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看你犯傻，呆子都能想到這一點。你想自生自滅沒問題，但千萬別把阿草帶壞了?！?/p>

「殿下是在說你自己嗎？要小心啊靜希、槻司這家伙腹黑得不得了。這家伙的腦子呢，怎么說，就類似于扔垃圾處的貼紙？能用的和不能用的分得一清二楚。」

「嗯，這我明白。―――過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鳶丸是怎么看木乃美的呢？」

「我想想。回收大型垃圾的時候如果不收錢豈不是虧大了嗎？我認(rèn)為國家免費回收大型垃圾的規(guī)定也是時候改改了。」

「哈？　你在胡扯什么呢？　舊衣箱之類也能賣很多錢好不好！像我這種可以隨時開封使用的男人，價值不就在于今后的轉(zhuǎn)手嗎？你想，便利店賣的一次性相機人氣是不是很高？這是時代的潮流終于追上了我消費文明的佐證?！?/p>

「那也就是說木乃美打工。鳶丸呢？」

「我的時代一定會到來！」

「我有些私事。老爸那邊有客人叫我去接待一下，讓我?guī)诮稚限D(zhuǎn)轉(zhuǎn)?！?/p>

「認(rèn)真聽人說話行嗎－－－我說，我只是陪妹妹而已，才不是去隔壁那家狗屁中華飯店幫忙呢?！?/p>

「阿草呢？　明天也打工嗎？」

「不，明天一整天都有空，不過今天等會還得去游樂園打工?！?/p>

「你真行啊，那里的工作連柔道部的家伙都撐不住。」

「……不是吧，難道比貓黑的搬運工作還辛苦？」

「呃，不是，不說這個了。山城那家伙真是慢死了，你看，B組的人都回家去了?！?/p>

「是啊。真沒辦法，還是去叫他吧，不能讓阿草遲到?！?/p>

槻司鳶丸費勁地從扶手上撐起身體。

巧的是，校內(nèi)廣播仿佛算準(zhǔn)這一刻似的響了起來。

『２年級Ｃ組的靜希草十郎，山城老師找你，請立刻前往職員室。重復(fù)一遍、２年級Ｃ組的靜希草十郎～』

三人間充滿了尷尬的沉默。

呆站了五秒左右，草十郎道別后將二人留在了陽臺上。

「真是無聊死了，要是有人能在操場上畫個神秘怪圈該多好?！?br/>

全身放松的木乃美化為完全脫力的人自言自語道。

「對別人的妄想力抱有期待沒意義。想要刺激的話不如自己弄點事出來。對了，就像公布分班結(jié)果那次，找蒼崎的麻煩是最快的。」

「哇，那是我的心理陰影！才不要！會長的混戰(zhàn)那個不叫有趣，叫恐怖！作為一名善良的男生，我只期待有美少女轉(zhuǎn)學(xué)過來就夠了！嗯，普通女生也沒什么意思，最好是好萊塢制作人啦，英國歌星之類。」

「你這算什么總結(jié)，至少也得是火星公主之類的吧?！?/p>

『另外，山城老師告知２年級Ｃ組的各位、“老師有事無法出席班會，請自行回家。結(jié)束。”以上是廣播室的通知?！?/p>

「……什么意思這是，山城買了新車之后也太自由散漫了吧。再這樣下去，搞不好我的十元硬幣會貼在那輛新車上唱歌。」

「往鑰匙孔里塞口香糖就差不多了，當(dāng)老師的薪水低叫人不得不同情。」

兩個惡友一邊抱怨一邊回到教室。

對于被叫到職員室的友人，他們不曾表露出半點擔(dān)憂。

?

「我不明白。校規(guī)上不是說學(xué)生打工是可以允許的嗎？如果是學(xué)校公認(rèn)的工作地點，還能被推薦作為社會實踐的一環(huán)呢?！?/p>

「話是沒錯，但他的問題在于工作太多。萬一他去了違反勞動基準(zhǔn)法的地方工作，無論對學(xué)校還是對他都不是好事吧。」

　周六午餐前的職員室充滿了恐懼和不安，魔鬼學(xué)生會長和現(xiàn)代國語教師之間危機四伏。

　其他教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會議室轉(zhuǎn)移陣地。

　當(dāng)山城終于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時，職員室里只剩他自己和學(xué)生會長·蒼崎青子兩個人了。

