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笨猴的詛咒》| 賽博朋克2077征文比賽冠軍


本篇作品為「科幻春晚·《賽博朋克 2077》」征文比賽冠軍
特邀評委評語
非常喜歡這篇,一上來從飲料切入,和游戲里每一款雞尾酒都有一個傳說入手,讓人立刻有了如同一個大型支線任務的代入感。之后,再由笨笨猴的各種反差萌以及成癮至廢人的故事里,跌宕起伏一直吸引著往下讀(玩)。唯獨可惜的是結尾并沒有一個有力的收場,只是講完了事,多少讓人覺得打完這個支線有些可能錯過觸發(fā)什么細節(jié),造成草草收場的唐突感。但整體還是喜歡的。
——梁清散

笨笨猴的詛咒
作者 | 咖骷桑
全文 8277 字,預計閱讀時間 ?16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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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嘿,克萊爾,最近怎么樣?”我靠在吧臺,向她打了個招呼。
“嘿!某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雇傭兵,有日子不見了呀,干了一票兒大的?”她抬頭瞥了一眼,接著擦手上的杯子。看來是記得我的臉。
“不是誰都能大名鼎鼎呀。有口飯吃我就知足了?!蔽易谒媲暗囊巫由?,“這些日子確實接了個活兒,但也就是個活兒吧?!?/p>
“有活兒接就是好事兒。喝點兒什么?”
“嗯……你這兒,有笨笨猴么?”
“啊?是我聽錯了嗎?”克萊爾抬頭看著我,笑得毫不掩飾,“裝起未成年了嗎?來杯強尼?銀手吧,給你開開胃。”
“我認真的,有笨笨猴么?我想嘗嘗?!?/p>
克萊爾揚起一邊的眉毛:“那行吧,幫我清清貨也不錯,來生最不好賣的大概就是這玩意兒了,要什么味兒?原味的還是薄荷?”
“操,真有薄荷味的。就原味兒的就行了。”
“怎么想起喝這個來了?這玩意兒甜的要死,我一喝就拉肚子。”克萊爾半天才翻出來一罐放到我面前來。我握住跟前的綠油油冷冰冰的易拉罐,湊到眼前看著上頭那只猴子腦袋,猴子腦袋也看著我。有點兒犯惡心。
“呃,這真是說來話長,我這一趟活兒基本就是跟它干上了?!?/p>
“喔?跟一罐笨笨猴?這我可得聽聽,正好現(xiàn)在客人也不多?!彼f著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又接著剛才的活計。
“也行,那就聽著下酒吧,給我也來一杯?!蔽野涯蔷G油油的易拉罐挪到一邊,打算盡量不去看它,“這個還是一會兒再喝吧?!?/p>
02
那是幾周前來著?也是在這兒,一個中間人來問我想不想接個活兒,你懂的,那種專挑我這種名不見經(jīng)傳的雇傭兵派活兒的中間人??偟贸燥垍龋攘_格正眼瞧我的時候大概我已經(jīng)餓死了。那中間人一臉神秘,也不說清楚到底是干什么,說客戶非要當面再交代具體事宜。他讓我放心,反正不是賣屁股。他懂個屁,真要碰上事兒,賣屁股都算輕的。
反正見面才交代的客戶我也不是沒遇過,沒多想我就接下來了。北區(qū),一小破樓。幾樓我也記不得了,反正我一上樓,就聞到了一股子濃烈的玉米味兒,真的,濃烈。并且似乎還就是從我客戶的那一號傳出來的。我心想人各有愛吧,反正總不至于是叫我來吃玉米。要真是玉米也不虧,我都多少年沒見過真玉米了。抱歉,嘴有點碎。
