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譯】靜霞薰《浪客劍心》官方小說卷一《月世界之旅》篇(上)

因?yàn)楸蝗诊堅谕铺厣宵c(diǎn)到名(https://t.bilibili.com/430395588953806340?tab=2),而且今天(好啦,我知道日本已經(jīng)過了,但是美國現(xiàn)在還是9月2日,饒了我吧orz)正好也是當(dāng)年(94年)劍心漫畫老單行本第一卷發(fā)售的日子。
這個翻譯以前發(fā)在百度貼吧的版本現(xiàn)在中間有被吞樓的情況,我本來就想著什么時候要把它搬來B站,所以今天就是契機(jī)了-0-
當(dāng)時的貼子原地址:(首發(fā)為200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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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興趣還是可以去翻翻當(dāng)年的貼子,有一些當(dāng)時吧友提問的我那時都回答補(bǔ)充過)
那個時候我日語還不行,當(dāng)時主要是參照英文版翻譯的,所以語感上可能有些奇怪,然后當(dāng)年掃描插圖的時候我也沒舍得拆書,所以掃描效果并不好,請見諒。
那么,閑話休題。

浪客劍心-明治劍客浪漫譚-
官方小說卷一
原作:和月伸宏 小說:靜霞薰
英文翻譯:Cindy Yamauchi & Mark Giambruno
中文自譯:緋雨楓
曾經(jīng),緋村劍心是個令人畏懼的刺客人斬,以拔刀齋這個名字為人們熟知?,F(xiàn)在他是一個浪客,一個將殺人劍換成了刃背相反的逆刃刀的流浪人,發(fā)誓要保護(hù)一切目所能及之人。
劍心全新的生活使他來到了東京,在那里他成為了神谷活心流道場的食客,并對“活人劍”有了新的認(rèn)識。劍心和道場的弟子彌彥在善良的代師父神谷薰提供的物質(zhì)支持下過著和平卻不乏味的生活。變故始于某天下午,當(dāng)赤別戶牛鍋店的阿妙帶著牛鍋前來求助。店里一位??蛠G失了他先生的一本珍貴的書,如果他找不回來,將被趕出先生的家。這看似簡單的尋找失物的小案件很快演變?yōu)榱艘粋€危險的謎團(tuán),而劍心和他的伙伴們將為重要的機(jī)密和黑暗的陰謀所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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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場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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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村劍心
明治維新時期的一位愛國志士,曾是令人畏懼的人斬拔刀齋,如今不再殺人,過著流浪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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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谷薰
神谷道場的代師父,心直口快、手腳麻利的假小子,同時也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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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神彌彥
目前神谷道場的唯一弟子,非常自信,對人不太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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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樂左之助
原赤報隊準(zhǔn)隊士,放任自己從事打手職業(yè),后成為神谷道場一行人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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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原妙
人氣淺草牛鍋店赤別戶老板的女兒,和小薰他們關(guān)系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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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條燕
出身士族,在赤別戶做女招待的文靜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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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世界之旅
勝海舟
幕末時將軍的家臣,在新政府擔(dān)任重要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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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大五郎
勝家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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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逸子
海舟的三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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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久保鐵馬
原勝家書生,現(xiàn)在內(nèi)務(wù)省工作。
作為誘餌的禮物
關(guān)原妙的來訪受到了神谷活心流道場三人的由衷歡迎,尤其對于緋村劍心和明神彌彥這兩位男士來說,是尤其高興的事。阿妙帶了一個十七八歲的書生,說是她所工作的赤別戶牛鍋店的??汀.?dāng)然,造訪他人是不能空手而來的,她還帶了店里做的用上好牛肉烹制的牛鍋。
——很好…這下子拙者可以不用吃薰殿做的晚飯了!
劍心心里這么想著,而彌彥一定也在想著相同的事,他倆互相看著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就是證據(jù)。
在東京府,牛鍋店——用紅筆在招牌上寫著“御養(yǎng)生牛肉”的——最早出現(xiàn)于明治二年(1869)。然而,關(guān)于牛鍋店在日本出現(xiàn)的可能的由來,有好幾種說法。有人說最早是在幕末安政四年(1857)的大阪;也有人說是在文久二年(1862),橫濱的居酒屋“伊勢熊”首先開始做這道料理的;還有人說是在慶應(yīng)三年(1867)的六月,在高輪的英國大使館附近開的第一家牛鍋店。無論是哪一種,當(dāng)時的日本人,并不像西洋人那么了解牛肉的口味。最終,由于日本人對新奇事物的喜愛,以及新政府對于吃肉食的鼓勵,大眾漸漸熟悉了牛肉的美味,于是在明治三年,芝露月町的中川屋、神樂坂的鳥錦、蠣殼町的中初,以及小傳馬町的伊勢重等牛鍋店便相繼開張了。
到明治十一年春天,東京府下已經(jīng)有五百多家牛鍋店,而說到口味,赤別戶被普遍認(rèn)為是拔尖的。順道提一下,牛鍋店的招牌料理——牛鍋——分為“上等”和“普通”兩類。簡單地說,“上等”就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所說的“壽喜燒”,而“普通”則當(dāng)作是“燉牛肉”就可以了。在鍋?zhàn)永锬ㄉ嫌蛠碇笈H?,加入各種調(diào)味料和大段的蔥,這就叫“燒鍋”。然后把被煮得熱騰騰的食材,沾著蛋液來吃,真是太美味了……
面前的彌彥早就垂涎著在想象牛鍋的滋味,劍心看著他,突然發(fā)覺到自己的下巴竟然也已經(jīng)濕了。神谷薰,道場的主人及代師父,用十分懷疑的眼光看了看這兩位男士難看的樣子:“喂,你們兩個!有沒有專心在聽阿妙說話???”
