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殺人格》第四章 戰(zhàn)區(qū)母親
第三個玩家所在地區(qū)為飛行器禁飛區(qū),末一和安只能先停留在臨近的城市,要去到小山丘上葛塔所在的小鎮(zhèn),要坐非自動駕駛的老舊汽車。
次日,向?qū)г诰频陿窍陆討?yīng)她們,他是個身上有著濃烈香薰氣味的中年男子,一頭深棕色的卷發(fā),連胡子都帶著小卷,笑起來時露出一口被煙草熏黃的牙齒。
安被香味沖到用手輕掩著鼻子,不發(fā)一語的聽他介紹著這個城市的歷史。
他講話的語調(diào)很有趣,聲情并茂的模仿著不同人的語氣還有肢體動作。聽他說話絕不會因為無聊而犯困,聽著有趣的描述末一也沒有那么擔心他駕駛的安全性了。
傍晚時分,在一家比起酒店簡陋不少的小旅店休息了一晚,明第二天早上繼續(xù)趕路。
安伸展四肢仰躺在床上,對于明天還要繼續(xù)聽向?qū)г诼飞相┼┎恍荼硎緹o奈。
末一則找了凳子坐在落地燈的陽臺上,避免打擾到安,在信息球上查看著葛塔的影像資料,看著她與孩子們的故事,心想她是有著堅定且強大靈魂的母親。
安側(cè)頭看著末一專注的背影,頭往枕頭上靠了靠戴上助眠眼罩隨即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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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玩家葛塔有三個孩子,大兒子今年十一歲,二兒子八歲,三女兒出生就夭折了,小女兒四歲,還有一個重要家庭成員LU。
葛塔家的機器保姆LU,在一場自衛(wèi)隊引發(fā)的騷亂中被掃射的機槍擊中了主板,那時它拿著買好的蔬菜正往家走去。
兩天后,葛塔是在街角的垃圾堆邊找到它的,因為它是停產(chǎn)的舊款機器人,主板損壞了更是一堆廢鐵,所以并沒有被撿走,它被打歪的眼球上還沾著橙色和紫色的菜汁。
葛塔嘗試搬起它,試了幾個姿勢后因為太重而放棄,只得拉起一只機械手臂拖著它回家,地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坑,街邊的墻上遍布彈孔和干涸的血跡,路邊的草被灼燒和碾壓,她閉上眼睛就能想象出先前這里發(fā)生的慘劇。
LU的腳后跟磕在被炸毀的路面上發(fā)出鐺、鐺、鐺的聲響,和它喊孩子們吃飯時的音調(diào)相似,沒有感情的韻律卻讓人感動。
過了一個多小時,脫力的葛塔將LU放到家門口,將它的頭扶正靠在了木門上,她也坐下來休息,用手擦著臉上的汗時有些難過的心想,頂著烈日帶它回來做什么呢?
葛塔取下脖子上的紗巾擦拭著LU臉上的菜汁,輕輕地拍了拍LU的肩膀。想著孩子們看到它這樣會多傷心。
這個國家沒有能夠修好它的人,該怎么和孩子們解釋?該怎么向孩子們說明LU已經(jīng)成為了廢品?又該怎么向孩子們講述離去這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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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后,局勢暫時地穩(wěn)定下來,葛塔和孩子們決定為LU舉行一個葬禮,就在家里的后院,讓孩子們認識到LU仍留在家中。
大家合力一起將這個高個子的機械軀體抬到了后院唯一的樹蔭下,三個孩子一個個的上前摟著它的脖子說了會話,兩個男孩滿臉淚痕的抽嗒著,臉上滿是淚痕,也顧不得擦。
大兒子拿下LU后背主板上的芯片,用線穿過小孔掛在了脖子上,當做最后的紀念。
葛塔沒繼續(xù)看下去,孩子們的表情看著讓她心痛,她轉(zhuǎn)身望著遠處那被戰(zhàn)爭和病毒侵蝕的破敗不堪的城市。
此時葛塔心里很明白,沒了LU的幫助與保護,接下來在西西里斯的日子會更加艱難,她要想盡辦法保護孩子們的平安。
將LU放在坑底后,孩子將黃土灑下,一陣叮當聲后,漸漸就看不到那反光的銀色了。
小女兒很是歡樂,以為在玩什么游戲,抓著土丟進坑內(nèi),之后又和哥哥們一起在新墳上壘起小石塊。
大家一起圍著墳塋低頭默思了一陣后,葛塔抱著小女兒,牽著二兒子往屋里走。
