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s":[{"attributes":{"bold":true},"insert":"烎兲"},{"insert":"\n\n那是我第一次見他。他人很高大，帥氣，由于常年跑江湖，有一種野蠻生長的放肆和英勇。\n我請你吃蘋果，小妮兒！那次他蹲下身，象哄小姑娘似的看著我。\n我心都化了。由于我太矮，我母親也就因此罵我總是矬老婆起高聲。\n可是他蹲下身，那張英俊的臉在我面前暴露無疑。我盯著他的下巴，還有脖子上上下移動的喉結(jié)，啊，真想摸一摸。\n我家你知道的，他說。我當然知道：村里最金碧輝煌的那一處就是了。\n你來，他說。\n那次我就去了，我推開門，他家的大狗沒吱聲，在我左膝蓋上就是一口。\n我哭著回家，父親幫我褪開褲子，三個牙印在膝蓋上。\n我哭。\n過了會兒，他家父親來了，弄了點灰，說是急忙忙從狗脖子下剪了點毛，燒的。幫我按在膝蓋印上，還問我痛不痛。\n我說不痛。\n那父親走了，我又哭。\n父親瞪我一眼：人家問你，你不是不痛嗎？！\n后來晚上我朦朧睡去，聽父親跟母親說，那家人家養(yǎng)的狗從來咬人。還說村里還有幾家也是，什么樣的人家都是有數(shù)的?？纯葱∧葑颖灰Я怂亲龇遥劬筒徽f，孩子就潑實，但是有這樣做事的木有？\n過了幾天，他又碰到我，沒事人一樣問我為什么不去他家。我氣，卻又不好說的，就說好吧。\n我明天下午一直在家，他說，我在書房等你。\n上午我慢慢起床，他就又發(fā)來信息：我2點就在書房等您。您來吧，來吧，他說，我請您吃蘋果。\n我就回給他一條，因為有個錯別字，我把“勞”打成“老”了，就再撤回，重新編輯了再發(fā)給他。\n\n辭蘋果條\n烎兲您好！承蒙您關(guān)照，不勝感激榮幸之至！\n又及：我不喜歡吃蘋果。難不成您家的蘋果王母娘娘的仙果不成——不勞您費心啦！\n您知道的。在包產(chǎn)到戶在我村搞實驗的那一年，我家就包了村里的蘋果園。按照父親的主張，您也了解我父親的吧？他從來就是自家孩子先吃夠了再說，最好的自家吃。所以，幾乎園里所有的蘋果樹我都嘗過了，也吃夠了。\n你來吧，他說。\n好。我說。\n我踢踢踏踏地去他家，心里想，他一叫我就去，我成什么了。\n去他家，狗不在家，各個房間里都沒人，都不在家，連他老娘都不在家，難不成去他父親的秘書家了不成。\n父親說過，他家母親從來和父親的秘書關(guān)系好，好象一家人。我記得聽那些伙伴遠遠地討論烎兲這孩子，在他媽媽問他要錢的時候就教猶在蹣跚學步的小妹給媽媽唱歌：新社會新國家，各人掙錢各人花。\n父親看我著急去他家，這幾天老在晚間，我朦朧睡去的時候跟母親討論，母親便嘆氣：有她受的！\n就看到他了。\n我后來想，書房是他精心布置過了的。我來，通常都坐在他靠窗的椅子上，那里并排兩把椅子，我通常只坐其中一張：感覺離他不遠，又可以客氣拘謹?shù)摹n這次不行。因為他把那把椅子上掛上了他穿的西裝，我就只好在另一把上坐下來，而沒有按照他的示意坐在沙發(fā)上。他臉色暗而疲憊。\n熬夜了？我問。\n哪有？他呆了呆，最后戴上眼鏡，人也精神了很多。\n他讓我喝水。\n我說我不喝茶，你知道的。他就自顧自己喝了。我就看他那邊桌上的單子。就是這幾天忙的了，他說。\n就是我被他家狗咬了的那幾天，我想。\n他卻讓我看他電腦，他和某某領(lǐng)導，縣里省里市里的領(lǐng)導在一塊兒，他在大人物之間連接似的，但是人排場，又大方，似乎他成了主角似的，我知道他不是，但還是只盯著光影中的他，確實不錯，盡管謊話精。\n但是，正如我剛才懟他：撒謊和吹牛反正是你們男人的專業(yè)。\n我就奇怪，我說，你們在背書的時候萬一憋不住爆笑了怎么辦，怎么辦？\n他假裝起勁玩手機，不答，但是邊喝茶，臉色潤潤地，讓他的臉看起來更加正氣似的，我急忙轉(zhuǎn)開目光，不去看他。\n我把他的廣告頁都看完了，琢磨找什么打發(fā)時光，他說，我給你看我母親過50大壽60大壽的錄像吧。\n好啊好啊。我說。\n你坐這里，他的辦公桌前兩把椅子，他把我讓進里邊那張。\n就看，邊爆笑。他笑得胡亂砸中我的腿。我極為不適，坐到旁邊兒的椅子?上，到底找準機會走出來，等到他再讓我坐的時候，我就坐到外邊兒椅子上，我讓他坐里邊，他嗯？了一下，里邊兒坐了。\n越來越?jīng)]意思了，我壯膽似的哈哈大笑大聲說話，又不讓他關(guān)門，他雖狡辯了一下，也不強，卻又假裝玩手機了。\n我就辭了他出來，兩個小時過去了，還是四個小時呢，我也糊涂了。