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依戀理論的視角

1.安全避風港幫助處理情緒

在依戀理論中，安全避風港能夠幫助個體管理和緩和沖突的情緒和感受。當照顧者能夠意識到孩子的情緒，并同頻互動，孩子就會發(fā)展出安全感，相信自己是可以被看見和理解的，明白自己對某人來說是重要的，相信在自己感到痛苦、脆弱或有需要時會有人回應他們、幫助他們。這樣的安全避風港可以讓孩子更有心理彈性。照顧者在短暫的關系失調(diào)后對關系進行修復，還可以讓孩子學到關系裂痕是可以修復的。

而如果照顧者不斷忽視或誤解孩子嘗試表達的痛苦或需求，這種慢性的不同頻狀態(tài)會讓人產(chǎn)生情感失調(diào)：

（1）抑制反應

個體努力不觸碰或減少自己的感受，忽略或最小化那些有現(xiàn)實基礎的威脅，否認面臨的問題、自己的需求以及其他負面情緒，壓制自己的脆弱感。抑制反應的來訪者需要對自身情緒感受有更多的覺察，并學會表達它們。他們需要了解，在親密關系中如果有情緒可能會面臨什么威脅，如此便能減少對自己情緒和脆弱感的批評。

（2）過度反應

個體讓自己的情緒不斷升級，反復琢磨痛苦的情緒，非常害怕被拋棄。孩子會想要夸大自己的感受以吸引照顧者的注意。過度反應的來訪者需要提升對痛苦的容忍度，可以使用一些正念基礎的干預，如聚焦想法、信念和行為，并用慈心來肯定這些體驗。

2.安全基地支持探索和發(fā)展

通常，孩子會通過照顧者的情緒來判斷環(huán)境是安全的還是危險的。當照顧者的反應傳遞出環(huán)境是安全的、可探索的，則孩子就回更愿意向外拓展，更靈活地處理跟他人、跟世界的關系，發(fā)展出更統(tǒng)合的自我認同和更一致的自我敘事。

3.依戀理論對咨詢的指導

（1）提供抱持的環(huán)境

很多來訪者并沒有成長在抱持環(huán)境中的體驗，當自己感到難過或受傷時他們父母更可能會：

①喚起自身的難過，讓父母退行，只剩下孩子自己一個人面對情緒。

②不知道如何回應而感到焦慮、內(nèi)疚，否認孩子的感受，試圖讓孩子高興起來，但這會讓孩子與真實感受產(chǎn)生疏離。

③用懲罰或嘲笑回應孩子的難過，讓孩子為感到脆弱而羞恥。

沒有安全依戀經(jīng)驗的來訪者常常有焦慮、無法預測、夸大的和各種無能為力的體驗。而咨詢師盡量不要試圖消除來訪者的痛苦、對此輕描淡寫、予以解釋或轉(zhuǎn)移話題（咨詢師可能過多地假定是自己引起了來訪者的痛苦，想要為減輕來訪者的痛苦負責），因為這會讓來訪者再一次體驗到當自己有情緒時會和別人斷開聯(lián)結，同時也是一種對他人情緒進行的操控（會重演對來訪者的控制或讓來訪者變得更依賴）。面對來訪者的這些痛苦感受，咨詢師可以鼓勵或歡迎來訪者表達并與來訪者保持聯(lián)結和同在，如“很感謝你能夠相信我，和我分享這些痛苦，一起去面對它們。能再多說一些么，我想更好地理解它們?！薄拔椰F(xiàn)在就在這里，同你一起面對，直到我們找到解決方案。”藉由這種方式，咨詢師向來訪者傳遞出自己可以承接住來訪者那些強烈的感受，從而為其提供安全避風港。咨詢師需要為來訪者提供他們成長過程中缺失的安全避風港（對他們的痛苦和情緒需要給予支持）和安全基地（對他們想要發(fā)展或變得更獨立提供支持）。

