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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人免入03

2018-05-16 14:02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伏勒德家族已經在羅馬尼亞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走在主堡中幽深的樓道上,德拉菲卡向這群陌生人介紹著峽谷里的一切,“機靈的蜥蜴總會給自己挖下許多地洞,在伏勒德家族最為鼎盛的十四世紀,伏勒德大公在領地上建立了眾多城堡,使對手無法確定自己的行蹤,如果你們是從南部進入峽谷,就會在谷口看到我們家族的另一座城堡,而歷經最近幾十年的戰(zhàn)亂后,我可能是家族遺留在此地的最后一個成員了。食尸鬼是兩天前開始出現(xiàn)在峽谷里的,要是你們聽從路牌上的忠告,那就根本不會發(fā)生這些可怕的事?!?/p>

  叨叨令跟在她背后進行翻譯,走在第三位的秦鑄瀘問道:“她說路牌上的忠告是什么?”

  “閑人免入?!边哆读罡嬖V他。

  “簡直像國內醫(yī)院的手術室大門一樣?!鼻罔T瀘調侃道。

  “禍事的起源,是兩天前盟軍部隊的到來,他們炸開了幽囚著惡靈的墓葬,逸出的食尸鬼在經歷了五百多年的饑餓后再次開始獵食,峽谷里原本有幾處村落,那里的居民可能都已經墮落成魔鬼了?!钡吕瓶ú淮笥押玫鼗仡^看了加布里爾一眼。

  “加布里爾,”叨叨令用英語問道,“你們炸……炸古墓做什么?”

  加布里爾答道:“想改建成秘密軍營。我們在峽谷中行軍時,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墓道入口,前線指揮部認定這些古墓規(guī)模很大,要是我們能進入墓室、把它們改建成半永備的地下工事,那將會成為抵抗蘇軍的堅強陣地。當時有幾支小隊帶著C4去炸古墓門了,我并不在場?!?/p>

  “給你記……記一顆黑豆!喪尸就……就是從古墓里放出來的!”叨叨令說。

  對于德拉菲卡而言,昨天凌空的轟炸機帶來了更大災難,盟軍小隊用炸藥炸開的,只是幾處較小的側門,從中逃出的僵尸數(shù)目有限;而燃燒彈和轟炸機墜毀造成的巨大沖擊,則將設在城堡內的主墓大門震壞,用來抵住自來石的地槽出現(xiàn)眾多裂紋,一旦這扇巨門被打開,更多僵尸將暢通無阻地涌出,她不得不靠一己之力去抵住自來石,還得抵御從外部進入城堡、尋進墓穴里來的零星僵尸。由夜到朝,在經歷了漫長艱難的努力之后,自來石還是一一倒下,所幸在危急時刻,南伢子和叨叨令做了天降的助手。

  講述接近尾聲,德拉菲卡也進入了主堡會客廳,看到了墨菲醫(yī)生和躺倒在桌上的瓦亞。

  看到瓦亞的斷臂時,德拉菲卡警醒地問道:“他的胳臂怎么了?”

  “被食尸鬼咬過……”叨叨令剛說了這短短幾個詞,德拉菲卡便抽出刀子,閃身向瓦亞的額頭剁去。

  墨菲慌忙攔住了她,秦鑄瀘奮力奪下了她的刀子:“抽什么瘋哪!?叨叨令告訴她,瓦亞不是僵尸,我已經把被咬的胳臂給剁了!”

  德拉菲卡則激動萬分:“你們根本不明白食尸鬼的危險性!有多少心存僥幸的人,以為切掉被咬的部位就會幸免于難,可截肢療法的成功率只有不到一成,這種險不能冒!我真該像祖先一樣,把你們這些隱患分子通通斬草除根!”

 

  公元1462年,羅馬尼亞地區(qū),瓦拉幾亞公國境內。

  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有一句諺語:長在猛虎身上的老鼠臉。形容那些虛張聲勢、內心怯懦的膽小鬼。

  卡廷罕將軍向來對這句諺語的描述對象鄙夷至極,他自詡為蘇丹部下最驍勇的將領之一,從內心到表皮,都堪稱是真正的猛虎。

  但現(xiàn)在,他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被那句諺語套住了。

  一望無際的騎兵部隊,在他背后展開成延伸至地平線的暗黃色“草原”,桶狀軍帽和白布頭巾攢疊成的“海洋”上,是一枚枚屹立于軍旗桿上的金制新月,它們在漫天黃沙中反射著光芒、光耀十足地照在自己頭頂,這些,是自己的“虎皮”。

  而立馬于軍陣最前沿的自己,就是那張怯懦的“鼠臉”。

  恐懼是一種狡猾的情緒,它喜歡借著未知或驚現(xiàn)的巧勁,在人們毫無戒備時突然攻破心理防線。但現(xiàn)在,卡廷罕將軍面對的是最深重的恐懼,它不靠虛假的恫嚇來取巧,就這么堂而皇之地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卡廷罕將軍已經了解了它的一切內容,卻還是抑制不住地在內心最底層瘋狂地懼怕著,那可怕的一幕有如某種無形的洪水,從他的雙眼涌入,飛流直下沖進心房,將那道名為勇氣的大壩摧殘殆盡。

  面前,是兩萬根佇立于地的木樁,以及兩萬具被尖木穿刺的尸體——稱之為“尸體”是不準確的,失去了靈魂的它們,仍然在掙扎著被木樁貫透的軀體,猙獰的利齒中發(fā)出喪尸特有的長嚎。這是兩萬余頭被木樁釘在地上的僵尸!

  卡廷罕將軍認出,他們是在戰(zhàn)爭之初被俘虜?shù)膬扇f名土耳其士兵,如今則淪為了“惡魔”。這些木樁排列成一環(huán)巨大而不規(guī)整的圓陣,被“尸環(huán)”護立在中央的,是伏勒德.德古拉大公的城堡,它在羅馬尼亞的荒原上展示著陰郁剪影,前有群尸遮護,后有峽谷為幕,如同從地獄上升至人間的冥府。

  坐下的戰(zhàn)馬,曾毫無畏懼地從一片戰(zhàn)場馳向另一片戰(zhàn)場,如今卻緊張地噴著鼻子、刨著前蹄,它象征著這支土耳其軍隊怯然欲退的低靡戰(zhàn)意,他們追逐著失利的羅馬尼亞軍隊來到大公的首府,但大公列下一圈尸環(huán),便擊碎了他們的所有勇氣。

  一名隨軍的筆記人員,小心翼翼地策馬來到卡廷罕將軍身邊:“尊敬的將軍,我會將那個惡魔大公的暴行全數(shù)記錄下來,他將不潔的瘟疫引為幫兇,使真主的戰(zhàn)士淪為噬血惡鬼,并殘酷地將它們穿刺在城堡周圍……”

  “住口!”卡廷罕將軍失態(tài)地大喊道,“虔誠的信徒變成食尸鬼,這是瀆神!怎么可能被容許記錄下來!?”