聽到小薰這么說,劍心一時驚慌失措地不知如何回答,而彌彥,雖然也嚇了一跳,卻很快地恢復(fù)了常態(tài)?!爱?dāng)然有。總而言之,就是那邊那個書生要我們幫他找回丟掉的書,對吧?”他直言不諱地說道。從彌彥的眼光來看,雖然這個書生看上去比自己大個五六歲,卻一點(diǎn)也靠不住。書生的體型非常瘦小,戴著又厚又重的眼鏡,怎么看都是虛弱不堪的樣子。
“對,是這樣。大熊先生說那本書非常寶貴,要是弄丟了,他就會從老師家被趕出去。對吧,大熊先生?是這樣吧?”
阿妙皺起漂亮的眉頭催促著,可是大熊大五郎只擠出了一個“是”字,還是喃喃著,聲音很纖弱的那種。
“哼,只不過是丟了一本書,沒理由趕人出去的啦。你說對不對,阿薰?”和平常一樣,彌彥還是沒大沒小地稱呼小薰,從來不加敬稱,這讓小薰很生氣,然而現(xiàn)在她忍了下來,請阿妙繼續(xù)往下說。
——聽起來這件事情會比較棘手啊。
劍心一邊聽著阿妙的話,一邊如此想著。
把阿妙所說的歸納一下,大概是這么一回事:昨天下午,正在專心讀書的大五郎,受到提供給他住處的老師的差遣,于是他就把讀了一半的書收入胸前的衣襟,出發(fā)去上野辦事。目的地是寬永寺的某個分院,他被要求將老師親手交給他的一盒干蒸餅送到那里。順帶一提,這種干蒸餅是在去年七月,由兩國若松町的夙月堂首家推出,并受到許多人歡迎的國產(chǎn)西點(diǎn)。
“請通知你的老師,我們確實(shí)已經(jīng)收到?!睂Ψ饺绱苏降刈隽舜_認(rèn),然后將原本用來包干蒸餅的方巾還給了大五郎,大五郎便踏上了回程。
如果大五郎直接回去,或許就什么事都不會發(fā)生了。但就在那時他感到餓了,想想回去也只有一頓樸素的晚飯而已,他便繞道去了赤別戶。
赤別戶里坐滿了來吃晚飯的客人,阿妙和其他店員都忙里忙外的。等了一會兒,總算在角落里有了一個空位,最后牛鍋終于被端了上來,大五郎幸福地享用起了他的晚餐。吃完后,大五郎隨便朝周圍看了看,發(fā)現(xiàn)阿妙他們依然是忙得不可開交。作為這里的??停X得自己應(yīng)該幫個忙。于是大五郎便把他從老師那里借來的書從懷里掏出來,用方巾包好,鄭重地放在了坐墊旁邊。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左右,他便像在兼做飯后運(yùn)動一樣,幫忙端肉和蔬菜什么的。可在他準(zhǔn)備走的時候,卻大吃了一驚:當(dāng)他上了個廁所,回到自己的座位時,發(fā)現(xiàn)書和方巾都不見了。大五郎臉色慘白,慌亂地在附近搜索,就是看不到書和方巾的影子。
驚慌的大五郎把事情告訴了阿妙及其他店員,請所有人找遍了店內(nèi)。最后,無論是那貴重的書,還是那塊方巾,都沒有被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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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這真是糟糕啊?!毙∞箍戳艘谎鄞诡^喪氣,看上去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的大五郎,然后又將視線轉(zhuǎn)回阿妙那里。
“大熊先生是我們店里的???,而這件事又是發(fā)生在他幫我們的時候……”阿妙非常的為難,低聲地說著。
“哼,總而言之,就是這個書生不直接回去而在外面亂轉(zhuǎn),要我說他就是自作自受?!痹趶洀┭壑?,什么事情都是明擺著的,不留余地,不留情面?!暗狼妇秃昧寺铮偃缒憷蠋焾猿忠s你出去,要是我就走人。如果你不嫌棄這個爛道場,過來和我住一起吧?!?/p>
坐在彌彥旁邊的小薰,一直忍耐著聽著他的話,然而聽到彌彥說自己的道場是“爛道場”,她終于爆發(fā)了:“你說什么,彌彥?再說一遍!我的道場怎么樣?”
“不……呃……我是說……”只要想到惹火小薰的后果,即使是彌彥,也沒辦法再隨便亂說了。畢竟,小薰目前對于彌彥的生活可是有著絕對的控制權(quán)。
“你給我把嘴閉上,彌彥!”小薰下了命令。
“我要是真的弄丟了那本書,我就活不下去了……”大五郎第一次成功地說出了一個完整的句子。就如同他瘦弱的外表一樣,他的聲調(diào)比較高,聲音聽起來也十分虛弱,這和聽到他的名字時產(chǎn)生的印象相差甚遠(yuǎn)。
“大熊先生,我沒叫錯吧?那本貴重的書到底是講什么的呢?”小薰提出了一個理所當(dāng)然的問題。
“那是一個名叫朱爾斯貝倫的法國人所寫的書,翻譯過來的話,書名應(yīng)該叫做《月球旅行》。形式雖然是小說,內(nèi)容可是合乎邏輯的科學(xué)。”
聽到《月球旅行》這個書名,在場的人都面面相覷。一時沒有人說話,很可能是因?yàn)檎l都不知道該問什么樣的問題。
“那個,拙者想請問一件事……你所說的‘月球’,是指「那個」月亮么?”疑惑的劍心,好不容易代表所有人開口問了。
“沒錯。是講的人類到月亮上旅行的故事?!?/p>
“那,那本叫做《月球旅行》的書,內(nèi)容大概是怎么樣的呢?”
“是。這、這樣……”大五郎眼睛一亮,繼續(xù)說道,“將三個人和兩條狗裝在炮彈里,朝著月亮用大炮發(fā)射出去。那門大炮叫做哥倫比亞炮,炮彈里有兩個美國人和一個法國人?!?/p>
“那、那么,到達(dá)月亮要花多久呢?”
