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拿破侖 (戊)作者:德茜蕾·克拉里

(7) 一八一二年四月,巴黎
從軍的熱潮迷漫了法國,瑪莉的兒子小比艾爾隨著大眾堅持要去從軍。起先,瑪 莉竭力反對。但是小比艾爾以為,如果從軍,就可以慢慢慢升為將軍,甚至成為王 子,青云直上,得到榮華富貴。瑪莉不覺也為他所動,終于允他加入軍隊。一天,盧 森伯爵由瑞典帶來口信,說在四月五日,瑞典與俄國正式宣布聯(lián)盟。范勒上校因是法 國軍人身分,既然瑞典與法國成為敵國,照理我不能使他處境為難,于是我勸他加入 軍隊,盧森伯爵代替了他的職位。 由春至秋,現(xiàn)在已是九月,我在巴黎的生活是寧靜的,也可以說是寂寞的,我不 時感覺著一種無名的悲哀,無比的。太子遠(yuǎn)離,天涯海角,何日重逢,國事家愁,在 這秋色滿園的季節(jié),一起涌上心頭。雖然朱莉邀請我到麥特豐丹小住,但被我婉拒 了??尚Χ荒苤眯诺氖?,現(xiàn)在盧森伯爵成了我唯一可以談話的知心人。盧森伯爵有 淺色頭發(fā),藍(lán)色眼睛,氣質(zhì)高貴,一個十足的北歐典型青年,他從不發(fā)怒,是個和平 使者。他是百分之百的瑞典型,周身循環(huán)著瑞典血液。他也不了解強·巴勃迪司為何 要與沙皇聯(lián)盟,因為瑞典與俄國一向是立在敵對地位的。 數(shù)小時前,泰勒郎及福煦不約而同的來造訪。這些時,我已不習(xí)慣有賓客光臨, 因為法瑞斷交后,多數(shù)朋友均在躲避我。 “告訴盧森伯爵在客廳里等候我,拉佛勞德?!蔽壹奔备?。當(dāng)我進(jìn)入客廳,泰 勒郎早已在那里。他正瞇著眼睛仔細(xì)端詳拿礎(chǔ)侖當(dāng)首席執(zhí)政官時的那幅畫像。我正要 介紹盧森伯爵給泰勒郎,這時仆役報告福煦來訪。 “我不明白:”我沖出口道。泰勤郎問:“是什事使殿下不明白?” “許久沒有人來看我。今天忽然賓客云集,我不了解。”福煦看到泰勒朗面現(xiàn)不 愉快神情道:“我不知道殿下有客人。”我向他們介紹了盧森伯爵。 “消息傳得很快?!备l阌值馈?“你說什么?法軍節(jié)節(jié)報捷是人所共知的事。巴黎鐘鳴是為斯墨藍(lán)斯克勝利 呀?!蔽业?,泰勒看看拿鹼侖畫像道:“鐘聲在半小時內(nèi)將再起?;实壅暑I(lǐng)百萬大 軍向沙皇軍追擊。當(dāng)然鐘聲會重鳴,您說對嗎,殿下?!?“當(dāng)然哦,不!”我不知如何答復(fù),我仍是個法國女人呀。但是我的丈夫卻聯(lián)合 俄國反對祖國,“叫我怎么說呢?” “你想皇帝會永久勝利下去嗎?”泰勒郎問。 “我不知道,皇帝從未失敗過?!蔽掖鸬?。 “沙皇曾經(jīng)請求忠告。”又是泰勒郎,他慢慢飲著酒,微笑著。 “沙皇必定請求議和。”我說。 “皇帝也是這樣想--但事實上恰巧相反。波羅丁娜已克服了,通往莫斯科的大 道直通可達(dá)??上Рo議和的現(xiàn)象。” “殿下近來有太子的消息嗎?”福煦問。 “近幾星期沒有信息!”我又笑著加了一句道:“這些日子你不檢查我的函件 了?” “太子離開瑞典了?!备l隳抗鈴娏业啬曋?。 “離開?”我詫異地由這個看到那個。盧森伯爵也感到驚奇,張口結(jié)舌的看著福 煦。 “太子在愛波?!备l憬又?。 “愛波,愛波在哪里?”我問。 “芬蘭,殿下,”盧森伯爵小聲說道。泰勒郎又斟了一杯茶。 “沙皇約瑞典太子與他在愛波會面?!备l愕靡獾目纯刺├绽?。 “沙皇為何要與強·巴勃迪司會面?”我疑惑不解。 “忠告!”泰勒郎道:“一位舊時法國元帥當(dāng)然可以供給他有價值的忠告,對皇 帝的戰(zhàn)術(shù),他會非常熟悉的?!碧├绽煽纯寸娪值溃骸半S時鐘會重起報捷,數(shù)日后, 法國軍隊會直進(jìn)莫斯科?!?“那么皇帝到達(dá)了莫斯科后會結(jié)束戰(zhàn)爭,以后將永久和平了?!蔽业馈?泰勒郎聳聳肩道:“這要看瑞典太子給沙皇什么忠告。”一段靜默,福煦道: “皇帝所有希望寄托在莫斯科。到了莫斯科,軍隊不會再挨凍受餓。因為莫斯科是座 富有的城市呀。明天皇帝可能住進(jìn)克里姆林宮?!闭f完他微微地笑著,無名的恐怖象 一只巨大的手緊扼著我咽喉,我絕望的由這個看到那個!“紳士們,請求你們告訴你 們的來意?” “只是想告訴殿下,我對太子的敬意和欽佩而已?!备l愕??!叭鸬浔咀优c沙皇 會面,一切皆會很快的明朗化。”泰勒郎道。 “俄國只有十四萬軍隊,而拿破侖卻擁有五、六十萬大軍。瑞典應(yīng)采取中立政 策?!北R森伯爵激烈地道。 “是的,倘若無適當(dāng)?shù)臓I寨,五、六十萬軍隊并不能說準(zhǔn)可得到最后的勝利?!?泰勒郎肯定地道。終于我明白了。”沒有適合的營寨是一件困難的問題。泰勒郎與福 煦不約而向的探訪,證明拿破侖在不久的將來將會失敗。泰勒郎首先告辭,福煦又坐 了一會方起身道別。臨行時他向我說道:“法國人民渴望和平。瑞典太子與我有一個 共同目標(biāo)和平?!闭f完他匆匆離去,我獨自一人走到園中,坐在長凳上,心中煩亂異 常。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決定乘車出游,盧森伯爵照例陪伴著我。一路上大家默 然,馬車謾慢向前走,經(jīng)過巴黎院時,我指向盧森伯爵道:“法國皇帝在這里加冕 的,就在這座教堂里?!?回到家。我粑一切記在日記里。我還要等待多久?我是多么孤獨呀。強·巴勃迪 司你在那里呀?小奧斯加,上帝,讓他安全的回來。
(8) 兩星期后,巴黎
朱莉與約瑟夫由麥特豐丹回到巴黎,開一個盛大舞會,慶祝拿破侖占領(lǐng)莫斯科。 朱莉與我多時未見、我發(fā)見她益發(fā)消瘦,面色青白。我頓時心中生出一種憐憫,朱莉 惟粹了。我猜想她對約瑟夫在外的桃色故事定也聽到了一些。約瑟夫的冷淡,她亦會 有感覺。當(dāng)年朱莉的妝奩,對約瑟夫是個龐大數(shù)字,一個不能拒絕的誘惑??墒乾F(xiàn)在 的約瑟夫可不能同日而語了,朱莉的妝奩算得了什么:我本欲拒絕邀請的,但她一再 懇求我參加。她希望這樣可以消滅整個巴黎所談?wù)摰娜鸲砺?lián)盟的傳說。 凡爾賽皇宮燈火明亮。我知道許多人在我背后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宴會順利的 進(jìn)行,一片歡樂氣氛。約瑟夫向皇后舉杯道:“九月十五日,皇帝光榮地占據(jù)了莫斯 科,同時住進(jìn)克里姻林宮內(nèi),沙皇的皇宮。我們勝利的軍隊將在莫斯科過冬。皇帝萬 歲?!?我緩緩地飲著酒,泰勤郎在我身邊出現(xiàn)?!暗钕率欠癖黄榷鴣??!彼麊?,看看約 瑟夫。我禮貌地答道:“我的來去意義的,我不懂得政治?!?“可是多奇怪,命運卻要使殿下在政治舞臺上參加一個重要角色?!?“您是什么意思?”我責(zé)問他。 “也許有一天,我會懇求殿下一件重要的事,也許您肯相助。也許我會為法蘭西 請求?!?“告訴我,你到底在說些什么?”我不耐地道。 “我深愛法國。最近我曾和殿下談?wù)撨^拿破侖正與一個人對敵,而這個人卻是我 們認(rèn)識的,殿下,還記得嗎?今晚我們慶?;实圻M(jìn)入莫斯科,可是我們所認(rèn)識的那個 人會不事先預(yù)料到嗎?”我的手緊握著香檳杯。 “我弟弟會在克里姻林宮住得很舒適。沙皇的官殿是著名的、華麗的。一個具有 天才的人方能在這種速度下抵達(dá)莫斯科,現(xiàn)在我們的軍隊安全了?!痹瓉硎羌s瑟夫。 泰勒郎搖搖頭道:“我不同意陛下的看法,因為半小時前快騎使者報告莫斯科大 火燒了兩星期,甚至連克里姆林宮都在燃燒著。” 在閃動燭光下,約瑟夫的面色頓時變成青灰色,眼睛睜開得很大,張口結(jié)舌,泰 勒郎,相反地,悠閑自得,半合著眼睛,一無表情。好象這兩星期以來,他早預(yù)料到 這樣一個消息:莫斯科燃燒了,并且已經(jīng)燒了兩星期之久。 “怎樣會起的火?”約瑟夫沙啞地問。 “放火,無疑問的。并且同時在城內(nèi)各處起火,我們軍隊搶救撲滅無效。這處火 勢撲滅了,那處又起。居民損失很大?!?“我們的軍隊呢?” “當(dāng)然被迫后撤?!?“可是皇帝曾說過,在冬季,無論如何軍隊不可越過俄國西伯利亞草原的?;实?預(yù)計在莫斯科過冬的?!奔s瑟夫道。 “方才快報使者報告皇帝無法在莫斯科過冬,因為莫斯科已成為焦土了?!?泰勒郎舉杯道:“陛下,不要憂慮過度,皇帝萬歲?!?“皇帝萬歲:”約瑟夫機械地答復(fù)。他用紗巾抹去額上的汗珠。 “晚安,約瑟夫,請代我向朱莉致意。”我急急告別。我感到無比的疲慵。我并 不混亂,而是我看得太清楚了。 當(dāng)我的車輛駛出時,盧森伯爵道:“這真是一個豪華的、令人難忘的舞會?!?“你知道莫斯科嗎,盧森伯爵?!?“不,殿下,為什么?” “因為莫斯科大火,現(xiàn)在可能已成了焦土了,莫斯科已經(jīng)燃燒了兩個星期了?!?“這必是太子在愛波給沙皇的忠告。” “不要再說了。我感到非常的疲倦呢。”
(9) 一八一二年十二月中,巴黎
整個巴黎籠罩在愁云慘霧下??植?、不安、焦急盤踞在每一家、每一個人心頭。 大家爭先恐后閱讀陸軍公報。上面寫道:在十二月十六日仍是歷史上空前未有的大 軍,在二十四日已全部失去軍心,士氣消沉,無騎兵隊、無炮兵隊、無運輸--敵人 獲知情報后,抓著我們的弱點。我們中了哥薩克人的埋伏,我們在冰天雪地里向后撤 返。十萬騎兵中,生還只六百人而已。兵士饑餓而疲漏,忍凍挨餓,遭空前浩劫。十 萬人在風(fēng)雪中逃亡,足斷臂折。他們起而跌倒、嚎哭呻吟如嬰兒。天昏地暗,虎嘯狼 嚎,等待跌倒而凍死的人。 在緊急中,兵士們造了一座橋,想渡過貝利西娜河流,可是哥薩克軍緊追在后, 大家爭先恐后逃亡。許多兵士被踏倒至死。因為這是唯一逃生路途。不幸者被推至橋 下隨冰塊而飄流。慘不忍睹,呼聲震天。 這些公報使巴黎人民寢食不安。每日聚集街頭巷尾,紛紛討論,因為每家均有親 人在軍隊里。 十二月十九日,是一個值得紀(jì)念而令人難忘的日子。這些日子以來,巴黎天天陰 雨,象似在吊唁沙場陣亡的將士。盡管氣候嚴(yán)寒而惡劣,街頭仍聚集許多人在閱讀陸 軍公報。他們期待著,希望得到較佳消息,他們祈禱親人安全回來。昨天夜里,我無 法成眠,由這間屋子踱到另一間屋子。心神忐忑,異常不寧,我感到寒冷,我披上拿 破侖贈送的貂裘,瑪莉坐在角落里,手中編織著毛線圍巾,為她的兒子小比艾爾,盧 森伯爵坐在一旁閱讀報紙,其余的仆沒早已就寢。這時忽然聽到車輛聲,停在大門 前。接著是砰砰砰的敲門聲?,斃蚍畔率种械拿€。我們驚異的等待著,雨道里傳來 人聲、腳步聲。 “我不見任何人,我已安歇了,”盧森伯爵起身走出休息室,聽到客廳門打開, 他帶了客人進(jìn)入客廳?!艾斃蚰惚仨毴ジ嬖V他們,時候晚了 我不見任何人。”我強 調(diào)他說著,同時心里暗想,盧森伯爵大概有些神經(jīng)不正常吧,我不是告訴過他我不見 客嗎?瑪莉即刻起身走進(jìn)通隔壁大客廳的門,然后消失不見。我聽到她說了一句話, 然后寂然無聲。我心中不由懷疑,到底是誰呀,這樣深夜的闖進(jìn)--我聽到沙沙紙聲 和木柴投在爐子里的響聲。 最后,門開了,盧森伯爵進(jìn)入。他的動作僵硬而不自然。 “皇帝!”他說。 什么,是否我聽錯了?“誰?!?“皇帝和一位紳士在客廳里,想與殿下說話?!?“皇帝仍在前線?!蔽夷涿畹卮鸬?。 “皇帝由前線回來。”伯爵面色蒼白而緊張。我把自己情緒慢慢穩(wěn)定下來。沒 有道理,我不要單獨見他,至少不是在這樣深夜。“告訴皇帝我已就寢了。” “我已向皇帝說過,但他堅持要立刻見殿下?!?我一動都不動的坐著,一個君王是否應(yīng)該遺棄他的兵上于不顧,凍死在風(fēng)雪里! 兵士,不,哪里還有兵士!他不是失去了整個軍隊嗎?而他現(xiàn)在卻第一個要來見我 --我徐徐地站起來,把額前頭發(fā)往后掠一掠,我穿著舊睡袍,上面是拿破侖的 貂皮披肩,看上去多么不倫不類呀,我勉強地走到門前,他準(zhǔn)定早已知道強·巴勃迪 司與沙皇聯(lián)盟,并給沙皇忠告?!蔽倚闹袘n慮,“盧森伯爵,”我吶吶說道,“殿下 不必驚惶,”盧森勸慰地說。 