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血液染紅嚴浩翔的嘴角，像開在三生河邊的殷紅彼岸花。

他捂著心口，瘦高的身體直直往后栽去。

劉耀文背起他，我們顧不得悲傷，機械地迅速逃離這里。

不知道跑了多遠多久，我們在一處地勢隱蔽、用枝葉和破布簡陋搭建的帳篷停下來。

可能有人在這里歇過腳，還用石頭搭建了簡易的灶臺，鐵皮做成的小鍋里有壓縮餅干和菜葉煮成的糊狀物。

我注意到巖石邊有一個碎掉的玻璃瓶，里面養(yǎng)了兩朵綠色曼陀羅。

安靜地在微風中搖曳，似乎生長在這個世界的紛擾之外。

這片小天地對這個島上發(fā)生的荒誕來說，實在宛如世外桃源。

我呆呆地看著它們，然后將那兩只小青鳥輕輕放在它們旁邊。

它們在一起很配。

我們顧不得許多，劉耀文將嚴浩翔放進帳篷里，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

“沒發(fā)燒。”

“先讓他睡吧，”馬嘉祺將丁程鑫放在巖石上，“醒了還不知道要怎么面對。”

“翔哥剛剛吐血了，沒事吧？”我擔憂地看著嚴浩翔熟睡的臉。

馬嘉祺搖頭：“雖然概率很小，但人在悲痛欲絕的時候，是有這種可能性發(fā)生的?！?/p>

悲痛欲絕。

悲痛欲絕。

我將再次涌上眼的淚水揉回去，說不出一句話。

丁程鑫坐在巖石上，從剛剛起就一言不發(fā)，整個人都仿佛失去靈魂和意識，空洞得像精致的大眼娃娃。

馬嘉祺坐在他身邊，凝視他，卻不說話。

他在想什么呢？

在想張真源嗎？在想賀峻霖嗎？想我們嗎？想我們之間嗎？

片刻后，我聽到丁程鑫說：“馬嘉祺，為什么這么做？”

這句話我沒懂。他指的是什么？馬嘉祺做什么了？他們總是說些沒頭沒尾我聽不懂的話。

可是顯然馬嘉祺懂得。

他注視著丁程鑫：“從真源兒離開我們的那一刻起，我們就不可能一起活下去了?！?/p>

我很想知道馬嘉祺那時到底用了什么樣的眼神看丁程鑫，才讓他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那樣復雜，復雜到我難以用單純的幾個詞概括。

像不解，像失望，更像懼怕。

懼怕是對眼前人的懼怕。

“馬嘉祺……”

他還要再說些什么，劉耀文高大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去，從衣服內(nèi)兜里掏出一小瓶藥，我看到那上面寫著“抗生素”。

他雙手捧著那瓶藥遞到丁程鑫眼前，眼神像一只即將被拋棄的小狗，討好地乞求主人再給他最后一次機會。

丁程鑫愣了下，沒有接，他就將那藥放在旁邊的石頭上，隨后又從口袋里掏出酒精、潔白的紗布。

“mori跟我說，她知道哪兒有抗生素和止痛藥，還有醫(yī)藥箱。”

“你腿受的傷好嚴重，我害怕……我之前在國外，有次野營的時候，有個同學因為破傷風，沒了。”

“所以我特別害怕?！?/p>

他嘴唇發(fā)著抖，語調(diào)出奇平靜。他極有條理地用酒精幫丁程鑫清理傷口，我卻從他每一下的動作里看出了不安。

“我沒想到mori有問題，她們給我下了藥?！?/p>

“我不是玩玩兒……我不是故意動宋亞軒的……我也不想在這種情況下碰他……”

說著說著，劉耀文終于還是沒繃住，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也不知道張哥對宋亞軒……”

他動作沒停，一圈圈兒地幫丁程鑫纏著紗布。

馬嘉祺退開了。

“丁哥，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年你對我攢了這么多失望?？墒?，可是沒有人告訴我那些是不行的，沒有人告訴我我到底該怎么做。”

“高中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念不念書無所謂，有那么多人喜歡我，就算不念書我也可以活成我想要的樣子。我本來就不愛念書，沒人告訴我我應該好好念書，好好念書哪點好。我覺得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多練兩支舞?！?/p>