“是。根據(jù)劍橋天文臺的計算,假如以每秒11,000米的速度發(fā)射炮彈,97小時13分20秒就可以到達(dá)月亮了?!?/p>
原本靜靜聽著劍心和大五郎的對話的彌彥突然敞開嗓門大笑了起來:“拜托!那簡直是在騙小孩嘛!太可笑了!”
“喂,彌彥!”小薰瞪著彌彥作為警告,然而這一次,彌彥并沒有退卻的打算。
“我說的難道不對嗎?不過是弄丟了一本胡說八道的書,就要死要活的。太夸張了,我還不如聽聽竹取公主的故事呢。”
“真、真是太過分了……或許說得有點(diǎn)夸張,但是你說有哪一點(diǎn)是騙小孩、胡說八道的呢?”大五郎突然嚴(yán)肅起來,瞪著彌彥。
“月亮??!就是月亮嘛!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竟然只要97……”
“97小時,13分鐘,20秒。也就是4天又1小時13分多一點(diǎn)?!?/p>
“不管是多少,都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到達(dá)那里。哎,從東京到京都去,再怎么趕也得花上個四五天。我還從來沒聽說過月亮比京都還近的?!?/p>
“啊,不。這……我說的這是最新、最前沿的炮身啊,有900英尺長,而且是鑄鐵制造。為了使發(fā)射時的炮彈速度達(dá)到11,000米每秒,哥倫比亞炮要使用40,000磅的硝棉。”
小薰在心中想像著自己、劍心,和彌彥被裝進(jìn)炮彈里,然而,出現(xiàn)在她腦中的并不是炮彈升空的樣子,她只想到了三個人被燒死的畫面。怎么都覺得,這方法不太現(xiàn)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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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勝海舟
在小薰的右邊,彌彥和大五郎沒完沒了的問答,仍在繼續(xù)著。
“那你告訴我,這個月球旅行是什么時候出發(fā)的?”
“12月1日,晚上10點(diǎn)46分。不,準(zhǔn)確一點(diǎn),晚上10點(diǎn)46分35秒?!?/p>
“明治多少年的12月1日?”
“呃,這個……嗯……書的一開頭寫的是19世紀(jì)60年代末……”
“看吧,我就說!果然是胡說八道嘛。19世紀(jì)60年代早就過去了?,F(xiàn)在是明治11年,1878耶!我可從來沒看到報紙上登說這世界上哪兒有什么人去月亮旅行的。那本書是胡說八道啦……”
被指出《月球旅行》這本書中,可以說是矛盾點(diǎn)的地方,大五郎不得不沉默了下來。低著頭,彎著瘦弱的身體,大五郎的樣子看起來很能引起人們的憐憫。然而,彌彥的攻擊并非這種程度就罷休。
“你說,科學(xué)?哼,這世上才不是那樣呢。喂,你一定也聽說過吧——在東京最熱鬧的地方,大白天鬧鬼的傳聞!”
大五郎十分困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
“聽著,你不要再說了,彌彥!”小薰大聲斥責(zé)著。然而彌彥乘勝追擊,就是不肯停下來。
“閉嘴,丑八怪!我打賭你也非常害怕!”
“你說什么?你這吊眼小鬼!”
“你有種再講一遍!”
這兩個拳頭和嘴巴都很快的人差一點(diǎn)就扭打起來,多虧了阿妙從旁邊插話,說她也聽過這個傳聞。
確實(shí)在這段時間,有傳言說神田明神下寶明院有奇怪的聲音傳出。事實(shí)上,聽過這個不知是男是女的怪聲的人數(shù)量并不少。在這個文明開化的時代談?wù)撚撵`的聲音似乎很荒唐,但受到這傳聞的影響,在寶明院附近的蕎麥面館花月庵,由于許多客人突然都不再上門,已經(jīng)快要關(guān)門大吉了。
明治元年,在政府在頒布神佛分離令時,寶明院的住持就在寺廟的正殿里上吊了。由于明治政府將重心放在神道上,以及廢佛毀釋運(yùn)動,全國有許多絕望的僧侶都因?yàn)樯罾щy或受到壓迫而自殺了。甚至連一些古剎都遭殃了——奈良興福寺都不得不把五重塔拿去拍賣。在明治的前十年,這樣的悲劇發(fā)生了太多,許多貴重的佛具或是鎮(zhèn)寺之寶都被賣掉了。
和周圍的吵鬧相反,大五郎此刻消沉的心境,大概就和那些失望的僧侶們差不多。小薰和阿妙都想安慰他,然而這種時候該怎么說,她們也都不清楚,只得沉默。這時,劍心輕輕地將手放在大五郎的肩上,微笑著說道:“月亮確實(shí)很遠(yuǎn)。但是大五郎殿,假如有一天真的能上去看看,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
“是的?!贝笪謇苫謴?fù)了精神,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我將來想當(dāng)科學(xué)家。為了這個夢想,我現(xiàn)在絕對不能被趕出老師的家?!?/p>
“我們還沒問有關(guān)你老師的事情,不是嗎?那么誰是你的老師,他又住在哪里呢?”
被小薰這么一問,大五郎用一副有氣無力的聲音回答道:“他是原海軍軍官兼參謀的勝安芳大人?!?/p>
比起到了明治時代,由舊幕府時代的官名“安房守”改過來的“安芳”這個名字,比較有名的還是他的號“海舟”。
“你說勝,是指那個開江戶城的勝海舟嗎?”彌彥以復(fù)雜的心情,說出了這個名字。彌彥的父親原是幕府的下級武士,俸祿30石2人扶持,這是和當(dāng)時警探一樣的一份很微薄的薪水。他是彰義隊的一名團(tuán)員,因?yàn)椴辉敢怆S波逐流和奪走天下的官軍同流合污,最后被困在上野的山上戰(zhàn)死。
——作為幕府的代表,讓官軍不受任何抵抗地進(jìn)入江戶城的人,不就是這個勝海舟么?
