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無謝正在胡思亂想，黃月樓叼著水煙袋施施然走了進來，道：“小謝，在想今晚的約？”
他忙起身請師父坐了，道：“想來想去，我總覺得不妥。要不，麻煩師父您陪我走一趟？”
黃月樓嘆了口氣，認真地道：“小謝，你和師父說實話，你到底在擔心個什么？”
花無謝垂眼看著地，輕輕道：“師父，你明白的?！?br>“我就是明白你在擔心什么，才更搞不懂你為什么鬧別扭！”黃月樓有些急了，“小謝，從前你又不是沒陪那些老爺們喝過酒，也從來沒見你像今日這般不情愿。赴個約喝頓酒而已，能有多難？更別說傅督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誰都知道你是去赴他的約，要是你真有個三長兩短，這滿城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花無謝沉默。
黃月樓接著說：“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對你存了那份心思，以他的身份地位，有什么東西是他得不到的？他弄死咱們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犯得著和你在這兒較勁？也許，壓根兒就是你想錯了呢？”
花無謝聽了這話突然心下一動，轉(zhuǎn)念細想，額上竟沁出了幾滴冷汗，道：“師父說得對?！?br>

其實，這一年以來與傅紅雪僵持著，他也過得并不開心。
明明想見到的人，卻逼著自己避而不見；明明想收下的東西，卻逼著自己還送回去；明明想和他好好說上幾句話，卻逼著自己與他形同陌路……一切的一切，都是怕自己一不小心跨過那道坎，陷入那道危險的深淵，就此萬劫不復(fù)。
他是戲子，不是沒見過那些有錢老爺、紈绔公子與男角兒之間的事，也很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畢竟戲子本來就是下九流的營生，地位與青樓女子并無太大分別，干他們這一行的，對倫常義理本來就看得淡。但就是因為看得太通透，所以他才如此害怕。
某個有錢的老爺嘗夠了女色，也許一時新鮮試試男色也無妨，但是兩個男人之間，無論有多少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到頭來得到好結(jié)果的，能有幾個？也許女子年老色衰之時，還能留下一兒半女做個傍身的籌碼。但如果年老色衰的是男子呢？恐怕也只有被棄若敝屣，郁郁而終了吧。
其實這還不是他最害怕的?；o謝最害怕的東西，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最害怕的，是傷了傅紅雪。
那個人是承軍統(tǒng)帥，威震九省。若是承軍統(tǒng)帥真的和一個戲子攪在一起，天下人會怎么看？
他決不能害了他。所以他堅持著，執(zhí)拗著，在傅紅雪面前扮演著拒絕者的角色，努力著拉開他們兩個人的距離。他要讓自己離他遠遠的，永遠沒法扯上任何關(guān)系。
但是，如果想錯的那個人是他呢？如果傅紅雪根本就沒有那份心思呢？
那么事情就變得有些可笑了。
本來傅紅雪就從未對他說過什么。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廂情愿造成的結(jié)果么？要是傅紅雪根本就沒那份心思，那么他那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就是在把整個戲班往火坑里推。


黃月樓抬眼看他：“你說什么？”
“師父，也許我真的想錯了。您別擔心，我今晚會過去。您也不用陪我了，我?guī)е柹粔K兒過去就好。”花無謝道。
看他忽然不再固執(zhí)，黃月樓竟然有些不適應(yīng)：“怎么突然想通了？”
“沒什么。您和師姐說得對，也許是該找個機會說清楚了?！?br>“好。既然你不再堅持，就準備準備日落前出發(fā)吧。既然是督軍請客，要是去晚了可就太失禮了?！秉S月樓起身準備離去。
“曉得了。師父?！被o謝應(yīng)著。


傅家的宅子里，大少奶奶沈蕙蘭正與眼前的男人對視，怒氣沖沖。
“不行。你居然要去請那個戲子吃飯？絕對不行！”她雙臂抱在胸前，眉頭深鎖。
傅紅雪卸下軍裝，換上一身便服，正在一顆顆地系風(fēng)衣扣子。他慢條斯理地整理完，又選了條圍巾系上，才對沈蕙蘭道：“不過是和朋友吃頓飯，你想到哪兒去了？”
“什么朋友？堂堂傅少什么時候竟然和一個戲子做了朋友？我看那個花無謝，壓根就沒安好心！你不許去！”沈蕙蘭更怒了。
“蕙蘭，別鬧！”
她幾乎是撲了上去，抓住他的雙臂，急急道：“我不管！你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竟然只是為了換件衣服去見那個戲子！你眼里到底還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我這個太太？不許去！”
傅紅雪任憑她抓著，只是語聲突然冷了下來，問道：“什么時候開始，我要做的事需要你批準了？”
她一愣，臉色也變了，只好訕訕地放開了傅紅雪。他默默撫平了被她抓得有些亂的袖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良久。翠濃悄然出現(xiàn)在門口，喚道：“大姐。”
沈蕙蘭還在站著出神。翠濃輕輕走了過去，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她的臉上已經(jīng)滿是淚痕。
“大姐？”翠濃搖了搖她的手，又喚了句。
沈蕙蘭這才仿佛大夢方醒，看向她有氣無力地問道：“三妹，你說少爺他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翠濃一愣，失笑道：“怎么會呢。少爺只不過和朋友吃個飯罷了，你說到哪兒去了。他是承軍統(tǒng)帥，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呀。大姐，你要記住，你是名正言順的傅家大少奶奶，沒人能搶你的位子。若是你真不想讓少爺擔心，就一定要對他有信心?！?br>“真的嗎？”沈蕙蘭有些失神。
翠濃軟言勸道：“真的，我怎么會騙你呢？來，跟我去花園里走走，透透氣就不會胡思亂想啦?！?br>沈蕙蘭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