  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將軍授意道:“殘忍的德古拉大公好用穿刺之刑,將兩萬名俘虜用木樁穿透、立于城外,就這么記載吧,不要再讓更多可怕的細節(jié)流傳下去、玷污信徒了!”

  就在將軍躊躇著是否要繼續(xù)進軍時,幾名士兵引著一個傷員來到了將軍馬前:“尊敬的將軍,我們找到了一個從城堡里逃出來的傷員。”

  將軍一看到傷員頭頂上的還在滲血的牙印,便大驚失色:“他被感染了!砍下他的腦袋!”

  傷員處變不驚地抬起右手:“將軍不必驚慌,要變的話早就變了——這處傷痕,是一周之前在戰(zhàn)俘營里被咬的?!?/p>

  將軍上下打量著他:“你說的是實話?”

  引傷員來過來的幾人之中,有隨軍醫(yī)師,他證實道:“從傷口腐爛程度來看,確實已經過了數(shù)日之久。他是第一個被食尸鬼咬傷后沒有尸化的傷員,也幸運地沒有被傷口發(fā)炎所殺死。如果將軍許可,我希望把他帶回伊斯坦布爾,用最好的醫(yī)學設施進行研究……”

  “不!不!醫(yī)生,相信我,這種體質是不可復制的!”傷員痛苦地說,“讓我留著這條性命另作他用吧,我要向大公復仇!我和同袍們,被綁住手腳系成人串,像豬狗一樣被驅趕著走過荒原,還要忍受那些敵人的侮辱。在戰(zhàn)俘營里,因饑渴和疾病造成的死亡每天都在上演,直到那種來自地獄的瘟疫開始悄然蔓延,沒人知道第一個病人是從哪兒來的,真主啊……整座戰(zhàn)俘營都變成了屠宰場!健康的人和尸變的人被關在那小小的圍墻之后無路可逃!每天都有人變成食尸鬼,抓住還活著的我們,成百成千地撕咬、啃食、分解!而大公對此置若罔聞,他只是命令自己的部下,每到適當?shù)臅r候便放出一小批食尸鬼,將它們用木樁刺穿、樹立到城堡外來作為路障!”

  “不幸的同胞,你想怎樣向大公復仇?”將軍嚴肅地問道。

  “派我做使者吧!這些食尸鬼能聞到我傷口中散發(fā)出的死味,它們把我當作同類,我可以安然地穿過這些尸柱!”傷員高聲請求道,“讓我作為使者去面見伏勒德大公,只要離得足夠近,只要我趁著向他下跪的機會咬傷他的手,大公就會變成食尸鬼了,失去領袖的城堡將不攻自破!”

  思量了一會兒后,將軍點了點頭:“給他一頂帽子和一套體面的衣服,把他打理干凈。我的勇士,為我們開啟勝利的大門吧!”

 

  “從主觀的角度來說,這并不是有意為之?!狈盏?德古拉說,這位承襲了父親“龍騎士(Dracul)”頭銜、被稱為“龍之子(Dracula)”的大公,正安然端坐在自己的寶座上,與一名從異國遠道而來的客人交談。

  “那是一種非常危險的瘟疫,誰會有意把它當作一種工具使用呢?”他侃侃而談,“土耳其戰(zhàn)俘營里爆發(fā)尸變,是我也沒有料到的,但這已經是既成事實了,我總不能置之不理,任由兩萬頭食尸鬼沖破高墻、把我的領地變成屠宰場吧?正好那幫奧斯曼異教徒還在緊追不舍,那把他們曾經的同胞釘在城堡外去阻止那支軍隊,不是一個很合適的選擇嗎?”

  侍立在王座旁邊的那位客人,穿著黑色的長袍,在胸前掛著銀色十字,他帶著卷舌口音,用羅馬尼亞語同大公交談:“根據(jù)歷史記載,這種可怕的瘟疫最早可以追溯到1700多年前的中國,當?shù)厝斯芩小刽|’,一個自稱為‘墨家’的組織對它進行了系統(tǒng)記載。在漫長的歲月中,不知有多少地區(qū)受到過它的侵蝕,但采取如此大膽的措施加以應對的,您恐怕是第一人?!?/p>

  大公把他的評價引以為一種夸贊:“來自陰郁北方的異國人哪,難道你們也深受著食尸鬼的困擾嗎?”

  “不,我尊敬的大公,我從寒冷的俄羅斯公國來,尸病爆發(fā)在我們那兒成不了氣候,終年不化的風雪,會將所有僵尸都凍成冰茬。我來自東正教廷下屬的一個秘密機構,這個機構是專門為了防范尸病而成立的,大牧首派我來到這里,希望我能幫助此地的人們徹底終結尸瘟之患,這對所有人都有好處。”客人把右手橫過胸前,行了一個俄式的大禮。

  “你是從教廷分裂出去的東正教徒(羅馬尼亞地區(qū)信奉天主教)?”大公問道。

  “如果您高興,可以這樣說。但別忘了,君士坦丁大帝的公主與我國的伊凡大公喜結連理,我們可是繼承了羅馬帝國的正統(tǒng)血脈呢!(注:東羅馬末代公主索菲婭.帕列奧羅格遠嫁給俄羅斯大公伊凡三世,因此俄羅斯王室以‘第三羅馬’自居。)”客人答道,“如今,東羅馬帝國都已經陷落了,君士坦丁堡被改稱為伊斯坦布爾,教堂上的十字也換成了異教徒的新月,同樣是那批土耳其異教徒,現(xiàn)在正圍在您的城堡外。從這個角度看來,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互表示友好吧?”

  仆役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并送上了土耳其使者來訪的消息。

  進入德古拉的大殿時,使者盡力把脊梁挺得很直,他被光鮮的衣飾裝點著,但身體上那些飽受苦難折磨所留下的痕跡,卻難以掩蓋。

  看到使者那雙泛著暗紅血絲的眼睛,大公便猜到了一切,他威嚴地命令道:“除去你的帽子!”

  使者扶了扶那頂華美的帽子,他感覺帽下的咬傷,正在頭皮上發(fā)脹:“我代表著奧斯曼帝國的尊嚴,帝國使者是不能脫帽的。”

  大公說道:“你們的尊嚴在我眼中一錢不值。我更好奇的是,你藏在帽子下的傷口,是多久前被咬的?為什么還沒有尸變?”