大客廳里燈光明亮,瑪莉給每一個燭臺都點上蠟燭,火光融融,考蘭克將軍坐 在沙發(fā)上,他穿著一件下皮外衣,戴著一頂羊皮便帽,拉得低到耳朵下面。他雙眼閉 著,顯然是睡著了。 皇帝靠壁爐站著,手臂放在爐臺上,他的肩膀陷落,看上去疲慵得無法支持,只 好靠在爐臺上。一頂羊皮帽歪斜在頭上,他的樣子好陌生,他們沒有一個聽到我進(jìn) 米。 “陛下!”我輕聲呼喚著,走到他身邊,考蘭克睜開眼睛,拿下羊毛帽子,即刻 立正。我忘記向皇帝行禮,我瞪著眼看著他的臉,我詫異得說不出話來。這是我平生 第一次看到他未剃胡子。他的面頰瘦削兩發(fā)灰,紅褐色胡須,嘴抿緊成一條線,下顎 凸出,他凝視著我,但目光散漫而不集中。 “盧森伯爵,怎么沒有人接過皇帝的帽子和外衣?!蔽壹饴暤卣f。 “我好冷,我寧愿穿著外衣?!蹦闷苼鲟氐?,同時疲乏的摘下帽子。盧森伯 爵接過考蘭克的外衣。 “請你馬上回來,伯爵?,斃?,白蘭地和酒杯,快點?!爆斃蚺c盧森伯爵必須在 場,我不能在這樣深夜接待男客、盡管他是法蘭西皇帝。 “請坐,陛下?!闭f著我在沙發(fā)上坐下?;实廴圆粍印1R森伯爵回到客廳,這時 瑪莉已把白蘭地酒取來。 “陛下,快飲一杯白蘭地吧。”我說。皇帝茫然未聞。 “十三天、十三夜,我們馬不停蹄的奔走。杜勒雷尚未知道我們已回到巴黎?;?帝希望首先和殿下談?wù)??!笨继m克低聲道。這真是一件神奇而令人不能置信的事。他 旅行了十三個晝夜,來到我家象個快要溺斃的人,抓著我客廳里的壁爐臺。而同時 沒有人知道他在巴黎。我斟了一杯白蘭地,送到他面前。 “喝下、喝了吧,您會感覺暖和一點?!蔽业穆曇粝喈?dāng)?shù)拇?,于是他抬起頭,看 看我,看到我的舊睡袍和他贈送的名貴貂裘。他把白蘭地一口飲盡。 “是否瑞典夫人們把貂皮披肩加在睡袍上?”他問。 “當(dāng)然不是,但是我很冷。我感到悲哀,當(dāng)我感到悲哀時,我會覺得特別寒冷。 此外我想盧森伯爵定已告訴您我已安歇了。” “誰?” “我的副官、盧森伯爵。這里來,伯爵,我要你謁見皇帝。”盧森伯爵即刻立 正?;实叟e起酒杯道:“再給我一杯白蘭地。我想考蘭克也需要一杯。我們經(jīng)過一段 漫長而艱辛的旅程?!彼执罂诤认乱槐滋m地:“看到我,你是否感到詫異,殿 下!” “當(dāng)然,陛下。” “當(dāng)然虧你是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呀,殿下,很老的朋友,如果我的記憶力沒 有錯誤的話。那么你為何詫異看到我?” “這樣深夜,陛下,而且您又沒有刮胡子?!?拿破侖摸摸他的胡須,展開一個稚氣的微笑,宛如當(dāng)年在馬賽時一樣?!霸?我,殿下。這些日子,我完全忘記刮胡須。我一心一意的急于想回到巴黎?!彼謬?yán) 肅地問道,“陸軍公報上怎樣登載的?” “陛下、請您先坐下,”我建議。 ‘謝謝你,我寧愿靠火站著。紳士們,你們請坐下?!?“陛下”,容我問一句話:”我開始道。 “不,你不必問,夫人。最好什么都不要問,貝拿道特夫人?!彼鸬馈?盧森伯爵嚇了一跳,往后縮退。 “我希望知道,我為何有這樣光榮得到陛下光臨?!蔽也换挪幻Φ氐?。 “我的造訪并不是一種光榮,而且是不滿的表示,倘若你不是一個幼稚而無頭腦 的女人,你會明白我這次造訪的意義,貝拿道特夫人?!?“坐下,大家坐下?;实埏@然太疲勞了,忽視一切禮貌。”我向盧森伯爵道,因 為他的手已放在他所佩戴的寶劍上。 皇帝未注意,他走近一點凝視我座位上面的畫像,一幅以前他做首席執(zhí)政時的畫 像,年輕,面容清瘦,目光明亮,長發(fā)直垂到肩際,他用單調(diào)的聲音向我說,或許是 向他自己的畫像在說:“你知道我由什么地方來嗎?夫人,我是由西伯利亞草原回來 的。那里埋葬了千千萬萬我的兵士,那里,麥雷的輕騎兵在風(fēng)雪中掙扎,搖晃步行, 因為哥薩克人殺了他們的馬,那里,他們失去方向在雪中呻吟,我看到一座橋在戴福 擲彈兵擁擠下面坍倒,河內(nèi)冰塊破裂了他們的頭顱,冰水頓時成為血河。夜間人們爬 到死尸上取暖?!?“請設(shè)法把這條毛線圍巾送給我的兒子,比艾爾!”瑪莉跳起身,奔到皇帝面 前,跪在地上,拼命搖著他的手臂、“求求您、陛下,幫幫忙吧!” 拿破侖用力掙開手,面容歪曲,忿怒地道:“你瘋了嗎,女人!她要我送一條圍 巾到俄國!”他開始大笑、狂笑、縱聲狂笑,一直到他眼中含滿了淚水。 我即刻拉瑪莉到門外。“睡去吧,親愛的,去吧?!?拿破侖這時默然,無可奈何地立在屋子中間。然后他用僵硬的腳步走到最近的一 張椅子,倒在里面:“原諒我、夫人,我太疲倦了!” 鐘聲滴達(dá)滴達(dá)的響,大家靜然的坐著。 一個清晰而堅強的聲音說:“我來是為叫你寫一封信給貝拿道特將軍,夫人?!?“還是請陛下叫秘書寫吧!” “我堅持的要你寫,夫人。是一封私函,并且不太長。告訴瑞典太子,我們已回 到巴黎,準(zhǔn)備爭取最后的勝利?!?皇帝站起來,在房中來回的走著:“我們希望提醒瑞典太子一不要忘了在一七九 七年春天貝拿道特將軍曾率兵相助波拿巴將軍。他以最快的速度翻過阿爾卑斯山脈而 完成了意大利戰(zhàn)役的勝利。你還記得嗎?夫人!”我點點頭。 皇帝回頭向考克蘭道:“貝拿道特這次的戰(zhàn)略是一個偉大的成功--太偉大 了?!彼A送#瑺t中木柴炸裂作響。“提醒他以前他貢獻(xiàn)給國家的輝煌戰(zhàn)績。告訴 他兩星期前,兩個擲彈兵,在俄國冰天雪地里,因為無法向前行進(jìn),而掘自己的墳 墓,高唱法國國歌。告訴他這兩個兵土以前曾是他在萊茵區(qū)時軍隊中的部下。不要忘 了告訴他這件事。”我把自己的手指握入手掌中。 “貝拿道特將軍忠告沙皇,乘法軍撤退時,把我俘虜。你可以告訴你的丈夫,夫 人,他的計劃幾乎成功。現(xiàn)在既然安全的歐洲和平,我愿與瑞典聯(lián)盟,你明白嗎,夫 人!” “是,陛下。我明白您想與瑞典聯(lián)盟?!?“說清楚一點,我要貝拿道特與我并肩作戰(zhàn)。照我的話寫,夫人。”我點點 頭。 。 “為補貼瑞典經(jīng)費,他每月可得到法國政府一百萬法郎,另外六百萬法郎價值的 貨物?!彼哪抗饽Y(jié)在盧森伯爵臉上?!皠倮?,瑞典當(dāng)然還可以得回芬蘭及普魯 士?!?他把手伸展著:“告訴貝拿道特,非但得還芬蘭,普魯士甚至德國北部由丹錫克 至馬克蘭堡壘。盧森伯爵,請你拿一張紙,列一個單子,把地名寫上?!?“不需要了。陛下今天早晨的備忘錄,我已記下。”考蘭克由衣袋內(nèi)取出一張 紙。 盧森伯爵不信地問:“芬蘭?” “我們將把瑞典建為強國之一。”拿破侖向伯爵笑了笑?!按送?,在克里姆林宮 內(nèi),我尋到以前貴國國王卻爾司十二的戰(zhàn)績記錄。我很想由他的方面學(xué)習(xí)一點關(guān)于他 在俄國勝利的秘訣?!?盧森伯爵聽了,臉現(xiàn)出得意而高興的神情,拿破侖含著譏諷意味笑道:“我感 覺貴國有人在學(xué)習(xí)卻爾司十二世的戰(zhàn)略,那個卡爾·皎漢,我們的老朋友,貝拿道 特!”拿破侖聳聳肩又向我道,“夫人,明天請你寫信給貝拿道特?!痹瓉磉@就是他 來看我的原因?!氨菹?,如果瑞典拒絕接受,怎么說呢?”他未做答,只看他年輕時 的畫像:“很好的畫像。我真的是那樣嗎?那么糟?” 我點點頭?!氨菹拢菚r您已胖了不少。在馬賽時您可真瘦呢?!?“以前--在馬賽?”他驚奇的看看我,“你怎會知道,夫人?是的,你是那 樣的,后來……” 他用手抹抹前額:“--我?guī)缀跬?,是的我們彼此認(rèn)識很久了、夫人?!?我立起身來。 “我累了、太累了?!彼??!拔襾硎窍蛉鸬涮渝f話。當(dāng)然,你仍舊是 歐仁妮?!?“快坐車回到杜勒雷,陛下,您太疲倦了,您需要一個好的睡眠?!?“但是我不能,親愛的。哥薩克仍向前進(jìn),貝拿道特正在建立俄、瑞、英同盟, 駐瑞典奧國大使常探訪貝拿道特,你知道內(nèi)中用意嗎?” “那么,這封信有何用處?陛下!” “如果貝拿道特不愿與我并肩作戰(zhàn),我會把瑞典的名字在地圖上擦去。”他大聲 叫著,搖晃地準(zhǔn)備走出去。 “你自己把貝拿道特的回信當(dāng)面交給我,夫人。如果他拒絕,從此以后,你不必 再來見我,我不愿再在宮廷里見到你。”我彎腰行禮道:“我不會愿意再出現(xiàn)于宮 廷,陛下?!?盧森伯爵陪伴皇帝及考克蘭出去。我緩緩地熄滅了燭臺里每支蠟燭。
(10) 一八一三年二月,巴黎
晚間七點,一封信送到,我立刻吩咐預(yù)備車輛,盧森伯爵陪伴我同赴迪郁旅館。 “迪郁旅館在哪里?夫人!”車夫困惑地問。 “迪郁旅館是一家醫(yī)院,在巴黎圣母院對面?!蔽艺f?;仡^對伯爵:“方才收到 范勒上校一張字條,上面說瑪莉的兒子,小比艾爾受傷,他已設(shè)法把他送回巴黎。我 現(xiàn)在去迪郁旅館接他回家。我尚未告訴瑪莉呢?!?抵達(dá)了醫(yī)院,大門緊閉著,盧森伯爵拉了門鈴。半晌,大門突然開了一條縫,看 門者只有一只手臂。我看看他的勛章,知道他是在意大利戰(zhàn)役中受傷的。 “探望者禁止入內(nèi)。”他說著,砰地一聲,門隨著關(guān)上。 “伯爵請再敲敲門!”盧森服從地敲門。半天,門又開了,仍舊是條小縫。我推 開盧森伯爵,迅速地道?!蔽耀@有準(zhǔn)許證進(jìn)入醫(yī)院?!薄澳敲茨阌型ㄐ凶C?” “是的?!?于是他讓我們進(jìn)入一條黑暗的雨道。除了那個斷臂兵士手中的燭火,一切均浸沉 在黑暗里。 “你的通行證,夫人!” “我沒有帶來,我是約瑟夫國王的姨妹。”他把燭盞照照我的臉。 “我認(rèn)識您,夫人。您是貝拿道特夫人?!蔽野残牡男α耍骸澳阋郧笆欠袷秦惸?道特元帥的部下?”他的面容仍僵硬,默然不答?!罢垘覀兊讲》?,我們尋找一個 傷兵?!彼越┝⒉粍樱@使我非常不安。 “那么,借借你的燭臺,我們自己去找?!蔽页鲇跓o奈地建議。 他把燭盞交給我,退到黑暗里。我聽到他說:“貝拿道特元帥夫人?!彼亲雍?了一聲,又向地上呻了一口吐沫。盧森伯爵接過燭盞,我的手抖顫著?!安槐刈⒁?他。我們趕快找小比艾爾?!?我們摸索著走下一道樓梯。進(jìn)到一條走廊。我們推開一偏門,里面一片呻吟、嘶 喚聲。同時血腥,溺臭使人窒息。排連一排的床分置房間兩邊。中間是一排草墊,滿 睡著傷兵??吭谖易氵吷僭诓輭|上躺著一個人,頭上縛著紗布,痛苦的呻吟著。另外 在黑暗中,傳出聲音:“水,水,我要水!” 我看到一個修女,我急急說:“修女,請問您,有一個叫比艾爾·杜布昂的在哪 里?” “我無法幫助你,因為這里有許多傷兵我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我只好在每張床上細(xì)看。我看到一張蠟黃的臉,展著安逸的微笑,是一個將死去 的人。 我回頭看到盧森伯爵面色灰白,倚靠在墻上。我命他留在外面,我走進(jìn)里面一 向。我用燭盞照著每一張床、直到左邊最后一張床時,我看到一雙黑眼睛凝視著空 際,嘴唇破裂,帶著血痕。我彎腰輕輕地道:“比艾爾!”他仍向前凝視著,“比艾 爾,你認(rèn)識我嗎?” 、 “當(dāng)然,”他喃喃地:“元帥夫人!”他的臉一無表情。 ‘眈艾爾,你高興回到家嗎?”他默然不答。 我困惑不解地向修女道:“他就是我所要尋找的比艾爾·杜布昂。我想帶他回 家。他母親在等候他。我的車子在外邊。請找一個人幫助!” “所有男工均已回家,只有等待明天了?!钡也辉冈倭舯劝瑺栐谶@里。修女把 我持燭盞的手抬起,燭光照在毯子上,比艾爾腿的部分是一片平扁。我立刻走到門 口,我吩咐盧森伯爵去喚車夫進(jìn)入。車夫抱著比艾爾,他雖無法拒絕,但他咬牙恨 恨地道:“不要管我,夫人,不要管我,讓我去!”就是這樣,我把小比艾爾帶回 來,交給瑪莉。
(11) 一八一三年四月初,巴黎