「……都逃了嗎。大家真過分，總把最可怕的工作都推到我身上。」

「我們繼續(xù)，老師。即便他打的工超出了在學(xué)校允許范圍，但那難道不是因為學(xué)校并沒能回應(yīng)他的要求導(dǎo)致的嗎？」

「我并不是說希望學(xué)校用獎學(xué)金補足他住宿費，但‘在時間允許的范圍內(nèi)盡量工作’的要求我認(rèn)為可以考慮。如果校方懷疑工作地超出范圍，那就請先把校規(guī)改成‘每個學(xué)生只許打一份工’吧。」

　從學(xué)生會長平靜的語氣中，山城老師無奈地讀到了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步的決心。

　其實事情本可以更單純地解決。

??叫來那個據(jù)說“打多份工”的學(xué)生問清情況，如果屬實就加以叮囑和指導(dǎo)，然后天下太平地去吃午飯————這是他原本的安排。

　但這事被正巧來到職員室的學(xué)生會長聽見，而后就被她揪住爭辯了起來。

　就山城本身而言，學(xué)生會長的意見很正常，那個學(xué)生的情況他也能理解。

　站在個人角度上，山城也想幫他，但他不過是個可悲的新任教師。

　他不能忽視副主任的看法，盡管工資微薄，畢竟工作不能丟。

「……只有這個呢，是副主任老師特意關(guān)照的，我想幫也幫不了?！?/p>

「也就是說，只要能達成共識就行了對吧？」

「嗯？」

　學(xué)生會長從包中取出一張紙。

　紙上的內(nèi)容在今早的教師會議上也有提及，是令所有教員頭疼的因素之一。

「蒼崎同學(xué)，這個……」

「沒錯，合田教會的志愿者參加申請書，本月申請者是零。身為虔誠的基督教徒，副主任老師想必心情非常不好。聽說他一早還嘆氣，說咱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信仰不夠?！?/p>

「……沒錯，不過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得知今早教師會議內(nèi)容的?！?/p>

　山城撓了撓頭，眼中卻透著愉快的光。

　因為他的想法和學(xué)生會長正好吻合。

「對兩方都有好處不是嗎？為教會服務(wù)雖然是義工活動，但也能實實在在領(lǐng)到報酬，畢竟從形式上，那里也是學(xué)校推薦的社會實踐點。這樣副主任老師也能滿意，并且……」

「如果這位申請者已經(jīng)有了其他兼職，學(xué)校方面認(rèn)可的兼職數(shù)量就成了兩份。作為前例，這樣的結(jié)果很合適?！?/p>

山城舉手表示認(rèn)輸。

很少有學(xué)生能在提出問題的同時給出解決方案。

之所以大家對這個女學(xué)生既害怕又依賴，也是出于她的這身氣度。

「好，我朝這方向試試，祈禱成功吧?！?/p>

「我不喜歡借別人之手。既然你愿意用我的法子鉆空子，希望你能好好表現(xiàn)，山城老師。」

那我就告辭了，學(xué)生會長鞠了個躬，正要離開職員室。

「等等，你也留下。我這就把靜希同學(xué)叫來，你能替我照顧一下嗎？」

「―――――－哈？」

　少女忽的瞇起了冷酷的雙眼。

　她瞪向山城，用眼神告訴對方自己完全聽不懂他的話。

「是這樣，參加者肯定越多越好，有蒼崎同學(xué)跟著我也能放心。」

「請稍等，老師?！?/p>

「廣播室？　請幫我廣播一下，叫２年Ｃ組的靜希草十郎同學(xué)立刻到職員室來?！?/p>

「我說老師……」

「哎呀，這辦法真是萬全之策。沒想到同時還把最頭疼的事一起解決了，今天真走運?！“。贿^蒼崎同學(xué)，你對他還真上心啊。怎么，難不成你喜歡他那樣的男生？啊，廣播室，再加一句學(xué)生會長也在由衷期待他的到來―――」

「山城―――！」

? ?翌日，心曠神怡的周日。

　草十郎在約定時間前兩個小時就醒了。

　隨后，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外出晨跑兼散步。本打算半小時就結(jié)束，結(jié)果直到過了近一小時才發(fā)現(xiàn)時間緊迫，于是急匆匆回到家中。

　在對于該穿什么出門而思考許久之后，他最終選擇了學(xué)校制服。

“上午十點，三咲中央公園東口集合?！?/p>

昨天的職員室。

蒼崎青子用強忍頭疼似的表情這樣說道，可能是感冒了。

「不知道蒼崎的感冒有沒有好?！?/p>

草十郎關(guān)注錯誤了方向，還為錯誤的事情擔(dān)憂。

話說回來、等待了約五分鐘后。

學(xué)生會長準(zhǔn)時在十點整出現(xiàn)了。?