對彌彥來說,這個人是個叛徒,同時也是害他父親戰(zhàn)死,后來使她母親患病并最終去世的罪魁禍?zhǔn)住?/p>
同樣的,這個名字對于在幕末時以人斬拔刀齋的稱號聞名的劍心來說也是頗具分量,因?yàn)閯俸V垡舶抵袔椭^許多維新志士們。
場面變得復(fù)雜、黑暗而沉悶,而打破這種場面的是阿妙:“一開始啊,我是想找老是不付賬的左之助先生來幫忙找書的??墒?,我到小鎮(zhèn)邊緣的長屋去找他的時候,他卻不在家,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所以我才決定來找薰小姐,雖然我知道這會給她帶來麻煩,不過我想到她這里還有「兩名」可靠的劍客。”
聽到阿妙說“兩名劍客”,彌彥感覺好多了。最近這一陣子,彌彥除了劍術(shù)的練習(xí)以外,大多是在幫小薰做家事,正感到厭煩。況且,看在有牛鍋吃的份上,無論如何,幫個忙也不是壞事。
“嗯,這么說,勝海舟是你的老師?!眲π陌央p手交叉在胸前,“那么,大五郎殿,您心里是否有個底呢?比方說在那十五分鐘以內(nèi),書大概是在什么時候不見的,有沒有什么線索呢?”
“有的。就在我去廁所之前,還看過座位,那個時候方巾包確實(shí)還在的?!?/p>
接著大五郎用低低的聲音喃喃道:“恐怕,就是在我方便的時候?!?/p>
“這么說,八成是被人偷走的?!眲π牡纳袂榭雌饋砗軗?dān)憂,“妙殿,當(dāng)時店里除了平常的熟客之外有沒有什么其他人?有沒有你沒見過的?”
阿妙拼命地回想著,突然急了起來:“對了,有兩個我從來沒見過的客人。其中一個是穿著西服的紳士,皮膚很白,留著八字須。另一個人……”她看了眼擺在劍心右邊的刀,“雖然法律禁止,但另外一個人還是在腰間掛著一把刀。比一般的刀長,刀柄是紅色的。他臉色紅潤,個子高大,就像個相撲力士一樣。他的左臉從臉頰到下巴都長了許多麻子,還有一雙看起來很兇惡的眼睛。”
“那兩個人是比大五郎殿先進(jìn)店里,還是后進(jìn)的呢?”
“后進(jìn)的。不過,座位離得蠻遠(yuǎn)的?!?/p>
——大五郎一定是被跟蹤了。
劍心心想。
——那么,他們的目標(biāo)就是大五郎身上帶著的書?
就在劍心在腦中轉(zhuǎn)著這些念頭的時候,突然像受到上天啟示一樣地想到了一點(diǎn),但他選擇不把它說出來。他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輕輕地說道:“不管怎么樣,首要的,應(yīng)該去拜訪一下勝老師?!?/p>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幫助我們了嗎?”
劍心看到阿妙的臉上猛地出現(xiàn)了高興的神色,又看了看坐在她旁邊,似乎仍然很消沉的大五郎,把困擾著他的問題問了出來:“勝先生……呃,勝老師已經(jīng)被告知這件事了對嗎?”
“是的。”
“然后老師對你說了什么?”
“一開始,他很生氣地罵我‘混賬!’后來,當(dāng)我提到赤別戶的名字,老師好像知道那里,還說那家店的牛鍋很好吃,怒氣似乎也稍微消減了一點(diǎn)。然后他說:‘大熊,去找,哪怕堵上性命。否則,我不會讓你再踏進(jìn)這個家門,如果有必要,說不定要把你交給警察……’”
“除此之外還說了什么嗎?”
“是。他要我在后天之前解決這件事,他不能再等?!?/p>
“這樣么……”劍心現(xiàn)在覺得他想要幫助大五郎了,不過倒不是因?yàn)橹懒舜笪謇傻睦蠋熓莿俸V邸W鳛榱骼巳?,劍心覺得對月亮抱有夢想的大五郎,和自己有幾分相似。
——大五郎殿正流浪在無盡的月球之旅當(dāng)中吶。
這種想法觸動了劍心的心?!昂茫敲础闭f著劍心站了起來。
小薰馬上問他要去哪里,劍心笑了起來。他并不急著走——他在聽著阿妙和大五郎說話的時候,早就覺得饑餓難耐了,于是他決定先解決這個問題?!白菊咭劝讯亲犹铒柊 U?,趁妙殿還沒走,拙者希望嘗嘗這牛肉。”
不過一旦決定要幫助大五郎,劍心就馬上付諸了行動。他嘴里雖然塞著牛肉,卻還一邊布置著大五郎、小薰和彌彥去舊書店、書局、報社和出版社跑腿的任務(wù)。
據(jù)大五郎所說,這本由朱爾斯貝倫所寫的科學(xué)冒險小說曾經(jīng)在法國報紙《思辯報》(※)上以《從地球到月球去》這個標(biāo)題連載,之后出了單行本。那一年是1865年,也就是幕末的慶應(yīng)元年。
朱爾斯貝倫用接下來的五年把《從地球到月球去》的內(nèi)容進(jìn)行擴(kuò)充,后來還出版了續(xù)集《環(huán)繞月球》,詳細(xì)地闡述了月球旅行。當(dāng)時是1870年,明治三年,自然還沒有推出日文譯本,所以現(xiàn)在知道貝倫作品的人也少之又少。
勝海舟是在去年十二月,從在美國安納波利斯海軍大學(xué)留學(xué)的長子小鹿回國時作為禮物得到這本書的。勝很喜歡書里的奇特內(nèi)容,一直珍藏著。
“都是因?yàn)槲覉猿忠枥蠋煆纳贍斈抢锏玫降倪@本珍貴的書……”大五郎說話的口吻很沉重,任水蒸氣在他厚重的眼鏡鏡片上結(jié)霧,掩蓋起他像馬一樣長的棕褐色臉上有些下垂的眼睛。因?yàn)檫^于內(nèi)疚,他幾乎沒碰阿妙的牛鍋。
不想看著大五郎這個樣子,劍心說道:“大五郎殿,不吃東西對身體可不好哦。難得才能吃到的美味晚餐可不能這么浪費(fèi)了?!?/p>
坐在他旁邊的小薰耳朵可尖的很,一下就抓住了他話中無意流露的信息:“劍心,你什么意思,難得才能吃到的美味晚餐?你是說我每天做給你吃的菜很難吃嗎?”