（2）提供修復性體驗

在來訪者正在體驗或分享矛盾的情緒或感受時，咨詢師需要詢問并說明或澄清自己在想什么、感受到了什么，如，“當你跟我說這些時，你覺得我會有什么想法或感受么？”，“其實我并沒有覺得那是難以理解的，相反，我覺得那真的會令人感到痛苦”。若是缺乏這部分澄清，來訪者可能會退回到自己的錯誤信念中。而通過過程評述，咨詢師可以修整來訪者的曲解。當來訪者得到此類回應后，會擁有更好地自我反思能力，也更能夠體驗到自己的積極或消極情緒。

當來訪者感到安全時，他們便可以不用與某部分的情緒或感受保持疏離（抑制反應），也不用感到不堪承受（過度反應）。他們可以擁抱自己的不完美和不安全感以及優(yōu)勢，表達自己的需求，成為自己，并和他人發(fā)展出類似咨訪關系的支持性關系。

（二）回避感受

來訪者一方面希望咨詢師可以與自己進行更深層、更個人化的聯(lián)結，但同時，來訪者也依然會覺得害怕，想逃避那些在其他關系中從未被接受的感受。來訪者可能①不太相信自己會得到支持；②覺得袒露內(nèi)心會羞恥：③害怕情緒和感受會被評判；④害怕自己失去控制。一些來訪者不愿意分享、不愿意感受可能是在防御預期的糟糕結果。來訪者通常會預期自己會從他人處收到那些熟悉但令人難受得回應，如不允許表達感受或“你讓我很失望”。

還有一些來訪者回避自己的痛苦可能是想要保護照顧者，不讓照顧者看到他們對來訪者造成的傷害。這種犧牲自己來維持不安全依戀的方式，是一種分裂的防御機制，來訪者將“壞”的、有問題的部分留給自己，同時維持著與被內(nèi)化的理想化的、好的照顧者的聯(lián)結。這種情況中，咨詢師若能夠不指責或否定來訪者的依戀對象的情況下肯定來訪者表達的體驗，來訪者的問題可能會得到緩解。如“我可以理解你一直都感受到的擔憂。聽到父母爭吵，互相貶低對方，你一定被嚇到了。你的媽媽可能會很受傷，爸爸可能會走開，而你卻無法阻止，也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嚴重的問題，那該多無奈和心碎。這對你而言太難了，而且可能對你父母來說也不容易。”

（三）觸碰感受

當咨詢師避開，亦或是不回應來訪者的感受時，咨訪關系就會失去其活力和意義，咨詢也會變成一種理性層面的討論。當咨詢師關注來訪者的內(nèi)在體驗，來訪者就會開始更強烈地感受到那些伴隨問題而來的不舒服的感受，并更直接地把它們表達出來。如果來訪者能夠觸及自己的情緒或感受，他們就能夠更好地解決自己的問題。

1.被壓縮的感受

很多來訪者經(jīng)常體驗到寬泛的、未分化的情緒狀態(tài)，將很多情緒一并用某種“感覺”（如生氣、無聊）來表示。很多不一樣但重要的意義時常也被壓縮到那個情緒詞里。咨詢師可以通過開放式的回應澄清那些被壓縮到單一情感詞里的重要意義。

例如：

（1）“剛才你用‘沒被看見’來描述自己，聽起來好像是當他這么做時，你覺得自己一點也不重要?！?/p>

（2）“有沒有什么畫面能夠準確反應你的那種感覺，或那種感覺出現(xiàn)時是什么樣的？”

（3）“這是一種熟悉的活曾有過的感受么？你記不記得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的時候？”

具體地澄清體驗對來訪者的意義不僅能夠防止咨詢師過度認同來訪者，也可以減少咨詢師的移情，

2.核心感受

來訪者的經(jīng)歷通常會圍繞某一核心情緒狀態(tài)，理解這一核心情緒可以提高來訪者的自我效能感。這種感受通常覆蓋了來訪者當前生活中的多種經(jīng)驗。核心感受通常來源于過往創(chuàng)傷或是近期多重壓力的堆積。

（1）過往創(chuàng)傷

當近期某個生活危機出現(xiàn)勾起了多年之前的情緒問題，壓力打在過往的創(chuàng)傷上時，來訪者會前來求助。此時，咨詢師需要識別當前危機引發(fā)的核心情感和過往創(chuàng)傷的關聯(lián)。當來訪者理解了當前感受與經(jīng)歷的關聯(lián)之后，通常會更加接納和寬恕自己。