「早啊。你總是那么守時呢。」

「――――――」

「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

「不，我的身體好得很?！?/p>

　草十郎明白了，對方不需要他擔(dān)心。

「不過，蒼崎也穿制服啊?！?/p>

「嗯。這是學(xué)校安排的，當(dāng)然得穿制服?！?/p>

　草十郎頓覺肩頭一沉。

　從清早開始感覺到的莫名不安，就這樣無情的白費了。

　身著制服的男女走在休息日的站前。

　最初青子還會為他耐心介紹街景，但此刻卻停留在了最低限度的說明上。

　雖說原因之一是草十郎已經(jīng)對這里比較熟悉，

　但在說到某處飯店很好吃、

　趕時間的時候哪里是近道、買自行車的話這里的專賣店比站前商場更實惠之類的話題時，

　青子便會冷靜地設(shè)想這一幕在第三者眼中是什么樣的情景。

「換個話題。我可以問問具體的勞動內(nèi)容嗎？」

只要參加教會的志愿者服務(wù)，今后對你的兼職都能網(wǎng)開一面―――

盡管草十郎在誘人的條件下立刻點頭答應(yīng)，但不出所料，他似乎并沒有想過那會是些什么樣的工作。

「……嗯，反正我也猜到會這樣。你是第一次去合田教會嗎？」

「其實我是第二次去教會。只要走近罕見的建筑物，里面的人就會免費發(fā)點心給我……」

到底是為什么呢，草十郎認(rèn)真地思考起來。

他低頭沉思的樣子看起來頗有哲學(xué)家風(fēng)范，只不過......

“第二次往后應(yīng)該就要收錢了吧?！?/strong>

也不過如此的煩惱罷了。

「……一般來說，那個教會只對孩子做這種事?！?/p>

或許他看起來尤其像迷途的羔羊，青子嘆息。

「你在那里見過什么樣的人？神父，還是修女？」

「我見到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p>

「那應(yīng)該是修女唯架。今天要是碰到她應(yīng)該道個謝……算了，沒必要。這是你自己的事，應(yīng)該能應(yīng)付得來?！?/p>

「？」

「那里的工作很簡單，和在學(xué)校做的事情差不多。因為那個教會人數(shù)很少。」

青子加快腳步向教會走去。

怎么感覺像奔赴敵營的魔鬼將軍，草十郎不安地皺起眉頭。

合田教會歷史悠久。

它遠(yuǎn)離車站，是商務(wù)街和住宅地夾縫中建立的白色圣域。

在青子的印象中，大約八年前這里被改建了現(xiàn)在的模樣。對一個鄉(xiāng)下小鎮(zhèn)而言，教會的規(guī)模實在有點大。

順帶一提，它旁邊的是三咲市第一的綜合醫(yī)院。

在青子看來，那里是鎮(zhèn)上死人最多的地方，教會鉆空子在那種地方的隔壁建樓實在讓人無法報以信任--不過知道她有這種想法的，只有室友久遠(yuǎn)寺有珠和教會的神父兩人。

「蒼崎和這教會有什么淵源嗎？」

「我？我一點也沒有，甚至巴不得回到過去把歷史改掉不要和它產(chǎn)生牽連，但我父親祖父和這里交情不淺。小學(xué)時我被迫每天來這里幫忙，簡直令人痛恨―――」