默默地走在前面的大兒子,什么都沒說就上了樓,整個下午都沒走下來過。
葛塔一直認為他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六歲起就和LU一起照顧弟弟妹妹,葛塔除了生活技能也教不了他別的,LU是他最好的朋友和老師,想到這里她又是一陣難過。
西西里斯拒絕實行5-20歲的基礎(chǔ)義務(wù)教育,也拒絕別國的教育資源幫助,之前的當政者和他的擁護者聲稱智慧是痛苦的來源,并想建立一個以自己國家為中心的陸地天堂,新的上位者又堅持只有暴力與競爭才能發(fā)展國家。
在混亂的局勢下,葛塔將LU保護得很好,讓政府以為這只是一個毫無智慧與情感的機器人,是個只會干活的大塊頭保姆。
在外面或有外人在時LU也很會偽裝,一直配合著家人成功地應(yīng)付了各種花樣的上門檢查。
葛塔很慶幸孩子們除母語外,其它語言的讀寫和口語都是LU教的,她也從沒有后悔過將LU帶來這個家庭的決定。雖然這個決定曾經(jīng)讓她痛苦萬分,常在夜里默默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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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漸漸如常,制造內(nèi)亂的武裝分子,因為據(jù)點處于病毒感染的高風險區(qū)而暫時休戰(zhàn)。
孩子們也在努力地適應(yīng)著沒有LU陪伴的日子,一個炎熱的午后,孩子們在院子里玩球,大兒子當守門員,卻在接到球的一剎那倒了下去。
葛塔怎樣也沒有想到,自己最善良的一個孩子會遭此大難。
在臨時組建出的醫(yī)院里有個信息球,因而葛塔聽到關(guān)于自己住的街道成為了疫區(qū)的消息。
一個已經(jīng)感染的武裝分子在外出勘察時為了躲避追捕,流竄到她們居住街道的一家廢棄房屋里生活,街道出現(xiàn)病例后,微型偵察機偵查時發(fā)現(xiàn)了那個武裝分子已經(jīng)腐爛被流浪狗吃剩的尸體。
葛塔想起大兒子總和能識別出骨頭的LU一起去垃圾堆,撿些食物喂村子里的流浪狗。
醫(yī)生的解釋也證實了她的猜想,是在男孩喂流浪狗時,吃過感染尸體肉的染病狗的唾液進入了他因為撿骨頭時手掌留下的劃傷里。
因保護醫(yī)療隊的維和軍隊在此地駐扎,加上疫區(qū)的封鎖,一批武裝分子無法回到據(jù)點,分散地躲了起來,新聞里感染后被狗分食的武裝分子就是其中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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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無菌醫(yī)療艙內(nèi)大兒子眨著他那好看的大眼睛,忍著周身肌肉和四肢關(guān)節(jié)的劇烈疼痛,安慰著他的母親。
他知道母親有很多的傷心事,但從不在他們面前哭,夜半時分,他有時能聽到樓上母親的輕泣聲,他還記得母親哭得稍大聲的那天是妹妹夭亡的日子,那時他只有六歲。
他不想讓母親再次承受失去另一個孩子的痛苦,可是他又能夠做什么呢?努力著多撐幾天嗎?這一周半的時間幾乎已經(jīng)耗光了他的力氣。
昨天夜里偷聽到大人們的議論,他所感染的病毒,病死率高達50%,并不是一種新的病毒,疫苗至今還未研制成功。
一些武裝分子對當?shù)厮垂室馔抖荆鲊鲇趯χгt(yī)療隊隊員生命安全的考慮,都在陸續(xù)地往回撤離……
一天清晨他收到了一個信封,是他的新朋友從國外寄來的,想到朋友能安全的回到家他很開心。
坐在無菌醫(yī)療艙內(nèi)的男孩,吃力的撕開一層層的包裝,看到了兩個信封,他在看完信后激動的叫著,又飛快的打開第二個信封。
他笑著滴下了淚,他最好的朋友能回來了,能再次和家人團聚,他太開心了,以至于暫時的忘記了病痛。
他很喜歡機器保姆LU,這是他給起的名字,他總是喜歡向LU展示東西,會不停的說著,”look,look this……”,仿佛該接受指導(dǎo)的是LU。
LU每次都會很配合的放下手中的事情,有節(jié)奏的扭動脖子,轉(zhuǎn)動眼珠朝下看著他,積極的回應(yīng)著,有時會發(fā)出“哈哈哈”的聲音,這時他們幾個小孩子會笑作一團。