劍心慌了,緊張地回答道:“不、不是啦,當(dāng)然不是那個意思。不過,既然是專門的廚師做的,而且本來又是要花錢的,它自然得更好吃,對吧……”盡管這理由沒什么說服力,但小薰的憤怒看上去還是平靜了下來,可是劍心知道就在這平靜的外表之下,她的怒氣還是在不停地冒泡。要是阿妙不在場,小薰會把手邊夠得到的東西全部朝劍心砸過去。雖然小薰烏黑的雙眼中常常散發(fā)出慈愛與溫柔,舉手投足也充滿了優(yōu)美,可她出口動手速度極快,那要強(qiáng)的個性也是不能小看的。
劍心決定回避這個問題,像是為了找回尊嚴(yán),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看向大五郎說道:“如果那兩人組的客人打一開始就是想偷那本書,他們的動機(jī)就非常明確了。得到《月球旅行》,這本還沒被正式引進(jìn)日本的珍貴的書,不管他們是要高價出售,或是自己翻譯然后出版,接下來的行動都是被限定死的。可以的話,我們就通知警方,請他們到報社、出版社和書店查找就好辦了?!?/p>
“可是老師交代我不要報警?!?/p>
“嗯……”
就在劍心停下來考慮的時候,大五郎突然換了個姿勢,將膝蓋并起來,正襟危坐地說道:“拜托了。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他深深的低下頭去,使得他纖弱的身體看起來比剛剛更小、更瘦??吹剿@個樣子,在場沒有人能忍心拒絕幫助。
※? 法語原名叫Journal des Déba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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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旅行的贊成與否
時間是晚上八點(diǎn)多一點(diǎn)。夜晚被路邊屋中漏出的燈光所點(diǎn)亮。劍心按照大五郎畫給他的地圖,健步如飛。像是要與他比賽,兩輛黃包車從劍心的身邊超了過去,然后便消失在夜色中。
——明天去出版社和書店打聽消息,不過有件事拙者必須要在今晚弄清楚。
劍心這么想著。
突如其來的客人帶來意想不到的消息,這確實(shí)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劍心的興趣,然而這件事總有什么地方讓他覺得不對勁,就像肩上這好久沒穿的羽織一樣,怎么都怪怪的。是因?yàn)槁牭搅四强鋸埖脑虑蚵眯械年P(guān)系嗎?
本來劍心是不想穿什么羽織的,不過小薰卻堅持說畢竟是要去拜訪原海軍參謀官的勝海舟,穿平常的衣服去太失禮了,所以她就把已故的父親的衣服借給了他,可是這種穿不習(xí)慣的感覺卻令他渾身不舒服。劍心苦笑,不過這笑容很快就從他的臉上消失了。
在劍心出了神谷道場,走了大約兩町(※1)遠(yuǎn)的時候,他就感覺到有人跟蹤他。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頭,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
劍心加快了腳步,又走了三町左右,然后迅速地竄入一條小巷躲了起來。他將左手的拇指按在逆刃刀的護(hù)手上,稍微將它從鞘中推出了一點(diǎn)。這把劍的刃是反的,這使他無法在對戰(zhàn)中砍殺對手。劍心深知這一點(diǎn),但仍然保持備戰(zhàn)的架勢,以恐嚇跟蹤者。
——他恐怕在拙者一出道場時就跟著了,走了兩町才發(fā)覺,這技術(shù)也不是蓋的。
劍心屏住呼吸,等待跟蹤者的行動,然而對方的氣息卻消失了。就在他剛放松警惕的下一刻,一個高大的黑影從巷口緩緩地走了過去。即使在黑暗中,劍心也清楚地看到了那個人的兩把刀,而且其中一把是紅色刀柄的長刀。劍心再次屏住了呼吸。突然,那個人折了回來,又一次緩緩地通過了巷子口。劍心快速地沖了出去,劍從鞘出,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
就在劍心揮刀的同時,那男人轉(zhuǎn)過身來,只聽重重的砰的一聲,攻擊被擋了下來。然后這個巨大的黑影一聲不吭地跑了,渡過旁邊的橋,消失在對岸的黑暗中。盡管對方體型龐大,他身手的敏捷不容小看。劍心的手腕和手掌,都還留著被彈刀時的一點(diǎn)麻痹感。將逆刃刀收回刀鞘,劍心揉了揉發(fā)麻的手。
——這還真是……
這個跟蹤者一定就是偷走大五郎那用方巾包著的書的一伙人中的一個,他一定是早就跟著大五郎來到了道場。劍心知道跟蹤者很可能是想找出自己是什么人——這個將大五郎留在道場然后自己在夜間出動的此次事件中新出現(xiàn)的插手者——以及自己要去哪里。現(xiàn)在跟蹤者已經(jīng)知道這個新的對手有著不容忽視的劍技。劍心慢慢地走在夜晚的道路上,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他感到自己現(xiàn)在已被卷入一場麻煩的爭斗之中了。
晚上的空氣溫暖而濕潤,而且開始起霧了。商家掛在屋檐上的燈,在霧氣中閃爍著。
?