總之一敲門就開了,一開我就慫了。一個漩渦幫,看不出人樣兒的那種。一堆紅眼睛從腳到頭掃了我一遍,然后嘴巴動了,或者說口器更合適:“我喝完了。進來吧?!蓖瑫r一股子腥甜的玉米味兒直沖我面門,差點兒沒把我熏暈過去。
迷糊里我跟著他進了門,先是更濃烈的玉米味兒,然后一腳踩進了一堆易拉罐里,幾乎絆了一跤?!翱粗c兒?!笨谄饔謩恿?。我往地上看,全是綠油油的易拉罐,滿屋子都是,墻角那兒堆得有半人高,全都印著一個猴子腦袋。沒等我發(fā)問,“坐吧。”漩渦幫扯過一張凳子:“直接進入主題吧?!泵苊苈槁榈募t眼睛看著我。
這回我趕緊先開了口,我一般不跟幫派成員合作,各種事情上影響不好。“去你媽的,老子不是幫派成員,更不是漩渦幫?!彼麆傄渥?,一聽我的話差點沒跳我臉上來?!半m然我以前是,但我是虎爪幫的,管過不少人?!彼@么一說,我也覺得的確不像漩渦幫的了。因為漩渦幫跟這老兄比也只能算是輕度改造。我聽說虎爪幫基本都是亞裔,不過這老兄身上連塊皮都沒有了,也看不出來。嗯,現(xiàn)在坐著仔細一看,要不是身上裝的義體太雜七雜八,不然跟一個安保機器人基本沒有區(qū)別。
“操。”這位前虎爪幫老大邊坐下邊說,“以前老子管著不少人!”我不知道該附和什么,只希望他趕緊說下一句話,因為屋子里甜膩的玉米味兒讓我有點惡心。“喝過笨笨猴么?”前老大從地上撿起一個易拉罐丟給我。說實話從一個能嚇死人的家伙嘴里聽到這么個詞兒,讓我差點兒笑出來。但我沒笑出來,我的臉部義體專門針對表情控制做了強化,職業(yè)需要嘛。再說實話那也是我頭一回知道這飲料。你知道的,我,土生土長的海伍德人,打記事兒起就只喝啤酒。我把被踩扁的易拉罐轉(zhuǎn)到背面,想看看配料表,看見一行字——
高果糖玉米糖漿。
原來如此,這一屋子的味兒都來自這個。
“沒喝過么?!鼻袄洗笳f這幾個字的時候,語氣里大概有嫉妒,憤怒,悔恨之類的好幾種情緒,讓我稍微驚詫了一下?!敖裉旃湍?,就是因為這個?!鼻袄洗髲奈沂掷锍樽卟缺獾囊桌蓿缓笥酶脑爝^的手把它捏成了一個綠色小疙瘩。“我以前也沒喝過,讓你辦事兒前,我得先讓你清楚我是怎么喝上這玩意兒,然后變成現(xiàn)在這樣兒的,不然你不好辦事兒?!?/p>
雇傭兵嘛,我絕對不會對客戶的經(jīng)歷抱有好奇,只要拿錢辦事就行。但是客戶自己要讓我知道,而且還是這樣的客戶,那只好洗耳恭聽了。畢竟我不想也變成小疙瘩。好,我說。但我希望他長話短說,因為我感覺有點兒缺氧。還有點兒后悔上回沒裝醫(yī)生推薦的嗅覺屏蔽插件。
“你給我聽,”前老大強調(diào)道,“但別他媽給老子笑?!?/p>
03
操,我都搞不清是多少年前了,這該死的甜漿浸壞了我的腦子??傊菚r我還在虎爪幫,是一片分區(qū)的頭目,管著不少人?;⒆停瑳]有不干的生意。那年正好有個街頭妞,欠了幫派的債,想跑可是讓我們逮住了。結果發(fā)現(xiàn)她還是個挺有能耐的黑客。那正好讓她給我們打打工。拴上鏈子,鎖在地下室里。對,打工嘛,不然呢。確實挺有能耐,偷點兒情報,洗點兒錢,把誰的腦子給燒糊什么的,她都挺在行。她不肯干?那就教育唄,教育得多了就沒有不肯干的了。不過她確實算硬的,三天兩頭就嚷嚷她不想用她的技術做這些壞事兒什么的。但是她搞錯的一點是,不是她的技術,而是她是技術。
總之就那樣不到半年吧。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要是多給她點關懷可能也不至于變成現(xiàn)在這樣。反正有一天她忽然開口跟我提要求。我還以為是要怎么著呢,結果她求我給她買一罐笨笨猴喝,說什么她小時候常喝,想的不行。我那時根本沒聽說過笨笨猴這個詞,給了她一點兒小教育我就走了。