他仍記得第一次聽到LU的笑聲時,他和弟弟一起開心的得在地上打起滾來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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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瘦削蒼白,滿臉病容的小臉,認真地瞧著站在醫(yī)療區(qū)外的媽媽、弟弟,還有一只手臂舉著妹妹另一只在向自己揮手的LU。
男孩笑得是那么開心,雙眼光彩熠熠。
葛塔看著無菌醫(yī)療艙內(nèi)兒子那日漸失去光澤的頭發(fā),深陷的眼睛,向內(nèi)凹去的雙頰,沒有多少肉的枯瘦身板,已經(jīng)十一歲了,此時看上去卻像個七八歲的孩子,這些都在向葛塔說明他有多么努力的在和死亡斗爭。
聽到LU和孩子們在笑,機器聲帶顫動的音調(diào)夾雜著孩子忽高忽低的笑聲,很是滑稽,葛塔收起悲傷陪著一起笑,想讓她那可憐的孩子能看到他們仍然開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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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天氣格外燥熱,老式車為了節(jié)省燃料不開空調(diào),只降下車窗,灰塵與熱浪撲在安與末一包裹嚴實的臉上。
向?qū)Ю^續(xù)著他的演說,但已經(jīng)得不到多少回應(yīng)。
他在后視鏡上看到末一興趣缺缺,安在閉目養(yǎng)神,就說話少了些,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靈活地在上面敲擊著,哼著在她們聽來異國風情濃厚的曲調(diào)。
車子在荒原上行進著,窗外依稀可以看到遠山的淡影,一路向上,沿途經(jīng)過多處有著武裝沖突痕跡的地方。
在炸毀的路面上行駛時車子顛簸的厲害,安很不喜歡這種左搖右晃的感覺,扶著額。
末一只得抓緊安全帶,有些緊張的看向外面,四周全是荒地和無人生活的村落,只有枯枝荒草隨風搖動,更覺景象凄涼。
安給了她一支噴鼻免疫劑,畢竟不久前西西里斯是疫區(qū),保險措施還是要做好,她倆在按下按鈕的同時猛吸一口氣。
越往上開空氣越是干燥,只覺頭發(fā)在車座的摩擦下有些毛躁。
習慣了自動駕駛車輛的平穩(wěn)后,很難適應(yīng)這種上下顛簸,左右搖擺的感覺,末一覺得再這樣下去會吐的時候,被汽車喇叭聲驚了一下。
車速放緩,末一伸著脖子向前看去,一個流浪漢在路中間給一些孩子們分蘋果,擋住了進村唯一的路。
流浪漢的鞋舌整個翻起,走路一拖一拖的,勾著頭弓著背,把一群孩子帶到路邊后,沖著車的方向甩著他塑料袋里的幾個爛蘋果,示意可以過去了,這時末一才看清他的右手手臂只剩下一小截。
車向前走了二百多米,停在了一個窄巷的入口。
安和末一在向?qū)У膸ьI(lǐng)下朝里走去,沙土很厚,每走一步都會揚起些浮土,四周很安靜,連狗吠聲都沒有,經(jīng)過的每家都門戶緊閉。
向?qū)г谝粦艄爬?/span>的宅院前停下腳步,宅院大門的圖案已經(jīng)皸裂,雕著的古老復(fù)雜的花紋不再完整,墻角被熏黑了一處。
開門的是機器人,這讓末一和安有點驚訝,向?qū)г跈C器人那里領(lǐng)了工錢打了聲招呼后離開。
眼前是小兩層的閣樓,機器人帶著她們進屋,端上來早已備好的冷飲,告訴她們女主人葛塔十分鐘內(nèi)會回來,現(xiàn)在可以先去后面的院子轉(zhuǎn)轉(zhuǎn)。
房間有著細膩柔軟的淡淡香氣,從敞開的客廳門中可以看見后院的景色和遠處的山影。
末一在客廳轉(zhuǎn)了一圈,看著墻上的照片,三個孩子的相片居多,正中是一家五口的照片,爸爸拿著琴,媽媽抱著襁褓里的小女兒,兩個男孩各站一邊,邊上還有一張被裱起來的老舊樂譜。
從客廳穿出,去到后院找安,視野一下變得開闊。
院子收拾的自然愜意,左邊是方格分布的菜園,種著一些耐旱的蔬菜,中間是個圓形花壇,通向花壇的路鋪著青色的磚石,長得很高的仙人掌開著淡色的小花,右邊像是個小游樂場,周邊是草地,有個秋千吊在唯一的一棵樹上,在墻角處有個可以玩沙的沙坑。
