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要開車送我上班，我拒絕了。

我自己打了一輛出租車，一路無感地到了醫(yī)院。

還沒進(jìn)醫(yī)院大門，黑先生迎面走了過來。

“早啊，白醫(yī)生?！?/p>

我看著黑先生，一語不發(fā)。

“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身體不舒服？”

“我看到他了。”

“誰？你看到誰了？”

“付先生，就在剛剛，就在我們小區(qū)。”

樓后的花園。

我和黑先生面對面坐在石凳上。

他面朝著醫(yī)院樓，我背對著醫(yī)院樓。

黑先生遞給我一杯咖啡。

我握在手里，溫溫?zé)帷?/p>

“他來見韓桐，說是要送一送自己，沒想到，他要送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感情，還有自己的命?！?/p>

“這個付先生，用情太深了。”（黑先生嘆了口氣）

“韓桐的換血手術(shù)做完了，他不想被趕走，他承受不了。”

我感覺自己完全被代入了，我就是付先生，我接受不了被曾經(jīng)的愛人無情地驅(qū)趕。

這種驅(qū)趕不是冷血的，而是換血的，只會更沸騰、更強(qiáng)烈，難以控制。

“我想問一個問題?！保ㄎ姨ь^看向黑先生）

“你說?！?/p>

“韓桐是被換了血，可付先生死了，如果他得知他死了，他還會漸漸排斥他，直至厭惡嗎？”

“會?！保]有絲毫的遲疑，黑先生答了一個字，不輕不重）

“付先生已經(jīng)死了，再也見不到了，他還會……”

“換血之后的生理厭棄是不會停止、不會消失的，這樣的反應(yīng)不分對活人還是對死人。如果外界因素可以干預(yù)，如果效應(yīng)可以被逆轉(zhuǎn)，請問，誰還愿意支付高昂的費(fèi)用，到新和睦來做這場換血手術(shù)呢？”

“你說的這些，付先生知道嗎？”

“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他沒問過我這樣的問題?！?/p>

“活著，被驅(qū)趕，死了，仍會被厭棄，他又是何苦呢?！保ㄎ艺媸翘娓断壬黄剑?/p>

“韓桐要的是逃離、是解脫，而付先生要的只是不再痛苦，不讓對方再痛苦，也不讓自己再痛苦?！?/p>

“相比之下，到底是韓桐自私了。”

“如果站在上帝視角，付先生的自我了結(jié)或許是最好的結(jié)局?！?/p>

“你這話什么意思？”

“付先生死了，別人的生活都還可以繼續(xù)，可要是韓桐死了，結(jié)果會怎樣？”

“會怎樣？”

“韓桐的母親，韓桐的未婚妻，也就是付先生的親姐姐，還有付先生，他們?nèi)齻€之中又有哪一個可以好好活下去呢？”

“所以，付先生就是最該死的一個，是嗎？”（我緊跟著一問）

“如果死的是韓桐，結(jié)局可能會是這樣，韓桐的母親絕望自殺了，韓桐的未婚妻痛苦不堪，用情至深的付先生承受不了、精神失常了，最后，付先生瘋了，把自己的親姐姐殺了，然后縱身一跳，結(jié)束了一切?！?/p>

“你就不能編一個不那么殘忍的故事嗎？”

聽了我的話，黑先生淡淡一笑。

“故事中的人物全都死了不算殘忍，你知道最最殘忍的是什么嗎？”

“是什么？”（我試探著一問）

“當(dāng)你想殺一個人時，沒殺了，而當(dāng)你想救他的時候，死神卻步步緊逼。你必須跑起來，拼了命地跑，哪怕慢下半步，就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fù)?！?/p>

黑先生的話，我沒有聽得十分明白。

親歷付先生的死，我心里很沉重，思緒疊在一起，像是一柜子胡亂塞進(jìn)的衣服。

細(xì)細(xì)想來，如果單論每一個人，韓桐、付蓉、付先生，他們都不是壞人。

韓桐有孝心、有責(zé)任感，付蓉善良、愿意付出，付先生感恩、專情。

可就是這樣的三個好人，在一起卻辦了一件壞事。

我一下想起了當(dāng)年的一部電視劇《橘子紅了》。

正如劇評中所說，里面的老爺、太太、秀禾、容耀輝，哪一個都是好人，可被命運(yùn)聚在一起之后，一同做成了一件最大的壞事。

我打開蓋子，喝了口咖啡。

美式的，微苦。

當(dāng)我抬頭再看向黑先生時，我發(fā)現(xiàn)，他正在朝樓上看，那種眼神，一定是捕捉到了什么。

我猛地轉(zhuǎn)過身，朝醫(yī)院四樓的那扇窗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