  自知事敗的使者孤注一擲,向王座沖去,希望能咬住大公。但伏勒德大公閃電般舉起那支半臂長的權杖,將尖銳的杖端從使者頭頂處全力扎了進去。

  一切都結束了,使者的遺體被拖走,仆役們清掃著地板上的血跡。這次事件,后來被訛傳為:德古拉大公命令“既然使者不脫帽,那就讓他永遠脫不下來好了”,并用鐵釘將帽子釘在了使者頭頂。

  “他們比我想像得更加頑強。”大公說,“客人啊,我所警惕的,是他們效仿我的做法,把尸病當作向我進攻的武器,你是否有應對的辦法呢?”

  客人諱莫如深道:“尊敬的大公,在國內,我一般被稱為‘牧尸者’……”

 

  卡廷罕將軍率領著自己的大軍,立馬于峽谷之上,從這個角度,他可以把德古拉的城堡盡收眼底。眼下,一片黑色的尸潮正向那座城堡涌去,這是他打造的攻城軍團——城外木樁上的那些活死人,為他提供了唾手可得的病源,通過集中俘虜和虜掠平民,他又得以聚集起眾多的人口,作為尸變的“原材料”。

  城堡未經抵抗便被尸潮攻破了,但將軍并沒能像預想的那樣,看到大公和他的部下蜂擁逃竄,事實上,城堡已經空了,大公的人馬似乎在昨夜秘密地撤走了。

  但他們是逃不了的!將軍很有自信地想道,也許大公能夠逃進城堡背后的這條峽谷里,但尸群同樣會不知疲倦地追進谷中,直到把他撕碎。

  卡廷罕將軍勒了勒韁繩,好讓坐騎更加安分一些,他安靜地感受著尸群移動時發(fā)出的沉沉腳步,這些動靜搖顫著大地,就像是地震一樣??墒恰鹊?這些動靜不是從山下傳來的,而是來自背后,并且,越來越近了!

  將軍猛扯韁繩、調轉了馬頭,他看到追索已久的德古拉的部隊,以一種他決不樂意的方式出現(xiàn):這支部隊赫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后方,并且已經進入沖刺狀態(tài)了,他們以雷霆萬鈞之勢向這邊壓來、把土耳其軍隊壓向那峭立的懸崖!

  這場戰(zhàn)役從一開始便已經勝負分明了,土耳其軍隊根本來不及在交鋒之前完成重新整隊,在德古拉大軍的沖擊下,他們一片片地跌落懸崖、跌到山谷中尸群的必經之路上!

  卡廷罕將軍墜崖之前,正好看到了德古拉大公的紅袍子在大軍前鋒處閃動,墜崖時他的最后一個念頭是:這支部隊穿過山谷,繞到自己背后了。

  經過一番天旋地轉和沉重墜擊之后,卡廷罕將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因為他仍能清晰地看到峽谷間陰郁的山路,看到那輛在面前不遠處疾奔的馬車,一個穿著黑長袍的人在奮力趕打著雙駕馬,而車斗上豎著幾只穿在木樁上的僵尸,正發(fā)出最響亮難聽的嚎叫。

  將軍回過頭來,看到擁塞山谷的尸群正在啃咬那些墜崖的戰(zhàn)士,并向自己這邊推進,他明白了,那輛馬車是個誘餌,趕車的人以車斗上僵尸的叫聲作為引導,像放牧一樣引導著尸群向特定方向前進。

  在求生欲的驅使下,將軍瘸拐著跟在馬車后頭,很快他便看到了前方的一大片建筑物:一座隱藏在山谷中的城堡,德古拉大公的第二座城堡!牧尸者正把尸群引向那里。

  將軍沒能看到這個故事的結局,他在跑到城堡之前便被咬了,接下來他只能裹脅在尸群之中,用那雙失去了意識的眼睛去觀看一切。這雙眼睛看到馬車進入城堡,鉆進了城墻根處的一個大地洞,又順著洞口后幽深的墓道,鉆進了巨大的地下墓室,尸群始終堅定地跟著它,悉數(shù)鉆進了墓穴中。

  馬車在墓穴中央停了下來,牧尸者將兩匹馬從車轅上解下,換乘著向墓室另一頭疾奔而去,而尸群被遠遠甩在了后頭。

  “封門!”牧尸者精疲力竭地高喊著,騎著馬從另一道主墓門沖了出來,守候在此的羅馬尼亞士兵連忙將沉重的石門闔上,并用自來石牢牢頂住。

  牧尸者摔到馬下喘息著,直到德古拉大公親自將他扶起:“尊敬的客人,你成功了,尸群全部跟了進去,入口處的墓門也已經封死了。”

  牧尸者看著那三根自來石,抵住了墓門后成百成千的沖擊:“這是我從那個遙遠的東方王朝學來的建筑技術,中國人把它運用在皇陵的設計之中,原本自來石是布置在墓門內側、以防止盜墓者從外部開啟的,但現(xiàn)在我得把它設計到門外來,好擋住被困在里面的尸群?!?/p>

  德古拉大公拂了拂自己的紅袍:“這座修建多年的巨墓,原本是我為自己預備的陵寢,但我很愿意把它用在這件事情上。比起我來,那些追尋鮮血的惡魔更加適合待在里面呢?!?/p>

  這是一次沒有詳載于史冊、但注定影響深遠的戰(zhàn)役。

  對于羅馬尼亞來說,僵尸在此戰(zhàn)之后幾乎絕跡,只剩下那些不腐不滅的活死人,被囚禁在地宮的無盡黑暗中哀號;

  對于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來說,征服歐陸的夢想破滅了,基督教世界,在羅馬尼亞境內關上了自己的大門;

  而對于伏勒德三世本人而言,各種關于他“見血發(fā)狂”的傳說不脛而走,他最終被包裝成了吸血鬼的始祖,并且在“德古拉”之外,又得了一個“采佩什(即穿刺公)”的外號。

 

  德拉菲卡畢竟強不過幾個身強力壯的軍人,她只好放棄在瓦亞腦袋上開透明窟窿的想法,氣哼哼地去插花。她將花瓶中那束枯花丟掉,從窗臺的花箱里取出一株新花養(yǎng)了起來。

  “還挺‘小資’咧?!蹦县笞涌粗龘Q花,低聲調侃起來。

  但這項挺高雅的活動還沒持續(xù)兩分鐘,德拉菲卡便再次展露出強悍的一面,她怒道:“我不能容忍了,必須把傷員處理掉,我現(xiàn)在確定他有問題!”

  “姑奶奶喂!怎么又來了!”秦鑄瀘如臨大敵。

  德拉菲卡把那束奇花展示給眾人看,只見鈴狀的花蕾明顯收縮了起來:“這種花可不是種來觀賞的,它有預防尸瘟的功效,現(xiàn)在花蕾收縮,說明它感受到了室內有被病毒感染的血液因子在彌漫,你們那個昏迷的傷員體內,一定有尸毒在滋長!”

