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尋疏在海底時，是不需要用膳的。偶爾上得岸來，也只是買好了東西就回去，并不會流連茶樓酒肆。

他在楊宅待了幾天，見楊守逸每日里都是在書院忙完了才回來生火燒飯，便提出自己跟他學(xué)一學(xué)，也好幫幫他。

楊守逸聽了一笑，也沒提醒對方在這里停留不了幾天，說不定還沒學(xué)會就已經(jīng)要離開，只認(rèn)真教他。

菜墩上的功夫俞尋疏是不需要學(xué)的，他握著菜刀與拿著武器并沒有什么不同，難的是掌勺的功夫。幾勺油，幾粒鹽，多一分不是油了就是咸了。菜又該到幾時才熟，肉又要什么時候才能入口?？粗喓唵螁蔚?，真做起來卻又很難。

俞尋疏將鍋里的葉蔬舀進(jìn)碟子里，轉(zhuǎn)頭苦笑道：“是我不自量力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敢夸下海口，揚(yáng)言要為守逸你分憂，如今一看，我恐怕就是世人口中那五體不勤之人吧。”

“俞大哥何必氣餒，常言道熟能生巧，你將將接手，不會也是正常的。待日后多做幾次，自然就…”說著話，楊守逸轉(zhuǎn)過頭來看見了俞尋疏的臉，剩下的語句就再沒法出口了，只立在那兒，露出一副將笑未笑的神情。

“怎么不繼續(xù)說了？”俞尋疏問。

楊守逸搖搖頭，左右看了看，取了一旁干凈的手巾過來，“俞大哥，你別動，我給你擦擦。”

兩人一下子靠近，俞尋疏不自覺低眉看去，只見對方神情專注，因?yàn)檠隽祟^，下頜線便顯得很是分明，臉上皮膚緊致絨毛畢現(xiàn)，襯得一雙唇鮮紅水潤。

“好了?！睏钍匾萏ь^將手巾攤開給他看，見兩人湊得太近，微赧著退后一步。

俞尋疏低頭便見到那純白的手巾上沾了小片黑漬，想是不知什么時候蹭上去的鍋灰。

“讓守逸見笑了。”他說。

楊守逸搖搖頭，沒說話，往空了的鍋里舀了水，道：“俞大哥，我們先去用飯吧?！?/p>

俞尋疏前兩天還有些生疏，第三日開始做的一些簡單菜色倒也有模有樣了。他見楊守逸午間要在家里和書院來回，便在快晌午時將飯食準(zhǔn)備好了放在食盒里提了過去。

正巧今日天色不好，有好些略遠(yuǎn)的孩子們家里都送了吃食過來，正聚在院子里等待下學(xué)。見到他來，幾位大娘便問他，是為誰送飯？

俞尋疏回道是送給楊守逸的。

“哎，先生可算是有個人照顧他了，可憐見的，打小就一個人?！贝竽飭枺骸昂笊?，你跟先生是什么關(guān)系？怎以前沒見過你？”

“我…是他遠(yuǎn)房表哥，離得遠(yuǎn)不常來往?！庇釋な璧?，“您方才說他自小一個人，他父母呢？”

“害病死了。”另一個大娘接話，“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看了多少大夫也沒用，先生外祖家有錢有勢，遍邀天下名醫(yī)也沒給人家救回來。我記得那個時候，先生也才十來歲吧？”后面拿不準(zhǔn)，大娘看向一側(cè)。

“可不是?！北粏栐挼娜说溃骸跋壬蛐￠L得好，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人，誰曉得父母走得這么早呢？他外祖家說要帶他回去他也沒同意，硬是一個人守著老宅子，轉(zhuǎn)眼就六七年過去了?！?/p>

“哎哎，散學(xué)了?！?/p>

哄鬧聲響起，孩子們回家的回家，剩下的就奔著院子里的人過來，切切喚著阿娘，撒嬌嚷著肚子餓了。

“俞大哥？你怎么來了？”楊守逸最后一個出門，見到來人一驚，隨即就看到了一旁的食盒，“你…”

他正待詢問，俞尋疏已取了食盒蓋子，將里面的三菜一湯次第取出一一擺在石桌上，招呼道：“守逸，快過來趁熱吃?！?/p>

楊守逸在石凳坐下，手里執(zhí)著對方塞到手里的竹箸還有些回不過神，被俞尋疏叫了一聲才端起碗開動。

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只沉默著用膳，對面俞尋疏也端了碗一起吃著。

這時候旁邊有吃得快的孩子跑了過來，探著頭一雙濃黑的大眼直直盯著他們，楊守逸不禁問：“你看什么？”

那孩子眨巴眼，語出驚人：“先生，這個大哥哥，是你娘子嗎？”

“……”什，什么？

“先生娶娘子啦？”又有幾個孩子湊了過來，嘰嘰喳喳鬧個不停，大人們見了也只覺好笑，并不阻止。

“不，不是！”楊守逸終于反應(yīng)過來，匆忙看了一眼俞尋疏，見他也沒生氣只唇角一抹淺笑，更覺臉頰發(fā)熱，“他，他是…”

“表哥?！庇釋な枵f。

“對，他是我表哥，你們別亂說！”楊守逸冷靜下來，敲了敲那小少年的頭。

一陣熱鬧之后孩子們都散去玩耍，楊守逸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抬眼看俞尋疏。

“俞大哥，童言無忌，你…”

“放心，我沒有生氣?！庇釋な璧溃骸澳阋矂e放在心上。”

“嗯…”楊守逸點(diǎn)頭。

俞尋疏蓋上食盒蓋子，拎著站起來，“我先回去了，你散學(xué)了也早點(diǎn)回來?！?/p>

“好。”

楊守逸起身送他離去，直到看不到影兒了才回院子里坐下，卻想著方才見到他來送飯時心里的觸動。

一個人冷冷清清過了這么多年，乍然被人溫柔以待，竟有些難以適從。

而一想到這份溫柔只是暫時的，他又霎時冷靜下來，苦笑著搖頭，勸誡自己別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