在院中感到有些熱的她們決定回到客廳等候外出的葛塔,末一一直看著機器保姆的走動,湊近安小聲問道,“為什么不把它們設(shè)計成和人類一樣的形態(tài)呢?”
“機器人的臉做得再怎么像人類,還是會有差別,哪怕再微小的差別也會令人不適,人是通過探查周圍人的情緒來獲得安全感的,似人非人的機器人,會讓人感覺到恐怖。”
“那人形外衣……”她還未說完就被安打斷。
安看著機器保姆的方向壓低聲音對末一說,“絕對不行,這是違反法律的,人類與機器人的界限感不可打破?!?/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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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一見到葛塔的第一眼感覺是真人比資料上更顯貌美。
葛塔穿著合身的素色連身裙,頭上戴著灰藍色的緞面方巾,在頦下打了個結(jié),皮膚色深,眉毛濃密,面部線條圓潤而柔和,但深色的眼珠卻透著質(zhì)樸與堅定,周身飄動著溫厚但不強烈的好聞味道。
末一感嘆,葛塔今年31歲,與我們年齡相差并不大,卻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在交談中更是覺得失去丈夫后經(jīng)歷戰(zhàn)爭之苦和喪子之痛,以及辛苦的勞作都沒有影響到她眼中的澄澈與寧靜。
感覺無論周遭如何改變,她都能端坐著保持著她的姿態(tài),生活加諸在她身上的諸多痛苦都能被她的溫柔與善意化解。
孩子們穿著整潔干凈但稍有些寬大的衣服,男孩的一只袖子有撕破后被細密的針腳復(fù)原的痕跡。即使生活再艱難,葛塔總是將所能提供的最充分的愛給予她的孩子。
末一同時注意到在葛塔交疊的手上,左手無名指有戒圈取下的發(fā)白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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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覺得自己是生活的受害者,我只是需要這筆錢,將我的孩子送離這里?!?/span>
這是葛塔的開場白,她的神態(tài)依舊放松,情感真摯地講述著自己少年到嫁人的經(jīng)歷,連著之后丈夫的失蹤。
她說身為一個有信仰的人,一直相信生活的苦難是給自己的試煉,一直咬牙堅持,一步步艱難地走著。
末一在房間和她的香氣之中,感受到沉靜與安穩(wěn),認真地聆聽著她的故事。
在講到大兒子的去世時,葛塔之前從容的表情寫滿了隱忍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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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去世時葛塔獲準進入醫(yī)療區(qū)內(nèi),隔著無菌醫(yī)療艙的玻璃,看著粉色的夕陽投射在兒子睡得安詳?shù)哪橗嬌?/span>。
他的上下睫毛差不多一樣長,緊緊地閉合交叉著,再也不會睜開那靈動閃爍的眼睛,他的嘴唇輕抿著,再也不會說出讓人慰藉舒心的話語,他的小手上面全是青紫色的針孔痕跡。
她多想親親他、抱抱他、握著他的手,現(xiàn)在她只能隔著玻璃艙看著他,葛塔的眼淚在眼底處涌動,但不曾滴落。
在孩子生病期間,自覺已哭得夠多,現(xiàn)在應(yīng)該為擺脫了病痛折磨的兒子高興,而失去他的痛苦,則要無盡地綿延下去。
她不想承受被自己眼淚放大的痛苦,她告訴自己要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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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塔看向了站在醫(yī)療區(qū)外自己的孩子,小兒子的眼睛中蓄滿眼淚,睫毛都浸濕了,淚痕在夕陽的照射下,在臉上留下一道晶亮的線,像是蝸牛爬過的痕跡,已是泣不成聲的無力狀態(tài)。
