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s":[{"insert":"只是……他還有余生么？\n這身子常年受創(chuàng)，早已千瘡百孔，破的窟窿是補一個漏一個。靳之淵總覺自己與破布娃娃并無二致，需要定期縫補才行。\n應了那句話了——屋漏偏逢連夜雨。\n這能給他“修復”的駱醫(yī)生才剛歇下，他的傷就緊跟著急劇惡化。\n一時半會的倒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顯然這病在把他折磨個半死之前是不會消停下來的。\n靳之淵想，余生許還是有些的，不會太多而已。\n大概能剩下幾年光景，待還了債，將那點求活的念想耗盡，就合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n靳之淵頗為認真地考慮著要選擇哪種離開，要不顧一切地逃離靳灃嗎？逃個天涯海角去，諸事不問。\n這樣想著倒是有些憧憬，可他配不上擁有那樣一副自由身。\n難免有更極端的選項——自我了結。\n他的生，不由他選。那死，總得由著他。\n路都是自己走的，不該有悔。\n可他現(xiàn)下是前所未有的悔，悔到心尖兒顫得發(fā)痛。\n靳之淵就是想不明白，明明有那么多的路，緣何他走的都是死路。\n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n他運氣貫是不好，什么糟心事都能讓他遇著，連小概率事件也會將他砸個正著。\n這世上有億萬人，有人庸庸無為碌碌一生，也有人生來即享受著高人一等的待遇。\n后者靳之淵誠然是羨慕，但萬萬不敢奢求。上天若肯仁慈一瞬，賞他一個成為前者的機會，他定會牢牢抓緊，便知足了。\n無非是平地和塔尖。\n唯獨他在淵底。\n痛的不是沒長出豐滿羽翼飛出萬丈深淵，而是堪生出幾支羽，未等展翼，便被生生折斷了。\n讓靳之淵窺見希望的一點零星火苗，又將其掐滅，才最痛。\n他的名應了他的命。\n可諷刺的是當年靳灃賦他姓名時，是對他寄予厚望的。盼他學識淵博，愿他淵謀遠慮。\n不想一語成讖。\n已成定局，是為覆水難收。\n再去想也毫無意義，且把眼下這苦難先捱過罷。\n靳之淵側臉枕在床邊，面罩已經被擠歪了，從臉頰旁嵌出一條縫隙，灌進些空氣。\n他處于趴姿，胸腔受到擠壓，未愈的斷骨哪受得了這委屈，立馬叫囂著喚起更烈的痛意來作為新一輪的攻勢。\n靳之淵偏不知死活地把手塞進胸脯底下，無意識地摳弄著傷口。\n槍傷反復縫合，創(chuàng)口新生的皮肉軟嫩，連輕微刮碰都會開裂，更別提是用指尖生摳硬拽。\n自然是痛極。\n血肉撕裂后余下的是高熱。\n胸膛里像聚了一團烈火，在燒灼?？墒帜_冰涼，被凍至僵硬。\n這樣很熱，又忽然覺得冷，坦白來說不太妙。\n他這瘋勁起來誰也攔不住，他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n狼只有面對在乎的人，才肯扮成犬來俯首稱臣。\n眼眸尚半睜著，卻也幾乎不可視物。入目皆斑白，還摻了幾抹紅，大抵是血色。\n自殘大概是他近來做的最多的事。\n代價是又猝然嗆出一大團血沫，面罩糊滿了血，阻礙氧氣的進入，幾乎沒有再使用下去的意義。\n李祿生怕那面罩里的血沫倒灌嗆回他氣管，一手托著他的頭，另一手扯開帶子將其搶了下來。\n好險沒讓這本該救命的氧氣面罩變成致命的兇器。\n沒了面罩遮掩，更看得到血污覆了靳之淵半張臉。\n高挺鼻梁印上血痕，唇邊有粘稠血漬，緩慢地蜿蜒滴落，染臟了床單。\n本以為瞧上去會血腥得很，卻不想瀲滟血色襯得他愈加好看的驚心動魄。血光牽著旁人視線，引向他精致的五官——無可挑剔。\n靳之淵骨相極好，五官立體，經得起細看，不用想都知道是遺傳自靳灃。\n李祿雖然不太想夸靳灃，但事實擺在這，他得承認那個身居高位的人身上滿是歲月沉淀過的風度和魄力。\n靳灃的長相有點沒法具象化來說。\n非要形容出來，是距離感，會讓他不怒自威。\n誰敢信這狐貍馬上五十歲了！\n就算以后靳灃變成老頭……那也是帥老頭。\n李祿沒見過傳說中靳灃的夫人，也能猜出靳之淵這副精致皮相是如何來的。\n若說靳之淵遺傳靳灃偏攻的骨相，那他的皮相應該就是遺傳了程映的柔和。\n清冷與溫和得以在他身上同時存在。\n尤其是那雙含情眼，黑白分明，睫羽密長，扇動間最為勾人，像撲閃的蝶。\n美人不分性別。\n只是越美的，越容易被摧毀。\n這小狼崽子冷著臉面無表情的時候，可謂是攻擊性極強。\n凌厲眉眼發(fā)著狠，薄唇緊抿，好像你再盯著他瞧上一會兒，下一刻這尖利爪牙就得朝著你揮過來了。\n這回可活像是雨天沒人要的淋濕小狗。\n眉是蹙著的，因為太痛了，偽裝都顧不得披上。眼底含淚，更顯濕漉，瞳仁并不聚焦，半垂著眼，睫上甚至掛了一珠淚。\n周身斂盡鋒芒，溫軟至極。\n靳之淵偏頭以下頜抵住鎖骨，氣管受阻，喉口凝的血咽不下去，只能往外咳。\n但他已經沒力氣再咳，只能放任血絲從唇角緩慢流出，兩瓣唇半張著，艱難捯氣。\n血液映著他冷白皮膚，紅色更赤，白色更蒼。\n昏聵中再顧不上體面，囫圇扯著領口的扣子，試圖讓呼吸順暢些。沾著血的指腹蹭過頸，留下血痕，無不在證明他的努力是白費的。\n靳之淵沒能扯開扣子，他的手抖得不成樣子，用不上力氣。他似乎也明白自己現(xiàn)在是個廢人，他懂得接下來要求助誰。\n只是前不久跟李祿討藥失敗了，生怕這次得來的又是拒絕。\n他勉力發(fā)出氣音，唇翕動著，在說著什么。\n李祿沒聽清，于是弓著腰附耳過去聽。\n按靳灃的大佬地位來算，他們這些下屬是要尊稱靳之淵一聲小少爺?shù)摹n只不過后來他在靳灃這里越來越不受寵，他們不再喚他小少爺，靳灃也縱容他們對靳之淵的卑劣與鄙視。\n那么矜貴驕傲的人在求李祿。\n卑微地求。\n“求您……”\n“幫我?！盶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