青子越說表情就變得越兇惡。

面對令她難以忘懷的心理陰影，她一把抓住它的胸口，豪爽地用一記背投讓它的腦袋親吻地面，再往它毫無防備的軀干狠狠補上幾腳―――

如果將心理陰影擬人化，這樣的報復(fù)行為青子可以輕輕松松做上五組，總之回想起那段經(jīng)歷讓她火冒三丈。

見青子情緒糟糕，草十郎感覺了到切身的危險。

或許是教會上空聚集的烏鴉太過喧鬧，一名身著修女服的女性從玄關(guān)正面走了出來。

「很抱歉，請問二位是誰邀請的客人？本教會謝絕暴力團體相關(guān)人士，所以還請改日，或者對自身行徑懺悔并贖罪后再進來―――」

「我是蒼崎青子，唯架修女?！?/p>

「啊―――是青子。太讓我吃驚了，你已經(jīng)很久沒在白天來過了。」

「是啊，平時我總是夜里被叫來和神父先生說話。和唯架修女你……沒想到，已經(jīng)將近一年沒好好聊過了。雖說以前也沒什么機會?！?/p>

「沒錯，你也長大了。真叫我失望，你的氣息竟然這樣惡毒，完全不像是個清純少女?！?/p>

　從表面上看，二人正在和睦地交談。

　作為旁觀者的草十郎完全沒能體會到空氣中的緊張感，只覺得二人關(guān)系真好。

「本月的志愿者是我和這個男生。為了親愛的合田教會，我會從十點到下午三點，一秒不差地為你們好好干活。」

「嗯，看來這世道也沒救了，不過還是得歡迎。神的家應(yīng)該平等地對所有人開放。這段時間內(nèi)，我就當(dāng)對你的為人毫不知情吧?！?/p>

　修女露出了優(yōu)雅卻涼薄的微笑。

　且不說雙方的矛盾，得到勞動力這件事對她而言似乎很值得高興。

修女名叫周瀬唯架、她向主動申請成為志愿者的草十郎道了謝。

草十郎對她緊閉的雙眼甚是介意，但畢竟當(dāng)著青子的面，他沒有問出這個或許非常不禮貌的問題。

「靜希是嗎，這名字和你的聲音一樣，很沉穩(wěn)?！?/p>

「謝謝夸獎?！?/p>

盡管名字得到贊揚，草十郎卻并沒有感覺多高興。只見修女忽然沉下了臉。

「很抱歉，看來你不喜歡被人用姓氏稱呼。那叫你草十郎，可以嗎？」

「啊，沒有，哪種都可以?！?/p>

「那我就這樣稱呼了……這種事真不好拿捏啊?！?/p>

修女語氣平靜，但又透著一絲冷淡。

她將二人引進教會內(nèi)，雖閉著雙眼，腳步卻分毫不差。

「我來說說工作的內(nèi)容。」

「我明白。馬上就到圣誕節(jié)了，要把最煩人的打掃做完對吧？沒問題，我最擅長這個。」

說這話的不是青子，而是草十郎。

「……。 那么請青子去廚房制作圣餅。靜希去外面。幫忙打掃我們夠不到的地方?！?/p>

「等一下，律架那家伙在不在廚房？　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遇見她。」

「律架不在，所以請不必在意。」

好的好的。青子揮揮手，走向禮拜堂深處的小門。

就像她先前說的，她很熟悉這個教會。

「靜希先生請來這邊，首先得麻煩你到儲物室搬一下清掃用具。」

被分給草十郎的工作并不需要什么特殊技藝，只是普通的擦窗而已。

「把窗全擦好就行了嗎？」

「濕擦和干擦，完成后再噴一層保護膜。梯子高度夠嗎？」

「好像差了一點?！?/p>

「那就能擦多少擦多少吧，拜托了。」

簡單交代完之后，修女回到了教會。

也不知她是對草十郎足夠信賴，還是原本性格使然。

彼此都是第一次見面的草十郎對此無法判斷，況且他也根本不可能想明白。

被獨自丟下的他并沒有泄氣，而是開始了擦窗的工作。

今天的天氣不盡如人意。

雖說沒下雨，但太陽也沒露臉。

草十郎站在梯子上，細(xì)心擦起了五米高處的窗戶。

對于體力勞動的辛苦他并不反感，所以如果此刻能加上藍天白云，說不定對他而言倒能算是一個美好的休息日。

第三塊、第四塊……隨著工作的進展草十郎漸漸放松下來，開始邊吹口哨邊擦窗。

盡管五米的高度讓他有些害怕，但同時也能看到不一樣的美景。

他不經(jīng)意間將目光投往城里方向，頓時被從自己剛搬來時起就一直好奇的綠丘迷住了。

「林子里真的有人住啊……」

那個山丘和森林遠(yuǎn)離三咲町。

那俯瞰不夜城的森林，從這里看去就像異國的城塞。

「咦？　怎么回事，小偷嗎？」

「？」

―――忽然。

草十郎在神游的同時也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只聽見腳下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他低頭看去，只見下頭站著一個乍看之下頗為和善，但又有些散漫的女性。

