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2月14日夜，滄海市，盤龍鎮(zhèn)，桃源街121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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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盤龍鎮(zhèn)房子的時候是晚上七點鐘，胡伊去了人民西路和正義路的兩處人才市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理由很簡單，那里大多是累活。那些招聘的人看胡伊有些弱不禁風(fēng)的，還有些懷疑她謊報年齡，法律有規(guī)定不準(zhǔn)招納未滿十八歲的工人，因此回絕了她。

胡伊在心中暗罵，又一次的，她感到了世界的不公。

回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給孫夏嵐換了一個B級鎖，這種事情她已經(jīng)很嫻熟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全部改裝完畢，孫夏嵐也是這個時候剛剛到家，她的手上拎著一個藍色的紙袋子，里面裝著一條新買的秋褲。

胡伊想要說些什么打破這有些尷尬的空氣，臨時想到了一個話題。

關(guān)于有人跟蹤的事情，雖然只是胡伊的個人猜測，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只不過孫夏嵐的回答卻出人意料。

“怕什么？”

怕什么……孫夏嵐以毫無陰霾的眸子回答。

只有這一次，胡伊的理智失控了。

“什么叫做‘怕什么’??？你對一個穿黑色高領(lǐng)大衣的女人沒有印象么？”

“我可不認(rèn)識那種穿著古怪的人，倒是你，是不是腦子給凍壞了？”

孫夏嵐就此轉(zhuǎn)移話題，不再對跟蹤的事情有所顧忌。

她應(yīng)該是失去了興趣，只要孫夏嵐判斷一件事情對她本人來說沒有什么影響，就會放任不管。

“聽我說，這可不是事不關(guān)己的問題，你可是當(dāng)事人，怎么說也要顧慮一下我的擔(dān)心吧?！?/span>

胡伊開始有些后悔打開這個話匣子了，這本來就是一件很普通的都市怪談，也許是孫夏嵐對她的大吼大叫趕到了厭煩，停下泡方便面的動作回過身望著胡伊。

這一刻，胡伊真的發(fā)脾氣了，雖然理由她自己也不知道。也就是這個時候她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是一個很感性的人。

“我知道，但是你為什么要替我擔(dān)心，你之前不是還說過，不是自己的事情就不要管么？”

“好歹你也算是救過我的人，我怎么也要找機會報答一下吧……雖然我確實找不到什么機會報答。”

“你這家伙，腦子這么不好使，能不在議會的保護下活到現(xiàn)在還真是一個奇跡……”

孫夏嵐的眼眸逐漸恢復(fù)。

“隨你高興，反正我的未來已經(jīng)沒救了。我差點殺死了我的父母，還殺了那些小混混，一個不走運就會被判死刑。既然如此……”

“等一下……差點殺死父母？”

孫夏嵐重述了一遍，眼神就如同監(jiān)獄長審訊犯人。

人啊，在臨近自己宿命的時候，會將心底中所積壓的一切都說出來，這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沒錯，我差點就殺死了他們……我的雙親實在是太差勁了……小的時候，我的父親向我承諾，只要我的期末考試考雙百，他就帶我去迪士尼樂園?，F(xiàn)在想起來，我的父親是一個善于承諾的人，他做出的承諾包括‘發(fā)了工資我一定還錢’‘這個項目一定會成功’‘兄弟再給我點錢，明年我就有錢了’‘老婆我再也不會出軌了’。不過那個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小孩子，哪有孩子會懷疑一個父親的承諾呢？為了能去迪士尼樂園玩，我每天好好學(xué)習(xí)，甚至還去買輔導(dǎo)資料做題，那一年期末考試雙百，我滿懷欣喜的告訴了父親。他愣住了，他告訴我中國沒有迪士尼樂園……后來我一個人去人民公園哭了一下午……晚上回家的時候，他們說要離婚，問我跟誰，我就哭的更厲害了……”

孫夏嵐作為一個旁聽者，沉默不語。

“哼，我的母親也真可憐，明明是和父親私奔，那個男人卻是這樣的貨色，居然還有離婚的打算……我父親下崗后，開車撞死了人，街坊鄰居相互添油加醋的說著有些不好聽的話，因此父親出不了門，卻私自晚上出門偷偷娛樂去了。沒有辦法……我……終于在有一天他們吵架的時候，拿起菜刀向他們砍了過去……但是我砍空了，我的父母驚恐的看著我……那一秒鐘我怕她們沖過來殺了我，就逃跑了——”

胡伊有些語無倫次，面部扭曲的就好似抽象派畫作《吶喊》，對她來說，離開自己差勁的父母，算是獲得了真正的自由吧。

“胡伊，你為什么要殺他們？”

眼前的孫夏嵐問道。

胡伊有些發(fā)愣，她思考著，自己想要殺死父母的理由。

為了憎恨？為了厭煩？不——驅(qū)使她這么做的感情根本就沒有這么好聽。

只是因為害怕。

“我好害怕，孫夏嵐，生活在這樣的家庭里面，我好害怕……他們動不動就會吵架，動不動就會打架，父親動不動就會酗酒，母親動不動就會離家出走好幾天……我夢見我的父母他們殺了我……我在房間里，母親推開門，手里面拿著刀子……緩緩向我走過來，我看見客廳里面父親身上鮮血直流……我看見紅色染紅了家里面的每一道墻壁……”

沒錯，至今為止胡伊仍舊會做夢，但是每一次的夢境都是一樣的。只有一件事情是在胡伊說出自己經(jīng)歷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人。說出自己的事情，也只不過是逞一時之快，幫助孫夏嵐換門鎖也罷，那只不過是因為自己實在是太需要一個傾聽者了。

“——胡伊，明明忍耐是你的優(yōu)點，你卻選擇了最痛苦的路。你說你那天晚上和那些校霸打架的時候，‘胡伊’想要借別人之力來殺死‘胡伊’，那么你現(xiàn)在也是有這樣的想法么？”

“我也不知道……”

這是實話。那天晚上，胡伊根本就沒有在乎自己的下場。打死對手也無所謂，反過來被人打死也同樣無所謂，但是，胡伊也沒有想過要死，只不過還是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想要活著實在是太困難了。

漫無目的的活著，就像是一具人偶，明明想死卻沒有自殺的勇氣，胡伊覺得這樣的自己即使擁有好看的皮囊內(nèi)心也實在是太丑陋了，不打算按部就班就照著現(xiàn)在的人生活下去。

“胡伊，你的家在哪里？”

“家？新區(qū)某個無聊的住宅小區(qū)，地址是……”

“不，我是問你想要回去的家?！睂O夏嵐打斷胡伊。

想要回去的——家。

胡伊有些不解，自己的家就是家，家……家……家……

“算了……吳曄說過會幫你在奧術(shù)師的世界中生存下去的，只要你愿意，至于你殺的人，那是你的不對，到時候假如真的有人找上門來，你自己要面對。”

說罷，孫夏嵐準(zhǔn)備脫衣服，看樣子應(yīng)該是準(zhǔn)備去洗澡，胡伊這才注意到她的衣襟處有些油漬，是中午吃飯的時候沾到的么……

她不解的是為什么孫夏嵐仿佛對身邊的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可能和她原來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吧，至少是在孫夏嵐胡伊打開心扉之前，胡伊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