一個小時以后,劍心到達(dá)了赤阪冰川町四番地的勝海舟的宅邸。在門口告知自己的名字和來意之后,一位女性從旁邊的小門走了出來。她很美——嬌小,腰身纖細(xì),閃亮的雙眼,略顯突出的五官。這些元素合在一起,便散發(fā)出一種年輕女性所特有的魅力,使她對于男性相當(dāng)有吸引力。她的打扮和舉止,都令人感覺到她十分有教養(yǎng)。
——大概和妙小姐差不多大吧?
劍心的這個推測沒有錯,然而當(dāng)她利落地為他帶路,他卻錯誤地以為她是勝家的女傭。后來他才知道,這位女性是勝的三女兒,逸子。
她領(lǐng)著劍心穿過一條長而昏暗的門廊,先左轉(zhuǎn),再右轉(zhuǎn),然后通過一條由榻榻米鋪成的過道,最后將他帶進(jìn)庭院深處的一個房間。中途,有一個似乎是家丁的小個子男人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那個五十多歲、穿著粗布衣服的男子在從劍心身邊走過去的時候,將原本就低著的頭更深地低了下去。
在那八張榻榻米大的房間中,燈火通明,是早就為了迎接客人而準(zhǔn)備好的。一個憑肘幾被放置在離燈不遠(yuǎn)的地方,這屋子的主人,一定就是要坐在那里了。壁龕上放著一座從國外進(jìn)口的鐘,除此之外,這個房間就顯得很無聊了,只有書本雜亂無章地堆放著。
“請稍等一下?!睘閯π膸返囊葑樱檬掷涞目跉庹f著,然后非常有禮貌地關(guān)上紙門離開了。
——嗯……會不會……?
正當(dāng)劍心想著自己猜中的某件事情時,正對走廊的紙門被打開,逸子回來了。這一次,她端著茶。逸子彬彬有禮地請劍心用茶,然后將茶具擺在了主人的位子前,又靜靜地離開了。
房間變得鴉雀無聲、十分安靜。
——在這種環(huán)境下念書,大五郎的學(xué)習(xí),進(jìn)步一定非常快。
劍心想著,一邊點(diǎn)了點(diǎn)頭。突然,屋中回蕩起了一名男子的笑聲,打破了寂靜。笑聲雖然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聽起來卻是年輕而又闊達(dá)。接著響起一聲嚴(yán)肅的咳嗽聲,看來笑聲的主人正在朝這里走過來。
走廊另一頭的紙門被拉開,笑聲及咳嗽聲的主人出現(xiàn)了。他個子不高,但帶有家族徽記的羽織卻讓他看起來十分有威嚴(yán)。他的身高也許還不到五尺一寸,差不多是150多公分,年紀(jì)約為五十五六歲,下巴上的胡子看上去很稀疏。
——拙者果然沒猜錯!
劍心一邊跪坐著鞠躬行禮,一邊用他銳利的眼光看著那個之前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的男子——那個看上去像是家丁一般的人——正是這房子的主人,勝海舟。
“我是勝安芳。聽說您這么晚來找我,是為了大熊大五郎的事情,請問有什么事呢?”海舟以干脆的江戶口音催促著劍心回答,一邊拿起茶杯湊近嘴邊吸了口茶。雖然口氣很輕快,但他因上了年紀(jì)而有些下垂的眼瞼之下,那雙盯著劍心的眼睛中,卻有著洞穿一切的懾人光芒。
“……”
劍心一言不發(fā),于是海舟又開口了。
“啊,不用這么拘束。緋村劍心先生,對吧?”
“是?!眲π膽?yīng)著,沒有改變姿勢。
“緋村先生,我家的大熊好像到你那里去麻煩你們了吧。那么,有什么事讓您這么晚了還……?”
“勝老師,這應(yīng)該是拙者請教您的。您騙拙者來見您有什么目的呢?”劍心平靜地說著,語氣中卻帶有指責(zé)。
海舟將他小小的身子轉(zhuǎn)了過來,朝著劍心放正膝蓋,然后突然地,大聲笑了起來。“哈哈哈,果然……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人的。”
“……”
劍心靜靜地等著海舟說下去。
“沒錯,誠如你所推測的。我打一開始就知道,你今天晚上一定會來找我?!焙V垡贿呎f,一邊請劍心用茶,“要知道,赤別戶牛鍋店,以前就是我很愛去的地方。大熊那個混蛋或許不記得了,但是第一次帶他去那里的就是我。我剛才那個樣子已經(jīng)被你識破了,不過我常常穿著那個樣的衣服,一個人去那里吃‘普通’檔的牛鍋。前段時間,我偶然看到你和你的伙伴們在那里吃飯,聽說你也是那兒的常客。別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本來也是劍客。維新之前,我還是直心影流的島田虎之助老師的弟子呢。我還有執(zhí)照,也曾以此為生呢。但盡管如此,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真是吃了一驚。你看起來和他太像了——那個在幕末時曾經(jīng)做過我貼身護(hù)衛(wèi)的那個人。他的名字叫做岡田以藏——雖然是個好人——不過人們都很怕他,稱他為人斬以藏?!焙V畚⑿Φ卣f著,一邊靠在了憑肘幾上。
劍心聽到人斬這個詞,不禁動了動眉頭,然后繼續(xù)面無表情地聽著海舟的話。
“喂,我想你這方面很不錯吧?!焙V壅f著用左手手掌輕拍右手臂,這個手勢暗示著劍心是一名技術(shù)高超的劍客,“是的,你和以藏有著相同的味道。嗯,說實(shí)話,一直到剛才我還在想是否應(yīng)該拜托你。不過帶你進(jìn)來的逸子——我的三女兒——她說你看起來是個很和善的人。剛才她在走廊里這么告訴我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大笑了。但因?yàn)榇笮芮竽銕兔Γ业呐畠河址Q贊你,所以我想我會相信他們的直覺。緋村先生,能不能請你救救我呢?”