“他們后來又送我出國，怪我考不上國內(nèi)那幾個名校。可是當初說念不念書無所謂的也是他們。”

“我一個人在國外，有時候真的特孤獨，我特別想你們。我們有時差，我算著時間給你們發(fā)消息，可是你們都好忙，總是不回我消息?！?/p>

“國外的女孩兒特別主動，后來我發(fā)現(xiàn)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不會孤獨。”

“剛開始我怕經(jīng)紀人發(fā)現(xiàn)，心里特別有罪惡感。有一次被她撞見，她也沒罵我，只告訴我自己注意別被拍到?！?/p>

“后來她還帶女孩子過來，給我找私密的地方。我問她這樣真的好嗎，是不是對不起粉絲，她告訴我男人這樣很正常，大家各取所需解決生理需求而已。”

“我不知道這些事該怎么跟你們開口，距離太遠了，我們的時間也總湊不到一起。難得通話的時候，我又總有更想說的話跟你們說?！?/p>

“他們讓我去參加各種酒局，融那些富二代的圈子，說只有這樣我才能走得更遠?！?/p>

“我以為這個圈子的規(guī)則就是這樣。離開了你們，我看到的都是這樣?！?/p>

“我認為那是對的，我認為這個圈子就是這樣，身邊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應該這么去做?！?/p>

“沒有人告訴我這些是不對的?！?/p>

劉耀文系好紗布的最后一扣，哭得額頭抵到丁程鑫的大腿上。

“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p>

“張哥沒了，賀兒也沒了。我怕再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p>

“我不想你對我失望，我不想你那么想我?！?/p>

“丁哥，丁哥?！?/p>

“哥?！?/p>

丁程鑫哭了，淚水從澄澈明亮的眼眸落下，仿佛一朵朵開在暗夜的曇花。

他真的好漂亮。

他揉著一米八的劉耀文的腦袋，就像揉著當年那個一米六的劉丸子。

劉耀文在他面前，好像永遠都不會長大。

他終于將這些年心底壓抑的委屈對丁程鑫說了出來。

離開我們，他迷路了太久太久。

在上這座島之前，我很久沒見到劉耀文這樣肆無忌憚地流淚了。

有一年我跟著節(jié)目組到紐約錄制旅行綜藝，然后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正在波士頓上學的劉耀文。

我已經(jīng)差不多有一年沒見他了。

自從十三歲相遇以來，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分開那么久。忙起來時還好，一旦有空閑，我會恍然間覺得上一次見到劉耀文是上個世紀的事，他離我好遙遠好遙遠。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心慌害怕，然后立刻給他打電話。往往是聽到他睡意朦朧的聲音，我才會意識到我們隔著13個小時的時差。

他被我吵醒了也不生氣，聲音懶洋洋地隔著大洋彼岸，乘著風，順著聽筒傳到我耳邊：“宋亞軒兒，怎么啦？”

我有時候什么也不想說，他緊接著下一句就是：“是不是想我了？”

是。

我想他。

每一次都是想他，可我哪一次也沒說出口。

他深知我的別扭和不坦誠，笑出氣聲，也不為難我，被料的摩擦聲讓我猜測他可能是起身，也可能是翻身，然后他就會打開話匣子，就像在我身邊一樣。

紐約到波士頓，全程大約345公里。我從來沒有那么希望自己有特異功能，最好是瞬間移動那種，再不濟會飛也行啊，或者變成隱形人，這樣誰也找不到我、看不到我。

然后我否決最后一個想法，因為那樣劉耀文也看不到我了。

盡管路途并不算特別遙遠，可是節(jié)目組的節(jié)奏非常緊張，我的鏡頭又很多，想要中途開溜，簡直難于上青天。

我給劉耀文打電話，讓他聽風的聲音。

我實在沒想到，他單是聽一聽，就敏銳地捕捉到關鍵信息：“宋亞軒兒，你在哪？”

我說：“你猜?！?/p>

“波士頓？”

他的聲音帶著非常明顯的驚喜。

“很近了?！?/p>

那邊停頓了一會兒，我猜他是在查我的行程。

“紐約？”

