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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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做微商的朋友，在朋友圈里發(fā)了這樣一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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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客人問我：“大閘蟹不能和什么一起吃？”我說：“大閘蟹今年這么貴，不能和朋友一起吃?！惫?！大閘蟹今年真的要漲價，你們趕緊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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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客問主答很有意思，客問“大閘蟹不能和什么一起吃”的預(yù)期回答是大閘蟹不能與某一食物一起吃。而主答是“大閘蟹不能和朋友一起吃”，這就造成了反預(yù)期的表達(dá)效果。這種反預(yù)期效果雖然和疑問代詞的使用有關(guān)，即客問的“什么”是問物，而主答的是人，但更主要的是由于“一起”的語義指向不同造成的?？蛦柕摹耙黄稹闭Z義指向動作的承受者——受事，主答的“一起”語義指向動作的發(fā)出者——施事，正是“一起”在問答中語義指向不同，造成了反預(yù)期的表達(dá)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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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義指向是指一個短語或句子中的某一成分在語義上和另外一個成分有關(guān)聯(lián)，兩個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成分不一定是緊鄰在一起的。在句子成分中，狀語常常表現(xiàn)出不同的語義指向，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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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默默地畫了一個圈。

阿Q慢慢地畫了一個圈。

阿Q圓圓地畫了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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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各句中狀語語義指向都不相同，“默默”語義指向主語“阿Q”，“慢慢”語義指向謂語動詞“畫”，“圓圓”語義指向賓語“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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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結(jié)式短語是漢語語法中比較特殊的結(jié)構(gòu)，先秦漢語和英語中都沒有這類結(jié)構(gòu)。動結(jié)式短語中的結(jié)果補(bǔ)語，語義上可以指向不同的語義角色。如“切累了”“切碎了”“切快了”“切鈍了”“切壞了”，這些動結(jié)式短語句法層次都相同，但補(bǔ)語的語義指向不同。“累”語義指向“切”的施事；“碎”語義指向“切”的受事；“快”語義指向“切”這個動作，意思是越切越快；“鈍”語義指向“切”的工具，一般情況下指刀具；“壞”語義上既可以指向受事，如“把蘋果切壞了”，也可以指向工具，即“把刀具切壞了”，因此“切壞了”是個歧義結(jié)構(gòu)。

語義指向是一種語法分析的方法，可以用來彌補(bǔ)層次分析法的不足。有些存在歧義的結(jié)構(gòu)，層次分析法是無能為力的，而語義指向分析可以分化歧義結(jié)構(gòu)。比如，“小明最喜歡奧特曼”是一個歧義結(jié)構(gòu)，程度副詞“最”語義指向不同，意義也不同。如果“最”語義指向“小明”，意思就是“在小明所在的特定群體中，小明最喜歡奧特曼”；如果“最”語義指向“奧特曼”，意思就是“在小明喜歡的所有對象中，小明最喜歡奧特曼”。

回到“一起”的語義指向問題。侯學(xué)超在《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中把除了方言用法的“一起”概括為兩個意義，一是“表示不同主體同時同地地進(jìn)行或發(fā)生”，二是“表示將兩項(xiàng)或兩項(xiàng)以上事物合在一起進(jìn)行、處置”。前一個意義“一起”語義指向主體施事，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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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和李四一起下棋。

老師和學(xué)生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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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個意義“一起”語義指向事物，一般是受事，也可以是工具或其他，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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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和斧子一起使用。

房間和院子一起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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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語義上不論是指向主體施事，還是指向事物，都是前指性的，即“一起”總是指向前面的成分。在文首的客問主答中，客問的“一起”語義指向受事，主答的“一起”語義指向主體施事。由于問答的“一起”語義指向不一致，從而形成反預(yù)期的表達(dá)效果，這說明語義指向具有造成反預(yù)期效果的話語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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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23年第1期《語言哲思》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