四歲的小女兒被LU的機械手臂托著,圓圓的眼睛轉(zhuǎn)著,好奇地看著醫(yī)療區(qū)內(nèi)一個個擺放整齊的小盒子,她應(yīng)該知道哥哥就躺在其中的一個里面。
葛塔從醫(yī)療區(qū)出來后抱著孩子們安慰,三個人和他最親愛的朋友LU一起閉著眼為他祈求著來世的幸福。
葛塔最心痛的部分是作為母親不能為兒子舉行一個簡單的葬禮,在知道兒子要被填塞身體孔道、全身噴灑消毒液,尸單包裹,放入防滲漏尸袋中立即送火化后,她心在痛苦的抽動,臉上的表情如石膏一樣定格住,全身一下沒了力氣癱坐在了地上。
回到家后,葛塔抱著兒子臥室里曾經(jīng)的小枕頭輕輕地聞著,想起他睡著時嘴角常掛著的笑,這枕頭上一定承載了他很多的好夢,說不定可以分給自己一些,她就這樣流著淚,微笑著枕著他的枕頭睡了過去……
在夢中他仍舊是個健康陽光的孩子,在門前的小路上奔跑著,身后跟著小狗和時刻注視著他的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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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塔突然笑著問,“你們知道嗎?知道那種感覺嗎?”
安和末一沒有回答,等待她繼續(xù)說下去。
“成為了母親,就會從你的小寶貝出生那一天起,開始對他們無條件的愛,不管他們長成什么模樣,不管他們年紀多大,都是母親最愛的孩子,在夜晚,我忙完了所有的事情后,總會習慣性地走進他們的房間里,看看他們恬靜的睡顏,一天的辛苦就消失了,這是一個母親才懂的幸福?!?/span>
葛塔的小女兒在一旁懶洋洋地斜靠著座椅睡著了,胸前的吊墜垂落在一旁。
她的臉被太陽光曬得粉撲撲的,嘴唇輕微地咋嘛著,兩個黑色小辮兒很是可愛,臉蛋、手臂和腿有著小孩子特有的圓潤。
末一看著這個美麗的小女孩,體會著葛塔說的話。
“我想要帶著孩子們遠離這個不安全的環(huán)境,不想讓他們在街上看到隨處可見的隔離墩、鐵絲網(wǎng)、偵察機、槍與炮,不想讓他們走著滿是爆炸坑和彈孔的道路,聽著警報聲回家,更不想看到反戰(zhàn)藝術(shù)家制作的爆炸案遇難者噴碼照片墻上,出現(xiàn)孩子的臉?!?/span>
葛塔的聲音堅定有力,嘴唇卻在輕微顫抖著。
“這些到處可見的血腥與暴力的符號,時時地刺痛著我的眼和心。每天早上起來,聽到幾十個人,上百個人死去的消息,很怕我的孩子會成為這些數(shù)字中的一個,成為破敗墻上的一個噴碼照片,我時時擔憂著他們的安全,作為母親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夠保護好我的孩子?!?/span>她的言辭懇切,雙手捂著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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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一在葛塔家后院的秋千上蕩著,遠處傳來哀婉的樂聲,是烏德琴在奏響。
微涼晚風的吹拂下,她看著天上閃爍的繁星,想起葛塔白天的講述,離她的孩子去世已過去兩個多月的時間,悲傷還沒有從這家人的附近消散。
悲傷的情緒是最不容易擺脫的情感,尤其是悲傷與美好的回憶相伴時。悲傷會附著在曾經(jīng)美好的記憶里,想起曾經(jīng)美好的時光之后會沉浸于缺失所帶來的悲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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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兩天,葛塔已經(jīng)確定了自己人形外衣的形象。
“我選擇成為中年男性的形象,就是大兒子長成大人的模樣,走出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娶妻生子,經(jīng)歷美好的家庭生活,我想代替他去體驗這一切?!?/span>
葛塔長舒一口氣問道,“其實也是為了我自己的心愿,這樣的選擇被允許嗎?”