“文哥真聰明?！?/p>

于是當晚，我的房間便迎來了那個好久不見的大高個兒。像棵挺拔的樹木杵在門口，摘下口罩，咧著嘴一如既往地朝我傻笑。

我鬼鬼祟祟地朝門口張望，他帽檐下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沒人，我留意了?！蔽亿s緊將他拉進屋里。

我當時不知道要好的朋友之間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想見面，見面了也沒什么事，只是單純地想待在對方身邊。就這么看看他，碰碰他，摸摸他，聽聽他的聲音，便頓時像被充滿了電，原地滿血復活。之前想痛罵這個無聊又傻逼的世界，見了他只覺得沒白來這人間走一遭。

他給我?guī)Я肆闶?，給自己帶了幾罐酒。零食一起吃，酒他卻不讓我喝，因為第二天我還要早起錄節(jié)目。

我們開著電視，坐在地毯上，靠著沙發(fā)聊天。聊我們，聊TNT，聊他們五個。聊的內(nèi)容并不輕松，因為那時候我們的烏托邦已經(jīng)碎了，留給我們、等著我們的是黑與白中間的灰色地帶，是抗爭無效后麻木的神經(jīng)，也是沙啞著嗓子無用也無力的無聲吶喊。

太沉重了，我想跳出這個話題，于是沒忍住，直接轉(zhuǎn)過頭去問他：“那些新聞是真的嗎？”

他回望著我，灼灼目光里帶著他從前少有的復雜情緒。

他又長大了許多。

從前少年的目光里很少有第二種情緒，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但現(xiàn)在顯然不同了，他也開始有了不想讓我知道的東西。

“照片是真的。宋亞軒，你會不會討厭我？”

“你和她們上床了嗎？”

大概沒想到我會問這么直白，他愣了下，目光稍微躲閃，而后還是坦然地直視著我。

“是。”

“是因為寂寞嗎？”

“我不知道……和她們在一起我就不會想你們。”

“你喜歡她們？”

“怎么可能？”

“哦，”不知為何我從剛剛就緊繃的心理寬松下來，“她們喜歡你嗎？”

“她們說‘I love you boy’,她們喜歡每一個boy?！?/p>

“嗷，”我搶過他的酒喝了一口，“我的意思是，人家要是認真的，你就不要玩弄人家感情。還有還有，你一定得做好措施啊，不要光圖爽就不管不顧了……你經(jīng)紀人……”

他打斷我：“你不生氣？”

“我為什么生氣？”我寬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不知出于何種心理，偏要表現(xiàn)出一種大度：“解決生理需求，人之常情，人之常情?！?/p>

他沉默，一雙眼像探照燈似的死死盯住我。像是想通過我的臉窺探到我的腦袋瓜，看看我到底在想什么。

最終，他輕輕嘆口氣：“算了。反正還有很多時間?！?/p>

“什么？”

“沒什么?！彼嗔巳辔业暮竽X勺，“等我確定了再告訴你。”

晚上我們躺在一張床，蓋著一條被睡覺，像曾經(jīng)的很多年一樣。

我們面對面入睡，半夜我的腰上多出一條胳膊。這要是在平常，我肯定被嚇到尖叫。但鑒于這條胳膊的主人是我安全感的來源，我便又往那邊靠了靠。

然后我聽到抽泣聲。

我想要開燈，他阻止我。

“宋亞軒，我就哭一下，就一下?！?/p>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好抱住他。

他的腦袋貼在我心口。

我想問他為什么哭，但其實不用問我也知道，于是不再多此一舉，任由他在黑暗里發(fā)泄著。

故事開始的時候，我們只是跌跌撞撞拼盡全力追逐夢想的小男孩兒。我們以為自己拿的是熱血漫里的男主劇本，相信努力和堅持可以戰(zhàn)勝一切，相信我們會被一束光照耀著成為世界的中心?？涩F(xiàn)實是，粉絲追捧的我們并不是主角，我們也無法打敗任何一個邪惡的大boss。

那天哭到最后，劉耀文哭累了，就一下一下地數(shù)著我的心跳。

睡意模糊的時候，我聽到他說：

“宋亞軒，我心疼我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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