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掛天，風(fēng)寒露重。

　　齊格的心比寒露更沉重，這次跟女孩子搭訕的代價著實有些大。

　　他的人正一動不動地掛在百里奔雷的右肩上，頭和雙手朝著百里奔雷的胸前垂下，兩只腳緊緊地貼著小巨人寬闊的背。

　　如果不是齊格在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蓋世他們都以為他已經(jīng)沒氣了。

　　三人漫不經(jīng)心地走在街道上，路旁一個大肚便便的人正拿著鞭子抽打兩個跪著的人。那兩人衣衫襤褸，面色沉郁，麻木地迎接著鞭撻。

　　百里奔雷：“那些人是誰？”

　　宮之奇咬牙：“奴隸?！?/p>

　　“奴隸？”百里奔雷不解地看向?qū)m之奇。

　　宮之奇切齒：“他們都是蛟人?！?/p>

　　作為外人，百里奔雷實在是分辨不出鮫人和蛟人的差別。

　　從相貌的丑陋來分辨嗎？

　　似乎不妥，以貌取人在什么時候都是錯的。

　　“他們臉上都有記號，酒杯是伙計，蒼蠅是掏糞工，眼淚是歌女……”宮之奇兩眼含淚，“以免讓他們的主人混淆?！?/p>

　　蓋世脫口贊嘆：“鮫人們做事真有條理。”

　　宮之奇怒了：“你說什么？！如果你的羽人兄弟和姐妹被人當(dāng)畜牲一樣對待，你還會這么說嗎？！”

　　蓋世有些委屈：“我只是說他們做事有條理，并沒有說他們做得對……”

　　宮之奇：“得了吧，你就是那么想的！”

　　蓋世：“你真是不可理喻……”

　　這對冤家三言兩語之間又爭吵了起來，扛著齊格的百里奔雷默默地走著，他此時真覺得有些累了。

　　客棧，房間里。

　　自始至終不發(fā)一言的齊格靜靜地躺在床上，哭累了的他現(xiàn)在已然睡著，正發(fā)出舒服的打鼾之聲。

　　百里奔雷是萬萬沒想到，這么小個的河烙發(fā)出的鼾聲竟然如同雷神夸父在敲打戰(zhàn)鼓一般，震天響的鼾聲讓有點受不了的他想拿起枕頭……

　　被氣壞了的宮之奇還在角落里運氣，而蓋世則在另一邊沒精打采地看著書。

　　百無聊賴的百里奔雷沒話找話：“鮫人為什么需要掏糞工？”

　　“鮫人老爺們有精神潔癖，他們需要掏糞工將污物收集起來，裝船運往島外的海域傾倒?！睂m之奇沒好氣地回答，“這些臟活累活當(dāng)然是由蛟人奴隸來做，大老爺們只會坐在便盆上將污物排泄出來，僅此而已！”

　　“這樣做有什么意義？”此話讓百里奔雷更糊涂了，“海都是相通的，而且鮫人在海里不是也要喝魚尿和……”

　　“容我插句嘴，我覺得高階的海語者會用他們的通靈術(shù)讓魚兒們上別處去撒尿?！鄙w世一直在側(cè)著兩只小耳朵傾聽，這時終于忍不住要發(fā)表自己的“高見”。

　　百里奔雷兩手一攤：“有區(qū)別嗎？有什么區(qū)別嗎？！”

　　“鮫人做事就是這么有條理！”宮之奇說到“條理”二字時加重了語氣，并瞪了蓋世一眼。他拿蓋世對鮫人的評價來反擊，讓這鳥人吃了一回癟。

　　百里奔雷想起了剛才在鯨歌酒館里的那一幕，喃喃自語：“還好她有一個靠譜的老爹，不然肯定會被那些人欺負(fù)。”

　　宮之奇卻說道：“你錯了，其實那個鮫族姑娘也是個奴隸。”

　　“怎么會？！”百里奔雷驚了，“這世上哪有父親會把親閨女當(dāng)做奴隸來使喚的？”

　　“就是會。而且……”宮之奇還不忘更正百里奔雷的語病，“鮫人是不會稱呼自己的女兒為閨女的，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閨’這個概念?！?/p>

　　百里奔雷還抱著一線希望：“可是她臉上沒有奴隸的記號……”

　　宮之奇啞然失笑：“哪個奴隸主會在一張那么美麗的臉上做記號?。磕菢幼龀俗屗魞r之外，根本沒有別的好處?！?/p>

　　百里奔雷：“那你憑什么說她是奴隸？”

　　宮之奇：“項圈，你沒看見她脖子上的項圈嗎？”