半小時后,我將與他晤面,或許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我想、于是我在眼皮上 涂上銀色眼蓋,我希望給他一個美麗的印象。此后,這么多年來的關(guān)系,以初戀開始 的關(guān)系,會完結(jié),成了過去。我把嘴唇涂成深紅色,我戴上新帽子,結(jié)了一只玫瑰色 蝴蝶結(jié),我不能確定它是否適合我。我凝視著鏡子里自己的影子,良久良久。他會永 遠(yuǎn)記得我是這個樣子,一個銀色眼蓋的太子妃,一件紫羅蘭色衣衫,在V形低胸領(lǐng)口 上綴著一束紫羅蘭,一頂玫瑰色花結(jié)的新帽子! 我聽到盧森伯爵在鄰室問拉佛勞德我是否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我把胸前紫羅蘭重新整理 =下。半小時后,我與我的初戀這一段交誼就會結(jié)束了。昨晚,一個快騎專使由斯 德哥爾摩來到巴黎,送上強·巴勃迪司給拿破侖的回信。雖然這是封口的,但白拉 伯爵同時給了我一份抄本,并告訴我說,另外尚有一份將在各報上發(fā)表。信中大意 是:“歐洲大陸民眾渴望和平。如果再不覺悟,不接受和平協(xié)議,陛下將鑄成大錯, 將造成十倍于過去的罪惡。法國付了最大犧牲的代價,除了虛名及痛苦外,一無所獲 我是法國國民,生在美麗的法國。我為法國的繁榮及快樂祈禱。同時,我會盡全力保 衛(wèi)選我為太子、皇位繼承人的國家。也許我有野心,但是我的野心是服務(wù)于人類,建 立及維持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自治獨立。” 外面,盧森伯爵穿上宮廷制服在等待著。我們預(yù)定是午后五時渴見皇帝。據(jù)聞皇 帝已整頓新軍將于數(shù)日后再度出征。普魯士已與俄國同盟。我拿了那封緘口的信件, 整理一下帽子,和盧森伯爵乘著一輛敞篷馬車,直驅(qū)皇宮。自從上次去醫(yī)院后, 我與伯爵中間距離又縮短了一些,友誼又加深了一點。人與人之間往往因一些小故而 建立了好感,我們坐在敞篷馬車?yán)?,我嗅到春天的氣息,周圍的景物在灰藍(lán)色黃昏光 線里,顯得那樣柔和,夢似的模糊。這樣一個春天的黃昏,應(yīng)該是愛人幽會的時候。 一束紫羅蘭,一頂新帽子,會更增添已經(jīng)沉醉的情緒。點綴夢一般的氣氛,可是,現(xiàn) 在我卻以瑞典太子妃的身。分去執(zhí)行一個艱難的任務(wù)。多么可惜,又多么可憐,辜負(fù) 了大好春光。 到達(dá)了皇宮,皇帝立刻接見我們。我們被引進(jìn)到一間大書房里。考蘭克和麥納佛 均在那里,泰勒郎伯爵立在窗前,拿破侖穿著一件綠色制服,交叉著雙臂,倚靠在書 桌上,帶著興趣和蔑視的目光看我們由門口慢慢走過來,我彎腰行禮,遞上函件。 皇帝拆開信,一無表情的看著,他把信交給麥納佛說:“預(yù)備一份抄本放在外交 部檔案里,原本則留在我私人卷宗里。”又回頭向我:“你今天穿著的很漂亮,殿 下。紫羅蘭很適合你。但是為什么要戴這樣一頂古怪的帽子?高帽子是否現(xiàn)在很流 行?” 這種態(tài)度比對我所意料的發(fā)怒還要難堪。他非但取笑我,同時還諷刺瑞典太子。 我抿緊嘴唇。 拿破侖轉(zhuǎn)向泰勒郎:“你知道一些關(guān)于美麗女人的事嗎?你喜歡瑞典太子妃的新 帽子嗎?” 泰勒郎半合著眼睛,樣子看上去似乎非常煩惱。拿破侖又回頭對我說道:“你打 扮這樣美麗是為我嗎,夫人?” “是的,陛下?!?“佩著紫羅蘭給我這樣一封信?”他鼻子里哼了一聲:“紫羅蘭并在僻靜的地 方,幽香撲鼻,夫人??墒悄阏煞蜻@種叛行,英俄報紙所宣揚的卻是臭氣沖天?!?我鞠躬道:“現(xiàn)在我可以引退了吧,陛下!” “你非但可以引退,并且必須引退,夫人?!彼舐暸鸬溃骸澳阆胴惸玫捞叵?我挑戰(zhàn)時我會容你自由進(jìn)出我的宮廷嗎。他現(xiàn)在向自己舊時部下開火,而你竟敢佩著 紫羅蘭來見我!” “陛下,那晚您由俄國回到巴黎時,您自己叫我寫信給我丈夫,并叫我把回信親 自交給您。我已讀過信的抄本,我也明白這是您最后一次見我。我佩著紫羅蘭,因為 它們適合我?;蛟S可以給您一個美的回憶,陛下?,F(xiàn)在容許我,最后一次引退?!?一段靜默、可怕而痛苦的靜默。盧森伯爵象石雕似的立在我身后。麥納佛及考蘭 克瞪著大眼,莫名其妙的凝視皇帝。甚至泰勒郎也睜開他半合的眼睛。拿破侖神態(tài)顯 然的失常。他不安地環(huán)顧周圍的紳士們道:“請諸位稍等一下。我想與太子妃單獨說 兩句話。”接著他又向我說:“殿下,請到我小書房里來。麥納佛,替紳士們斟上白 蘭地?!?我跟隨皇帝進(jìn)入一間屋子,原來就是多年前我替英杰安公爵求情的所在。一切仍 和當(dāng)年一樣,無特殊改變,那些小桌子,一堆一堆的公文,只是不同內(nèi)容的公文而 已。在壁爐前,地毯上散亂扔著不同色彩的木塊,上面有口、我毫不思索地?fù)炱鹨粔K 紅色的:“這是什么,羅馬王的玩具?” “是的,唉,不是的。我用這些木塊代表軍隊。你拿在手中的那代表是第三軍, 也就是奈將軍的軍隊。我把不同色彩的木塊放在地板上,我看到一個假設(shè)的戰(zhàn)場。這 是很簡單的!” “那么上面怎會有缺口,難道陛下會咬木塊。” “嗅,那是小羅馬王。他來到此即會搬出木塊玩耍,而他最喜歡咬奈將軍那個紅 色的木塊。” 我把木塊放回地板上,”說:“您是否有話和我說,陛下!可是我不愿與陛下再 談?wù)撊鸬涮拥氖??!?“誰愿意談?wù)撠惸玫捞??!彼荒偷氐溃骸安槐匾勊?。只是……”他走近我?目不轉(zhuǎn)睛的著我的臉,象似想把臉上的一切印在他記憶里,使他永不能忘卻?!敝皇?當(dāng)你說你希望給我一個美的回憶,你要與我永別時,我想……”他突然別轉(zhuǎn)頭,走到 窗前?!爱?dāng)人與人之間有如此悠久的認(rèn)識后,是不能隨便分手的,是不是?” 我立著,用足尖踢那些木塊,奈將軍的軍隊、馬蒙的軍隊、貝拿道特的軍隊!現(xiàn) 在一切全完了。 “我是說人們不能這樣輕輕易易沒有解釋的分手。”聲音又由窗口傳過來。 “為什么不能?陛下?!?“為什么不能?歐仁妮,難道你已遺忘了那些馬賽的日子?籬笆,草原,我們所 談的哥德小說;我們的青春,歐仁妮,我們的青春--你不了解我為何回到你身邊。 那晚由俄國回來,那時我感到好冷、好疲倦、好孤獨!” “但當(dāng)你口授一封信給貝拿道特時,你完全忘了我是歐仁妮·克來雷。你來是為 見瑞典太子妃的,陛下?!?我感到一陣凄涼。我在想,其他至在分手時,他仍要欺騙,但他堅決地?fù)u搖頭: “那天早晨,我確實想到貝拿道特??墒钱?dāng)我抵達(dá)巴黎,我渴望見到你,只是你。 后來,不知怎樣一來,我實在太累了,那天晚上。我們談到貝拿道特時。我又忘了 馬賽。你明白嗎?歐仁妮!”天色開始黑暗,沒有人進(jìn)入點上蠟燭,在灰暗光線里, 我看不清他的面貌。他希望些什么? “這兩星期以來,我又組織了二十萬大軍。英國應(yīng)允撥一百萬補給瑞典軍隊配 備。你知道嗎?夫人!”我默不作答,因我并不知道這項消息。 “你知道誰忠告貝拿道特給一份抄本在各報紙上發(fā)表?德泰夫人。她在斯德哥爾 摩,與貝拿道特在一起。晚上,可能給他讀小說。你知道嗎?夫人!” 當(dāng)然我知道,但他為何要提起這件事。 “貝拿道特現(xiàn)在已尋到風(fēng)雅的侶伴?!彼χ恿艘痪洹?“是的,陛下?!蔽乙残Φ溃骸皢啼磕刃〗阍谌鸬涞谋硌菔欠浅3晒Φ模业?到太子的欣賞。您知道嗎?陛下!” “我的上帝,喬淇娜,可愛的小喬淇娜!” “太子不久將見到他的好友莫羅將軍。他將回到歐洲協(xié)助貝拿道特作戰(zhàn)。您知道 嗎?陛下!”幸而我們在黑暗中,看不清此時的面貌。 “據(jù)聞沙皇想把法國皇冠送給貝拿道特?!蹦闷苼鼍従徴f道。聽上去有點近于瘋 狂,“但是可能。如果拿破侖再被擊敗的話?!?“怎么樣?夫人!倘若貝拿道特真有這個意思的話,那么他是十惡不赦的叛 逆?!?“當(dāng)然對他自己的判決也是個叛徒?,F(xiàn)在我可引退了吧?” “如果你感覺在巴黎有危險時,夫人,聽我的忠告,去尋找你姐姐朱莉,你肯答 應(yīng)我嗎?” “當(dāng)然,如果事情相反呢?” “你是什么意思--事情相反?” “我的房子會永遠(yuǎn)歡迎朱莉來住。就是因此我未未肯離開巴黎?!?“你也相信我會失敗嗎?歐仁妮!”他走得靠我很近,“你佩戴的紫羅蘭有一種 迷人的香味,我應(yīng)該讓你走、你是否已告訴每一個人我會失敗。此外,你知道我不喜 歡你與那個高而年輕的瑞典人常常一同外出?!?“但是他是我的副官呀。我必須常與他在一塊。” “你媽媽定不會贊同。你那個嚴(yán)格的哥哥也會應(yīng)對?!彼闷鹞业氖址旁谒拿?頰上。 “今天,陛下,你剃了胡子?!蔽艺f著,把手抽回。 “真可惜,你會嫁給貝拿道特,歐仁妮。”他喃喃地。這時我已走向門口。 “歐仁妮!”他說,但是我已進(jìn)入大書房。紳士們正圍著圓桌而坐,飲著白蘭 地。他們大約正談?wù)撘患腥さ氖?,因為他們大笑著?“什么事這樣有趣,紳士們,說給我們聽聽?!?“議院預(yù)備招集二十五萬,那么到一八一四年及一八一五年,法國就只剩下兒童 了?!被实勐犃舜笮?。回程中,我問盧森伯爵是否沙皇真想把法國皇冠送給強·巴勃 迪司。 “是的,在瑞典已成了公開的秘密?;实壑懒藛??” 我點點頭。 “他還說些什么?”盧森伯爵靦腆地問。 我想了想道:“關(guān)于紫羅蘭、伯爵;只是關(guān)于紫羅蘭而已?!?當(dāng)晚,杜勤雷宮送來一個小包裹。我打開看是一塊綠色小木快,上面有五個缺 口。我下次看到強·巴勃迪司時,我會交給他。
(12) 一八一三年十一月,巴黎
深秋的氣氛使我已經(jīng)郁結(jié)的情緒越發(fā)消沉,我感到孤獨的小盧森伯爵也于數(shù)月前 要求回瑞典,參加作戰(zhàn)。當(dāng)我一人獨處時,一種無名的恐怖扼著我的響喉。夜間我不 能成眠,我被惡夢糾纏著,每次我總夢見強·巴勃迪司單獨騎著一匹馬在戰(zhàn)場上,一 堆一堆的墳瑩,死馬的尸體,炮彈落下后造成的巨坑,類似以前瑪莉安堡路程中所見 到的。強·巴勃迪司騎著一匹白馬,他身子向前傾斜著。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感 覺到他在嗚咽,這時馬忽然碰到一堆泥丘,他從馬上墜下,從此不再起來。 這星期以來,巴黎謠言四起,人言紛紀(jì)。大家認(rèn)為立勃錫克一役非常重要,勝負(fù) 在此一戰(zhàn)。街頭巷尾皆談?wù)摯耸隆D女們夜間不能成眠,只有祈禱。 迷迷糊糊的我聽到馬嘶聲,起初我以為是在做夢。我看看鐘,夜里四點半。我聽 到輕輕敲門聲,我坐直細(xì)聽。很輕的敲門聲,但是我知道我沒聽錯,并且這不是夢。 我起身,彼上睡袍,走下樓。雨道里一片漆黑。這時又聽到非常輕微的敲門聲。 “誰在外面呀?” “范勒。” “盧森?!?我拉開門。在大門口燈籠下,我看見兩個人影。 “你們從哪里來?!?“立勃錫克?!边@是范勒。 “太子有消息給殿下?!边@是盧森。 我回到甬道,震顫著把睡袍裹一裹緊。盧森摸索至燭臺前,點上蠟燭。范勒已不 見,大約至馬廄拴馬去了。盧森穿著法國擲彈兵的外衣和帽子。 “瑞典軍官穿著法國制服?”我道。 “我們軍隊尚未抵達(dá)法國,太子吩咐我穿這制服以免邊界查詢?!边@時范勒已回 來?!拔覀?nèi)找共煌5尿T著馬,我們慘敗了。”他臉上全是塵上,胡須滿面。 “太子全面勝利,他自己風(fēng)暴似的打下立勃錫克。當(dāng)他進(jìn)入立勃錫克時,拿破侖 聞風(fēng)逃走了?!北R森興奮地道。 “那么你為何未與逃亡的法軍在一起,范勒上校?”我問。 “現(xiàn)在我是戰(zhàn)犯,殿下?!?“盧森的戰(zhàn)犯?” 范勒面上掠過慘笑的陰影?!笆堑模侨鸬渫踝硬辉缸屛液蛻?zhàn)犯在一起。他命 我回到巴黎伺候殿下。直等到……” “直等到?” “真等到敵軍進(jìn)入巴黎?!?原來如此?!皝戆?,紳士們。我們到廚房,飲點咖啡?!蔽艺f。 范勒開了火爐,我擺上一壺咖啡。于是我們?nèi)藝赖却?“十月十六、十八日大戰(zhàn)了兩天。貝拿道特于十九日清晨占據(jù)了立勃錫克?!狈?勒道。 “強·巴勃迪司身體健康嗎?你看見他了嗎?范勒!” “很好,殿下。但是他頭發(fā)全部灰白了,夫人?!?這時咖啡已煮好,于是大家邊喝邊談。 “太子與沙皇及奧皇共同研究策略。軍隊分成三組,一組攻,兩組抄拿破侖后 路。真是偉大計劃??墒翘诱f這是抄拿破侖的戰(zhàn)術(shù)?!北R森滔滔不斷他講著。 我又加了些咖啡,這時已是清晨五點半鐘了。 “那么太子看見你,他如何說?”我問。 盧森扭妮不安道:“說實話,太子看到我甚為惱怒,責(zé)我應(yīng)該離開殿下?!?“以后呢?!?“太子占領(lǐng)了柏林,由柏林到格勞斯白倫。后來太子訪問每一營,去向兵士們道 謝并慰問,我們在普魯士帳篷前看到數(shù)千法國俘虜。太子看到他們,他意欲避開,但 回想之下,便騎馬上前。他看著每一個俘虜?shù)哪?,吩咐部下善待他們。然后離去, 樣子看上去非常疲慵?!北R森報告道。 這時我又斟了些咖啡,急問道:“后來呢。” “拿破侖曾說過撒克遜軍隊堅硬如鐵,故而派他們對敵太子,太子進(jìn)入帳篷,換 上游行禮服,紫羅蘭色絲絨上衣,帽子上綴著白色鴕鳥羽毛,他騎上一匹白色的馬, 往敵人方面騎去。撒克遜軍隊不發(fā)一彈。他們看到太子,大聲呼喚“貝拿道特萬 歲!”兩千人馬及四十尊人炮跟隨著太子過來。奈將軍只得向立勃錫克撤退。”盧森 道。 “我們軍隊撤退,因炮彈子彈不足。皇帝無法,只好放棄立勃錫克?!狈独战忉?道。 范勒斟上少許咖啡說道:“法國俘虜經(jīng)過貝拿道特面前時,我未預(yù)料到貝拿道特 看見我,他說,‘范勒,這里來’他問我為何來到軍隊,我說元帥夫人叫我到前線 的。他默然半晌向我說,既是戰(zhàn)俘就派到巴黎伺候夫人吧。就這樣我就來到這里 了?!?盧森伯爵接著道:”太子派我陪伴范勒上校同回巴黎保護(hù)夫人?!?“皇帝怎么樣。”’我問。 范勒聳聳肩膀:“看來他希望退守萊茵地區(qū),倘若再敗退,他將堅守,保衛(wèi)巴 黎?!?“大已亮了,紳士們,回房休息吧?!蔽艺f。 回到房中,我打開窗子,園里景色仍和昨天一樣??墒窃诓痪玫膶恚碥?、普魯士軍、瑞典軍,以及奧軍將會來到巴黎。整個世界將會有巨大的改變。