第二天,我再去看她,在地下室的門口就聞到了一股子焦味兒。進去一看,她的腦袋跟儀器都糊在一塊兒,人都涼了。大概是這回讓她偷的情報防護太嚴,我心想。又得去找打工的了,我又心想。不過她手跟前放著一塊芯片,我以為是這回偷來的情報,想也沒想就插進耳朵后頭了?,F(xiàn)在想想是應該提防一下,但是你會提防你養(yǎng)的狗嗎?而且是已經(jīng)死了的狗。總之當時里頭什么也沒有,就一句話——
讓你也嘗嘗。
確實嚇了我一跳。雖然當時沒有什么中病毒的跡象,我還是趕緊叫來義體醫(yī)生給我掃描了一遍,不過什么也沒找著??磥磉@街頭妞是自己故意去撞高級防護墻,把自己給燒死了。不過死了也不算完,該換的債還得還。我叫手下人把她身上該拆的拆該賣的賣,剩下的收拾了,雖然基本也不剩下什么了。那一天我也確實沒有任何不適。也就沒當回事兒。
第二天才開始有奇怪的事兒。我想去買一罐笨笨猴來喝一喝。這個念頭就那么憑空出現(xiàn)在我的腦子里。但其實也沒啥可奇怪的,畢竟哪一個念頭不是憑空出現(xiàn)的呢?但還是有那么點兒奇怪,我這輩子還沒想過要去喝一口不含酒精的東西。也許是那個街頭妞的話讓我有點兒想嘗一嘗吧,當時我想。那玩意兒到處都有,路過一個販賣機就買了一罐。玉米味兒,相當甜。老實說對于喝慣苦酒的我來說并不難喝。新鮮的感覺。
第三天我也喝了。就著煙。
第四天也喝了。吃飯的時候。
第五天。醒過來就先干了一罐。前一天多買了一罐。
反正剛開始的幾星期里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喝個飲料而已,調(diào)劑調(diào)劑,畢竟在幫派里混日子可不怎么甜。
喝一罐笨笨猴吧。
這念頭總是在每一天的不同時段里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似乎是我想喝,又似乎不是。反正那念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那就喝唄。有什么好抵抗的呢?
開始覺得不對勁是在一天下午。老大召集各區(qū)的頭目例行集會。會上老大正大講特講近期的方針,要增加保護費呀要擠兌六街幫呀要多挖腎少挖肝兒呀之類的。總之例行集會。忽然間,喝罐笨笨猴吧,這個念頭就那么憑空出現(xiàn)在我腦袋里。雖然在集會上我的腦袋里很少會不出現(xiàn)諸如一會兒騎哪輛車晚上操哪個妞明天找誰的茬兒之類的念頭。但我發(fā)誓,只要我還是我,那么喝一罐笨笨猴這種念頭就絕不可能在集會時出現(xiàn)在我腦袋里。
但是最近確實喝的有點多,或許也不奇怪吧,我那時想。但片刻之后我終于意識到事態(tài)有多嚴重了。
正集會呢,老大正講話呢,我總不能忽然離席吧。但是那個念頭好像不會理會這么多。喝一罐笨笨猴吧。喝一罐笨笨猴吧。喝一罐笨笨猴吧……
我發(fā)現(xiàn)我似乎需要抵抗這個念頭了,因為我的腿腳好像只要我一松懈就會站起來直奔樓下的販賣機。并且想喝笨笨猴的這個意志似乎隨著時間推移就變得越發(fā)不屬于我。你抽煙么?那你應該體會過那種煙癮得不到滿足時的感覺。但那個跟這個比輕得就跟沒有一樣。
大概都沒有幾分鐘,我的腦子就被那個念頭給占據(jù)了。我不應該抵抗的,早點出去買還能用拉肚子之類的借口給搪塞搪塞。拉個肚子又不至于切腹。但就因為我抵抗得太久,腦子被那念頭占得太多,我的嘴巴手腳都他媽的不屬于我管控了。我就記得我唰地一下站起來,兩只手往桌子上猛地一拍,沖著在場所有頭目以及老大喊了一句——
我他媽得喝一罐笨——笨——猴——!