「嗯，但看這淡定的模樣也不像是怪盜，要說起來倒是更像那個，總愛爬煙囪把一些沒人要的玩具強塞的別人的圣者。哇……我不喜歡長胡子的……可這人怎么看都像是個非法入侵者吧。」

那女子不到三十歲。

在寒風(fēng)中連外套也不披一件，手里也沒有包袋之類的東西。草十郎這時候還不明白，成年女性和包袋總是捆綁存在的。

她連這規(guī)律都能忽略，足以凸顯其自由奔放。或者也可以說，是缺根筋。

「哇，我想到了。你是三咲高中那個來打工的男孩吧。了不起，現(xiàn)在的高中生真叫專業(yè)人員慚愧。」

望著坐在梯子頂點的草十郎，女子感動萬分地說。

「好，那我也來幫忙！梯子還有么？其他抹布呢？　對了，既然這樣不如用水管沖窗戶算了，嘩的一下！　雖然這做法很不應(yīng)該，但可以輕松很多吧?！?/p>

女子笑得由衷的開心。

她的笑容就像一顆會發(fā)光會自立行走的仙人掌。

也就是說會給人平添煩惱。

和草十郎想象的一樣，女子沒等草十郎回答，就動手加入了擦窗的行列。

「我剛從教會門前經(jīng)過，就看到一個人影貼在窗上。我覺得很好奇，心想大白天就敢來偷東西的小偷也太豪放了吧，結(jié)果看到的卻是個正在認(rèn)真勞動的可愛男孩，就像擦窗的專家一樣，專心的樣子很帥。換誰見了這一幕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幫忙啊，對吧？」

女子邊擦拭草十郎隔壁的窗玻璃，邊興奮地對他說話。

面對這個無比怪異的女子，草十郎卻只是一個勁地點頭對她的任何發(fā)言都表示贊同。

怎么說呢，他的本能告訴他。

這個女子和自己一樣，總被人迫使做這些枯燥繁瑣的工作―――！

「你是教會的人嗎？」

「我？　不，我只是個路過的。你啊也太客氣啦，商店街里我見過你好多回了?！?/strong>

「不，我們沒見過吧？」

「見過，你在魚達店里打工對吧？光這個禮拜我就去過好幾次。我―――呃、對了、我叫花澤，你叫什么？」

女子說著說著低頭瞟了一眼花壇，露出爽朗的笑容。

草十郎一如平常，畏畏縮縮地完成了自我介紹。

「草十郎……嗯，好名字，感覺很古風(fēng)。名字里帶數(shù)字顯得很有日本傳統(tǒng)的味道?！∧阒肋@里的神父還有修女的名字嗎？詠梨啦唯架啦，和外國人似的?！?/p>

「詠梨我不太清楚，但唯架修女是位漂亮的黑發(fā)女性?！?/p>

「啊，你還沒見過神父呢。說到合田教會的美男子神父和美女姐妹那可叫一個出名……對了！我猜你才搬過來沒多久吧！而且我敢說你是一個人住的！」

「是的……花澤小姐你真厲害，竟然都猜對了?！?/p>

「哪里哪里，請稱它為推理。這個城市里的娛樂缺少魅力，才會讓你這個年紀(jì)的孩子專注于打工。想在這里玩點什么，打一份工的錢就夠了，況且你看起來也不是物質(zhì)欲很強的那種人。也就是說，你打工是為了賺生活費？　……嗯，學(xué)生得靠自己賺生活費和學(xué)費，這種情況實在算不得健全?！?/p>

「哪里，這話倒是未必、都說不勞動者不得食?！?/p>

「是嗎，草十郎年紀(jì)輕輕倒是很上進呢。我念書的時候也是整天忙著打工，多少能明白你的辛苦?！?/p>

「真的嗎，花澤小姐以前也是一個人??？」

「是啊，我不顧家人的反對去了國外留學(xué)。我在那個國家有朋友，住宿問題不用擔(dān)心，但伙食費總得自己掙吧?？傊銊e看我這樣，體力勞動我可是不怕的。校園生活和打工的日子回想起來都很愉快?！?/p>

「――――――」

草十郎又一個勁地點起頭來。

他無法抑制心頭涌起地毫無節(jié)操的親近感。

「呵呵呵，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魚達那邊還得承蒙你關(guān)照。我這人雖然沒什么本事，但要是遇到難處可以隨時來找我商量，我會在精神上支持你。」

