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好吧，嗯，閃閃小姐，您能告訴我們，這是尋找失落古墓項目的具體哪部分計劃嗎？”

　　暮暮轉(zhuǎn)過身，差點又把鼻子撞到攝像機鏡頭上去?！鞍パ?！文卷，我都說了稍微往后一點……哦，嗯……咳咳?！碑敂z像機慢慢向后拉，把獨角獸，她身后的圖書館，還有像云霧一樣飄在天上飛來飛去的各種書本錄入鏡頭的時候，她擺出了很專業(yè)的“講座模式”，“實際上，這是兩個不同項目的其中之一。我們是在對水晶帝國圖書館進行整編的中途才發(fā)現(xiàn)了失落陵墓的事情的。所以我們當前是在對圖書館整編，同時又通過檔案搜索任何和陵墓相關(guān)的信息?！?/p>

　　“在這邊……”她伸出蹄子指了指。攝像機鏡頭稍有些笨拙地轉(zhuǎn)向一張桌子，小馬們正在那里費力地把堆積如山的書本分門別類，并且把小標簽貼到書脊上?！皩嵙暽凸芾韱T們正在按照便攜式系統(tǒng)進行書籍的分類和編目，并且給它們打上相應的標記。然后D·F會用他的整理魔法把它們排好序，并歸類到對應的書架上去?！睌z像機的鏡頭轉(zhuǎn)向一邊，桌子上的一摞書本被綠色的光芒包圍了。在攝像機的鏡頭中，書堆在綠色線條的牽引下，像是一群鳥兒一樣飛了起來，從天花板劃過，落到了已經(jīng)堆積在房間另一端的若干書堆上?！暗葧徽幫戤叿诺綍苌现?，它們將會通過谷歌，火狐，維基為我們設計的一種特殊的搜索魔法來進行關(guān)鍵字和詞條的搜索。這樣我們將會很快找到所有關(guān)于失落古墓的資料。”攝像機跟著她的蹄子轉(zhuǎn)去，鏡頭中是天花板上閃爍的綠色魔法線條，在無數(shù)光線的牽引下，一本本書在空中往來穿梭，飛過天花板，落在安置好的瀏覽搜索平臺上，安置在平臺上面的卷軸正在飛速地滾動。每個平臺周圍都圍著四五只小馬，一邊互相交談一邊做著筆記，并且提著建議。時而又會有一本書從書堆上飛過來，落到他們身邊幾乎被清空的書架上。“而且你也能看到，任何包含詞條和關(guān)鍵字的書籍都可以被隨時調(diào)過來觀看，這樣他們可以更徹底地進行搜索?！?/p>

　　“那么，目前進展如何？”鏡頭重新轉(zhuǎn)向暮光閃閃。

　　暮暮開始咬嘴唇了?！安欢啵彼詈蟪姓J道，“但現(xiàn)在仍然是搜索行動剛剛起步的階段，所以我們還有充足的時間和可能性去發(fā)現(xiàn)……”她扭頭望去，“那是什么？”鏡頭又晃了一下，畫面中，D·F，火狐，維基，還有谷歌正坐在其中一個瀏覽搜索平臺旁邊，都盯著面前的卷軸。不知為什么，他們的腦袋都往一邊歪著，一臉難以形容的表情。“這邊怎么回事？”暮暮問道。

　　“呃……正在對圖像搜索魔法進行校正?！惫雀璧穆曇裘黠@心不在焉。

　　“我覺得還得再修改才行?！本S基雙眼呆滯。

　　“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問——呀啊啊啊?。。?！”暮暮走進了鏡頭中，站在其他小馬后面伸長脖子往卷軸里看。然后畫面忽然一陣亂晃，一雙紫色的蹄子伸過來擋住了鏡頭。“快把那東西關(guān)掉！”暮暮的聲音尖叫著?！榜R上！趁著斯派克和小孩子還沒看到！”

　　“好好好——”

　　“還有馬上把這書找出來下架！把它裝進箱子什么的里面去！話說回來你們到底用了什么關(guān)鍵詞或者是圖像找到了這……這……這玩意兒？！”

　　“呃……我看看，‘豐滿’……”

　　“……什么？”畫外音的語氣干巴巴的，“這到底算什么……文卷，回頭記得把這段剪……別拍了，文卷！我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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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正如我說的，這只是在對失落古墓搜索行動的第一步而已。當我們在這里向你們解說的時候，兩位從坎特拉皇家大學前來的教授正在研究水晶帝國的民間傳說和口頭傳頌的故事。而另一部分正在圖書館的秘密藏書廳內(nèi)研究那里保存下來的珍貴古書和文物?！?/p>

　　“那么，是誰在負責這項工作？”

　　“嗯，大多數(shù)的古書搜索工作都是由實習生來做的，當然，是在智庫女士的親眼監(jiān)督之下。不過民俗方面的研究則是由……哦，由咎比斯教授帶領(lǐng)的。”

　　“咎比斯？那個噴子？”

　　“文卷！你怎么能在記錄片里這么說—”