　　百里奔雷無名火起，沖好友吼道：“沒你看的那么仔細(xì)！”

　　宮之奇卻不以為意：“她很美，她的命運會比絕大多數(shù)奴隸都要好。因為美貌，所以能賣個好價錢，好價錢對一件商品來說意味著會被好好對待……”

　　“可她是個鮫人?。　卑倮锉祭滓呀?jīng)聽不下去了。

　　宮之奇：“人在哪里都分三六九等，何況是在這霓虹島上！”

　　“我不信！她老爹……”百里奔雷嘴上說不信，心里卻在嘀咕，“那中年人為了保護(hù)她，寧愿得罪那個狄格，那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貨物在出手之前，主人都會盡心盡力地妥善保管，這樣才能保證賣個好價錢?！闭f出這話的宮之奇冷靜得有些不近人情。

　　“這……”百里奔雷的心已經(jīng)開始擔(dān)心起來，他真心希望宮之奇只是為了練口才而編出這么荒誕又真實的事來逗自己玩，他不愿相信這些話是真的！

　　秋夜無情，悠悠太長。

　　白月無聲，人亦不語。

　　不能在讓這件事再困擾自己！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百里奔雷終于坐起，他決定到鯨歌酒館一探究竟，解開心中困惑！

　　百里奔雷整衣夜行，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鯨歌酒館。

　　酒館卻已大門緊閉，四處也是一片寂靜。

　　百里奔雷啞然失笑。

　　他笑自己實在太傻，才會被宮之奇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他又埋怨自己太多心，才會繞到酒館后再瞧瞧。

　　出乎意料，鯨魚酒館的后面竟然有六七間屋子。

　　這些用木板搭成的屋子已經(jīng)很破舊，其中比較大的三間燈火通明，里面?zhèn)鞒鲆魂囮囎屓寺牪磺宄泥须s之聲，張牙舞爪的人影被燈火映照在窗紙上，看上去猶如起舞的鬼魅一般。

　　百里奔雷湊到破紙洞往里看：屋子中煙霧繚繞，而那些張牙舞爪的“鬼魅”有男有女。

　　男人們忘情地?fù)]動著骰盅，女人們在旁邊殷勤的加油助威。

　　溫暖潮濕的海風(fēng)從窗外的海面吹來，帶著一種令人愉快的咸味，和賭桌旁烤魚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加上女人臉上的胭脂香味……

　　屋里的一切，足以激起男人們的各種欲望。

　　大家賭錢都賭得很兇，喝酒也喝得兇，操起女人來更是如狼似虎。

　　疑心不減的百里奔雷，像是潛伏在黑夜里的豹子一般徘徊在這些木屋周圍，一間一間地來回巡視，冷靜地搜索著目標(biāo)。

　　終于，在一間昏暗的小木屋旁停了下來，屋里傳出了他從未聽過的聲音。

　　一種無論是誰，只要聽見過一次就永遠(yuǎn)無法忘記的聲音。

　　一種混合著哭、笑、喘息、呼號的聲音，充滿了邪惡與激情。

　　一種就算是最冷靜的人聽見了也會忍不住要血脈噴張的聲音。

　　百里奔雷靠近窗戶向里一瞧，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怒火卻瞬間沖上了頭頂。

　　此刻，這間昏暗的小木屋就是地獄，人間地獄！

　　一個鮫族少女正在地獄中承受著痛苦地煎熬！

　　幾個野獸般的男人按住她的身子，一個坐在她的身上，撬開她的嘴，將滿滿一杯酒往她的嘴里灌，這個男人赫然就是那個在酒館里鬧事的狄格！

　　惡魔面目猙獰，不停地灌著酒，大大咧咧地咒罵道：“鯢虹！你真以為自己是霓虹島上的霓虹了？！你現(xiàn)在不過就是一條任我擺弄的小鯢鰍！”

　　叫鯢虹的鮫族少女雙手雙腳已被兩個壯漢扼住，只能扭動著身子無助地反抗，那情形更加讓這伙惡人興奮不已。

　　紅了眼的狄格嚷道：“你那臭老爹武功再高又能怎么樣？還不是乖乖地匍匐在我父親的跟前，卑賤地?fù)熘幻队忠幻兜慕瘕?，把你賣給我……”

　　“別怪我辣手摧花，是你不識抬舉……”狄格越說越亢奮，他那雙罪惡的大手蠻橫地扒掉了鯢虹身上單薄的輕衣……

　　看到屋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窗外的百里奔雷憤怒得血氣上涌，眼珠漸漸布滿血絲，手臂上的肌肉正在迅速地蚺結(jié)，握緊的拳頭咯咯作響，轉(zhuǎn)眼間血灌瞳仁……