  “可他剛才還在說夢話,體溫也沒有增高!姑奶奶,行行好放人一條活路,我們保證看好他,要是真的尸變,我第一個剁了他!”秦鑄瀘跟她辯駁起來,只是苦了中間翻譯的叨叨令。

  德拉菲卡執(zhí)意端著花瓶湊到瓦亞身邊,但花蕾的收縮狀態(tài)并沒有加劇,她皺了皺眉:“不是這個人?你們都必須檢查身上是否有隱藏的傷口!每個人都查,快!”

  叨叨令無奈地把她的要求翻譯給眾人聽,在不經意間,他突然注意到,墨菲的臉色有異。

  “醫(yī)生,你……你怎么了?”叨叨令問。

  墨菲緊張地退了兩步:“沒……沒事?!?/p>

  這欲蓋彌彰的表現(xiàn)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秦鑄瀘和柯列加相互使個眼色,合力將心虛的軍醫(yī)摁倒在桌上。

  “叨叨令,把他的軍裝掀開來,看看有沒有傷口!”秦鑄瀘命令道。

  “不,不,你們誤會了!”墨菲驚恐地喊道。

  叨叨令捋起他的褲腿,赫然看到左腿上纏著紗布,而紗布下隱現(xiàn)的,正是一道巨大的咬痕。

  叨叨令嚇得退了兩步:“在這兒呢!”

  秦鑄瀘也緊張起來,將青銅短劍的皮鞘塞進墨菲嘴里,以防他咬人。

  秦鑄瀘:“什么時候被咬的?說啊!”

  墨菲口含皮鞘,有苦難言:“唔!嗯!”

  “放開,放開他!”加布里爾聞聲沖了過來,“不是喪尸咬的,是狂犬病!昨天被一條野狗給咬的,已經打過疫苗了!”

  叨叨令聞言一愣:“狂……狂犬病,他說……是狂犬病?!?/p>

  “狗咬的?”秦鑄瀘也是一愣,“這么說,跟加布里爾他們交火之前,確實看到了一條瘋狗來著?!?/p>

  德拉菲卡上前來解了這僵局,她把花蕾靠到墨菲腿部的傷口邊,并沒有發(fā)現(xiàn)特別的反應。

  “放開他,不是他啦。這是犬科動物的牙印,狂犬病是神經感染,與血液感染的尸病不一樣,我的花能辨出來?!钡吕瓶ń鈬?。

  墨菲這才重獲了自由,秦鑄瀘隔著軍帽擦了擦前額:“這事兒鬧的。姑奶奶,咱還是消停會吧,搞得人心惶惶。”

  德拉菲卡猶疑地看了看瓦亞:“我來看著他?!?/p>

  面對秦鑄瀘等人懷疑的眼神,她解釋道:“你們放心好了,既然向你們妥協(xié),我便不會趁沒人的時候,悄悄把他削了。這是我的城堡,既然這里出現(xiàn)了風險因素,那必須由我親自監(jiān)控著才放心!”

  得知了德拉菲卡要求看護病人的意圖后,墨菲軍醫(yī)松了口氣,感覺肩上的擔子總算輕了。

但柯列加卻拍了拍他:“大夫,別閑著,有活兒給你干!”

  緊接著,普丘米的遺體被砰然抬到桌上,柯列加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叨叨令進行翻譯:“給他做尸檢,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p>

  “過分了啊喂!”墨菲喊道,“我訓練了七年可不是為了干法醫(yī)!這還能是怎么死的?被喪尸咬死的唄!”

  德拉菲卡在一邊冷眼打量著,她注意到普丘米的頭部極其異樣,腦組織膨脹著,以至于隔著頭皮也能看到回溝紋路。

 

  事實證明,墨菲最終屈從了柯列加的“淫威”,因為幾個小時之后,柯列加便拿到了一份詳盡的尸檢報告,還附上了叨叨令的翻譯。至于墨菲,在干完那倒霉的活計之后,他便趴到窗臺上吐個不停。

  “致命傷一處,利器刺傷,自左前胸進入,深及心臟,造成心房破損致死;

  非致命傷多處,咬傷,分布于頭、頸、四肢、軀干等部位,通過腐爛程度測算,判斷受傷時間晚于致命傷?!?/p>

  柯列加把秦鑄瀘喚了過來,他的表情還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嚴峻。

  “老秦,看看這份尸檢報告,我的擔心恐怕是被證實了?!?/p>

  秦鑄瀘瀏覽著下面的漢譯版報告:“你擔心什么?”

  “在城墻邊看到普丘米時,我突然想到,那段錄象是怎么跑到‘主教’手上的?錄象是由附在沖鋒槍上的攝像頭拍攝的,并沒配套的無線電設備,可以將其遠程傳送給‘主教’,而錄象內容顯示,沖鋒槍和攝像頭最后都是被普丘米撿走了。唯一的可能是,普丘米把錄象交到了‘主教’或是他的部下手中。但‘主教’卻告訴我們,尖兵小隊全員失蹤,他并沒有見到普丘米活著回來,你不覺得這很矛盾嗎?”

  聽著叨叨令的翻譯,秦鑄瀘也漸漸感到不對:“所以你才堅持要把普丘米帶回來進行尸檢?尸檢報告顯示,普丘米先是被人用利器刺死,隨即被僵尸啃咬了尸體,之后才發(fā)生了尸變,見鬼,你認為他是被謀殺的?”

  “對,‘主教’不可信!”柯列加森然道,“他從普丘米手上接過錄像資料后,隨即就滅口拋尸了?,F(xiàn)在,他又把我們引入險地,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老秦,不可不防,現(xiàn)在咱們逃生的希望,恐怕只能寄在你的朗噶和‘伯爵’身上了?!?/p>

  “朗噶……見鬼!朗噶!”秦鑄瀘臉色大變,慌忙翻出了對講機,“呼叫朗噶,呼叫朗噶,你還在聽嗎!?”

  不會有人回答他了,秦鑄瀘沒辦法看到,在高高的鷹嘴巖上,只剩下一道血跡,染紅了朗噶那臺被砸壞的電臺和對講機……

  “天殺的!”秦鑄瀘丟開對講機,頹然坐下,“我早該想到!既然‘主教’能殺普丘米,為什么不能去殺朗噶?我們和‘伯爵’的聯(lián)系也斷了!”

  叨叨令像受了電擊一樣坐到秦鑄瀘身邊,他還得頂著悲痛,把這個噩耗翻譯完。

  德拉菲卡幽幽地走過來,加入了他們的對話:“我并不反對,你們在我的城堡里做尸檢。我想問,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那具遺體胳臂上的針眼?”