我永遠都忘不了老大當時的表情,哪怕我已經(jīng)忘記了那么多事情。我記得老大就跟看日野秀智似的看著我,嗯?沒聽說過?就系好安全帶那個。不知道?算了??傊缓罄洗罂粗?,問了一句,笨笨猴是什么?但我的身體那時已經(jīng)不屬于我了,只有我的眼睛還是我的。我的身體根本就沒理會老大的問題,直接一路沖到了樓下的自販機那兒。我看著我的手摁下笨笨猴的按鈕,付了款,拿起那瓶綠色的飲料,拉開拉環(huán),送到嘴邊。據(jù)那些跟著我下樓的頭目說,我就像吸閃光的毒蟲一樣痛飲那罐笨笨猴。
玉米味兒,相當甜。就像我能感覺到那濃重的甜味一樣,我的嘴巴手腳也重歸了我的掌控。從那天起,老大就勒令我查清楚這件事情,否則別再出現(xiàn)在他眼前。
并且要求我必須隨時隨身攜帶笨笨猴。
04
那個時候我才又想起那個街頭妞來,該死的黑客婊子。對,沒錯,當時我是做過檢查,什么也沒查出來。但是什么也沒有的話絕對不可能讓我變成那樣。自從集會那次事件之后,我終于發(fā)現(xiàn),我想喝笨笨猴,跟我想喝笨笨猴是不同的。
怎么說呢?就是我故意那么去想,想我得喝一罐笨笨猴,那么我也是可以不去喝的。當然我也可以喝。這是我的自由意志。
但是那種在每一天里,不定時忽然出現(xiàn)的我想喝笨笨猴,它一旦出現(xiàn),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我就非喝不可,不論我是在做什么。是在拉屎也好,睡覺驚醒也好,跟六街幫干仗也好,總之那個念頭出現(xiàn)的幾分鐘之內(nèi)我必須得喝一罐笨笨猴,不然我的身體就會自己去喝。
所以這他媽一定有問題,也確實有。當初放在那個死街頭妞手邊的芯片,一開始我沒當回事就沒拿去破解檢查。但是這回一破解,里面果然有段病毒程序。我也通過各種手段找來了能找到的最厲害的黑客和義體醫(yī)生,他們再次掃描才發(fā)現(xiàn)了我腦袋里病毒感染的跡象。
但是,操,操!他們想盡辦法也不能從我的腦袋里把病毒去除。他們嘗試了什么從病毒程序反過來生成抗體,什么從我的有機體和義體取樣進行研究,什么往我的腦袋寫一個不許喝笨笨猴的病毒,但不管哪個都他媽一點兒用都沒有。最后還找過一個倒霉蛋直接把那張芯片插進了他腦袋里,說也許短期的感染還有制造抗體的可能什么亂七八糟的??墒悄莻€家伙居然什么事兒都沒有,媽的等了個把月也還是什么事兒都沒有。結論是這病毒只對我有效。還有個結論,那幾個黑客跟醫(yī)生的術語我一句也沒聽懂,但反正意思是這個,那就是這病毒已經(jīng)跟我的腦袋融為一體了。換個說法就是我的腦袋里已經(jīng)沒有病毒了,因為我的腦袋就是他媽的病毒?;蛘卟《揪退麐屖俏业哪X袋??傊胍宄裁礀|西出去已經(jīng)不可能了,除非直接摘了我的腦袋。
哦,對了,還有個結論。那就是這個病毒一直在增殖。開始的那兩三月,基本也就是一天一回,一回一罐就能搞定。后來不行了,慢慢開始一天兩回、三回,一回兩罐、三罐都不夠。附近的自販機都他媽讓我喝空了。手底下人也甭干別的,每天基本就是搜刮笨笨猴。
哦,對了對了,還有一個結論,是個黑客說的。就是那個街頭妞既然能做出這種級別的病毒來,那她直接篡改我的人格或者記憶,讓我一槍斃了我自己,或者讓我綁一圈炸彈在集會時自爆,應該都是輕而易舉。但是她偏偏是要我一天喝幾罐甜玉米漿,應該是對我有特別深的憎恨。特別而又很深的憎恨。