(13) 一八一四年三月底,巴黎
近來巴黎居民惶惶不安,前線消息惡劣。人心動搖,加上城外炮聲隆隆,晝夜不 停。聯(lián)軍隨時可能進(jìn)入巴黎。謠言四起。有的說哥薩克軍會強奸婦女,燒毀房屋。普 魯士軍則高呼“到巴黎!到巴黎!”當(dāng)然皇帝盡力阻止聯(lián)軍前進(jìn)。但能維持多久,無 人知道。蒙尼特刊物仍登載勝利消息,故而已無人再去閱讀它。隆隆炮聲,越來越 近。 我心中焦慮不安。強·巴勃迪司可能隨時隨聯(lián)軍來到巴黎,我已備妥他的臥室, 去年九月拿破侖逼迫丹麥向瑞典宣戰(zhàn)。強·巴勃迪司率兵進(jìn)攻至契偉,由杰爾他發(fā)出 一信要求丹麥放棄挪威并入瑞典。可是三星期前,當(dāng)聯(lián)軍準(zhǔn)備越過萊茵區(qū)域時,他忽 然失蹤。他率領(lǐng)三萬瑞典軍隊不知去向。 三月三十已拿破侖退至楓丹白露,扼守巴黎。皇后、羅馬王及波拿巴全家避居 郎波意艾。只有朱莉和她的孩子住在我家中。皓坦絲也把她兩個孩子送至我處。 三月十一日,法國與聯(lián)軍簽訂正式投降條約。這時炮聲全部停止。巴黎一片寂靜 和蕭條。我探頭向窗外觀看,瑞典國旗飄揚在晨哦中。門外聚集了一群民眾。我聽到 咒罵聲。 “他們要做什么?范勒!”我問。 “他們聽到太子將要到達(dá)此地?!?外面嗡嗡低語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含敵意。于是我不再問下去。 聯(lián)軍當(dāng)天進(jìn)入巴黎。哥薩克軍在香謝麗舍大聲呼叫,普魯士拿著奪來的法國金鷹 旗桿,多面法國國旗,高聲歌唱。奧軍則敲鼓進(jìn)入街道,向立在窗口的女子們揮手。 四月一日,法國在泰勒郎領(lǐng)導(dǎo)之下,成立臨時政府。泰勒郎迎接沙皇住進(jìn)泰勒郎 宮邱,并舉行盛大、豪華舞會,表示勸迎,被邀請者多數(shù)為先前流亡的貴族。拿破侖 和五千衛(wèi)隊則退守楓丹白露。 四月四日,拿破侖簽了退位書,書中內(nèi)容大意說:拿破侖愿退位,條件是政府須 承認(rèn)拿破侖二世繼任皇位,由瑪麗·路易絲協(xié)助執(zhí)政。 兩天后,上議院拒絕接受拿破侖要求,準(zhǔn)備恢復(fù)波旁皇室。波拿巴家人聞風(fēng),由 郎波意艾隨皇后逃至白羅亞。瑪麗·路易絲投入奧王懷抱中,哭泣不已。 “瑪莉,快來,幫助我梳裝,沙皇一小時后將來探訪我?!蔽壹奔钡氐?。 “那么你預(yù)備穿些什么呢·。”瑪莉問。 “我不知道。我沒有新衣服,把那件紫羅蘭絲絨衣服拿來吧?!?紫羅蘭--多么悲哀的色調(diào)。我涂上銀色眼蓋--面頰上涂上少許胭脂,以免看 上去太蒼白。 “我將在小客廳里接待沙皇,瑪莉?!蔽艺f道,感到頭痛欲裂。 “我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香檳及食品,放心吧,都在小客廳里?!爆斃蛞幻嬲f一面替 我穿上銀色無跟鞋,她又倒了一杯白蘭地給我,命我喝下,我頓時感到舒服得多了, 我看著鏡中自己的影子,我眼睛在銀色眼蓋下顯得出奇的深,我聯(lián)想到上次穿這件衣 服時,我佩著一束紫羅蘭,可惜今天我沒有預(yù)備。 “哦,歐仁妮,我忘了告訴你,叫人送紫羅蘭給你,在小客廳壁爐臺上,現(xiàn)在時 候差不了,快去吧?!?下了樓,我看見范勒穿著破舊戰(zhàn)場制服,立在盧森伯爵對面,看見我,上前道: “殿下,我請求在沙皇訪問時容我退出。我會永遠(yuǎn)不忘殿下的恩惠。” 我點點頭,向盧森道:“我將在小客廳內(nèi)接待沙皇。任何法國男子或女子在聯(lián)盟 軍與法國未簽訂和約前,不許謁見沙皇。我的家人也不能例外?!闭f完我進(jìn)入了小客 廳。 這座小客廳是纖塵不染,在墻壁鏡子前,是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香檳杯及食 品。在壁爐臺上有只銀色花籃,里面是紫羅蘭--看上去象已半凋謝--還有一只封 口的信件。這時號角聲頓起,接著是馬蹄聲。沙皇由衛(wèi)隊保護(hù)著已抵達(dá)大門前。我不 由自主地僵立在房子當(dāng)中等候。 門開處,一個金碧輝煌的白色制服,金肩章出現(xiàn)在門口,沙皇是個身材魁梧的男 子,一張圓的孩童似的臉,淺黃色卷發(fā),面上現(xiàn)著自然的笑容。緊隨著他身后是泰勒 郎。我彎腰行禮,伸出手給那個淺發(fā)巨人。 “殿下,我對拯救歐洲立殊功的人的夫人致最誠懇的敬意。”沙皇說道。 兩個仆役悄俏地斟上香檳。沙皇靠著我在小沙發(fā)上坐下。泰勒郎則坐在對面一張 安樂椅子里。 “貝納凡王子(泰勒郎)很客氣,讓我住在他的住宅里。”沙皇文雅地笑著說。 我未做任何答復(fù),只笑著喝著香檳。 “我非常抱歉瑞典太子未能與我并肩進(jìn)入巴黎?!鄙郴恃劬Σ[了一瞇,“我極其 希望他和我同來。我們彼此交換過好多封信。關(guān)于將來法國邊界一節(jié),我們意見稍有 出入?!?我仍微笑,喝著香檳。 “我很希望太子對法國新政府稍加考慮。此外,他對法國民眾比我或奧王或普王 了解?!?他一口飲盡杯中的香檳,漫不經(jīng)心地把杯子遞給副官。副官立刻斟滿一杯。我仍 繼續(xù)微笑。 “我現(xiàn)在焦急地等待太子到達(dá)巴黎?;蛟S殿下知道他何時可到?” 我搖搖頭,仍喝香檳。 “據(jù)貝納凡王子說,法國人民盼望波旁皇室回來?!鄙郴收f著向泰勤郎舉舉杯。 后者立即彎回行禮。 “對我來說,是個驚奇、意想不到的事。不知殿下意見如何?” “我對政治相當(dāng)陌生,陛下?!?“經(jīng)過多次與王子談?wù)摵?,我感覺,法國人民并不歡迎波旁皇室。所以,夫人, 我向王子建議希望王子成為法國新王。” “那么,我丈夫如何回答呢?陛下!” “很奇怪,殿下,王子什么也未回答。我的信他只字不回。他應(yīng)該現(xiàn)在回來參加 勝利游行,但王子忽然失蹤了?!?他又喝了一大口香檳,悲哀地望著我。 “奧皇及普魯士王贊成波旁皇室復(fù)位。英國甚至命一艘軍艦聽路易十八支配使 用。既然瑞典太子不給我任何答復(fù),我只得依從法政府和聯(lián)軍意旨行事。”他玩弄手 中空杯。忽然又轉(zhuǎn)口道,“這間客廳真漂亮,夫人?!?我們立起身,沙皇走到窗前,舉目遠(yuǎn)眺園中景色。我站在他身邊?!翱蓯鄣膱@ 子?!彼卣f。 “這是莫羅將軍以前的住宅?!蔽艺f。 沙皇閉上眼睛,神情痛苦他說道:“可惜炮彈擊中了他雙腿,他已于九月陣亡 了。殿下知道嗎?” “莫羅將軍是我丈夫的老友。” 我們低聲侃侃而談,沙皇與我立在窗前。 “是否因為共和主義,太子不肯接受我的建議?” 我默然不響。。 “不答復(fù)即是答復(fù)?!彼χf。 突然地我想到一件事,我忿怒地道:“陛下!” 他身子向前傾斜,問道:“怎么?親愛的表妹?” “聽說陛下不單建議贈送我丈夫法國皇位,陛下還曾建議贈送一位俄國公爵夫 人?!?“隔墻有耳,哈哈,隔墻有耳。您知道太子如何回答的?夫人?” 我不答,我感到疲慵。 “太子的答復(fù)是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于是。這件事就此不提了,夫人,現(xiàn)在心中覺得 舒服一點嗎?” “關(guān)于這一點,我從未憂慮過,要否再來一杯香檳?” “如果有我能效勞的地方,請不必客氣,夫人。”沙皇熱誠地道。 “您太仁慈了,陛下,我沒有什么相煩?!?“要否派俄國衛(wèi)隊保護(hù)?!?“哦,千萬不要!”我懇求他。 “我明了,當(dāng)然我明了,親愛的表妹,倘若我早點認(rèn)識殿下,我決不會建議把公 爵夫人給太子的?!?“我感謝陛下盛意。” “我們家中的人決比不上夫人的美貌?,F(xiàn)在我必須告辭了?!?沙皇走后,我仍站在客廳當(dāng)中,漫無目標(biāo)的立著,疲倦得不想移動,腦子里十分 混亂,仆役開始收拾香檳杯。我的目光落在那半凋謝的紫羅蘭上?!氨R森伯爵,哪里 來的花,是誰送來的?”我問。 “考蘭克送來的。他由楓丹白露送退位書給泰勒郎?!北R森道。 我走至壁爐前。楓丹白露園中定有許許多多紫羅蘭。信封上沒有名字,我拆開, 拿出一張紙,上面只有一個字“N”。我由籃中拿出少許花朵,把它們靠近我的面 頰,幽香撲鼻,盡管它們已近凋零。 半夜里,我猛然驚起,坐在床上,心不止,直覺到一種不祥。屋子里漆黑,寂靜 無聲。我扶著頭深思、搜索。怎么我會突然醒來?一個意念?一個惡夢?一種預(yù)感? 忽然間,我明白了,令晚,此刻,一定有不尋常的事件發(fā)生。由午后起,我一直感到 心情慌亂不安,但我想不出理由。我猜想或許因接待沙皇使我太疲倦?,F(xiàn)在我恍然大 悟退位書和紫羅蘭,它們是關(guān)聯(lián)的。 我點上蠟燭,進(jìn)入更衣室。我看到桌上的報紙。我一字一字細(xì)讀下去:“拿破侖 皇帝放棄法意兩國皇位……不至有任何犧牲舉動……不會傷害生命……” 對了,不會犧牲生命……這些語句使我提高警覺。如果一個人感覺自己的生命已 達(dá)終點,他無疑的會想到以前,他的幼年,他的青春時代,那些充滿希望和抱負(fù)的年 華。他會回憶到籬笆墻邊的一個小女孩,他們倚靠在籬笆上談到命運,談到將來,談 到希望;不久以前,他又看到這個女孩,佩著紫羅蘭。 白露園中,開遍了紫色小花朵;他命衛(wèi)隊摘下;當(dāng)他命考蘭克遞送退位書時,他 心中暗暗地與這個女孩告別。 他意圖自盡,這就是他贈送紫羅蘭的意義。我必須立刻阻止他,我要馬上叫范勒 去楓丹白露。也許已經(jīng)太遲了,我必須救--我必須這樣做嗎?能幫助他多少呢?他 的生命的旅程已抵達(dá)了終點站。我能否再挽回他的生命和生命中的一切? 我的心狂跳,我想嘶喚,我想狂呼。我咬著自己的手去壓制內(nèi)心的沖動,去克服 情感上的紛亂。我滑下椅子,坐在地板上。怎么辦?怎么辦呢? 夜是那樣漫長,好不容易看到曙光。我拖著疲們的身子爬上床。我感到周身酸 痛,我感到寒冷。早餐后,我叫范勒上校來見我。我說:“請你立刻到泰勒郎辦公 室,替我問候皇帝的健康。立刻報告我?!?午餐前,范勒上校拉我到一旁:“起初他們不肯說。當(dāng)我告訴他們是殿下詢問, 泰勒郎方肯說出真情。真是不能的事?!庇谑俏遗c范勒上校進(jìn)入餐廳。
(14) 一八一四年四月中,巴黎