  “針眼?”叨叨令訝然,“尸檢報告上沒寫。”

  德拉菲卡從蓋著遺體的白布下,牽出了普丘米已經僵硬的右臂,將動脈血管處那細小的針眼指給他們看:“既然還能看到,肯定留下沒多久,大概就是在死前扎下的?!?/p>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它的?這么小?!笨铝屑芋@嘆道。

  “因為我在找它。”德拉菲卡語出驚人,“你們也見過他的樣子了,大腦膨大成那樣,我從沒有在別的喪尸身上見過這種癥候,簡直可以說是一種變異。我們家族世代防范和研究著尸病,一些祖輩的記載顯示,通過體外注射化學針劑,確實有可能對喪尸產生難以估計的影響?!?/p>

  “腦子變大了?”誘捕普丘米時的那一幕幕,這時才引起了柯列加的注意,“這么說來,這娃變成僵尸后確實聰明得很,躲過了我們拉網的散兵線,居然還懂得留下面罩引誘我,又從背后偷襲加布里爾。”

  秦鑄瀘身上一顫:“已經懂得使用策略了?為什么不早說!?如果這個針眼也是‘主教’留下的,那他很可能在進行僵尸的變異研究!在普丘米體內注入化學針劑,再丟給僵尸啃咬感染,以期產生特殊的異化……那個瘋子,恐怕是在試制生化武器!”

  “把僵尸作為武器?”柯列加也打了個冷戰(zhàn),“也對,也對!如果中世紀的德古拉大公就懂得利用僵尸守城,那現(xiàn)在的‘主教’把它們當成武器又有什么奇怪的?”

  “如果你們不反對,我打算抽取這具尸體的血樣進行化驗,我的城堡里存著不少病理分析的儀器。”德拉菲卡提議,“另外,我必要提醒,古墓的內部結構是馬蹄鐵形,兩端各有一處主門出口,今天你們幫我堵住了這道主門,那喪尸們很可能轉而從另一端的主門涌出,也就是說,危機遠沒有結束。盡你們所能聯(lián)系外援吧,如果需要,我這里也有一只舊電臺……”

  “電臺!”叨叨令驚喜地喊道,甚至顧不上向兩位隊長翻譯,“快找出來,我們得忙著架天線了!”

 

  入夜之后,峽谷顯得更加黑暗,即使冷月也很難把光芒投到這里來。

  戰(zhàn)士們仍然很忙碌,他們分成三班人馬,一班嚴密地巡防著城堡各處,以防范德拉菲卡警告過的、尸潮涌出墓穴的危機;一班忙于把電臺天線架設到高處;最后一班則在會客廳里鋪了一地,酣然睡去,以備下半夜的輪班。

  德拉菲卡在自己的化驗室里,對普丘米的血樣進行著分析,同時還負責看護瓦亞和南伢子兩名傷員。瓦亞躺在她對面的長椅上,仍然沒有蘇醒的跡象;南伢子則嫌化驗室里藥水味刺鼻,獨自躲到上層閣樓里睡覺去了。

  “血樣里的物質析不出來,也許應該加銅離子……”德拉菲卡伸手去取一瓶藍色的試劑,在抬頭的一剎那,她突然注意到,擺在桌角的花蕾收緊了。

  德拉菲卡心頭冒起層層寒意,病變的血液因子仍在空氣中彌散著,而且越來越濃了,更令她害怕的是,病源就在室內!她不安地看了看瓦亞,他仍躺在長椅上,深沉而均勻地呼吸著,但誰能保證,這幅穩(wěn)定的模樣不是一種假象?

  一只書架咣然落地,裂成了無數(shù)碎片,德拉菲卡伸手想要抓過刀子時,失手將它打翻了。

  閣樓上頓時驚天動地地一震,南伢子慌忙跑了下來:“怎么了?”

  他的出現(xiàn)讓德拉菲卡多少定了心,她指了指地上散亂的書本。

  “還當什么事呢,嚇得我從箱子上摔下來?!蹦县笞铀闪艘豢跉猓锨叭退龘鞎?。

  “嗯,還有音樂書吶?”南伢子撿起一本黑皮冊子翻了翻,雖然不認得上面的羅馬尼亞單詞,但那些國際通用的五線譜和音符,卻是誰都能認出的。

  可惜南伢子的斯文沒裝上兩秒鐘,下一句便現(xiàn)了原型:“你們這兒也唱山歌嗎?”

  明知德拉菲卡不可能聽懂漢語,也不可能聽過什么山歌,但南伢子還是自顧放開嗓子來:“唱山歌咧~這邊唱來那邊和,那邊和……”

  德拉菲卡并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來了雅興,只是吃吃地笑。南伢子很得意地一邊唱著,一邊往閣樓里退去:“山歌好比春~江~水~咧,不怕灘險灣又多,灣又多……”

  南伢子的歌聲就這么從閣樓上飄下來,德拉菲卡瞬間覺得熱鬧多了,之前的恐懼感也大為減退。唱到第四句時,歌聲已經明顯散亂起來,那跑了調的聲音似乎在說明,南伢子恐怕是又睡著了,正迷迷糊糊地瞎唱呢。

  “喀嚓!”一陣雜音混了進來,那是某種沉重的腳步,將木制樓梯踩得吱呀作響。

  德拉菲卡猛地站起身來,她確信自己沒有聽錯,接著又是第二聲、第三聲,有個僵硬的東西正在樓梯上行走!雜在南伢子跑了調門的歌聲里,顯得詭異非常。

  “南伢子,別唱了,有動靜!”德拉菲卡喊道,她聽見腳步聲已經臨近面前了,但門外的樓梯上仍是空空如也。

  她并沒有注意到,歌聲也臨近面前了。

  一道身影大出意料地從上方摔了下來,將德拉菲卡撲倒在地,她驚恐無比地看著南伢子的臉壓在自己面前,她不愿相信這個事實。

  那已經是一張僵尸的臉了,但歌聲還在從喉嚨里傳出來!那是已經僵硬的喉嚨,在純粹機械地重復著尸變前一刻的肌肉動作,因此才發(fā)出了那跑調的歌聲!

  “山歌~春江水~那邊和……”那些歌詞毫無次序地從喉嚨里震出,但那分明又是一張猙獰著向自己咬來的鬼臉,生前的性格和尸變后的殘暴,扭曲怪異地共存著,這比看到一只純粹的僵尸更讓德拉菲卡難以接受,她奮力掐著南伢子的脖頸將他推開:“不!救命!”