也許那一天應該給她買一罐笨笨猴的,我那時想。
不過老子可是極道中人,走上這條黑道就沒怕過被人報復。哪怕是這種報復。
就算專業(yè)人士解決不了,我也不會放棄自己嘗試的。有一個方法他們沒給我試過,可能是他們不敢。總之那天我叫來幾個心腹,讓他們把我鎖在幫派的囚房里,給我準備幾周的食物,這幾周絕對不能讓我接觸笨笨猴,無論我自己說什么。
我坐在囚室里,等待那種沖動。沒等多久,因為當時我一天要發(fā)病三四次。沖動來了卻沒有笨笨猴,這回也像最初的那一回,我的全身只有眼睛還屬于我。我看著我的身體在囚室里上躥下跳,我的嘴里喊出了聲音,那聲音是我,但不屬于我。那聲音要我的手下放我出去,或者把笨笨猴拿來。但是當然沒有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雖然控制權不在我,但我還是能感到身體的疲勞和疼痛。但我心里很痛快,覺得這么下去說不定還就有用。
但是忽然我就眼前一黑,就像是挨了一悶棍,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恢復意識時,我站在囚房里,囚房的門開著,我的腳邊是我那幾個心腹血肉模糊的尸體,我的手里攥著一罐喝完的笨笨猴。
05
殺死了幫派弟兄,老大沒把我一槍打死算是看在當年的情誼上。但是我沒法兒再留在虎爪幫了。發(fā)作越來越頻繁,現(xiàn)在根本隨身帶不了那么多笨笨猴了,治也沒法治,我基本就算是個廢人,只能待在家里守著那幾大箱笨笨猴。而且我可不敢斷了,誰知道要是再斷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好在這么多年的黑道沒白混,我還是很給自己攢了些退休金的。
但是并不是有笨笨猴喝就沒問題。那玩意兒里頭不知道有多少糖,而且也不知道是些什么糖。我撒尿都能聞見甜味兒。我求以前的手下偷偷把我的笨笨猴里頭的玉米漿給抽了換成水,在我發(fā)作的時候給我喝。或者弄點兒玉米味兒但是無糖的漿糊給我喝。但是都騙不了我的腦子,就只有笨笨猴才行,那種綠油油印個死猴子腦袋的笨笨猴。總之不出一年我就高血糖脂肪肝糖尿病了。
但那也不成問題,大不了換了就完了。我把我的胃呀肝呀腎呀腸子呀直接全換了一套人工的,牙也全換了,如此一來多少糖我都能分解。后來我把舌頭鼻子也都換成了定制義體,因為我他媽再也受不了那股子玉米味兒了。能讓玉米味兒從我的世界里消失我什么都愿意干。話說你知道這玩意兒還有一種是薄荷味兒的么?就叫笨笨猴薄荷味。操,那黑客婊子不要讓我也嘗嘗么?她的程序怎么不包括這個,要有的話不還能換著喝么。
雖然對我來說喝笨笨猴已經(jīng)跟喝水沒什么區(qū)別,但是兩三年之后我發(fā)現(xiàn)最折磨我的并不是那些糖分或者玉米味兒,而是那種突如其來的沖動,那些一天里要出現(xiàn)十幾次的念頭,那些不屬于我的意志。就算是水,在你不渴不想喝的時候,你卻無法抑制腦子里那種想喝水的沖動,被它要挾著伸手張嘴去喝下一口口的水,你能受得了嗎?
不行!我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我的身體由我說了算!
