,“只要你有顆幫助大家的心,還有四條有力氣的蹄子使,你就不是什么陌生小馬?!?/p>
“你父親說的嗎?”
“其實(shí)是我自己說的。不過要說沒受他啟發(fā)那是瞎話?!彼龗亗€媚眼,“看來我們得給你弄件背心什么的穿了?!?/p>
“看情況了……”我梳理一下自己的鬃毛,對著因寒冷而遲滯的空氣笑了,“有褐色的嗎?”
* * *
“這些木頭棍子是干什么的?”我看著地里一根根插在泥土中的嫩枝問道,“園藝店那邊的小馬沒給我解釋清楚?!?/p>
阿杰順著這排蘋果樹苗走著,“它們能確保樹苗直挺挺地長起來。嫁接這活里有個要注意的地方,就是剛嫁完的芽兒不一定會直接往上長。所以小樹苗在生長期要用木頭棍子給它們撐住,免得以后長起來趴在地上什么的?!?/p>
我嘿嘿一笑。燦爛的陽光下,一群鳥兒唱著歌飛過,翅尖擦著木屋周圍小樹上新生的嫩葉,“你對蘋果樹真是熟悉到枝枝葉葉了呢?!?/p>
“要是它們有一半這樣懂自己就好了。要是樹可以自己種自己,日子就能過得輕松多了?!?/p>
“那還有什么好玩的呢?”
“這話我一直都在和我哥大麥說?!彼臀乙黄鹱咴谛路N的草坪上,“一年春天,他說服我們家試著種一下梨子。后一年夏天的那景象慘的喲,現(xiàn)在我都還做噩夢?!彼⑽㈩澏兑幌拢昂髞砑依锞瓦_(dá)成協(xié)議,生意上的事情都是我說了算。嘿嘿嘿?!?/p>
“讓他來做吉祥物更合適?!蔽艺UQ?。
“哼,”她翻個白眼,“你去鎮(zhèn)上隨便找倆妹子來問,她們絕對都一百個同意。真是,有些時候這些妹兒怎么甩都甩不掉?!?/p>
“那個,說到夏天,”我抬頭看著小屋的正門口,“你能教教我怎么在屋子前面搭一個小臺子嗎?”
“什么臺子,像門廊那種?”
“對?!蔽尹c(diǎn)點(diǎn)頭,“這座鎮(zhèn)子比我家那邊美多了,下午我偶爾想到外面來坐坐?!蔽衣柤?,“而且,下雨的時候也有地方躲個雨吧?!?/p>
* * *
阿杰從壁爐前面轉(zhuǎn)過頭,身子舒適地裹在羊毛毯中,瞇起眼睛看著我,“不過我很好奇,”她的聲音很輕,在小屋周圍隆隆的暴雨聲中幾乎細(xì)不可聞,“你這種音樂家在鎮(zhèn)郊做什么?大部分搞音樂的都在鎮(zhèn)中心晃悠,感覺你這么好的小馬,在這里孤零零地住著有點(diǎn)可惜了?!?/p>
“相信我……”我輕柔地呼吸著,與她一起享受爐光的溫暖,“我沒你想象的那么孤獨(dú)?!?/p>
“你訪客很多嗎?”
“啊……有時吧。”我微笑著,“尤其是一個朋友,幾乎每天都會來看我?!?/p>
“真的?她叫什么?我應(yīng)該認(rèn)識她?!?/p>
我深呼吸一口,神色有些憂傷,“不??上?。你不會認(rèn)識她的?!?/p>
“沒事,知道你不是自個兒呆著就好。畢竟,你這間小房子修得挺巴適。”她再次看著壁爐里跳動的紅色,“一定很寧靜吧?!?/p>
“當(dāng)然?!?/p>
“能告訴我你做什么維持生計嗎?”
“維持生計?”我重復(fù)著她的話,目光在墻上一排排閃著光的樂器間游走,“我……就是活著?;钪拍苄腋#拍転槲宜娮C的美好譜寫它們的樂曲,將被遺忘的悲傷記錄在我的曲譜上,因?yàn)槭篱g的一切灰暗不幸不過是幸福的影子,于我們百忙的之中被忽略而已?!蔽肄垡晦坌渥樱⑿ζ饋?,“但我不忙。阿杰,我是一個傾聽者,也為自己所傾聽之物感到欣喜。賜予我們的寥寥饋贈如此珍貴,又為何要去憎恨呢?我花了不少時間才明白自己的福氣,但我打心底里感謝那段日子。就像蓋房子一樣:從來就不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它是我們所有可親可敬的朋友們給予我的愛的總和,是我所在意之馬所奉獻(xiàn)的一磚一瓦堆砌而成的存在?!蔽议]上眼睛,平靜地呼出一口氣,“只要我住在這里,我的朋友們也就和我住在一起,于是這個地方便成為永恒……像一段永不消逝的記憶。這樣的生活怎么是孤獨(dú)呢?”
我沒料到自己會吐出如此肺腑之言,但也沒料到回應(yīng)是完全的寂靜。時間一秒一秒走著,我忍不住閉上眼睛,火光黯淡下來。即使沒有開窗,我依然感到寒風(fēng)從屋里吹過。當(dāng)我再次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嘴唇中呼出的白霧。我強(qiáng)忍住打顫的牙齒,向那邊看去。
“蘋果杰克……?”