  “??!啊呀!!”另一聲尖叫加入了這團混亂的聲音,德拉菲卡看到一樣東西在南伢子額角砸了一下,緊接著那張駭人的臉便遠離了,她慌忙向后爬開,發(fā)現(xiàn)竟是瓦亞醒了過來,他顯然因剛剛醒來就看到這糟糕的一幕而驚恐無比,比德拉菲卡還要激動地大叫著,單薄的左臂拎著那只花瓶,連接擊打在南伢子的頭部。

  但失去了右臂的身體顯然更難保持平衡,瓦亞在南伢子的反撲中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南伢子抓住了他的左手,張開兩排牙。

  “??!圣母??!”瓦亞絕望地喊道。

  所幸,他終究沒有體驗到再失去左手的痛苦,德拉菲卡的刀刃搶先一步刺進了南伢子的面頰。

  秦鑄瀘和叨叨令聞聲趕來時,看到的是一片狼籍的化驗室,南伢子臉上插著匕首仰倒在地,瓦亞還沒從極度驚恐中回過神來,癱坐在地上失魂。德拉菲卡則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哼著一段誰也聽不明白的山歌子。

  秦鑄瀘滿臂爆起青筋,死死掐著64微沖的槍身,各種光怪陸離的危機已經讓他疲憊不堪,他在內心逃避著,不想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那顆早已經敏捷成習慣的大腦,卻仍然不聽使喚地高速運轉著,將瞬間想通的事實,不由分說地擺在他面前:

  禍苗在進入城堡時便已經種下了,加布里爾一槍轟爛了那只僵尸的腦子,并誤傷了南伢子,但南伢子在被霰彈擊中之前,就已經被僵尸咬住了,只是在突然傳來的劇痛之中,誰又分得清那究竟是被僵尸咬住的痛,還是被霰彈擊中的痛呢?

  霰彈造成的火藥痕跡,將咬痕破壞了,以致于所有人,包括南伢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僵尸已經咬住過肋部、病毒已經進入了他的血液,德拉菲卡的花發(fā)現(xiàn)空氣中彌散著有毒血液因子時,人們排查了一個個嫌疑對象,卻萬萬想不到病原來自南伢子。

  今夜,就在南伢子唱著歌時,一切都爆發(fā)了,尸變發(fā)生得如此兇猛,以致于他甚至沒來得及停下嘴里唱著的山歌……

 

  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蘇軍前線指揮部駐地。

  摩廿里洛夫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不時輔以夸張的手部動作:“‘銳意進攻的尼切夫將軍,已經將波西米亞山區(qū)的歐盟部隊釘在了自己的下一座標靶上,他決心以最凌厲的攻勢,徹底粉碎殘敵那可憐的風中殘燭般的斗志,并將自己從烏克蘭戰(zhàn)場照耀到東歐戰(zhàn)線的勝利榮光延續(xù)下去!如果能夠將羅馬尼亞戰(zhàn)場的部隊抽調到捷克斯洛伐克,作為對尼切夫將軍所部的有力后援,并接受尼切夫將軍的一力調遣,那波西米亞之戰(zhàn)的勝利將更加輝煌和令人暈眩!’嗯,好極了,就這么寫下來!整理完成之后就送交給上級指揮機關?!?/p>

  呆坐在辦公桌前的助手,連忙奮筆疾書,他得努力記住摩廿里洛夫剛才吟誦的那連篇累牘之辭。

  摩廿里洛夫自鳴得意地整理了一下軍裝領節(jié),他沒法不為自己感到高興和自豪,在剛剛與尼切夫搭檔時,尼切夫還只是一個初離軍校的裝甲兵旅長,他也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副官兼書記員。而現(xiàn)在,“尼切夫”這個名字之后,已經加上了“少將”“蘇維埃西歐戰(zhàn)區(qū)第四集團軍司令員”等冗長的頭銜,摩廿里洛夫也平步青云、成為了一個可以在集團軍司令部里指手劃腳的人物,這位曾經的書記員,如今有了自己的書記員,曾經趴在辦公桌前沒日沒夜寫報告的那份倒霉活計,也大可以丟給別人去做,他自己只需要構思那些能讓上司心花怒放、并為主官尼切夫鋪平晉升之路的華麗辭藻就好了。

  這一切,全要仰賴尼切夫在烏克蘭戰(zhàn)場上那次順利無比的進攻。當然也離不開摩廿里洛夫的功勞,他總是懂得在最合適的時機、用最得當?shù)难赞o去取悅上級,為自己和尼切夫贏得青 眼,以及更多立功機會。

  辦公室的大門被一腳踹開,將摩廿里洛夫的得意也踹折了半截,氣勢洶洶而來的是尼切夫將軍,摩廿里洛夫還從沒見過這位主官發(fā)這么大的火。

  “摩廿里洛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機務員收到了一份電文,直接用加密訊道發(fā)到指揮部來的,你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尼切夫把那份譯好的電文摔在摩廿里洛夫面前。

  摩廿里洛夫已經處理過太多緊急的情況,他不慌不忙地示意助手出門回避,然后執(zhí)起電文掃了幾眼:

 

“‘信號旗’小隊致第四集團軍前線指揮部:

  我隊于昨日,奉代號為‘主教’之首長的命令,與中國人民解放軍‘夜老虎’偵察隊聯(lián)合行動,赴羅馬尼亞戰(zhàn)區(qū)無名峽谷調查尖兵小隊失蹤一事,不意受到眾多喪尸圍攻,頗有傷亡,盼速速定位我部具體位置,予以救援,否則兩隊人員性命盡懸于尸口。

  ‘主教’首長使用第四集團軍調遣權限,征調了我隊展開此次行動,其指揮調遣之措施似有頗多疑點,望司令部予以核查。”

 

  “我們第四集團軍司令部里,根本就沒有‘主教’這樣一個呼號,我也從沒有簽署過調派這支‘信號旗’小隊的征調令!竟然有人借著我們第四集團軍的幌子去調遣部隊,這些命令擬制之類的事務,不應該是你這位副官的職權所在嗎?。俊蹦崆蟹驊嵟刭|問著,“還有,‘喪尸’這個荒謬的詞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電文里?這簡直荒唐!”