從十二日至十三日,這兩天夜里,我沒有熄滅蠟燭。門外嘈雜人聲到晚間十一點 方開始減退。我猜想人群已經(jīng)逐漸離開,一切趨于寂靜。除了外面兩名俄國衛(wèi)兵來回 的腳步聲外,什么也聽不見。鐘聲敲了一下,勝利游行日子開始,我聽著,每一根神 經(jīng)都在緊縮,鐘聲敲了兩下,我聽著,等待著,等待一個熟悉而久別的聲音。門外有 敲門聲,我躺著,豎起耳朵聽著,我周身僵硬,我閉上眼。有人快步上樓,推開我的 房門,吻落在我唇上,落在我面頰上,落在我眼睛上,落在我前額上! 強·巴勃迪司,我的強·巴勃迪司! “你必定很累了。先吃一點熱的食品吧?!蔽冶犻_眼道。 強·巴勃迪司跪在我床邊,他的臉靠在我手上。 “一個漫長的旅程,一個可怕、漫長的旅程!”他道。 我用手撫摸他頭發(fā)。在燭光下,我看到他頭發(fā)已全部灰白了,我坐直身子道: “強·巴勃迪司,好好休息一下。我到廚房給你炒兩個雞蛋。” 但他一動都不動,把頭靠在床邊。 “強·巴勃迪司,你已回到家中了?!?他抬起頭來,嘴邊深深刻著兩道溝痕,眼睛散漫無光。他用手抹抹前額道:“白 拉伯爵一群人全跟我來了?!?“可是這房子無法安置他們,因為朱莉及孩子們?nèi)≡谶@里?!?“沒有關(guān)系,他們可以往到圣宏納利道的瑞典司令部去。我不能在家長住。我是 來參加勝利游行的。此外,我尚有許多要事與沙皇磋商?,F(xiàn)在下樓去,他們都在下面 呢?!?我與強·巴勃迪司手拉手進(jìn)入餐廳。白拉伯爵及一班紳士立刻起身相迎。弗南德 穿著新制服立在一旁。 “奧斯加怎么樣,他好嗎?”我問。強·巴勃迪司由衣袋里拿出一疊信,說道: “他已學(xué)會了作曲,他作了幾支進(jìn)行曲呢?!闭f時,他為奧斯加感到一分驕做。我心 上頓開了喜悅之花,奧斯加已會作曲了!多么令人喜出望外。 弗南德的咖啡是又甜又苦,與強·巴勃迪司回家的滋味相似。 眾人隨我進(jìn)入大客廳。我們圍爐而坐。強·巴勃迪司看看墻上的拿破侖畫像,回 首間我道:“他--怎么樣?” “皇帝現(xiàn)在楓丹白露等待發(fā)落。昨晚他曾意圖自殺。” “什么?”大家不約而同的驚叫起來,惟獨強·巴勃迪司默然不語。 “自從在俄國失敗以后,皇帝一直隨身攜帶毒藥。昨晚他服毒自殺,幸而被隨從及 早發(fā)覺,故而獲救未死。” 強·巴勃迪司咬著嘴唇,凝視著爐中的火。神情恍惚,想象似很遙遠(yuǎn)。 白拉伯爵打破了屋內(nèi)的沉寂說道:“對于明天勝利游行……” 強·巴勃迪司神情逐漸恢復(fù),回到現(xiàn)實?!白钪匾氖俏遗c沙皇間的誤會必須消 除。紳士們,你們知道沙皇希望我與他一同越過萊茵區(qū),但是我率軍隊向北方去?!?我看著白拉。他遲疑地陳述道:‘?dāng)?shù)周來,我們漫無目標(biāo)地游蕩。太子巡視各戰(zhàn) 場。” “殿下,這里尚有許多未復(fù)的沙皇信件?!北R偉漢說著櫥窗一疊信件。 強·巴勃迪司大聲喝道:“不必再說了?!蔽覐奈匆娺^他這樣,失去控制。他注 視著爐中的火焰,默默不語。紳士們無肋的望著我。希望從我身上得到答案。 “強·巴勃迪司,”我說。但他一動都不動。我只好走過去,跪在他身邊。我把 頭放在他臂上?!皬姟ぐ筒纤荆惚仨氉屵@班紳士們說出要說的話。沙皇提議你做 法國國王,是不是?” 他僵硬的坐著,我又繼續(xù)說道:“你未答復(fù)沙皇。明天路易十八的弟弟將來到巴 黎,準(zhǔn)備波旁皇室回國。沙皇已同意聯(lián)軍及泰勒郎的建議?!?“沙皇永遠(yuǎn)不能明了我如何不愿在法國土地上戰(zhàn)爭。再者,我尚未答復(fù)他各項建 議。但是瑞典不應(yīng)與沙皇有任何意見的,你明白嗎?” “強·巴勃迪司,沙皇認(rèn)為與你為友是很光榮的事。他對你拒絕接受法國皇位完 全了解。我已解釋給他聽了。” “解釋給他聽?”他緊抓著我的手臂,看著我的臉。 “是的,當(dāng)他來拜訪我的時候?!?這時候,巴勃迪司及一班紳士們?nèi)玑屩刎?fù)。 “現(xiàn)在希望諸位晚安,因為數(shù)小時后,你們尚需參加勝利游行呢。應(yīng)該好好休息 一下。”我說著立起身來,挽著強·巴勃迪司走上樓,進(jìn)入臥房。他倒在床上,口中 嘰咕道: “我好累呀!” 他象孩子似的由我替他脫去衣服?!澳闷苼雠晌业呐f部下對敵我。黛絲蕾,你怎 樣向沙皇解釋的?” “我說你是法國共和主義派,同時又是瑞典太子。總而言之,他了解了?!?“你還和他說些什么?” “我還說你雖然不愿接受一頂法國皇冠,但愿接受一個美麗的俄國公爵夫人?!?“唔……” “你睡著了嗎?強·巴勃迪司!” “唔……” 翌日清晨,當(dāng)強·巴勃迪司正穿上華麗制服,準(zhǔn)備參加勝利游行時,范勤上校來 謁見他。強·巴勃迪司看到他,拍拍他肩膀,高興道:“范勒,真高興看到你?!?范勒板著面容道:“聽說所有戰(zhàn)俘均已釋放。現(xiàn)在我請求殿下釋放我?!?強·巴勃迪司慢慢地把手抽回,答道:“當(dāng)然,上校,你完全自由了?!?“謝謝毆下,我現(xiàn)在準(zhǔn)備由楓丹白露再加入軍隊。”說完,范勒退出。 外面鐘聲四起,我知道勝利游行已開始,而我則在園中徘徊。 聯(lián)軍和政府磋商結(jié)果,決定派四百名守衛(wèi)陪伴拿破侖去厄爾巴島居住。所有波拿 巴家人允許留居法國。政府每年撥一筆撫恤金給他們。只有朱莉仍居我處。 五月初,路易十八回到巴黎,重登皇位。杜勒雷宮開了一個盛大舞會,大事慶 祝。雖然我在被請之列,但我則因感冒未去參加。我單獨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杜勒 雷宮又是一番新景象、新面孔、新朝代了,我聽到腳步聲,有人走上樓,推開我的房 門。 “小女孩,我希望沒有驚擾你的睡眠?!睆姟ぐ筒纤疽炎叩酱睬?。他穿著深藍(lán) 色戰(zhàn)場制服。“你不是真生病吧?”他關(guān)心地問。 “當(dāng)然不是。” “對不起,我未想到你已安寢。小女孩,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明天一早我即將離 法回瑞典了?!?我的心頓覺沉重。這樣快? “我想與你坐車到外面看看夜景,逛逛巴黎,與它告別??赡苓@是我最后一次看 到它了。黛絲蕾,你愿意嗎?”強·巴勃迪司用懇求的目光看著我。 “最后一次?”我低聲道,“我現(xiàn)在就穿衣服。我們一同去看看巴黎的街道, 強·巴勃迪司?!?馬車緩緩地沿著賽納河向前走著。這是一輛無頂?shù)某ㄅ褴?。我把頭放在強·巴勃 迪司肩上。巴黎的燈光倒映在水中閃爍發(fā)光。強·巴勃迪司吩咐車夫停下。我們下 車,手拉手慢慢地散著步。走到我們的橋,我們停下,倚在欄桿上觀望四周景色。 “一切仍和以前一樣,橋仍舊是橋,巴黎仍舊是巴黎?!蔽覀械氐馈?“黛絲蕾,你對將來作何打算?是否肯回到瑞典?” “如果你認(rèn)為離婚對你和奧斯加前途有益的話,那么我同意離婚,只有一個條 件。” “那是什么呢?” “讓我做你的情婦!” “你知道我供養(yǎng)不起一個情婦,我看你還是仍舊做我的太太吧。這樣經(jīng)濟(jì)得 多!” 賽納河水在我們腳底漏瀑的流著,是美妙的音韻,是飄逸旋律的華爾茲舞! “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國王呢?” “如果我成了國王,你仍是我的太太?!?我們坐上馬車,繼續(xù)往前走,到了巴黎圣母院前,強·巴勃迪司命車夫再度停 下。他凝視著大教堂,象似要把它深深地銘刻在他記憶里,然后我們又往前走。強· 巴勃迪司告訴車夫一個地名。回頭向我道:“我們?nèi)ヌK村看看我們第一個家?!?天上星斗象似很近。后院子的紫丁香正在盛開。 “什么時候你可以回到瑞典,黛絲蕾?” “時候尚未到,過兩年再講吧?!?“你意思說你不再想回去?”強·巴勃迪司注視著我的臉。 車子停在月光道三號門前。一個陌生人家住在里面。我心中暗想,奧斯加就在這 座小樓上出生的。 這時,強·巴勃迪司感嘆道:“真是不能相信,奧斯加現(xiàn)在已是每星期剃兩次胡 子了?!?我們看到那株古老的栗子樹,花蕊滿枝,隨風(fēng)搖曳。 回程中,我們之間的距離益加縮短,誤會、猜忌無形地消失。我們彼此沒有交換 一句話,我們不需要再說些什么,因為我們的心靈在交語。 “你還有其他理由留在這里嗎?”強·巴勃迪司問道。 我哭了,輕輕嘆口氣道:“如果我走了,朱莉必須離開法國。她是我姐姐呀。你 放心,等我學(xué)會了做皇后的時候,我會回到瑞典的?!?這時車子已到了家門口。
(15) 一八一四年五月三十日黃昏時分,巴黎
世界上沒有比吊喪再麻煩,再頭痛的事了。昨天晚上,瑪爾美松來了一位宮女, 哭哭啼啼報告說約瑟芬于星期天(即前天)因疾故世了。據(jù)說她穿著敞胸薄衫與沙皇 在園中散步,受了涼,得病不治身亡。皓坦絲命宮女送來一張紙條給我與朱莉。于是 我們匆匆去瑪爾美松。到了瑪爾美松,我們看見皓坦絲穿著黑色喪服,面色青黃,眼 睛紅腫。友金正坐在小桌前,整理帳目??吹轿覀儯⑵鹕硐蛭覀儚澭卸Y。他指 指書桌上一堆紙張道:“真令人不能相信,這樣多的帳單,衣服、帽子、玫瑰花的欠 單!皓坦絲,這些帳單誰來付呢?” “現(xiàn)在不必提了,夫人們不會感到興趣的?!别┨菇z答道。 于是我們默然坐在白色客廳的沙發(fā)上。通花園的門開著,一陣風(fēng)來,帶進(jìn)了玫瑰 的芬芳。這時皓坦絲的情人,弗勞伯爵走了進(jìn)來,皓坦絲早已與路易分離,并與伯爵 生了一子。 友金抓著那把賬單道:“二十六件衣服賬。真想不到媽媽這樣年齡仍這樣浪 費?!别┨菇z聽了聳聳肩道:“你們想到樓上看看她嗎?” 朱莉立刻搖搖頭。我說:“好,我去看看?!备诓舭槲疑蠘?,他低聲道: “死者仍在她臥房床上。來吧,殿下。” 約瑟芬臥室中,百葉窗拉下,光線幽暗,點著幾支長蠟燭,似明似暗的搖晃著。 室內(nèi)空氣中散布著玫瑰花香,香煙裊裊。我逐漸地習(xí)慣了室內(nèi)半明半暗的光線,只見 幾個修女正跪在床邊,象一群黑色的鳥,喃喃地念經(jīng)。 起初,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去看那躺在床上的尸體,但回想之下,我鼓起勇氣,走 近一點。約瑟芬靜靜的躺在那里,身上裹著一件黃色斗篷,與死者面容同一色調(diào)。 約瑟芬一點不使我害怕,她也不使我悲傷,她的頭歪在一邊,宛如生前。眼睛半 合著,露著長的睫毛,只是鼻子顯得特尖,嘴角上掛著迷人的微笑。雖然是個五十一 歲的婦人,宮女們?nèi)园阉念^發(fā)做成許多孩童似的小圈圈,眼皮上涂著銀色眼蓋,面 頰徐上淡談的四脂。約瑟芬雖已長眠,仍是那樣甜,那樣美,那樣動人! 空氣中滿布著芬芳,使人窒息,燭光幽暗。我不由自主的跪在約瑟芬床邊,掩面 而位。半晌,我立起身來,向死者面容投以最后一瞥,她合著雙目,微微地笑著。 我走下樓,進(jìn)入園中?!巴饷媸且黄G陽天,園中玫瑰燦爛的開著,爭妍斗艷。 我漫步走到小池子前,在一塊石頭上,坐著一個小女孩,她正興奮地看著一群小鴨隨 著母鴨在池中游泳,她有一頭濃密的棕色頭發(fā),長披至肩上,一件白花裙,腰間束 著一條黑色腰帶。當(dāng)她斜著眼睛由眼角里偷視我時,我的心砰然一跳 一個雞心形 的臉,長睫毛,明亮的眼睛。多么美麗的小女孩呀。她向我抿嘴笑了笑。我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姑娘?” “約瑟芬,夫人!” 她有一雙藍(lán)色眸子,一排齊整、白得象珠子似的牙齒,皮膚潔白。她是約瑟芬, 但又不是約瑟芬。 “您是否宮女,夫人?”她禮貌地問。 “不是。你如何這樣想?” “因為皓坦絲姑姑說瑞典太子妃將來探訪。公主們一向有隨身宮女跟隨的,如果 她們是已長成的公主的話。是不是?” “如果是未長成的小公主呢?” “那么他們會有保姆。” 她又回頭去觀看那一群小鴨?!斑@些小鴨很小,它們必是昨天才從母鴨肚子里生 出來的。” “胡說。小鴨是由蛋里孵出的。” 她又象很知道事的樣子,微笑道:“請您不必騙我,夫人?!?“這不是造的故事。它們真是由蛋里孵出的?!蔽覉猿炙f。 她聳聳肩:“好吧!就這樣吧!夫人?!?“你是否是友金的女兒?”我問。 “是的,可是爸爸現(xiàn)在不再是王子了。