我慢慢踢踢踏踏回家，不一會就見他也急忙忙出門，車子一溜煙跑了，卻不是他常開的那輛。\n我其實別扭。慢慢地卻又琢磨起他的名字來了：烎兲，陰天，我小弟說，他叫陰天，他當煙站站長，恰恰就叫陰天，倒不怕把煙葉給烤糊了，弟弟說。\n我笑著，一邊囑咐弟弟別瞎說，一邊逗著他說陰天的事，奧烎兲。\n最后弟弟說，正好假期，明天你去他家，讓他在煙站給我找個活兒干著，就把下學期的學費掙下了。\n我心里撅了嘴，嘴上卻高興弟弟求我，那樣我再逗他，他就會更多多地告訴說烎兲的糗事了。\n果然烎兲答應(yīng)地很快，還讓他下午就去。倒是母親不讓，總得讓她把新蚊帳做好，不然怎么在那兒呆，后晌蚊子不把他吃了才是怪。\n我見過那蚊帳，吊著里子，還加上門簾，漂亮得很。\n我一邊喜歡地給弟弟夸這蚊帳好，一邊想母親偏心。我老遠去上學，母親也不給我做新被子，還是我自己把舊被子洗了洗，混扯豎綁地縫起來了，母親坐在后窗臺上，也不教，憑我自己做，那是我第一次做被子。\n后來我才知道，母親知道我被錄取，對人嘆息怎么不是哥哥，就給他帶回一個更好的兒媳了。\n我疙瘩著，雖然知道母親之言不虛。以哥哥那樣的樣貌，和理智，自然會更讓母親開心。\n陰天到底給弟弟安了個好活，就是過稱。烎兲教弟弟怎么搗鬼還讓莊戶人看不出來，煙站才好只賺不虧的，倒是母親相當高興，逢人便說陰天怎么教弟弟會做生意的。\n然后假期快結(jié)束的一天晚上，忽然來電話，讓母親去領(lǐng)弟弟，說弟弟在公安局里，被抓了。\n我想來總是弟弟不好，就給母親說，要是他真不對，也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難過。\n母親正心痛弟弟，又被恐懼抓著，且顧不得罵我。\n然后又不斷有鄰居來，解勸，鬧了一晚上，天明，弟弟就回來了。\n原來是被人栽贓誣陷，母親就安心了，我想她也從此恨透了我的無情。\n可我真覺得陰天不會故意，還去報了警，心里雖疙瘩著，卻還是忍不住去那里。\n母親便罵我，弟弟卻心痛我，不讓母親罵，但是他自己卻日漸消瘦，竟一病不起，沒了。\n我還記得那晚，我和哥哥父親三人抬著弟弟的身體，哥哥抱著他的頭，父親抱著他的腰，我抬著他的腿的樣子。并且因為那時九月初一，母親就囑咐說初一走是不好的，要他堅持到初二吧。\n他就堅持著，我看到了他痛苦的抽搐，和不斷扭頭看墻上的掛鐘，終于1點以后，弟弟就走了。\n我喜歡弟弟，他是我最親的人！那會我正忙工作，有時又因為陪陰天，回家就少了些。母親說，弟弟老是想見我。母親就問，你還想您姐姐嗎？\n弟弟說，想啊囊。我老是想她，她不來，我就不想了！\n等到我最后一次去見他，他已是不能說話了，只有淌出的眼淚和高高腫脹起的肚子。\n埋葬了弟弟，我也灰心，雖然去他家少了，但每次他叫我，我還是去了，并且會在那兒呆好久。\n后來，據(jù)陰天自己說，需要一部分錢自己救急，我瞞著母親，給了他，母親不知怎么知道了，下次他再問我要我就不給了，因為也確實沒有了。\n母親說，聽村里的人說，他是被一個唱戲的小妖精迷上了，大把花錢，這是花光了，問你借。\n我卻覺得不可能。那樣正氣的樣子！那樣自信的樣子！\n對你呢，母親問，好嗎？！\n我不知道，好吧？\n母親哼了一聲。\n他曾對我說過，我弟弟死的時候，他因為愧疚，開車都心不在焉，出車禍了。\n嫂子說，你真好騙；那是他和人爭那個戲子，被人打了。\n我不信，問著他，他賭咒發(fā)誓愛我的，說愿為我做任何事。\n我相信他，就讓他去濟南問我職稱的事。他答應(yīng)著，立馬就去了。\n結(jié)果雖然沒辦成，他也發(fā)信息向我道歉，說對不起我，我唯一一次求他，他都辦不到，他真想撞死，不見我了！\n我以為他表忠心而已，就安慰他說，沒事啊，你平安就好。\n沒想到第二天母親告訴我他死了，據(jù)說好像自己在高速路上鉆了車底，直接都沒送醫(yī)院。\n我就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了。我不該去麻煩他的，最近他心情不好，我干嗎去麻煩他呢，后悔不已。\n等到出了七，碰到他的媽媽，跟我說起他，說都是她害了他，不該用家里的事麻煩他。原來他的小弟弟在濟南學畫畫，不學好，竟攛掇教授的女兒偷了爸爸的錢去開房旅游鬼混，被人教授請去，一頓羞辱，他那樣一個好面的人，就這么死了。\n原來如此。\n想起有次，偶爾看到他書桌上一張歪歪扭扭的字跡，我問是誰寫的？\n他到底承認是他寫的，我想起自己當時在心中造過一個句子：那歪歪扭扭的字跡，正好做個騙子！\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