　　“嘭！”

　　百里奔雷只輕輕一腳，便將那木門踢成粉碎。

　　屋里的惡人驚愕地看著他，仿佛看到了一個紅眼惡魔！

　　他們瞪大的眼睛還沒來得及眨一下，百里奔雷已以不可能的移動速度閃到跟前。惡棍們因為興奮而沸騰的血液此刻已如冰水般冷卻，他們都覺得：紅眼惡魔的利爪已裹挾著死亡的氣息，即將劃掉自己的生命！

　　“是你？！”看清了來人是誰，狄格怒吼：“我要宰了你！”

　　說話間，他已猛地彈起，手中鋒利的匕首照著百里奔雷胸口直刺。

　　匕首還未刺到對方的胸膛，巨拳卻已照面擊來。狄格并不是沒有看見打過來的拳頭，他看得很清楚，可騰空的他已無法躲閃……

　　巨拳猛擊的力道和狄格前沖的力量迎頭相撞，頓時血花飛濺！

　　拳頭打在狄格的面門上，他覺得聲音并不大，因為鼻骨碎裂時幾乎連聲音都沒有。

　　狄格只覺得臉上一陣酸楚，接著滿眼都是金星，張大的嘴巴滿是鮮血，兩排牙齒已經(jīng)空無一物。他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yīng)，人就仰面倒了下去。

　　這瞬間發(fā)生的事讓屋內(nèi)的人都張大了嘴巴，卻沒有一點聲音。

　　滿臉是血的狄格倔強地想要站起，卻怎么也起不來。他“唔”的一聲，吐掉口中的瘀血和幾顆碎牙，從漏風(fēng)的嘴里艱難地說出了一個字：“殺！”

　　當(dāng)中最愣的一個同伙二話不說，揮拳往百里奔雷的腦袋招呼。

　　只聽“轟”的一聲，那人卻被打得飛了出去，撞在木板墻上。木板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沖擊，整個人破洞飛出屋外，再沒有了聲響。

　　另外兩個同伙瞪眼看著百里奔雷，眼睛里充滿了驚訝、恐懼和懷疑，他們不敢相信一個人的拳頭竟然能爆發(fā)出如此強橫的力量。

　　狄格用盡全力雙手撐地，勉強坐起。癱在地上的他大口喘著，上氣不接下氣地威脅道：“抄……抄家伙上啊！”

　　兩人嘴唇發(fā)干，一咬牙，抽刀向前。

　　百里奔雷再次出拳，這一拳的速度，快如雷電。

　　一拳封門，重拳將對方鼻梁擊碎。眼睛被鼻子里飆出來的血封住，門牙翻飛，來人毫無攻擊的時間和閃避的機(jī)會；另一人也只是一擊，致命的一擊，簡單、有效、不可防御。

　　兩人還來不及哀嚎，就被骨頭碎裂的聲音取而代之，然后紛紛倒下。

　　在他們倒下的瞬間，“砰”的一聲，一記重拳打在了百里奔雷的胸膛上。

　　拳頭猛擊，人大叫了起來。

　　叫的人不是百里奔雷，叫的是狄格。

　　挨拳的人沒有叫，揍人的反而大叫？

　　因為，狄格覺得自己的拳頭就好象打在石頭上一般。

　　無論誰一拳打在石頭上，他的拳頭都會有點受不了。

　　在這個世上，拳頭比石頭硬的人畢竟不多。

　　中拳的百里奔雷雙眼血紅，如巖漿崩裂，口中牙齒“咯咯”作響，他覺得被跟前的蟲豸羞辱了！

　　“嗷！”

　　百里奔雷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向狄格的胸口擊出復(fù)仇的一拳。

　　迎面而來的力量澎湃充盈，幾乎讓狄格無法睜開眼睛，他本能地用雙手護(hù)住命門，企圖抵擋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在接觸的剎那，螳臂瞬間骨折。

　　狄格斷裂的手骨被強橫的力量所裹挾，刺向自己的心臟！

　　他的人瞬間血流如注，頓時死尸倒地……

　　殺紅了眼的百里奔雷，他的憤怒猶未平息，仍不斷地?fù)舸蛑厣系氖w。

　　在一拳拳的重?fù)糁拢碜兊醚饽：?/p>

　　那光景，恍如惡魔在地獄殺鬼一般！

　　不知道擊打了多少次，不知擊打了多久，百里奔雷雙眼的血絲才漸漸退去。他顫巍巍地站起，走到鋪著鯊魚皮的木床邊，兩眼直直地盯著鮫族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