（2）多重壓力

多數(shù)人都有適應性的應對機制，讓自己能夠處理生活中的單一應激事件。但是當應激事件不斷，壓力太大，自己慣用的應對方式承受巨大負荷而失效，人就會產(chǎn)生心理問題。經(jīng)歷多重壓力的來訪者可能會感到“不堪重負”“耗竭”甚至是“崩潰”。咨詢師需要捕捉隱藏在不同但卻又相關的危機事件背后的情緒感受，來訪者才會感受到被看見和理解。

對來訪者表達的核心感受進行回應可以引出對來訪者而言最有意義的信息，如“害怕孤單一人是可以理解的，在你的大多數(shù)生活里，你好像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一個人做”。

3.不安全感

如果來訪者因不知道咨詢師對其所表露的內(nèi)容會做什么反應而感到害怕，咨詢師則需要對來訪者的感受和預期進行共情，并幫來訪者澄清他們習得的、讓他們感覺分享不安全的原因。如：

（1）“如果我們一起談論你的感受，對你而言，會讓我們之間出現(xiàn)什么問題么？”

（2）“如果你讓我看到了你脆弱的一面，你覺得我會怎么看你？”

（3）“在成長過程中，當你感到難受時，你的父母是如何回應你的？”

（4）“你是不是害怕從我這里得到一些回應？”

當來訪者能夠在當下的關系里更充分地體驗到感受，并收到修復性的回應，這種人際安全感可以幫助來訪者了解自己的想法、體會自己的感受。

4.不一致的感受

咨詢師點出來訪者的敘述和情緒之間出現(xiàn)的不一致，也有助于來訪者進一步觸碰情緒。如，“你說的好像和你表現(xiàn)出的情感不太一樣，你覺得這里是不是有些不一致？它是不是代表著什么？”

5.情緒組合

（1）悲傷-羞恥-憤怒

一些來訪者在最開始體驗到悲傷或痛苦后，認為受傷或難過的感受意味著 “懦弱”、丟臉，因而不接納這些情緒或?qū)?strong>這些情緒產(chǎn)生羞恥感。在他們的經(jīng)驗里，表達或分享這種脆弱是不安全的，如果讓自己感到難過、受傷或脆弱，就意味著“自己很孤單”、“沒有人在身邊”、“都是自己的錯”；如果真實地表達出這些難過，那就是承認自己有需要，而這可能會讓他們覺得自己要求太多、太自私。來訪者可能會用“糟糕”、“笨”、“沒有價值”、“難為情”、“尷尬”、“屈辱”等呈現(xiàn)出羞恥感，這背后往往是來訪者覺得自己是一個糟糕的人，自己的存在本質(zhì)上沒有價值。

為了應對或防御羞恥感（低自尊），一些來訪者可能會通過誘發(fā)別人的羞恥感來重建受傷的自我：①脾氣爆發(fā)；②貶低別人或提出強烈的批評（“真夠笨的”）；③用逞強的方式挑釁別人（“你就試試看”）；④自動化地指責或反擊他人的批評（“那還不是因為你？”）。一些來訪者可能會通過逃避防御或否認羞恥感，如固執(zhí)地追求完美、人際退縮或在心理上保持距離。

（2）憤怒-內(nèi)疚-悲傷

一些來訪者會用悲傷回避憤怒，他們會表現(xiàn)出籠統(tǒng)的悲傷、無助、抑郁感受。他們傾向于避免人際關系沖突、犧牲自己的需要轉(zhuǎn)而回應別人的需要。為了照顧他人，自己可能會表現(xiàn)得像個犧牲者或無助的受害者。在他們的經(jīng)驗里，自己會因為體驗到憤怒、設定邊界或強調(diào)自己的需要而被批評、指責，進而產(chǎn)生內(nèi)疚感。

在這些情緒組合里，經(jīng)常表現(xiàn)的情緒通常是原生家庭里允許表達的，也是來訪者更加熟悉的、感到安全的，如（1）里的憤怒，（2）里的悲傷；而中間的羞恥或內(nèi)疚則是有破壞性的，讓來訪者感到厭惡的，所最初的情緒反應是對事件的合理情緒反應但卻不被允許體驗或表達的。