  “‘喪尸’一詞也許只是軍事暗號,將軍,定位到了電文的發(fā)出坐標嗎?”摩廿里洛夫問道。

  “確實如電文所言,是從羅馬尼亞前線附近的一條峽谷里發(fā)出的,這是基洛夫空艇部隊,在空中拍攝的熱成像畫面?!蹦崆蟹驅⒂≈坪玫募t外熱成像照片甩了過去。

  “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只是幾個在逃命的人罷了。”摩廿里洛夫看到熱成像畫面上,只有四個白色的人影,他們的身形姿態(tài)似乎很驚恐,正在低溫環(huán)境形成的黑色影象背景上疾奔。他們身上的衣服也因受到體溫輻射而呈現(xiàn)出紅外輪廓來,看上去是很普通的平民服色。

  “沒錯,是沒什么特別的。但和實拍畫面對比一下又是如何呢?”尼切夫遞去了第二張照片。

  這是一張采用普通光學攝像頭拍攝的實景照片,顯然也是從同一個角度進行高空拍攝得到的,有賴于偵察飛船上吊裝的高象素攝影器材,摩廿里洛夫可以透過峽谷中陰暗的迷霧的樹影,隱約看到那四個奔逃的平民。

  而在那四個逃生者背后,明顯可以看到一大群人影,它們擁擠成片,像是在追逐那些平民。

  “這都是基洛夫空艇對那條峽谷進行航拍得到的畫面,現(xiàn)在你發(fā)現(xiàn)異常了嗎?一大群人形的生物在追那四個平民,可它們在熱成像畫面上卻顯示不出任何影像!這是一群沒有體溫的怪物,你還認為‘喪尸’一詞只是暗號而已嗎?”尼切夫連珠炮似地質問。

  摩廿里洛夫開始冒汗:“這……這太不可思議了!”

  “羅馬尼亞戰(zhàn)區(qū)里出現(xiàn)了類似喪尸的生物群落,有人在我管轄的第四集團軍內部盜用了調遣權限,這些事情太嚴重了,我必須上報蘇維埃軍事委員會,進行徹查!”尼切夫宣布著自己的決定。

  “等一等!我剛正的將軍啊,先等一等!”摩廿里洛夫慌忙阻止,并把剛才創(chuàng)作的那份軍事報告遞給尼切夫看,“先看看這個吧!您不要忘了,波西米亞戰(zhàn)場才是我們的重中之重,那可是您立下新功、繼續(xù)贏得榮耀和晉升的好機會??!我連申請獲得友鄰部隊指揮權的報告都已經寫好了!”

  “這跟我要進行的調查有什么關系?”尼切夫不耐煩地問道。

  “將軍,您想一想,喪尸和‘主教’這兩件事如果真的被軍事委員會知道了,會造成多么嚴重的影響?”摩廿里洛夫“誨人不倦”,“如果上級機關得知我們的調遣權限管理出現(xiàn)重大紕漏,他們還會信任地把主攻波西米亞山脈的機會交給您嗎?如果‘喪尸’之類的生化事故被坐實,羅馬尼亞戰(zhàn)區(qū)必然要全力處理此事,又哪還能調出那里的部隊到捷克斯洛伐克來供您支配呢?”

  尼切夫那張憤怒的臉霎時凝固了:“那你想要怎么處理?”

  “我會親自負責調查工作,去挖出那個‘主教’的底細,但這一切最好在集團軍內部進行,不要讓外界知道;至于羅馬尼亞的喪尸,也許那真的存在,也許那確實很可怕,但與席卷全球的紅潮比起來,那些來自童話里的妖魔鬼怪又有什么要緊呢?只要讓一艘基洛夫空艇去把山谷炸平就好了?!?/p>

  “可這份求救電文怎么辦?那是活生生的人,等著我們去救吶!”尼切夫敲著桌上的電文。

  “將軍,要是真把他們救出來,反而棘手了,我們內部要封鎖有關‘主教’的信息很容易,但如果‘信號旗’小隊,甚至中國人,把‘主教’的事捅出去,那么多張嘴可就不好封了?。 蹦ωダ锫宸蛘Z重心長,“戰(zhàn)爭嘛,總是需要流血犧牲的,他們都是忠誠的同志,即使把生命留在了那條峽谷里也應該毫無怨言?!?/p>

  尼切夫倍感矛盾地揪住頭發(fā):“住嘴!讓我想想,讓我一個人想想……”

 

  “叨叨令,把南伢子拖到停尸房去,準備和普丘米一起火化?!鼻罔T瀘坐在化驗室的門檻上說,他的神態(tài)和動作無一不在透露一個信息,“我累了”。

  叨叨令把雙手托在南伢子的腋下,將他拖到門外。

  在德拉菲卡和瓦亞面前,秦鑄瀘把帽檐埋在交叉的十指之間,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埋進黑暗,他一時懷疑,自己是否會就這樣休息下去,不再站起來了。

  但叨叨令在門外發(fā)出驚叫時,他還是像彈簧一樣蹦了起來:“你大爺!有完沒完了!”

  一直沖到連接著這座塔樓的長廊上,秦鑄瀘才看到叨叨令半躺在地上,而南伢子已經不見了。他快步沖上前去:“叨叨令!被咬了嗎?”

  “沒……沒有!”叨叨令搖頭如鐘擺,“南伢子變成怪物了,變成怪物了……德……德拉菲卡的刀……沒扎中腦子……他剛才只是暫時昏迷了……突然醒過來……他的肌肉像……像脫了水一樣收縮……”

  秦鑄瀘快速翻檢了一下,確認叨叨令確實沒有被咬,安慰道:“別慌,別慌,你被嚇壞了?!?/p>

  “不……不是嚇的!”叨叨令認真地強調道,“他……真的變成怪物了!”

  一種不安和茫然混雜的表情,像面具一樣貼在秦鑄瀘臉上,他無聲地看著叨叨令,像是想從叨叨令的臉上讀出更多信息。

  猛然,他發(fā)現(xiàn)叨叨令的表情變了,恐懼再次占領了那張臉,叨叨令失神地喊道:“就……就在那兒!就在那兒!”

  秦鑄瀘回過頭來,他正好看到月光以一個極為合適的角度,穿透了峽谷峭壁上那些樹叢的遮擋,瀉在城堡建筑的墻上,而在這深寒的“銀幕”之上,一頭怪物正好將剪影完整地映了出來:秦鑄瀘總以為巨大是怪物的共性,但看到這頭異獸,他才認識到,原來矮小的體型同樣能產生獨特的恐懼感,它的個子甚至比成年人還要小巧一些,此時正懸在塔樓的外壁上,那怪異無比的軀體輪廓宛若一塊黑冰,把秦鑄瀘凍得心房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向上一竄,這個動作是如此輕松迅捷,它矯健得宛若一只猿猴,如履平地地順著塔壁攀爬,僵尸是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動作的!意識到它的目的是上方那閃著燈光的窗戶,是還留在那間化驗室里的德拉菲卡和瓦亞,秦鑄瀘感到一陣絕望的恐懼,但深度恐懼的重壓,很快導致了勇氣的反彈,他深吸一口氣,抬高了64微沖,準星映在寒涼月色之中,隨著那跳躥的怪影不斷移動。

  怪物的前爪攀上了窗欞,化驗室里傳來了德拉菲卡的尖叫,不難想像她看到那只怪物突現(xiàn)在窗外時的恐懼心情。但就在同時,64微沖的槍口也發(fā)出一連串悶響,怪物的剪影隨之連續(xù)抖動了幾下,那是中槍的明顯表征,隨即,那可怕的身影終于從墻上脫開,劃過皓渺的月影,墜進高塔下方的一片夜色中。

  秦鑄瀘喘著粗氣:“叨叨令……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p>

  叨叨令死命忍住眼角的淚水:“我說……那只怪物……是南伢子變的!”