那幾年里我也嘗試過以毒攻毒,黑市里白市里各種吸的吃的打的、粉的霧的片兒的,我都來了個遍。結果我只是從每天笨笨猴發(fā)作,變成了每天各種吸的吃的打的、粉的霧的片兒的以及笨笨猴一塊兒發(fā)作。那幾個加起來的癮也沒有一個笨笨猴來得大。后來我把那些全戒了,果不其然笨笨猴沒法兒一塊戒掉,甚至變本加厲了。
以前混幫派的時候我就聽說過,說漩渦幫的那些家伙弄成那樣都是自愿的,還很愉快,因為粗獷的肉體改造能帶來巨大快感。有一回在街上遇到幾個漩渦幫的混混讓我想起了這回事。于是我就開始了。
先是眼睛,對,必須是漩渦幫同款,因為據(jù)說那種創(chuàng)口會在術后造成持續(xù)性的灼痛。的確所言不虛。
然后是頭皮,然后是耳朵,然后是面頰嘴巴,都是由地下那些最瘋狂的義體醫(yī)生施術的。
一開始確實有效,真的。因為腦子里除了疼還是疼。但是效力持續(xù)太短,并且越來越短。所以我只好一直做改造手術,不停地做改造手術。做到那幾個地下醫(yī)生都怕了我了,不肯再見我。我的棺材本兒也早就經(jīng)不住我這么造。我就賣了原來的房子搬到這兒,然后自己淘換廢舊義體往自己身上安。從頭到腳,只要我夠得著的地方我全都沒放過。從頭到腳。
不過漸漸的也沒什么用了,腦子里那點兒幻痛跟喝笨笨猴的沖動比起來就跟撓癢癢似的。所以笨笨猴還是一箱一箱地喝,一箱一箱地喝。
我想過去把生產(chǎn)這該死的玉米漿子的工廠給炸了,但是又一想豈是我炸得完的。炸了人家再蓋就是了,而且那樣跟自殺有什么區(qū)別呢?
什么?你問我為什么不自殺?我不是說過了么,我可是極道中人,那個街頭妞別以為這就能弄死我。她想讓我也嘗嘗她受的折磨。她沒能從我給的折磨里活下來,但是我要讓她知道她的折磨可弄不死我。
話雖如此,這折磨是真的折磨。我聽說幾十年前有部電影,講一個家伙被另一個家伙用勺子一直敲,最后被敲死了。不知道真的假的。不過我就算是喝笨笨猴喝死,也不能自己先把自己弄死。
不過,這折磨是真的折磨。
06
在這折磨里,在這每天十幾二十罐笨笨猴的荒誕的折磨里,我怎么可能不去想,不去想如果當初我肯買一罐笨笨猴給那街頭妞,她是不是就不會自殺。她自殺前是不是就不會寫這么個荒誕的病毒。就算她想要我的命,也是痛快地要我的命。
我聽說,聽那些黑客說,網(wǎng)絡里存在著賽博空間,有些黑客死后,會在賽博空間里化為數(shù)據(jù)得到永生。然后他們通過那些遍布街頭巷尾的監(jiān)控攝像頭來觀察這個世界,或者懲惡揚善,又或者只是看個熱鬧。
我就想,也許我應該給那個小妞補上一罐笨笨猴。或許她就愿意讓我每天少發(fā)作個幾次。又或許,她這回能痛痛快快地直接燒糊我的腦子,那就再好不過了。哼,你要是我,你就也跟我一樣這么想了。
總之有一天,我背上一箱子笨笨猴,去了骨灰龕。
可是到了那兒我才想起來,我當初讓手下把她全拆了賣了,曾經(jīng)屬于她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如今不管在哪兒,也不會在這個墓園里。
真是愚蠢,我想。做下那些事情如今還來妄想補償,真是——
還沒想完那個念頭就裹著沖動從我腦袋里席卷而來了。我一陣眩暈,正好旁邊停著一輛車能讓我手扶。我一只手扶在車窗上,彎腰卸下背包,另一只手從中拿出熟悉的綠色易拉罐,我直起身來準備像以往萬千那樣把那白色漿液灌下喉管時,我看見了車窗里映出的那個東西。它也看著我,用它無數(shù)的發(fā)著紅光的眼睛,本應有鼻子的地方也散布著三四只大小不一的復眼,再往下是一張仿佛昆蟲的口器。脖子已沒有皮膚,裸露的黑色喉管兩邊,是顏色各異的筋腱,隨著頭顱的擺動收緊又放松。
這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我想。
我就那么站著,跟車窗里的那個玩意兒對視。直到墓園的警衛(wèi)跑過來,手按在槍上示意我退開,似乎車主回來了。我這才回過神來,誰知道過去了多久。
對,你也注意到了。我也注意到了。那個念頭消失了,那個沖動不見了。我看著握在手里的笨笨猴,想起來街頭妞的那句話——
讓你也嘗嘗。
原來,原來是這個么。
可我不是我了嗎?