“你的愿望很好,《13A》是致力于幫助玩家完成心愿,所以當然可以。我們可以根據(jù)機器保姆眼球影像記錄儀中,存儲的關(guān)于你兒子的影像,精準模擬出他成年的樣子?!?/span>
“謝謝你們,不用模擬,我很清楚他長大的樣子。”葛塔邊說邊用手指在信息球的全息投影上滑動,挑選著她認為兒子長大后的模樣。
“在游戲中會有死亡嗎?”葛塔問。
“當然會,游戲結(jié)束,離線就是死亡,但在《13A》中,死亡是你已經(jīng)充分的完成了你現(xiàn)在制定的人生計劃所做出的選擇。”安回答。
“也就是說,當我死了,能夠確定我在其中得到了想要的?!?/span>
“可以這么理解,得到了你需要的體驗。你可能認為我們在設(shè)計游戲的人生腳本,其實我們一起是在設(shè)計一段體驗,能夠改變?nèi)说那∏【褪求w驗不是嘛,有時候還是以我們無法預(yù)料的方式。”安說這話的時候意味深長的瞥了末一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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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后院的木板秋千上,陽光透過樹蔭的空隙照在臉上,有點晃眼,末一盯著從面前跑過小女孩的蓬蓬魚鱗亮片裙。
不夠蓬的裙子和磨掉色殘破的亮片,隨著女孩跑跳的動作,四散閃動著鐳射的光芒,使她大腦中某個角落里被堆疊起的記憶浮了上來,她的眼神開始聚焦有了光彩。
隨著一個女人的呼喚聲女孩漸漸跑遠,那點點光亮變得朦朧,記憶的碎片也浮動著飄遠,被洶涌的無用情緒打落到深處,須臾間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自己小時候是不是也有這樣的一件裙子,她有些不確定地起身,拉了拉黏在腿上的褲子,朝過來的安走去。
“葛塔這樣好嗎?選擇替別人完成人生?!?/span>末一問。
“沒什么不妥,這是她的心愿?!?/span>
安往末一這邊走了兩步說,“你知道嗎?‘世界樂園’非常需要你這樣的人,能憑創(chuàng)意為玩家?guī)碚J識現(xiàn)有世界的新角度與新體驗,繼而拿捏玩家新的興奮點,但是《13A》更需要的是,能夠挖掘出玩家內(nèi)心深處愿望與渴求甚至問題的人,并以此為前提創(chuàng)造出對玩家更有益的新世界,這是《13A》?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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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塔看安與末一聊了許久,端來了些吃的放在一旁的桌上,指著遠處的天空。
“看,我的孩子離開那一天的夕陽,也是這樣的美麗。”
安和末一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太陽從粉紅色的云團背后射出一縷縷金色的光線,眼前的景色變得柔和安寧,像在召回世間干凈的靈魂。
須臾之間光慢慢地收攏了回去,像是完成了某種儀式,天邊只剩下了紅粉色的霞彩逐漸地擴散開去,鋪滿了西面的天空。
末一不舍的看著,站在原地靜靜地注視,沒去坐下吃東西。
突然晚霞像光滑的絲綢在揭幕時被扯下一般,柔軟的抖動了一下瞬間消失不見,只留下暗青色的天空。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圍,仿佛剛才的美景只是自己的幻覺一般。
可能自己最近在整理玩家的談話資料,加上梳理游戲所需的人生腳本,有些視覺疲勞,末一給自己找了一些理由,但心里總感覺有哪里不對勁。
最近她總是想到參觀完人形外衣實驗基地回公司總部時,在飛行器上安講的話。
“‘神經(jīng)連接雙橋’甚至能讓人感覺到月光覆到皮膚上的涼意。”
還記得安那時的笑容和表情,在這炎熱的國度里讓她感到后背發(fā)涼,寒意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