對此，咨詢師可以提供善意且接納的回應，幫助來訪者內(nèi)化咨詢師對其羞恥的關切和共情，讓來訪者學會共情自己的遭遇，質(zhì)疑諸如“自己是個錯誤”、“考慮自己就是自私”的觀念，打破對那些貶低或拒絕自己的依戀對象的認同。

（四）反移情

咨詢師也有自己的成長史，有當前需要面對的生活壓力，這使得咨詢師可能無法回應來訪者的不同感受，尤其是來訪者的情緒、感受勾起咨詢師生活議題中的重要情緒感受的情況。咨詢師在成長過程中被賦予的角色將會影響其對來訪者的回應。

1.過分尋求認可

一些咨詢師選擇這條道路是因為自己有被別人喜歡的強烈需要，過分在意自己的外在表現(xiàn)，擔心別人對自己的評價。他們在成長過程里，父母可能過于嚴苛、挑剔，或者是與孩子切斷情感聯(lián)系、保持情感疏離。這些成長經(jīng)驗會讓新手咨詢師在探索阻抗、探索咨詢中不太好受的感受、做過程評述時感到焦慮，因為咨詢師想要做一個“好”人贏得來訪者的喜歡和認可。而在面對那些充滿挑釁的、憤怒的人際風格的來訪者時，有如此成長經(jīng)歷的咨詢師很可能以個人的不具備治療性的情緒反應回應來訪者，如憤怒、批判、退縮，或是懲罰與評判。

2.習慣照顧他人

一些咨詢師在孩子的時候就因為照顧者的酒精成癮、藥物濫用、抑郁、不幸福的婚姻、依賴等而承擔家庭的“照顧者”角色。他們在自己還是孩子時就需要照顧其他人，所以在咨詢時，會擔心自己會讓照顧的對象（來訪者）失望。不能拯救情感脆弱的來訪者或解決他們的問題，和其成長歷程中依戀紐帶受到威脅的情況類似。當咨詢師覺得自己要對來訪者的情緒負責時，咨詢師就陷入了不切實際的期待，認為自己必須解決來訪者的問題，結果常常讓自己的勝任感降低。尤其是在談及危及生命的健康問題、創(chuàng)傷等時，咨詢師容易掉入對來訪者強烈的情緒負責、做些什么幫助來訪者擺脫痛苦或?qū)ζ溥M行解釋的陷阱里。

3.家庭文化規(guī)范

諸如“男性難過是懦弱的、不被接受”的家庭規(guī)則，“母親必須犧牲自己的感受照顧其他人的感受”的角色規(guī)范，會讓咨詢師對自己的悲傷、憤怒或其他被來訪者喚起的情緒感到不適。咨詢師可能會無效地回應來訪者：

①解釋情緒或感受的意義，在理智層面遠離自己。②指導來訪者要做什么。③為了緩解焦慮而轉(zhuǎn)移話題。④在情緒上退縮或陷入沉默。⑤嘗試拯救來訪者（削弱來訪者的力量感）。⑥過度認同來訪者，變得具有控制性。

應對反移情，咨詢師需要提醒自己，要按照來訪者的意愿進入或離開體驗到的情緒感受；幫助來訪者識別和表達那些重要的情緒感受并予以回應；肯定來訪者的情緒感受，幫助來訪者在情景脈絡中理解情緒。

反移情會讓咨詢師失去觀察性自我和恰當?shù)姆只芰?，變得過分認同（反應過度）或遠離來訪者。如來訪者對被拋棄的焦慮引發(fā)咨詢師的痛苦感受，咨詢師可能無法準確共情來訪者的情緒，而是經(jīng)歷著自己的痛苦，透過來訪者來處理自己的痛苦。如果咨詢師無法以更中立的方式有效回應來訪者，咨詢師應當請教同事、進行督導，亦或是尋求個人咨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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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心理治療中的人際過程》（第七版）

Edward Teyber, Faith Holmes Teyber 著

董婭婷，李曉純，姚夢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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