如果我們運氣好,聯(lián)軍可能給個利亞公 爵。我的外祖父是巴伐利亞國王呀。” “所以你是一位公主。你的保姆呢?” “我逃跑到這里來的?!彼幻嬲f,一面用手玩弄水,這時她象是又想到了什 么,“如果您不是一位宮女,那么您定是一位保姆。” “為什么?” “因為您必須屬于一種人呀!” “也許我也是一位公主呢?!?“不可能。您看上去不象一位公主?!彼拈L睫毛上下動著,歪著頭,笑道: “我真想知道您是誰?!?“真的嗎?” “我很喜歡您,盡管您想讓我相信關(guān)于鴨子的傻故事。您有孩子嗎?” ‘有一個兒子,但不在此地?!?“真可惜。我喜歡與男孩子一同玩耍。您的兒子在那里?” “在瑞典。但是我相信你不知道在哪里?!?“哦,我知道在哪里,因為我讀地理功課。爸爸說……” 這時有人叫道:“約瑟芬!約瑟芬!” 她嘆口氣道:“我的保姆。”她望我擠擠眼,做個鬼臉。 “我真嫌她麻煩。但是,夫人,請您不要告訴別人!” 她走后,我一路在沉思中回到屋子里。在回程中,我心中暗想,如果要建立一 個朝代,那么就應(yīng)該建立一個美麗、可愛的朝代! “看呀,一顆流星。讓我們立一個愿望?!敝炖蚺d奮地道。 于是我暗暗地立了一個愿望。我不知不覺他說道:“在瑞典我們會叫她約瑟芬 娜?!?“你說些什么?”朱莉不解地望著我。 “一顆由天上落下的明亮亮的流星!一顆明亮亮的小流星。” 一八一五年三月一日,拿破侖率領(lǐng)四百隨從逃出厄爾巴島抵達(dá)高夫瑜。法國軍隊 非但不去抵抗拿破侖,反而過去歡迎他,吻他的戰(zhàn)袍。頓時,各地軍隊一致響應(yīng),一 呼百應(yīng),跟隨著附和。三月二十日,路易十八聞風(fēng)由杜勒雷逃走,拿破侖進(jìn)入巴黎, 恢復(fù)皇位。他招兵買馬,重整旗鼓。 六月底,拿破侖在滑鐵盧一役慘敗,退至巴黎,避居馬爾美松。此時,法國人民 厭戰(zhàn),渴望和平。到處聽到:“打倒拿破侖!打倒拿破侖!”的口號。在拉飛岳特領(lǐng) 導(dǎo)之下,法國組織臨時政府,與聯(lián)軍協(xié)商和平。
(16) 一八一五年六月二十九日至三十日夜晚,巴黎
他的寶劍在我桌上,他的命運已抵終點。他們說我為國家作了一項偉大的愛國任 務(wù),可是我的心是那樣沉重。我無法控制我煩燥的情緒,于是我握筆寫我的日記…… 今天早晨我無法安睡。我在床上從這邊用到那邊。氣溫已開始升高,外面炮聲隆 隆。巴黎隨時可能被聯(lián)軍襲擊,但是巴黎人民已不再注意。他們只注意面包,因為他 們饑餓難挨。 這時伊莎沖入房內(nèi),同時盧森伯爵跟著進(jìn)入; “政府派代表前來有要事與殿下協(xié)商?!彼掖艺f道。我看他神色緊張,不由失 聲笑道:“哪個政府?” “法國政府!” 我為難的望著盧森伯爵。半晌,我說:“咖啡,伊莎,一杯濃濃的咖啡!當(dāng)我喝 咖啡時,伯爵你可以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法國政府派代表來說有重要事件?!?“好吧,諸他們在樓下客廳里坐。我就下來。” 當(dāng)我下了樓,進(jìn)入大客廳、百葉簾已拉下,為的遮去外面酷熱的陽光。在首席執(zhí) 政畫像下,坐著三位紳士。他們看見我進(jìn)來,皆站立起來。我定睛看時,原來是福煦 和泰勒郎,但中間還有一位矮而瘦小的男人,我不認(rèn)識,以前從未見過。他穿著一套 陳舊的外國制服,戴著一頂舊式假發(fā)。當(dāng)我走近一點時,我注意了他的面頰及前額刻 著許多深深的皺紋,可是一雙眼睛在那年老的臉上特別顯得明亮。 “殿下,容我介紹拉飛岳特將軍?!碧├绽傻馈N业男耐V沽颂鴦?。政府,這次 果真是政府來找我了。于是我深深彎腰行禮。 “真想不到,您會來看我,拉飛岳特將軍。”我低聲說道。拉飛岳特微微笑著, 很簡單,很誠懇的笑著。于是我恢復(fù)了勇氣。 “拉飛岳特將軍,泰勒郎與我,我們?nèi)舜矸▏皝戆菰L殿下?!边@是福 煦。 “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勞嗎?”我問。 “殿下還記得么,有一次我曾向殿下說過、也許有一天法國政府會請求殿下幫 忙!”這是泰勒郎。 我點點頭道:“我記得?!?“那么現(xiàn)在時機到了,法國政府請求瑞典太子妃協(xié)助?!?我不由感到一種畏懼,我的手冰冷。 “現(xiàn)在聯(lián)軍聚集在巴黎城門口。他們要求拿破侖立刻離開法國,否則無法議 和?!边@又是福煦。“但拿破侖不愿接受法國政府的要求,不離開法國土地,他瘋狂 地要堅持,抵抗到底。換一句話說,巴黎人民將遭遇到空前浩劫。他們前面是一條血 路?!?我咽了幾次唾沫,不知如何答復(fù)。 泰勒郎懇求我道?!碧热舨冒筒浑x開法國土地,巴黎將被毀滅,因為聯(lián)軍已抵 達(dá)凡爾賽宮。波拿巴今晚必須離開瑪爾美松到努其福?!?“你們希望我如何做呢?”我問。 “殿下身為瑞典太子妃,如果愿以聯(lián)軍名義向波拿巴將軍去說,當(dāng)是最合宜的人 選了。”泰勒郎笑著說。 “同時有一封法國政府公文請殿下帶交波拿巴將軍?!备l阏f著拿出一封蓋大印 的信。 “我是用私人名義居住在這里。這種事最好派一位官員去與波拿巴將軍接洽?!?我說。 “孩子,他們所說的全屬事實!”我震驚了一下。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拉飛岳特將 軍的聲音,音調(diào)是那樣寧靜、仁慈、清晰?!安⑶掖耸掠嘘P(guān)數(shù)百人的生命。因為波拿 巴將軍領(lǐng)導(dǎo)了數(shù)百亡命之徒。此事若不及早阻止,將演成空前慘劇。數(shù)百青年的生命 被被犧牲。孩子,想一想,生命是不應(yīng)該無故犧牲的。” 我看著自己的腳。 “波拿巴將軍已犧牲了百萬歐洲人民的生命了?!甭曇羧允悄菢渔?zhèn)靜,清晰。 我抬頭看看拿破侖的畫像,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紳士們,我去試試?!?此后,一切在迅速進(jìn)展中。福煦間我要否派人護(hù)送。我說:“不,我只帶瑞典副 官同去。”臨行時,拉飛岳特將軍立在通往花園的門前,我走到他面前。他說:“孩 子,我將在園子里,等待你回來?!?“也許會很久。” “無論多久,我會在此等待你?!?于是我偕盧森伯爵乘車赴瑪爾美松。一路上我們未交換一句話。我感到呼吸窒 息,我命車夫把車篷打開,但仍無濟(jì)于事。去瑪爾美松的路程比我想象的短。不一會 我們抵達(dá)門口。我的心砰然而跳,我看到那些燦爛的玫瑰花圃,那小小的水池。車子 終于停下,麥納佛迎我進(jìn)入,朱莉及皓坦絲跑出來迎接我。波拿巴夫人則在窗口向我 擺手。他們看見我是多么高興呀。約瑟夫凝視著我的臉?biāo)褜ご鸢?。我說:“約瑟夫, 我必須見你的弟弟?!?“可是皇帝現(xiàn)在正等待政府一封信?!?“我現(xiàn)在正帶了這封信來?!?約瑟夫面上掠過一層陰影?!盎实郜F(xiàn)在園子里?!?“那么我去見他。我很熟悉這座園子?!?我徐徐進(jìn)入花園,走進(jìn)那些迂回的小徑。在一張小凳上,拿破侖孤獨的坐著。他 穿著一套草綠色制服,頭發(fā)整齊地向后梳著。他用手撐著,面色蒼白,目光凝視著前 面的花卉。 我看到了他,我的情緒即安定了許多。我心中暗暗預(yù)備如何向他啟口。正在這 時,他瞥見我白色衣裙,便喃喃地道:“約瑟芬!約瑟芬!” 聽不到回音,他抬頭向上看。這時他回到現(xiàn)實。他看到白色衣衫,但他認(rèn)出是 我。他驚喜地間:“歐仁妮,真的是你嗎?” 這時沒有人聽到他叫歐仁妮,沒有人看到他讓開一點地方給我坐,沒有人看到我 緊緊地在他身旁坐下,也沒有人看到他向我微微的笑著。 “那年我們立在籬笆墻邊,共同欣賞花卉,那是多么悠久的往事呀?!蔽夷蛔?答,他又接著說道,“你還記得,是不是?歐仁妮!”說著他用手抹抹頭發(fā),象許多 年前一樣。 “當(dāng)一個人等待的時候,他有充分的時間去回憶。我正等待政府一封回信。你知 道我是不習(xí)慣等待的?!?“現(xiàn)在您不必在等待了,我已帶來政府的答復(fù)?!庇谑俏野研拍贸鼋唤o他。 “為什么他們請一位朋友,一位夫人來交這樣重要的公函?” “這不是一個友誼的訪問,也不是一位夫人的拜訪。我是瑞典太子妃,波拿巴將 軍。” “這是什么意思?”他帶著責(zé)問的口吻道。 “法國政府請我轉(zhuǎn)達(dá)您,倘若您今天不離開此地,巴黎將被毀滅,因為聯(lián)軍堅持 您離開法國,方能議和?!?“我曾建議把守巴黎城門,他們拒絕了?!彼鸬?。 “聯(lián)軍已占據(jù)凡爾賽宮。您希望成為俘虜嗎?”我地答道。 “不必?fù)?dān)心,夫人,我會知道保護(hù)自己?!?“問題就在此,將軍,無謂的流血必須避免的?!彼劬Σ[了瞇:“如果是為一 個國家的光榮呢?”我本來想提起那百萬生命已經(jīng)為國家光榮而犧牲了,但是我沒有 說。我想他應(yīng)該知道得比我更清楚。我咬了咬牙,暗暗決定決不放棄我的來意。這時 他站了起來,或許他想來回的踱著,但是這些小徑?jīng)]有富裕的地方,他象是關(guān)在一個 籠子里。我對自己的思想打了一個寒噤。 “夫人,”他立得那樣近,我只好抬起頭看他?!澳阋馑颊f法國政府希望我離開 法國土地。還有聯(lián)軍?”他說時面形歪曲。 “聯(lián)軍堅持要把你作為戰(zhàn)俘,將軍。”他深長的凝視著我,然后突然背回身,倚 在籬笆上,“他們希望我。離開。他們?yōu)楹尾话盐医唤o聯(lián)軍,夫人?!?“我想……這不是君子行為。” 他回轉(zhuǎn)身,看著我:“如果我登上一條船,去我所要去的地方?!?“你不會航行太遠(yuǎn),因為所有的法國港口均在英國海軍監(jiān)視之下。努其福港口也 不會例外?!?他并未叫喊,并未咆哮,只是靜靜地在我身旁坐下。我們是那樣接近,我聽到他 的呼吸,他的呼吸是那樣沉重。 “方才看到你時,我忘記了一切。我感覺我已回到少年。我錯了,夫人?!?“為什么?我仍記得那些美好的晚上。那時你已是一位年輕而英俊的將軍。”我 喃喃地自言自語如在夢中。這時天氣很熱,但空氣散布著玫瑰的芬芳。“有時你會蓄 意讓我勝利。這些我想你早已忘記了?!?“沒有 歐仁妮!” “有一次,在一個晚上,園外的草原已沉浸在黑暗中你告訴我你知道自己的命 運。在月光下,’你的臉好蒼白。那是第一次我感覺怕你?!?“那也是第一次我吻你,歐仁妮?!?我笑了笑道:“你那時想要得到我的一份妝奩,將軍?!?“不 不完全是--歐仁妮。真的……不完全是……” 以后我們在靜默中坐著。我感覺他由眼角里斜視著我。我握緊了雙手。數(shù)百人的 生命 我只有祈禱。 “如果我不愿做一名囚犯,而自動愿作一名戰(zhàn)俘,他們會怎么樣?” “我不知道?!蔽铱炜煺f道。 “一個島嶼,又暈一個島嶼,也許是他們在維也納會議所顧提到的圣赫勒那 島?”這時他面現(xiàn)恐怖神情。”是否是圣赫勒那島?” “我真的不知道。圣赫勒那島在哪里?” “在好望角那一邊,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歐仁妮!” “無論如何不能做俘虜,將軍。請您自動的投降?!?他向前靠著把手蓋著雙目,去掩蓋他心中的恐怖。我站走身,但他一動都不動。 “現(xiàn)在我走了?!蔽艺f,等待他的答復(fù)。 他抬起頭問:“你到哪里去?” “你既不愿現(xiàn)在答復(fù),你可以等到晚間再答復(fù)。” 這時他突然失聲狂笑。他這出其不意的舉動使我大吃一驚。 “好吧,歐仁妮,拿去吧,這是滑鐵盧的劍?!闭f著他把劍由鞘里取出,遞過 來,鋼鋒在陽光下閃光。 我遲疑地伸出手?!爱?dāng)心點,不要抓著刀口?!蹦闷苼鼍嫖?。我笨拙的握著刀 柄,沮喪的看著手中的劍。拿破侖立起身來:“現(xiàn)在我向聯(lián)軍投降。我認(rèn)為自己是個 戰(zhàn)俘。當(dāng)一個人被俘虜時必須把自己的劍交給對方長官的。日后貝拿道特會解釋給你 聽?,F(xiàn)在我把劍交給瑞典太子妃,因為……”他頓了頓說:“因為我們已到了籬笆 墻。