「非常感謝。那我這就問了，這個地方到底是做什么的？

草十郎指向教會。

「呃，啊？」

花澤頓時愣了。

她對于草十郎是個如假包換的鄉(xiāng)巴佬這件事并不知情，但天生的機敏，令她將這句話當(dāng)成了草十郎的深度諷刺。

「嗯，這個嘛，我想說這里管的是心靈安全。不對，與其說安全不如說是鎧甲？東拼西湊來的防護欄？總之這東西人自己是鍛煉不好的。對了，這里還發(fā)放面包和紅酒?！?/p>

「免費的嗎？」

「當(dāng)然了，這里不管有錢人。還有－－－對了，這個是最重要的一點，收入不用上稅。心靈安全這東西很難弄，但只要能賣出去就是零風(fēng)險高回報。」

「……哈，不太明白，但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躲到這里來，對吧？」

「嗯，不推薦你這樣做，最好還是每月來個一次，求個安心就夠了?！?/p>

擦窗的聲音不停響起。

兩個志趣相投的人悠閑地吹著口哨，擦完了一塊又一塊教會的窗玻璃。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從這里能看見的那片森林，那是哪兒？」

「森林？　你指那座山上的森林嗎？」

「是的，不過那個不能算是山，應(yīng)該是山丘才對吧?！?/p>

作為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孩子，他的自尊不允許他稱呼那點高度的土丘為山。

「是嗎？要爬上去還得費不少體力呢……好吧，叫它山丘或許確實更妥當(dāng)些」

女子爽朗的笑臉略帶自虐的陰影。

她是個容貌端莊的美女。

草十郎這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她撤去笑容后，表情便會瞬間變得涼薄而威嚴(yán)。

但自然的、

「那確實是山丘。在那里，從這里可以看見類似煙囪的東西，那是什么呢？」

草十郎不會為這些事情故意避諱或者起疑心。

「那就是煙囪。那片森林全部是私有地，里面建有一所洋館。不過，因為是私有地，所以當(dāng)?shù)厝藨?yīng)該沒人進去過吧。那里被稱作久遠(yuǎn)寺的鬼屋，附近的居民都唯恐避之而不及，所以勸你也別靠近比較好。什么有人在那林子里遇難啦、有野狗出沒啦，不太平的傳聞從來沒斷過。」

「野狗？城市里也有野狗？」

「多得是，教會后頭的空地里也有不少。這里的神父也是閑不住，總喂它們面包，所以這里都快成狗狗們的必經(jīng)之地了?！?/p>

「？」

「總之，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個城市的規(guī)則就是不進那片森林。那里原本就是私有地，擅自闖入的話會被人報警，然后給警察扣下受教育。就這樣，不會是有趣的經(jīng)歷?！?/p>