看到海舟規(guī)規(guī)矩矩地對自己鞠躬,劍心吃了一驚。
——拙者該如何答復(fù)?假如拙者聽了求救內(nèi)容的詳情,就絕對沒辦法再脫身了。
劍心心底有著如此的不安?!皠倮蠋?,拙者只是想要助大熊殿一臂之力,幫他找回丟掉的書,至于其它的事情,呃……”
“我知道,緋村先生。我的請求或許有點(diǎn)出入,但是追根究底的話,和大熊弄丟的東西并不是完全沒有關(guān)系。”海舟苦笑著。
“《月球旅行》那本書對你真的這么重要嗎,老師?”
“嗯……那確實(shí)是本很有趣的書,不過我根本就不相信里面的內(nèi)容。大熊有告訴你書里寫的什么嗎?”
“有,只是概要?!?/p>
“那本書或許騙得了女人或小孩,但只要是學(xué)過一點(diǎn)科學(xué)的人,就可以很容易的看出那是胡說八道的。你聽聽,緋村先生……”

海舟很能講,說了好長一段時間,批判著朱爾斯的《月球旅行》?!鞍讶齻€人裝進(jìn)炮彈,用大炮砰地一聲發(fā)射出去……現(xiàn)實(shí)中,這首先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里面的人受到發(fā)射時的沖擊,十有八九不能活命。而且,射程能夠到達(dá)月亮的大炮也是不存在的?!焙V廴绱苏f道,“你年輕,所以恐怕不知道,在幕末時發(fā)揮過力量的阿姆斯特朗跑,對,就是現(xiàn)在中午在皇宮發(fā)炮來告知大家時辰的那個,它號稱是世界上威力最大的了,但射程最多也就四五公里。那時,據(jù)說是日本射程最大的二十四磅加農(nóng)炮,也只有2,800米的射程。再看看書里寫的:86,410法里!那就是86,410里,將近340,000公里!就算你能夠達(dá)到地球與月球引力剛好平衡的中立點(diǎn)……如果你能到達(dá)那一點(diǎn)——差不多,我沒記錯的話,是兩個星球之間裏離兩者距離為9比1的地方——炮彈就會失重,然后受月球牽引而偏離軌道。所以說那根本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
——哦咯……
劍心被海舟說還年輕,感到十分困窘,看來對方?jīng)]看出自己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
“我們就假設(shè)真有這種完美的能射到好遠(yuǎn)、好遠(yuǎn)的炮彈,可又有哪一種金屬可以承受那發(fā)射時的沖擊呢?!边@里,海舟引用了中國的一個成語,“自相矛盾”。不愧是年輕時在幕末,作為劍客,精通蘭學(xué)(※2),還在長崎海軍傳習(xí)所讀書,后來又成為日本最早到美國留學(xué)的人之一的男人。他的理論毫無漏洞,簡直是只狡猾的老狐貍。
※1. 日本距離單位,一町約為109米。
※2. 江戶時代中期以后,由荷蘭傳入日本的西洋學(xué)術(shù)。
?
隱藏的秘密
“那么,為什么那本書使得勝老師如此困擾呢?”劍心的這個疑問是很合理的。
海舟皺起眉,看起來像是身處困境中一般:“我所學(xué)過的只有汽船和蒸汽機(jī)車,比這更先進(jìn)的就不知道了。可是,大熊那混蛋竟然說,在不久的將來,人類可以像鳥兒一樣在天空中飛翔,還打心底里相信,總有一天,人類可以到月亮,那么遙遠(yuǎn)的地方上去。緋村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能一直抱有這個夢想?!?/p>
劍心感到他見到了隱藏在那個喜歡毀譽(yù)褒貶的外表之下的,真實(shí)的勝海舟。然而,接下來海舟嘴里說出來的話,卻很干脆地與剛才的言論矛盾了。
“不過,《月球旅行》這本書并不重要?!?/p>
海舟后面的話令劍心更加驚異。
“我希望你獻(xiàn)力幫忙找回來的不是書,而是和書一起被偷走的方巾?!?/p>
“方、方巾,是嗎?”
“是,沒錯。那條方巾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方巾,那布上有機(jī)密,要是機(jī)密被知道了,我可就人頭不保了?!币豢跉庹f了這么多,海舟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又繼續(xù)下去,“現(xiàn)在,政府正懷疑我在西南戰(zhàn)爭期間給西鄉(xiāng)軍提供資金。于是,幾乎每個星期,我都要被審問?!?/p>
“給西鄉(xiāng)軍?”劍心屏息地盯著海舟問。
海舟靜靜地?fù)u了搖頭,又說:“我多希望我能救西鄉(xiāng)啊,可那時候不行。”說著,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看上去像是在回憶著去年的事情,“西南戰(zhàn)爭的時候,有很多不滿的士族加入了西鄉(xiāng)軍??墒前。p村先生,你聽說過有關(guān)舊幕臣也參加了此事的傳言嗎?”