歐仁妮,你勝利了?!?“我怎樣向法國政府解釋呢?他們不知道籬笆墻的故事呀。并且他們正在我家中 等待我的答復(fù)呢?!?“哦,他們在你家中等待?泰勤郎與福煦是否又想把法國交給波旁皇室?” “不,拉飛岳特在等待?!?他做了一個鬼臉道:“歐仁妮,請你不要握著劍象握一柄雨傘似的?!?“那么你的答復(fù)呢,將軍。” “把劍交給他們,并說我自動愿作俘虜。在一兩小時內(nèi)我即去努其福港口。那里 我會發(fā)一封信給我的舊敵人,英國攝政王。以后我把我的命運交給聯(lián)軍手中,聽?wèi){他 們處置。” 我立著等待他與我告別。他默不作聲,于是我回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夫人!” 我迅速地轉(zhuǎn)過身子。“夫人,他們說圣赫勒那島氣候非常惡劣。我是否有機會轉(zhuǎn) 調(diào)其他地方?” “你自己說圣赫勒那島在好望角的那一邊?!彼曋懊婵针H:“第一次退位 時,我曾想自殺。那是在楓丹白露,結(jié)果我被救了。大概我的運數(shù)未完。在圣赫勒那 島上,我會寫自己的回憶錄。也許你從未徘徊在生死邊緣,夫人?!?“不,那天晚上,你和寶哈納伯爵夫人訂婚時,我曾想把自己投入賽納河。” 他詫異地望著我:“你曾--那么你如何得救的?” “貝拿道特挽回了我的生命!” 他搖搖頭嘆息道:“真是不能置信。貝拿道特救了你。你將成為瑞典皇后,而我 則把滑鐵盧寶劍交給你。誰能說這不是冥冥中預(yù)先注定的?” “不,這不過是巧合而已。”我向他伸出手。 “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徑嗎?你不會迷失在這迂回小徑里吧?歐仁妮!” 我搖搖頭說:“你放心,我不會迷失的?!?“告訴我哥哥叫他預(yù)備一套便服?,F(xiàn)在我希望獨自待一待。還有--許久以前 --并不完全是為那份妝奩?,F(xiàn)在,歐仁妮,走吧,快快走吧。否則我會后悔的。” 于是我急急離開他,在那些迂回小徑里迅速地走著。上面太陽熱得炙人。沒有樹 枝,沒有的葉,沒有鳥嗚。一切皆成過去了,我手中扛著一把寶創(chuàng),我拼命向前跑。 我迷迷糊糊地間上馬車。車輪轉(zhuǎn)動。盧森伯爵接過寶劍。車子繼續(xù)向前走,到了安居 道,門口聚集有一群民眾。 “我替法國向您致謝,夫人?!崩w岳特迎著我進(jìn)入屋子。他愉快的笑了,眼角 顯露著無數(shù)的魚尾紋。他溫和地拉我進(jìn)入客廳。我嚇了一跳,因為一群陌生人站在那 里等待。 “這是法國政府派來的代表,孩子?!崩w岳特友善地道。 這時外面人聲鼎沸。我莫名其妙的望著大家?!斑@是巴黎市民。他們等待多時向 殿下致謝?!备l愕?。 “告訴他們,拿破侖將軍已投降,并已離開巴黎。叫他們回去吧。”我說。 “他們希望見您,夫人?!崩w岳特將軍道。 “我?見我?” “您已完成和平任務(wù)?!?我搖搖頭驚惶地道:“不,不!”但拉飛岳特將軍拉我走近窗口。拉飛岳特自己 走到我身邊。下面呼聲如雷。他伸開雙臂,外面頓時寂靜無聲。老將軍聲如宏鐘道: “公民們,和平已成功了。波拿巴將軍已向聯(lián)軍投降!” “拿一只小凳來!”我低聲道。 “一個什么?”盧森伯爵問。 “一只凳子,我太矮了?!蔽艺f。 “拿破侖把滑鐵盧寶劍交給瑞典太子妃表示投降!”又是拉飛岳特將軍。 于是呼聲又起。我站在小凳上雙手舉著寶劍?;鹁婷髁翗屨罩?。民眾歡呼道: “和平夫人!和平夫人!”接著:“瑞典萬歲!” 我立在那里,視線模糊,因我眼中噙著淚水。 自從拿破侖由厄爾巴島回到巴黎,直到今日整整一百天。
四 瑞典皇后
(1) 一八一八年,巴黎
拿破侖離開法國一星期后,朱莉即赴比利時。約瑟夫則遠(yuǎn)去新大陸,并在紐約附 近購買一座農(nóng)場,生活相當(dāng)安靜,滿足。所有波拿巴家屬皆去意大利定屆。皓坦絲則 楷弗勞伯爵赴瑞士。 路易十八不久回到法國,重新登上皇位,他命福煦列一清單,把所有犯罪的人名 字寫上。奈將軍名字也是在黑名單內(nèi)。路易十八將黑名單上的人一一處罰,奈將軍則 以高級叛國罪名而處死刑。最可笑的是黑名單雖然由福煦所列,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 名字卻是單上最后一名。結(jié)果他被判充軍。害人者終于自害。 一八一八年二且六日,卻爾司十三世去世。五月十一日,強·巴勃迪司加冕成為 瑞典國王?,斃蛘J(rèn)為我應(yīng)去瑞典登上皇位,但是我并未去,而是收拾行李去比利時探 訪朱莉。此后,我常來往于巴黎與比利時之間。
(2) 一八二一年六月,巴黎
今天是個不能遺忘的日子。早晨,在餐桌上,在許多信件里我看到一封蓋印封口 的信。我狐疑地拆開,上面寫道: “夫人,我接到消息,我的兒子,法國皇帝,于本年五月五日在圣赫勒那島故世 ……” 我的心往下沉,我希望我是在做夢,而不是事實。我抬頭看看室內(nèi)周圍的一切, 柜子、桌子、金框鏡子,奧斯加的幼年畫像,以及強·巴勃迪司畫像,一切仍和往日 一樣。我知道這不是夢,這是事實。停了停,我鼓著勇氣把信讀下去。 “他的遺體奉島上總督命令將以將軍禮儀埋葬。但英國政府在墓碑上禁止用拿破 侖·波拿巴名字,他們只許用‘N·波拿巴’。所以我決定在墓碑上不寫任何字,成 了一座無名墓?,F(xiàn)在我的兒子盧欣替我寫這封信,因為我多年來患眼疾,現(xiàn)已失明。 盧欣把拿破侖的回憶錄誦讀給我聽,內(nèi)中有一句是:黛絲蕾·克來雷是拿破侖的第一 個愛人。這可以證明,夫人,我兒子心中一直仍對他的初戀,戀戀不能忘懷。他們預(yù) 備把這回憶錄付印出版。如果這對您,夫人,有何不便,請讓我知道,我們可以刪去 這一節(jié)。以您現(xiàn)在的顯貴地位,或許您認(rèn)為應(yīng)該刪去。一切我們將依從您的意思行 事。盧欣向您致意。”下面署名莉蒂費,拿破侖之母。 我讀完信,癡癡坐在椅子上,腦子里一片空白。直等到我的侄兒,馬利斯(愛提 安之子)進(jìn)來。我向他道: “請你送一點錢給英國大使館,叫他們買一只花圈用我名義送到圣赫勒那島拿破 侖墓上,也許應(yīng)該說無名墓上。你知道皇帝已去世了。” “但是,姑媽,這恐怕辦不到,因為圣赫勒那島上沒有花卉,那是個草木不生的 島嶼,沒有生命可以在那里延續(xù)的。” 當(dāng)晚我復(fù)了波拿巴夫人一封信。內(nèi)容大意說,請他保留拿破侖回憶錄原本,不必 刪去一字。我很高興我是他初戀的人。
(3) 一八二二年六月,德國亞欣旅館房中
我已是四十二歲的婦人,但是,今天早晨當(dāng)我面對鏡子以時候,我的情緒緊張, 握著的手抖顫著,我希望給他一個美麗而良好的印象:“什么時候我可以見到他?” 我這樣問著大概有一百次了。 “大概是十二點半鐘,姑媽?!瘪R利斯道。 我系上帽子,將面紗拉丁,蓋著臉頰。我獨自離開旅館,向大教堂方面走去。一 路上我心中想著教堂里一定很黑暗?!?我坐在唱詩班凳子上,合著手。十一年實在是一段悠久的時間。也許,我自己不 感覺,我已是一個老婦人了。無論如何他已長成,現(xiàn)在定是一個美俊、朝氣蓬勃的青 年了。這些年來盧安皓陪伴著他。那天早晨,許多游客參觀教堂,他們聚集在查理曼 大帝的墓前。我的目光隨著那班人群。當(dāng)我看到一個男孩子,是他嗎?我心中會暗暗 地問,也許是那個矮子吧?我實在不知道一個母親對一個已經(jīng)成長的兒子應(yīng)該如何想 法,是如何一個感覺。我現(xiàn)在正尋找一個人,這個人是多年夢想而未見面的,我希望 他是個儀表非凡而令人生愛的男人,因為一個母親總是如此希望的。 一見到他,我立刻認(rèn)出他!那并不是因為他與盧安皓在一塊。他走路的神態(tài),他 那一回轉(zhuǎn)頭,我立刻知道是他。他穿著一件深色便服,他身材很魁梧,這是他父親的 遺傳,只是纖細(xì)得多。我不由自主的站起來,向他方面走去。他立在查理曼墓前,稍 向前傾斜去讀墓碑上的文字。我輕輕地捏了一下盧安皓的手臂。他的同伴抬頭看看 我,會意的俏俏離去。 “這是查理曼大帝的墓嗎?”我用法語問他。這是世界上最愚蠢的間話,因為碑 上明明寫著。“是的,夫人?!彼f,并未看我。 “我知道我很冒昧,但是我很希望認(rèn)識殿下?!蔽业吐暤?。 他回轉(zhuǎn)身:“您認(rèn)識我嗎,夫人!” 仍是那對漆黑而無畏懼的眼睛,仍是那黑而濃的頭發(fā),遺傳于我的頭發(fā)??墒亲?上蓄了一撮小胡子。 “您是瑞典太子。我的丈夫也住在斯德哥爾摩。”我遲疑了一下又接著道,“我 希望請間殿下一些小事,不會需要大多時間的。” “是嗎?”他四周看看,“我不知我的同伴到哪里去了。我有一點鐘工夫。如果 您愿意,夫人,我可以陪伴您?!彼业难劬πα诵Φ溃骸翱梢詥??夫人!” 我點點頭,頓時感到喉嚨堵塞。我們走出時,我看到盧安皓躲在柱子后面,我們 默默地走著,穿過魚市場,進(jìn)入大街,又轉(zhuǎn)入一條小街上。我的面紗拉下,我感覺奧 斯加用眼角斜著窺視我。他停立在一家小咖啡館前。 “我可以請您喝一杯酒嗎?夫人!” 我看看那些殘破小桌子和凡盆可憐的棕澗。我不知道是否應(yīng)該坐下。他是否知道 我是個中年婦人? 是否奧斯加一向隨便可以跟任何女人在一起喝酒? “我知道這里很殘破,但是我們可以清清靜靜地談?wù)勗挕!彼麥睾偷氐溃骸安?房,有沒有香檳?” “在早晨喝香檳?”我不以為然地道。 “為什么不?隨時都可以,如果是為慶祝的話?!?“但是現(xiàn)在沒有什么可慶祝呀?!蔽矣謫枴?‘認(rèn)識您,夫人,也值得慶祝一下呀。您可否把那難看的面紗除下。我可以看到 您的臉,否則我只看到您的鼻尖?!?“我的鼻于是我一生中的最大遺憾。我年輕時,恨透了自己的鼻子。很奇怪,往 往一個人會不滿意自己的鼻子?!?“我父親有一只古怪的鷹鉤鼻子。他的臉看上去好象只是鼻子和眼睛?!?這時茶房斟上香檳。 “好運,鄉(xiāng)下婦人!您是否是法國瑞典混血?” “和殿下一樣?!蔽业溃械较銠壧?。 “不,夫人,現(xiàn)在我是瑞典人了。瑞典和挪威人。呀,這香檳味道不好?” “是的,太甜了,殿下?!?“看上去我們是同志。我很高興,因為許多婦女們喜歡甜酒。比如我們的高斯 克。” “您是什么意思 我們的高斯克?”我尖銳地問。 “那個宮女,高斯克。她本是老王的心目中人。后來又成了我爸爸的愛寵。如果 我肯喜歡她,她也可以成為我的清婦。你感覺奇怪嗎?夫人!” “您把這話告訴一個陌生人?”我嚴(yán)肅地問。 “高斯克小姐常陪伴老王,讀書給他聽,老王故世后,爸爸接受了高斯克,因為 爸爸服從一切宮中傳統(tǒng)風(fēng)俗習(xí)慣?!?我瞪眼看著他:“真的嗎?” “夫人,您要知道我父親是世上最孤獨的人。我母親多年不來看他。爸爸每天工 作十六小時。晚上只有朋友陪伴他,高斯克常提著吉他唱歌娛樂他們?!?“為什么沒有宮廷宴會,舞會呢?” “但是,夫人,我們沒有皇后呀!” 我默然緩緩地吸飲香檳?!叭绻钕陆Y(jié)了婚,一切皆會兩樣了?!?“您想年輕公主會在那龐大、冷靜的宮殿里快樂嗎?爸爸近年來越來越古怪?!?奧斯加面現(xiàn)憂郁神情。我說:“您不會反對您自己的父親吧?殿下!” “當(dāng)然不會。我父親的外交政策穩(wěn)固了瑞典在歐洲的地位。這是任何人做不到而 不能否認(rèn)的事實。他在商業(yè)上替瑞典賺了不少金錢,使一個瀕臨破產(chǎn)的國家一轉(zhuǎn)而成 為富有。此外,瑞典能獲得獨立也需要感謝我父親。可是,今日他卻反對國會的許多 提議。為什么?因為他害怕,過分的解放會造成革命,革命會使他失去皇冠,夫人, 我是否使您厭倦?” 我搖搖頭。 “如果再這樣下去,可能不是一個人而是黨派迫使國王退位,而命我繼承皇 位?!?“這些 您不可以去想,更不應(yīng)該去講,殿下?!蔽易齑筋潉诱f道。 他肩膀向前陷落:“我希望成為一個作曲家,我對于政治實在厭惡至極。爸爸不 應(yīng)該單接待貴族,他應(yīng)該同時接待平民?!?這時我無法再忍。我問:“哪個高斯克小姐?” “爸爸并不把她放在心上。她只是人家一個情婦而已。夫人,您知道爸爸近來命 高斯克小姐帶著吉他琴到我臥房里,意圖教我愛情的秘密?!?