　　“但是他就是那樣，他根本就是個噴子！還是個獨角獸種族主義者！是個他喵—”

　　“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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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這部分剪掉，聽見沒有？這東西開著嗎？哦，嗯哼?！?/p>

　　“所以，為什么是I·M·咎比斯教授負責搜索？他根本就不相信失落墳墓的事，更不相信陸馬魔法的事?！?/p>

　　暮暮嘆了口氣，咬著嘴唇?！耙驗樗麑λ墓ぷ骱茉谛?。他思維慎密，性格謹慎，特別注重細節(jié)?；蛟S他并不相信古老的傳說和神話之類的，但是他對于發(fā)掘線索，并且把碎片拼到一起這回事是真的非常非常在行。他曾經(jīng)重新發(fā)現(xiàn)了沙特鞍拉伯遺失的傳說，并且記錄整理了馬特蘭蒂斯神話的所有不同的版本并還原了其真實歷史。反正，只要他能為我們找到需要的東西，我也并不在乎他相不相信那些證據(jù)?！?/p>

　　* * *

　　“那么……教授，為什么您不愿意相信傳說？”

　　咎比斯教授正站在地下室里，他身后到處都是厚厚的古書和卷軸。他氣哼哼地瞪著攝像機鏡頭?！拔覀冞€是直入正題吧，小伙子。你想因為我懷疑所有的一切而指責我。有些小馬就是拒絕相信所有的一切，就算他被真相當面打了老臉，對不對？”

　　“……呃，好吧，那我們就從這里開始好了。”

　　“可以嗎？”

　　“……這個嘛……您最近似乎搞錯了很多事情，博士?！?/p>

　　咎比斯哼了一聲。“那我又搞對了多少事情呢？誰也不想提起這個不是嗎?！彼囊暰€越過攝像機，盯著那只正在拍攝的小馬?！澳悄阌钟X得為什么我會是這么一個性格沖動易怒，言辭尖酸刻薄的懷疑論者，嗯？”

　　“因為圣誕老馬沒給您在暖心節(jié)帶來您想要的蹄球，我猜是這樣?！?/p>

　　咎比斯僵住了，他站在那里出神了一陣子，然后他坐了下來，摘掉了他的眼鏡。他慢慢地開始講述，聲音變得有些陰沉。

　　“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當我還沒得到我的可愛標記的時候，我也對圣誕老馬深信不疑。這也不難，因為我家很富裕，所以，暖心節(jié)樹下總是會有很多的禮物，甚至是我夢寐以求的。但是，當我漸漸長大的時候，我也不禁注意到了其他孩子們，至少是像我這么守規(guī)矩聽話的，卻很少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有意思的是，如果你的父母越窮，這種情況就越容易發(fā)生?！?/p>

　　“當然，我最終發(fā)現(xiàn)了在樹下偷偷藏禮物的是他們，畢竟，最后又有誰不知道圣誕老馬不是真的呢？但是那只是一切的開始，是我變成一個憤世嫉俗的小空白屁屁的開端……但是糟糕的是，就算我逮到我父母在做這件事，長輩們還是絕望地想讓我繼續(xù)相信圣誕老馬那一套。就算這對我沒有半點好處，就算這是個明擺著的謊言，他們只是各種不安和煩惱而已；反正我就是該相信，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也該相信?！?/p>

　　“我開始注意到那些所有我想去相信的東西，我有個貴族嬸嬸，她有一大堆的這類故事和傳說之類的，想讓我相信那些可怕的東西。什么‘要是你太頑劣淘氣，貪食精靈就會把你給吃了！’‘要是你吃糖吃太多，肚子里就會長蟲子！’‘不許碰青蛙，不然你就會長疙瘩！’‘廢井里住了一個妖怪，要是你去打擾他，他就會把你拖下去！’‘要是你扮鬼臉，你的臉就會僵住的！’，等等等等，諸如此類。不，她就是不直接告訴我不該做什么，她就是要編出一大堆可怕的故事或者童話之類的——嚇唬我要守規(guī)矩。”

　　“所以只要我一有機會證明她說錯了，我就特別開心。我專門問了醫(yī)生關(guān)于肚子里的蟲子或者摸青蛙長疙瘩的事，并且認真地匯報了我的發(fā)現(xiàn)；我專門坐下來扮了幾個鐘頭的各種鬼臉然后指出——而且聲音很大——我的臉根本就沒有僵??；我專門用繩梯下到了那口廢井里，還帶著電筒。結(jié)果我困在了下面，他們不得不找消防隊把我從里面吊上來。但是我一個妖怪也沒找到，而且還大聲告訴在場的所有小馬這件事；我在一個裝滿了貪食精靈的大衣柜里坐了一整夜來揭穿那個貪食精靈的騙局……”

　　“那是怎么……”

