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公子圉在秦國配秦女為妻，過了幾年逃回晉國，繼位為晉懷公。這件事，又使秦國上下非常不滿，便把居留在楚國的晉公子重耳迎接到秦國來。過了兩年，秦繆公就設(shè)法送重耳回晉國，立為晉文公。秦繆公開始幫助他建立了霸業(yè)，成為春秋時代繼齊桓公之后第二位霸主。但過了八年，晉文公就死了，他的太子繼位，稱晉襄公。因秦繆公受了鄭國一個賣國賊的慫恿，便派百里奚的兒子孟明（視）、蹇叔的兒子西乞（術(shù)），和白乙丙三個人為將，出兵侵襲鄭國。事先也問過百里奚、蹇叔二老的意見，二老都力加反對，但秦繆公堅決不聽。因此二老就來陣前為兒子送行，大哭一場，斷定此行必敗，你們將死在殽地（河南三殽山）的山谷里。這就是《左傳》上一篇名文“蹇叔哭師”的故事。 秦國這次出兵侵鄭，是師出無名的偷襲。有人賣國，也有人愛國，恰好鄭國有一位商人弦高，正在晉國的邊境滑地（河南偃師縣境）做買賣，買了十二頭牛要趕到周邦去賣。知道了秦軍已到達(dá)此地，為了自己的國家，就把這十二頭牛趕到秦軍的司令部去，自己說是鄭國派來的代表，并且說：“鄭國知道你們大國要打來了，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現(xiàn)在先使我送牛來勞軍。”秦國所派的三位將領(lǐng)一聽，認(rèn)為消息已經(jīng)走漏，便會議商量，如偷襲無功，去也沒有用，不如順手把晉國的邊境滑地占領(lǐng)了再說。 這個時候晉文公剛死，葬事還未辦完，繼位的太子晉襄公一聽到這個消息，就赫然震怒，穿著喪服，親自領(lǐng)兵來反擊，大破秦軍，“無一人得脫者”。百里奚的兒子孟明領(lǐng)頭的三位將領(lǐng)，也當(dāng)然全被俘虜了。不過晉文公的夫人是秦國人，她就對晉襄公說：秦繆公現(xiàn)在對這三個無用的將領(lǐng)恨入骨髓，希望你把他們?nèi)齻€人交還給秦國，由他自己去處理。晉襄公也就照辦了。等到孟明等三個敗兵之將回到了秦國，秦繆公穿了便服，親自到郊外來歡迎他們，并且拉著他三人大哭說：“孤以不用百里奚、蹇叔之言，以辱三子，三子何罪乎？子其悉心雪恥，毋怠?！睋Q言之，秦繆公坦然承認(rèn)自己在戰(zhàn)略上已基本犯了錯誤，并不責(zé)怪三個敗將在戰(zhàn)術(shù)上的過錯。 四年以后，秦繆公更加厚待孟明等三位將領(lǐng)，使將兵伐晉，大敗晉人，占領(lǐng)了王官（山西聞喜縣）及鄗（郊區(qū)），為上次在殽地打敗仗而雪恥。而且秦繆公親自由茅津（山西平陸大陽渡）渡河到了殽地，在上次打敗仗的陣地上封檢士兵遺骨，親為發(fā)喪，哭了三天。“乃誓于軍曰：嗟士卒，聽無嘩，余誓告汝：古之人謀黃發(fā)皤皤（和年紀(jì)老大的商量）則無所過（才沒有過錯）。以申思不用蹇叔、百里奚之謀，故作此誓，余后世以記余過?！边@個誓言是記載在《史記·秦本紀(jì)》的原文，也許是秦繆公專對軍中自白的講話。至于曾子所引用的《秦誓》，可能是從前方回來再對國內(nèi)的全面講話，這樣的“誓言”，等于是自白的懺悔文告吧！因此我覺得需要了解秦繆公的前后史料，才能體會曾子引用《秦誓》以后所說“唯后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這幾句話的意義。并非寫到這里，又忽然插入《堯典》中“竄三苗于三?！钡挠靡狻?因為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從孔子的“刪詩書”、“訂禮樂”開始，特別推崇“周公”對于中國文化初期匯集大成的功勞。從此便奠定了孔子以次的儒家，對于上古以來流放四境邊疆的東夷、西戎、南蠻、北狄，以及“華夷之辨”的界限，只在于是否具有受過“華夏”文化的熏陶，或是完全屬于原始的粗野無文狀態(tài)的界說而已。 明白了這個主要觀念以后，便可知道在周朝后期開始，初封于西陲戎、狄之間的秦國，還沒有“華夏”文化熏陶的深厚基礎(chǔ)，跟介于上古“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的戎、狄差不多。但自從秦繆公的崛起，他一切的所作所為，大體上比之當(dāng)時所謂中國的各國諸侯，不但并無遜色，而且?guī)缀跏怯羞^之而無不及。因此曾子便有了上文的四句說明，再有下文的“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乃至“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yuǎn)，過也。惡人之所好，好人之所惡，菑（災(zāi)）必逮夫身”的結(jié)論。如果你了解了秦繆公和百里奚歷史故事以后，就可恍然明白，他寫在《秦誓》以后這一段話的內(nèi)義了。至于“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的由來，可能曾子也是從秦繆公歷史故事的引申而來。如史載秦繆公在百里奚以后，“戎王使由余于秦”的事，便可明白它的內(nèi)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