她正用一只蹄子扶著額頭,暈乎乎地晃著。終于反應(yīng)過來之后,她綠色的眼睛一下睜開,“什么情況……?”她看著周圍的陌生環(huán)境,臉上的困惑很快綻放成了恐慌。她感受到身上一層層拘束衣般裹著的羊毛毯,“這是哪啊……賽蕾絲蒂婭在上……”
“蘋果杰克……”
“呀??!”她驚叫一聲,跳起身,差點(diǎn)絆倒在裝小蘋花玩偶的籃子上,“發(fā)-發(fā)生什么了?為什么我在這里?我的鬃毛怎么濕透了……?!”她打起寒顫,脆弱得如同之前她從一個被遺忘的谷倉里帶出來的某馬一樣,“哎喲……靠。我在雨里昏倒了,對吧?”
“等等……”我站起來,舉起雙蹄,“先冷靜下來——”
“女士,真抱歉麻煩你了。我真是……”她咬著下嘴唇,一只蹄子拂過自己濕潤的劉海,抖了抖。我從沒見過阿杰像現(xiàn)在這般脆弱無助,我想抱住她,想讓她明白她所承擔(dān)的如此重?fù)?dān)本不應(yīng)讓世上的任何一只小馬來承受——除了我。如果我們周圍的小屋在這一刻化為齏粉,或許她還不會這么害怕。“我怎么能讓自己昏倒在暴風(fēng)雨里?”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好像做了什么不應(yīng)由我見證的事情,“我是怎么了?我從來沒這樣過……沒有過……”
“蘋果杰克……聽我說……”我跑到她身邊,用蹄子扶住她的肩膀,讓她看著我的眼睛,“相信本身是一件需要力氣的事情,但你是個強(qiáng)壯的小馬,所以現(xiàn)在請相信我,一切都好。你走到路上下雨了,所以我讓你進(jìn)來歇會而已?!蔽艺\摯地微笑著,試著替代那壁爐的溫暖,“我的家……就是你的家?!?/p>
阿杰的顫抖慢慢消失了,像我和她在一起的那無數(shù)次一樣……她咽口口水,點(diǎn)頭,嘴角微微翹起,“我想這話聽著也挺好聽的。”
“本來還能更好聽。”我微笑著,推她回到壁爐跟前,“畢竟我是搞音樂的?!蔽覍⑻鹤釉俅喂诿媲耙苫蟮拇岂x肩上,在外面不斷的暴雨聲里繼續(xù)安慰著她,“你呢?你是賣橘子的嗎?”
阿杰眨眨眼。她的聲音開始有點(diǎn)像結(jié)巴,但后來很變成了她應(yīng)有的開朗笑聲,如同當(dāng)年那個教我砍樹的小馬一樣。很快,她的呼吸平靜下來,“啊咳……所以說,那個,我想你應(yīng)該有名字吧?這么照顧我的小馬不知道名字就太可惜了。”
“天琴?!蔽逸p輕點(diǎn)頭,“天琴心弦?!?/p>
“天琴?!彼貜?fù)一遍,孩童一般憧憬的視線在墻上的樂器間跳躍著,“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嘿……別的小馬也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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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談了兩個半小時,期間蘋果杰克從沒有忘記過我,這一點(diǎn)讓我至今感激不盡。她和我說的事情大多是我聽過的故事,數(shù)月來一張又一張長著雀斑的臉告訴我的故事,和我有幸遇見的這個健忘的小馬一樣。不論故事多么熟悉,我從沒想過要去打斷她。生命中最甜美的旋律總是值得一遍又一遍的傾聽。任何留聲機(jī)都無法展現(xiàn)出阿杰的好。她是一場又一場我有幸參與的交響樂,而每一次,我都希望她能再加演一場。
暴雨停了。我不情愿地幫助她收拾好東西。她擺弄自己帽子的時候,我替她將小蘋花的玩偶裝回籃子里,還給她,目送她上路。那一刻,好像感覺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大姐姐,卻又要看著她慢慢離我而去。
我站在門廊外,看著阿杰跋涉在泥濘路面上。如我所想,在消失在拐角之前,她停下來。我繼續(xù)看著,因?yàn)樗砩系闹亓坎恢挥羞z忘本身而已。她掂量著蹄子里的籃子,有些警覺,因?yàn)榛@子比她記憶中要重一些。她很快解開籃子外阻擋潮濕的毛巾。臉上露出的是任何畫家都無法描繪的驚訝表情。她將蹄子伸進(jìn)籃子中,看著小蘋花布偶旁躺著的兩條面包,感受它們的依然酥脆。
蘋果杰克抿起嘴,嘟噥著什么驚訝的話,掃視起地平線。她的視野所見,樹,泥土,一彎霧蒙蒙的彩虹,甚至一座奇怪的小屋。但她沒看見我。
我已經(jīng)回到了屋子里,裹在一層又一層的毯子下,為《夜之悲歌》做起最后的收尾。很快,整首曲子就要完成,而演奏之前所需的準(zhǔn)備就只有用作保險的各種原料了。上一次試驗(yàn)的情景又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一陣陰寒爬上我的脊梁。我往火爐前又湊了湊。
身上外套的觸感再次傳來,像一個姐姐永無止境的擁抱,帶給我面前燃燒的木柴所無法提供的溫暖。又一夜,入眠的我臉上帶著的不是淚痕,而是微笑。不用擔(dān)心壁爐里的灰燼燃燒到爐床之外,因?yàn)樗幕療o比堅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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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回家的路還需要我去追尋多久。但只要依然活著,我就永遠(yuǎn)少不了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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