“您父親也許是好意。殿下?!?“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我母親禁止我去觀看拿破侖加冕典禮。她允許日后讓我參 加另一個更美麗、更偉大的加冕典禮??墒俏野职旨用釙r,我母親并沒有來。夫人, 您是否在流淚?” “在瑞典您母親是不受歡迎的?!?“不受歡迎?我父親使她做兩個國家的皇后,但她仍不肯來?!?“或許您母親根本不配做皇后?!?“夫人,我母親太固執(zhí),至少和我父親一樣固執(zhí),瑞典非但歡迎她,同時瑞典需 要她!” “如果真是這樣,我想皇后一定會來的?!?“媽媽,謝謝上帝,媽媽!現(xiàn)在您可以把那面紗拿下,讓我看清你的臉吧。您一 點也未改變,您比先前更美麗了。您的眼睛更大更黑了、面頰益發(fā)豐滿了。為什么您 要哭泣,媽媽?”“什么時候你認(rèn)出是我的?奧斯加?” “認(rèn)出?我在查理曼大帝墓前等待您呀!” “我想不到盧安皓會泄漏秘密?!?“這不能責(zé)怪盧安皓,我早已期待這樣一天了?!?“奧斯加,關(guān)于爸爸的事是真實嗎?” “當(dāng)然,只是我夸張一點,為的促使您快點回來。什么時候您回來呀?媽媽!” 我把手放在奧斯加面頰上,我感覺到他的胡須。 “奧斯加,你已長成了,你有胡子。你不知道以前在斯德哥爾摩,他們使我多難 堪。” “媽媽,我的小媽媽。誰使您難堪,太后、皇后皆先后去世了,現(xiàn)在不要忘了您 是皇后?!?“現(xiàn)在我要問你,奧斯加,關(guān)于我的兒媳的事?!?“爸爸列了一張長單子,各國的公主,一個比一個可怕,一個比一個丑陋。” “我希望你娶一個你愛的女孩子,奧斯加。” “媽媽,你回來時,我要您看看我的小女兒,奧斯佳拉。她的母親叫做佳克特· 葛蘭司托??上也荒苋⑺秊槠?,因為她是個平民?!?我的心跳了一下,我現(xiàn)在已是祖母了,祖母是老太太了。 “爸爸知道嗎?” “千萬不要告訴他,媽媽?!?“您是否應(yīng)該……” “娶她?媽媽,您不要忘了我是太子身分呀!爸爸希望我娶普魯士公主,或者漢 諾威公主。” “聽著,奧斯加,我本意要與你同去比利時參加一個婚禮,朱莉姨媽的女兒將嫁 給盧欣的兒子。同時我還要你去看看皓坦絲?!?“對于波拿巴家人,我不感到什么興趣。” “我要你見見小流星?!?“小流星,誰是小流墾?” “小流昨是約琴芬皇后的孫女,生得出奇的美麗?!?“只怕爸爸反對?!?“你放心,爸爸方面我會想辦法?,F(xiàn)在我們決定了?!?“茶房,賬單!” 于是我與奧斯加臂挽臂的走出那座破舊咖啡館。 “小流星今年幾歲?媽媽!” “十五歲。” “媽媽,您這次回來預(yù)備住多久?” “那要看情形,但我會把小流星一同帶回來?!?第二年春天,我的愿望終于實現(xiàn)了,小流星和奧斯加結(jié)了婚。我?guī)氐饺鸬洌?我們稱她約瑟芬娜。
(4) 一八二九年五月,斯德哥爾摩皇宮
我吩咐宮女請?zhí)訆W斯加午后四點來見我。四點敲過,奧斯加準(zhǔn)時而到。“陛 下,有什么吩咐嗎?”他問。 “我要你同我去看一個地方,看一個老朋友?!蔽覀儽舜四坏刈呦聵翘荩瑠W斯 加跟在我后面,“我們最好散步去,天氣如此的可愛?!?天是一片青色,馬拉湖水碧綠,遠(yuǎn)山上的雪已開始溶化。 “我們現(xiàn)在去范司特拉·蘭格頓?!蔽腋嬖V他。 奧斯加在前領(lǐng)路。一路上許多人向他行禮鞠躬。他也微笑著回禮。我則穿著得非 常樸素。 “現(xiàn)在已到了范司特拉·蘭格頓。由這里到哪里去?陛下!”奧斯加問。 “到一家綢緞店。是叫做普生開的店。我從未去過,但是我想不難尋找?!?這時奧斯加大不高興:“媽媽,我以為您有重要的事,故而我取消了兩個約會。 現(xiàn)在您要我陪伴您去綢緞店!為何不叫宮中承辦人把綢緞拿到宮里給您挑選呢?” “普生不是宮廷承辦人。此外我很想看看他的店鋪?!?“那么為何一定要我陪伴呢?” “為加冕典禮,你可以幫助我挑選料子,奧斯加,并且我要你認(rèn)識認(rèn)識普生?!?奧斯加頓口無言,他勉強說道:“去見一個綢緞商人、媽媽!” 我心往下沉,也許我不應(yīng)該帶奧斯加去見普生。我忘了他是一位太子。 “普生是我們家的老朋友。多年前他來到你外祖父家學(xué)習(xí)絲綢生意。他住在我們 馬賽家中。他是唯一在斯德哥爾摩的人,知道你外祖父和我的家?!?奧斯加聽后,溫和地挽著我手臂往前走。我們遇到一位老人,奧斯加詢問普生店 鋪的地址。 “在那里!”奧斯加高興地道。 那是一間小型店鋪,但市窗里卻陳列著高級絲綢及絲絨。奧斯加推門桅入。柜臺 上擁擠著一群顧客,她們并不是高貴夫人們,而是中等資產(chǎn)階級婦女,他們的發(fā)型相 當(dāng)入時,他們正聚精會神的看著料子,未注意到奧斯加的制服。在柜臺后面,立著三 個青年人。當(dāng)中一個青年有長馬臉形的臉和淺色頭發(fā),使我聯(lián)想到多年前的普生。他 禮貌地間:“我可以伺候您嗎?” “我想看看你的綢緞?!蔽矣媒┯驳娜鸬湔Z問他。起初他聽不懂,我只好改用法 語又說了一遍。 “我去找我爸爸來。請等一下,我爸爸可以說很好的法語?!瘪R臉形的青年熱烈 他說道。于是他在側(cè)門后消失。這時那群顧客大概認(rèn)出我們,因為他們退至墻邊,讓 出一塊寬大的空地方,竊竊私議。這時側(cè)門開處,普生走了進(jìn)來。我們的普生,馬賽 的普生!他沒有大多的改變,只是淺黃色頭發(fā)已轉(zhuǎn)成灰白色,他的藍(lán)色眼睛已不似先 前那樣靦腆,現(xiàn)在含帶平靜而自信的神態(tài),他微微地笑著,慣例的微笑著。 “夫人,想看法國綢緞嗎?”他用法語問。 “你的法文越來越壞了,普生先生?!蔽艺f,“以前我花費了那么多時間矯正你 的發(fā)音?!?普生象觸電似的立在那里。他張口想說話,但下嘴唇抖動半天,一句也未說出。 店里一片寂靜無聲。 “你是否忘記我了,普生!” 他搖搖頭象似在夢中。我只好向前倚靠,在柜臺上:“普生先生,我希望看看你 的綢緞?!?他神情恍惚地抹抹前額,口中嘰咕道:“你真的回來了,克來雷小姐!” 這時奧斯加忍耐不住。四周是一班喜歡聽閑活的婦女們。他說:“我想最好你請 皇后到你辦公室里給我們看絲綢料子?!?于是普生領(lǐng)我們由側(cè)門進(jìn)入一間小客廳。桌上、架子上堆滿綢緞。在書桌上面, 墻上懸掛著一只鏡樞,雖然紙的顏色發(fā)黃,我一望而知那是爸爸的《民權(quán)》刊物。 “現(xiàn)在,普生,我來了?!蔽亦卣f著坐下,我有種舒適感,如同在自己家 中。 “現(xiàn)在讓我介紹一下。奧斯加,這位普生先生就是以前在馬賽你外祖父家學(xué)習(xí)絲 綢生意的?!?“我很覺奇怪你為何未被派為宮中承辦人?!眾W斯加溫和地道。 “我從未申請過。自從由法國回來以后,有一班人對我甚為不滿?!闭f時他指指 鏡框里《人權(quán)》刊物道:“因為它?!?“那鏡框里是什么?”奧斯加好奇地問。 普生把鏡框拿下,交給奧斯加。 “那是你外祖父的遺物。普生回國時,他要求我給他作為紀(jì)念品?!?奧斯加未答復(fù)。他拿著鏡框走到窗前,借光細(xì)讀內(nèi)容。普生與我彼此對視,他眼 睛潤濕。我說:“馬拉湖真如你所說的那樣碧綠,以前我不相信,現(xiàn)在湖水在我窗下 流動?!?“真想不到您仍記得那樣清楚,小姐,哦,陛下!”普生沙啞地道。 “當(dāng)然我記得,因此這樣久我才敢來,怕你生氣。” “生氣?我怎會生您的氣?” “現(xiàn)在我是皇后了。以前我們皆是共和主義者?!蔽倚α诵ΑF丈悼磰W斯加一 眼,后者正閱讀《人權(quán)》刊物,未曾聽見。 這時普生已不再拘謹(jǐn)。他小聲道:“那是在法國,克來雷小姐。在瑞典,你我皆 是君主主義者?!彼挚戳艘谎蹔W斯加,“當(dāng)然如果……” 我點點頭:“是的,如果我們給兒女們適當(dāng)教育與教養(yǎng)?!?我們彼此又默然。我們回想到馬賽的店鋪、馬賽的房子、馬賽花園。 “那時我看到拿破侖的劍,掛在甬道里,我心中非常不舒服?!逼丈f時,面色 紅漲。 我斜視他道:“普生,你那時是否有點妒意?” 他別轉(zhuǎn)頭:“如果當(dāng)時我知道克來雷的女兒愿住在斯德哥爾摩的話,我也許會- -”他停頓不語。 我也默然。他也許會給我一個家,一個店鋪……。 “我需要一件新衣服,普生?!蔽肄D(zhuǎn)變話題。這時他也回到現(xiàn)實,他說:“是為 晚禮服,還是白天穿的?” “一件晚禮眼,但為白天穿的。也許你已在報紙上讀到,我將在八月二十一日 加冕了,你有加冕禮眼的料子嗎?” “當(dāng)然 白色的織錦緞!”普生點點頭。他開了門,叫道:“佛朗斯,把馬賽那 塊織錦緞拿來。你知道是哪一塊?!彼仡^對我道:“我替我兒子取名佛朗斯,為紀(jì) 念您父親。” 我把那匹白色錦緞放在膝蓋上。奧斯加放下《人權(quán)》刊物,走過來仔細(xì)地看那塊 料子:“太美了,媽媽,是真正的好料子?!笔謸崦瞧ゾI緞,手指感覺到里面的 金線?!笆欠窈苤?,媽媽!” “很重,奧斯加。普生先生回國那年,我?guī)退е@匹綿緞,送他上車的?!?“您爸爸以前曾說過,這匹綿緞只配皇后做衣服?!逼丈?。 “為何這么多年來,你沒有給宮廷里的夫人們看?可能已故世的皇后會喜歡 它?!?“我保留這匹料子為紀(jì)念您父親及克來雷商號,陛下。此外,我并不是宮廷承辦 人,這匹錦級是是非賣品?!?“現(xiàn)在也不出賣?”奧斯加問。 “現(xiàn)在也不出賣,殿下。” 我低下頭,說不出話。 “現(xiàn)在我即派人送到宮中,陛下?!逼丈?,于是我立起身來。“如果陛下稍等 一下!”普生在廢紙簍里找出一張舊報紙把鏡框包好。 “請陛下也接受這個。多年來我一直小心地保存它?!彼α诵?,露出長牙,又 接著道,“我把它包好,以免被人看見?!?于是我與奧斯加臂挽臂的走出普生店鋪,走到馬拉湖上,我在橋上停下:“我一 直希望普生把《人權(quán)》刊物還給我,故而今天午后,我拉你一同去看他?!?“現(xiàn)在每一個有知識的人皆知道人權(quán)了?!眾W斯加道。 “我希望那些無知識的人也開始明白人權(quán)。并且我希望你能衛(wèi)護(hù)它,奧斯加!” 奧斯加默不作聲。
(5) 一八二九年八月二十一日,我加冕的日子
"黛絲蕾,我請求你,不要誤了加冕時辰。"強·巴勃迪司高聲叫道。 我在抽屜里亂翻。 “黛絲蕾,預(yù)備妥當(dāng)了沒有?”又是強·巴勃迪司。 “我找不到我的懺悔單子。我的罪行太多了。我記不住,所以我把它們寫下 了。” 因為按宮廷舊例,加冕前,必須先懺悔一生罪行?,F(xiàn)在我已是一位四十九歲的婦 人了。我笑得大多,又哭得大多,故而眼角顯露出許多魚尾紋,嘴邊留下兩條溝痕。 我感覺到自己青春已逝。我只好用玫瑰粉膏涂在面頰上,在眼皮上涂上銀色眼蓋,因 為今天我必須看上去美麗,這是我加冕的日子。 “黛絲蕾,你很年輕,一點白頭發(fā)也沒有?!睆姟ぐ筒纤玖⒃谖疑砗?,輕輕地 吻著我的頭發(fā)。 我不由失聲笑道:“今天我染了頭發(fā)呀!”我穿上白色織錦緞加冕衣衫。我望著 鏡子里自己的影子,嚇了一跳,我看上去多么美麗,華貴呀,我象皇后!強·巴勃迪 司由瑪莉手中接過紫色加冕禮袍,溫柔地,萬分溫柔地加在我身上。我們并立著,在 鏡中對視微笑。 這時房門大開,約瑟芬娜領(lǐng)著三歲的小卻爾司和一歲的小奧斯加進(jìn)入,小卻爾司 指著我道:“祖母今天好美呀!”我抱過小奧斯加吻吻他的面頰。 外面人聲嘈雜。我把小奧斯加交給約瑟芬娜,我走到窗前。 以后的一切如在夢中,如何離開皇宮,如何加冕,一切的一切我不復(fù)記憶?,F(xiàn)在 已是夜深入靜,我一人坐在妝臺前。我打開我的日記。三十五年前,爸爸給我一本空 白的日記,他說:“寫上歐仁妮·黛絲蕾·克來雷公民的故事?!爆F(xiàn)在日記上已寫滿 了字。歐仁妮·黛絲蕾·克來雷公民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現(xiàn)在是一個皇后的故事開始 了。所以,爸爸,我無法再寫下去,我祝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