又一次,劍心震驚地看向了海舟的臉,而看到他這反應(yīng)的“狐貍”海舟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德川第15代將軍,慶喜公的處分尚未決定,現(xiàn)在他既不算貴族,也不是士族或平民,就這樣不被分做任何階級。我希望救江戶市民于戰(zhàn)火的15代將軍,能夠盡早和政府談和。維新期間,有很多人因?yàn)槲业脑蚨鵂奚?。為了做些補(bǔ)償……這是我唯一沒有完成,而遺留到明治時代的工作。緋村先生,對我而言,維新還未結(jié)束呢?!?/p>
聽著海舟的話,劍心終于看到了事件的核心。進(jìn)入明治以來,海舟一直在幫助原旗本(※)士兵和舊幕臣找工作,還為他們籌集生活費(fèi),以防他們造反,同時也在想辦法讓德川慶喜恢復(fù)身份。然而德川家族的秘密寶藏的下落,即將被曝光了。
“敵人很可能是紅葵,一個怨恨著我的,由一些旗本潰軍組成的團(tuán)體。我想他們現(xiàn)在一定正拼命試圖把《月球旅行》這本書拆開,尋找給西鄉(xiāng)軍的暗號或標(biāo)記吧。”
據(jù)海舟所說,成立紅葵的那伙人,都是些生活被維新所毀的不平的原旗本士兵。他們打著“復(fù)興德川幕府”的口號,暗中聘用暴徒來揭露政府的丑聞,一邊密謀推翻強(qiáng)力的官府。
“不能小看他們的情報網(wǎng)。事實(shí)上,他們已經(jīng)鎖定了我的——德川家的——秘密寶藏。而且,在他們不惜花錢聘來的人中,也有一些嗜血的刺客。”
“……”
劍心依舊保持沉默。
海舟稍微移開了目光,而他再次看向劍心的時候,眼神明顯銳利了許多:“如何,緋村先生?”海舟再一次向劍心提出請求,“愿不愿意幫助我呢?我并不是因?yàn)橄胍蠲虐萃心愕?,但如果德川的寶藏被政府沒收了的話,舊幕臣中一定會有人因?yàn)椴粷M而組織起義。假如事情變成這樣,就再也沒有可能解除對15代將軍的軟禁了。”
劍心很難下決定。他十分了解海舟的擔(dān)心,自己面前這個小個子的好漢,已經(jīng)非常,甚至過分詳細(xì)地解釋了為什么需要他的幫助,然而,他猶豫的原因是,目前來看,他將要對上的敵人,紅葵,究竟是群什么樣的家伙,還完全不知道,一點(diǎn)也摸不清,隱藏在黑暗的謎團(tuán)之中。這種陰森的感覺是很可怕的。一介浪客插手此事,也許并不能起什么作用。他不禁覺得,也許是海舟太焦急了,以至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劍心個人的情感也是造成他猶豫的一個因素。自從劍心拋棄身為刺客人斬拔刀齋的過去,他就成為了一個流浪于街市的普通人,除了些微的寂寞感外,他更多的是感受到那種肩上沒有什么負(fù)擔(dān)的放松感。任風(fēng)吹去,信步而行,流浪人每天如此輕松的生活隨心隨意。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個小小的愿望的,就是至少要保護(hù)他目所能及的人??墒乾F(xiàn)在他成了神谷道場的食客,與小薰、明神彌彥,還有相樂左之助等人結(jié)下了深深的情義。雖然很快樂,但他不能否認(rèn),在心中的某個角落,有時候也覺得他們是負(fù)累。
所以,如果他繼續(xù)深入海舟的話題,最后一定要背負(fù)更沉重的負(fù)荷。答應(yīng)海舟的請求,就意味著他很快就將被卷入那人與人、力與力,血腥沖突的旋渦之中,何況這事態(tài)已經(jīng)散發(fā)出了血的味道。到時候如果情況緊急,還有可能喚醒人斬拔刀齋,這個他一直拼命試圖封印在體內(nèi)的殺手。不過關(guān)于這個在他腦中翻滾的想法,劍心一個字也沒有提,只是說出了自己對于海舟的請求的擔(dān)心:“勝老師,很遺憾,拙者并不認(rèn)為拙者適合擔(dān)當(dāng)這個重任。首先,拙者很懷疑老師是否清楚拙者這個浪客的底細(xì)?!?/p>
“是啊,這話是沒錯?!焙V鄣膽B(tài)度怎么看都很溫和,然而溫和之中有著明顯的說服力,“但是緋村先生,那種事情并不是重點(diǎn)。人都有一兩件不愿提起的往事的,我也有。你呢?不是因?yàn)檫@樣才做浪客的嗎?”
“……”
劍心又沉默了。
“我看到了你,現(xiàn)在咱又會了面、談了話,這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
最后,劍心答應(yīng)了。一方面,劍心輸給了那個人的堅持,而且畢竟對方是令人敬畏的勝海舟,他那極有說服力的言行絕對也是個因素。
劍心說他會盡力幫助,但也請海舟不要期望過高。
海舟總算露出了放松的神情,但他并沒有那么好應(yīng)付,繼續(xù)向劍心提出要求:“嗯,后天我又要接收警方的審問了。雖然我不想打草驚蛇——警察那邊對德川的寶藏毫不知情,但是有那些奇怪的家伙纏著我,我不能保證警方不會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件事。因?yàn)榫謩輳?fù)雜,讓寶藏一直隱藏到現(xiàn)在,十一年來我暗中花費(fèi)了多少心血啊。雖然覺得大熊很無辜,但如果真的迫不得已,我就不得不把他趕出家門。那小伙子其實(shí)什么都不知道,但事實(shí)是我確實(shí)讓他充當(dāng)了傳信員?!边@實(shí)際上是將最后期限定在了后天。勝海舟拍了拍手叫來人,結(jié)果出現(xiàn)的還是逸子。
“緋村先生,我今天晚上特別累。請原諒我要失陪去休息了。您慢慢坐?!闭f著,海舟眨了眨眼,輕輕地用手指尖揉了揉眉間,莊嚴(yán)的臉孔上凸顯出凄涼的衰老。警察每個星期的調(diào)查對他來說,恐怕是個巨大的心理負(fù)擔(dān)。
終于,海舟起身了,在他要離開房間的時候,突然回過頭對逸子說道:“嘿,緋村先生似乎還是獨(dú)身,而且也沒有和哪個女的訂婚喲?!焙V圻@話說地出人意料,于是劍心驚訝的目光就和逸子的對上了。
“啊,父親大人……”逸子的臉頰頓時漲得通紅,那一瞬間,她那纖細(xì)的身子似乎散發(fā)出了炫目的女人味。
“那么,拙者也告辭了?!眲π膶σ葑诱f道,也不知道他注意到了沒有。
逸子似乎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夜宵了,但劍心還是深表歉意地謝絕,離開了勝邸。
※? 注:幕府時期直屬幕府的軍隊,負(fù)責(zé)守衛(wèi)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