可我還是我嗎?
07
聽他講了這么半天,我已經(jīng)一點兒玉米味兒都聞不見了??磥砟莻€插件確實是沒有必要。
“可我還是我嗎?”我面前的義體人又重復了一遍。
我這人思想比較樸素,太抽象的東西我的腦子轉(zhuǎn)不過來。反正我是覺得不管他身上安了多少義體,他就是他。我跟他說。
“但是那個病毒程序,一定是檢測到了我已經(jīng)不再是我,所以它才停止運作了?!绷x體人說。
我不是什么黑客,也不懂什么技術。但是病毒這種東西,天知道哪天就會失靈呢。就跟打了幾年的嗝忽然在某一秒就戛然而止了一樣。也許他就是讓自己那副長相給嚇著了吧。這我可沒跟他說。不過既然病毒已經(jīng)沒了,那地上半人高的綠罐子是怎么回事?我問他。
“因為我怕我不再是我。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怎樣才能做我。但至少我知道喝笨笨猴的我是我。我還記得那些日日夜夜痛飲笨笨猴的我。所以我不停地喝,不停地喝?!绷x體人的口器不停地左右開合。
“我不知道我喝了多久,我可以停下來。但我不敢停下來。因為我喝了這么久都沒有感受到有沖動得以平復,有焦灼得以緩解。因為如果我停下來,我是否還會再開始喝呢?如果那些突如其來的念頭不再出現(xiàn),那種無法抑制的沖動不再涌起,我又該怎樣再做回我呢?”義體人紅色的復眼看著我,又似乎越過我看向別處。
“我終于喝完了?!绷x體人像是放松了下來,我感覺房間里滯濁的空氣頓時變得清朗。
他半天不再開口,他攝像頭一般的紅色復眼沒有眼瞼,依然發(fā)著紅光,我覺得他像是睡著了。又像是終于結束了漫長的獨白,在期待聽眾的回響。也許是時候問一問他雇我來這兒的目的了,我想。
但是義體人忽然又發(fā)出了聲音。
“你來這里有什么事嗎?”
08
“是我喝多了還是你喝多了呀?”克萊爾搶過我的酒杯,“這我怎么沒聽明白呀。那家伙忘了把你叫過去是要干什么啦?”
“或許是我聽錯了吧?!蔽覔尰匚业谋?,一口喝干了剩下的啤酒,“反正故事就到這兒吧,我是等不及要嘗嘗這一罐笨笨猴了?!?/p>
我拿起那聽綠色的飲料,咔一聲拉起拉環(huán),仰頭往嘴里倒了一口。
“你別說,還可以呀?!?/p>
(完)

科幻春晚·賽博朋克2077征文比賽
圓滿結束
2021年2月5日~3月5日,未來局聯(lián)合CD PROJEKT RED與bilibili專欄舉辦了「科幻春晚·賽博朋克2077征文比賽」,以“夜之城新年故事”為主題向大眾征集小說投稿,并邀請6位中國科幻作家萬象峰年、楊平、趙壘、呂默默、梁清散、陳楸帆創(chuàng)作范文并擔任評委。賽事頁面瀏覽量超過20萬,收到500多篇有效投稿,上百名參賽者將賽博朋克與本土語境進行了精彩的融合與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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