　　“一個衣柜，一只貪食精靈，十五盒泡芙。到了早上，泡芙一個也不剩了，而貪食精靈變成了一百多只，我一口都沒被咬過。我甚至在臉上抹了花生醬，它們把花生醬舔得一干二凈，卻連我的臉皮都沒傷到。而且毫無疑問，這惡作劇很頑劣，在她打開衣柜，結(jié)果貪食精靈飛得滿屋子都是的時候，我嬸嬸可沒啥好話。”

　　“……您還真是個淘氣孩子啊?！?/p>

　　“盡管笑話我吧，但是那還不算什么，不，就算我特別喜歡揭穿各種各樣的謊言，去證明各種各樣的謬誤，我依然愿意去相信。我依然在心中抱著愿意去相信的東西。”

　　“我當時身為一個懷疑論者已經(jīng)小有名氣了。孩子們在自己相信某件事之前總是來問問我的見解，問問那是真是假。但是學校里有一只小雄駒……巧言。學校里所有的小馬都喜歡他，所有的空白屁屁們都崇拜他，包括我在內(nèi)。就算我當時已經(jīng)到了可以懷疑每一只小馬說出的每一件事的地步，不知怎么的，我還是始終相信巧言的每句話。”

　　“有一天，什么原因我不知道，我想也許是他覺得能把一只總是疑神疑鬼的小馬忽悠得找不著北很有趣。于是他把我拉到一邊，他告訴我，他讓我相信，他知道一個可以讓獨角獸飛起來的魔法?！?/p>

　　“那是我從幼駒時代起就在夢想和憧憬的一件事。能飛！能像天馬那樣飛！然后他在我面前，說他學會了一個‘蝶翼魔法’，我竟然相信了他，那簡直是我永遠的恥辱。我請求他——我哀求他對我使用那個法術(shù)……”

　　“當然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飛行魔法。那不過是個幻像魔法，讓我看上去好像背后長了雙蝴蝶翅膀。他甚至還讓他的朋友站在我背后把我浮起來一分多鐘，好讓我相信這些?！?/p>

　　“現(xiàn)在我當然知道他根本放不出那個魔法，連成年獨角獸都放不出那個魔法來，而他的魔法課就沒及過格……他連個橘子幾乎都飄不起來。我都能看到是他朋友的魔法氣場包圍了我，把我飄起來的。但是我實在是太想去相信了。所以我忽略了我所有的常識，所有的細節(jié)，以及所有在我腦子里大喊著‘這是個圈套’的理性……我覺得應該讓整個學校都為我新的翅膀而驚嘆。于是我爬上了校舍的房頂，大喊著‘大家快看啊！’……然后我跳了。”

　　“我摔斷了我的腿，四條腿全摔斷了?！?/p>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躺在醫(yī)院里，劇痛難忍，四條腿都打著石膏，吊著吊帶。就在那時候我才醒悟到真相：那些家伙是騙子。他們欺騙彼此，他們欺騙自己，他們欺騙，是為了一切最糟糕的理由。就算你知道大家都是騙子，你也從來不知道到底什么時候他們是在說謊。這是最快……也是最保險的……能讓你明白你聽到的只是謊言的辦法了。因為一百句話里就算九十九句都是真的，那也還是撒了謊。你不用摔斷你的腿也能理解這一點?！?/p>

　　“而這，小伙子，這就是我可愛標記的由來。”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漫長得難以忍受的沉默。

　　“老兄……我……”

　　“小伙子，小馬們太愿意去相信了，太愿意去相信所有的一切了。也許是因為他們希望那是真的，也許是因為他們害怕那是真的。就像是小孩子們都不顧一切地想去相信會有一個胖老頭子從煙囪鉆進來滿足他們心中那小小的貪婪，或者是腦筋出了問題又變了顏色的露娜公主會從衣柜里跳出來把他們生吃下肚。或者，是一只愚蠢的小獨角獸被一個巧舌如簧的騙子忽悠得以為自己能飛?！?/p>

　　“小馬們都想知道為什么我會去研究那些神話，傳說和老太太的口頭故事之類的東西。好吧，我研究那些老故事，傳說和童話——比如陸馬魔法的秘密這類的古老傳說——的原因，就和有學者住在蛇島上研究那些危險的毒蛇是一樣的道理。這樣我才能知道謊言是如何玷污了真理；這樣我才能知道那些東西都來自何方；這樣我才能讓大家留神遠離毒蛇的毒牙能夠咬得到的地方?！?/p>

　　“我懷疑，是因為沒有誰愿意去懷疑。大家不喜歡我，他們因為我毀了他們心中美好的童話故事而對我恨之入骨。但是你知道嗎？我不在乎這些。因為我寧可去傷透那些抱著愚蠢幻想的心靈，也不想將來哪天聽說他們摔斷了自己的腿?！?/p>

　　電影膠片的輪軸轉(zhuǎn)到了頭，攝像機閃動著停止了運轉(zhuǎn)。文卷放下了他的攝像機，眨著眼睛。教授久久地注視著他，那視線充滿了審慎。然后他轉(zhuǎn)過了身，“現(xiàn)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得繼續(xù)工作了?！?/p>

　　文卷默不作聲地收拾好自己的攝像機，靜靜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