原來如此--草十郎站在梯子上眺望遠(yuǎn)處的煙囪。

那小丘有一點點讓他聯(lián)想到故鄉(xiāng)的森林，所以他很好奇，但既然現(xiàn)在看來和自己毫無關(guān)系，他便繼續(xù)擦起了窗戶。

在花澤的幫助下，擦窗工作順利結(jié)束了。

倆人一同完成了這個簡單卻費事的工作。

「好了，辛苦啦。嗯，和剛才滿是塵土的窗戶完全不一樣了呢。接下來咱們找個茶館喝杯茶如何？算是對草十郎你的工作態(tài)度一表敬意，我請客―――」

「?。磕阏f什么，花澤小―――」

「沒什么，抱歉，我忽然想起來一件要緊事?；尚〗阆雀孓o啦，回見～」

忙著收拾梯子的草十郎回過頭，卻見女子如脫兔一般向大路跑去了。

時間臨近三點。

從花澤小姐提出幫忙已經(jīng)過了三個多小時。

「唔?！?/p>

草十郎目送女子大驚失色地離開。

一開始花澤小姐看似漫無目的地散步，但因為幫忙擦窗消磨了那么長時間。

現(xiàn)在她一定是和提出幫忙那時一樣，臨時想起了什么事情吧。

「靜希同學(xué)，你在那邊嗎？」

學(xué)生會長從教會一角探出頭來。

「啊，抱歉打擾你了，不用理我，專心做事吧―――」

眼見草十郎正在收拾比自己個子還高的梯子，青子有些驚訝。

但立刻，她就卷起袖子向草十郎走了過來。

比起青子突然出現(xiàn)，草十郎對于她走過來顯得更加詫異。

青子沒有理會草十郎的反應(yīng)，而是利落地指揮起來。

「把梯子橫下來。我拿下面，你拿上面。」

她的言行顯得極為自然，所以沒等逞強說自己一個人也行，草十郎就把梯子放倒了。

完成工作的二人從修女手中接過聊表心意的謝禮，爾后離開了教會。

青子表示自己還有事要去站前，于是二人一起走了這一段路。

「話說你還真的挺能干啊?！?/p>

天以近黃昏。

青子說出的這句臺詞的目的，與其說是為了起個話頭，倒不如說是感慨。

「是嗎。蒼崎能這樣說，我有點開心。」

草十郎率真地微笑起來。

其實從拿到錢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沒掩飾臉上的喜悅，也不知道在高興什么。

「對了，你在學(xué)校里問題多了去了，別太自以為是。優(yōu)缺點還沒到能互相抵消的程度，現(xiàn)在還是負(fù)數(shù)呢?！?/p>

「唔。一說學(xué)校的事，我就難過?！?/p>

草十郎垂頭喪氣地回答。

即使打工之路順暢，學(xué)校課業(yè)也依然是個難題。且不說考試，每天的授課就不是能靠一朝一夕應(yīng)付得來的。

「蒼崎討厭成績差的人嗎？」

「……。應(yīng)該這樣說，和腦筋不好的人說話容易累。但你根本不是腦筋好壞的問題，況且這和我本就沒有半點關(guān)系。幫你解決課業(yè)難題本身就是老師們的工作，而你的責(zé)任是回應(yīng)他們。打工是沒錯，但回去也得記住好好預(yù)習(xí)。」

「那是當(dāng)然，這學(xué)校里的人都是好人呢。」

「是嗎，那就好―――都是好人？」

通過剛才的對話為什么會得來這句回答，青子不解。

或許這就是草十郎表達感謝的方式吧，她想。

「―――對了。我就是隨口一問，你的其他兼職都是什么？」

「位置的話，商店街的比較多，魚店啊花店之類。對了，昨天我去了鄰鎮(zhèn)的游樂園打工?！?/p>

校方認(rèn)可的只有三咲町的商業(yè)街，所以這答案在意料之內(nèi)。

除了最后那個與靜希草十郎完全無關(guān)的詞匯。

「游樂園、社木的!?」

「對，把那里不用的照片啊擺設(shè)分解之后搬出來，那個活兒確實挺累人的?！?/p>

「啊……嗯，確實是靠體力來決勝負(fù)呢?！?/p>

這下青子真心欽佩了起來。

搬運游樂園的器材，這可不是區(qū)區(qū)學(xué)生能完成的工作。

「不過也不錯，我雖說就住在三咲町，但從沒去過Kisty Land?！?/p>

青子望向鄰鎮(zhèn)的方向。

從這里只能勉強看到摩天輪。

夕陽映照下的圓形鋼筋骨架，像極了寂寞的墓標(biāo)。

「……這樣啊。是因為錢嗎？」

「―――」

青子忽然笑著掩住了嘴。

草十郎自知問得失禮，但不想戳到了她的笑點。

「不，不是這樣的，只是因為從它開園以來我壓根沒空去玩。如果是錢能解決的問題，我現(xiàn)在就去?！?/p>

看——青子晃了晃裝有教會禮錢的信封。

這個動作顯得很輕松，但見青子無論如何都絕口不提“打算去”，草十郎不解地皺起了眉。

「既然這樣，以后找機會去不就行了？」

「多謝，但這不現(xiàn)實啊。我猜你肯定沒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倒閉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兩年了吧?！?/strong>

「―――什么。」

難怪一個客人都看不見，草十郎想通了。

學(xué)生會長訝然之余又顯得有些愉快。

放到平時她肯定會詫異道“這種事還要等別人告訴你才明白嗎”，但在夕陽下，她的臉上卻似乎透著微笑。

?

　與蒼崎青子道別后，草十郎回到公寓埋頭于課業(yè)的預(yù)習(xí)中，沒多久就到了兼職的時間。

　山里生活和城市生活有著千差萬別，最大的差別就是時間的用途。

　在這里時間過得極快。

　將一點都沒記進腦子的參考書收拾整齊后，草十郎走進夜晚的小鎮(zhèn)以作一天的結(jié)束。

　跨過日期變更線，夜晚變得愈發(fā)沉寂。

草十郎豎起衣領(lǐng)走上回家路，為脖子抵御冬季寒冷空氣的侵襲。

四周沒有出來覓食的狗，也沒有外出買東西的人。

這附近唯一一家便利店只開到晚上十一點，想來不會有居民為了買東西而出門。

草十郎放松地做了個深呼吸。

比星光更耀眼的藍色熒光燈照亮了這個沒有人氣、

被人工建筑物填充的陰暗街道。

草十郎對這一切的一切并沒有特別介意，卻依然感到了不安。

「……真丟人，怕黑不是很正常的事嗎?！?/p>

沿背脊上竄的寒意讓他弓起了身子，卻嘴里卻依然在逞強。

“不要接近黑暗”

“不要走進沒人的地方”

不知為什么，又或者自己真的顯得那么不堪。迄今為止，所有認(rèn)識草十郎的人都給了他這樣一句忠告。

「這話說了也沒用啊?！?/p>

不要接近黑暗，這句話根本無法給他任何真實感。

都市之中根本沒有黑暗的地方。

大路上就不必說了，就算是遠(yuǎn)離站前喧囂的住宅地，也有電燈的光亮。

怕歸怕，但怕的本質(zhì)卻截然不同。

或者應(yīng)該說，這是因為最基本的規(guī)則不同所導(dǎo)致的。

因果報應(yīng)在這里對一部分人有著特別優(yōu)待。

要說可怕，對此處規(guī)則的不明確，才是從小生長在鄉(xiāng)間的他更應(yīng)害怕的東西。

在山里，當(dāng)一個人打破規(guī)則，他將立刻受到懲罰。

比如山間小道。要是有誰誤闖入野獸的勢力范圍，自然會遭到襲擊并受傷。

對草十郎而言，所謂過錯就是如此立竿見影的概念。

并不是說誰懲罰誰，而是一旦規(guī)則被打破，一個人犯下的錯誤便會立刻化為實際形式返還到他身上。

城市在這方面則顯得有些曖昧。

所以，究竟什么是正確，什么才是錯誤，在得到致命的結(jié)果之前都是模糊的。

「……但基礎(chǔ)應(yīng)該不會變吧，大概?！?/strong>

只是單純因為因果報應(yīng)的效果有所延遲。

打個比方，在草十郎的村子里并沒有負(fù)責(zé)治安維持的人。

城市雖然對人類很寬厚，卻有很多時刻準(zhǔn)備著去懲罰那些打破規(guī)則的人

在山里，罪與罰是同義詞，但城市卻將這一分為二，當(dāng)一個人犯罪后，才有其他人去懲罰他。

有些地方不能進。

有些事情不該看。

當(dāng)這些規(guī)則被打破就會有人降下懲罰，這就是社會的規(guī)矩。?

所以－－－想在鎮(zhèn)上安然度日，最好的辦法就是莫管閑事。

關(guān)心草十郎的人異口同聲提到的“不要接近”，是指“如果你這樣做了，誰都幫不了你”。

「……糟糕，差點又走近道?！?/p>

所以，哪怕再麻煩也不能為了繞近路回到近在眼前的公寓而去爬人家的院墻。

萬一那家人恰好沒睡報了警，那可就沒人能救得了他了。

帶著如此扭曲的都市觀，靜希草十郎又風(fēng)平浪靜地結(jié)束了一天的生活。

沒能立刻入睡的他躺在地上透過窗戶眺望天空。

那是他初到都市時最為戰(zhàn)栗的風(fēng)景。

無論是僅靠一個開關(guān)就能解決大部分問題的便利、

還是僅僅互相記得長相的陌生人就住在隔壁的新鮮感、

都在他眺望夜空的那一刻被拋到了腦后。

“……也有這樣的天空嗎?！?/p>

他還記得自己下意識吐出了這句話。

多么昏暗的星光。

多么狹窄的天空。

這里的夜晚，看不見星星。

自己能不能在這里活下去―――

那夜的不安還在心頭。

「――――――」

他閉上眼睛。

因打工和學(xué)習(xí)而疲憊的身體沒有理會這沒有男子氣概的煩惱，沉沉陷入了安眠。

?

標(biāo)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