  “?。“。。 庇陌档某潜ぶ?,回蕩起新的叫喊,秦鑄瀘辨了辨聲源:“是譯電室!”

 

  所謂“譯電室”,其實是城堡中的一格小房間而已,秦鑄瀘記得里面有德拉菲卡提供的電臺,以及兩名譯電員,分別來自“信號旗”和“夜老虎”,他們輪流試圖向蘇軍第四集團軍司令部和“伯爵”發(fā)出求救信號。跑到譯電室上方的長廊中時,從那間房里傳來的叫喊越發(fā)清晰了,秦鑄瀘和叨叨令的耳鼓膜飽受摧殘,而透過亮著燈光的窗戶,還能看見怪物和兩名譯電員的身影往復閃過。

  兩人順著那根架設好的通訊天線,滑到了譯電室的屋頂上,屋頂天窗正在這時打開了,那名俄羅斯譯電員歇斯底里地爬出來,但他剛探出半個身子便僵在原地,像是卡住了。叨叨令慌忙沖上去抓住他,譯電員則拼盡全力將一張皺巴巴的信紙交給他:“電文!電文!”

  譯電員的雙手滑開了,一股巨力將他拽回了房間內。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柯列加帶著巡邏的信號旗隊員們循聲趕來,正看到譯電室里慘烈的一幕,他看了看趴在屋頂上的秦鑄瀘,最后一狠心,將隊里的兩名噴火工兵扯上前來:“燒!通通燒掉!”

  秦鑄瀘慌忙拽著叨叨令跳離屋頂,兩道火龍撲向了譯電室……

 

  火滅之后,譯電室已經被燒為白地。

  從焦黑的余燼中,士兵們拖出了那只怪物的焦骸,并后怕不已地補上了幾槍——盡管他們已經辨不出怪物的頭部究竟在哪里了。

  秦鑄瀘終于得以完整地打量它,它簡直不能被稱為一只僵尸了,因為它幾乎脫離了人形,體格收縮了將近一半,肌肉卻因密度增大而變得強壯無比。足肢短小而有力,一副用于攻擊的螯肢卻極其粗壯,秦鑄瀘并不能判斷,那是否是異化之后的牙齒。

  “這是什么鬼東西?”柯列加感到惡心和恐懼。

  “它是南伢子!”叨叨令喊道,把柯列加嚇了一大跳。

  “覺得……覺得不可思議是嗎?可它是南伢子!”叨叨令失控地喊道,“他…….我親眼看到他在面前……變成了這樣的怪物!”

  秦鑄瀘站起來,摁住叨叨令的肩,好讓他冷靜下來。

  “老司機,”秦鑄瀘沉然道,“咱們的時間不多了。這個新的變異體不僅更敏捷、更強壯,還擁有了一定的智力,它懂得避開更難對付的我們,選擇反抗力更弱的德拉菲卡和譯電員作為獵物。僵尸竟然發(fā)生了這么匪夷所思的變異,再不逃出去,天知道它們還會變成什么樣的怪物?!?/p>

  柯列加痛苦地往焦黑臺階上一坐:“老秦,讓我休息一會兒,這太難熬了……你不知道,自從瓦亞被咬后,我連看到血都是……”

  叨叨令把他那些零碎的話語翻譯成句,秦鑄瀘則拍了拍他:“我知道,看到的血都是黑的,黑得像墨一樣?!?/p>

  柯列加抬起頭來看著他。

  “別害怕,我理解,我也是這樣,自從海拉爾事件之后,鮮血在我眼中全都變成了黑色。”秦鑄瀘解釋道,“別擔心,只是一種心理問題,或者說,是一種心理保護機制。在經歷過極度的血腥之后,你的潛意識自動屏蔽掉了血液的紅色,好讓你的雙眼感覺好受些。咱們還是想想離開這兒的辦法吧。”

  “可是我們的電臺,還有譯電員,全都燒成灰了!”柯列加痛苦地說。

  “電文,電文!”叨叨令把那張信紙舉了起來,“譯電員拼死交給我的電文!”

“第四集團軍司令部致‘信號旗’小隊:

  來電已悉,救援部隊正火速趕來。鑒于谷內的危險狀況,屆時需要你部前往指定地點與救援人員會合,具體位置將由綠色信號煙標示,請時刻注意你們周圍可能出現(xiàn)的煙霧信號,祝好運!”

  叨叨令嗑嗑巴巴地念著電文,給一顆顆干枯恐懼的心靈,灑上了些少希望的甘霖。

 

  已經是黎明時分了,峽谷黑得像一塊質地最純的徽墨。

  眾人分散在各座塔樓的頂端,沉默地監(jiān)視著各個方向的天空。

  “該死,黑成這樣,誰還看得見什么信號煙啊?!鼻罔T瀘低聲抱怨道,他猛灌了一口伏特加。他在一夜之間學會了喝這種烈酒,并徹底理解了俄羅斯人對這玩意兒的鐘愛,高濃度的酒精持續(xù)刺激燒灼著喉嚨,反而使他感到精神百倍。

  “沙沙沙”,對講機在響,那是來訊提示。秦鑄瀘漫不經心地摁下了收聽鍵,在聽到來訊的一剎那,剛灌下去的伏特加便全部化作冷汗,從每一個毛孔中滲出。對方是守在北部城墻的戰(zhàn)士,他只喊了八個字。

  “它們來了!它們來了??!”

 

  秦鑄瀘總以為,那道以轟炸機殘骸為主體的尸墻,是這條峽谷最可怖的一面,自己已經熟悉它了。

  但他沒想到,這最可怖的一面,竟還有更為可怖的表現(xiàn)方式。

  趕到北部城墻支援時,所有人都在巨大的震撼感中噤了聲,尸墻雄踞在他們頭頂,像是一個有了生命的整體一樣劇烈晃動著,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巨力在尸墻的另一面推搡著它,尸墻被推倒坍塌,只是俯仰之間的事!

  對,“它們來了”,秦鑄瀘這才發(fā)現(xiàn),這短短四個字的告警原來是那么貼切。德拉菲卡的警告成為現(xiàn)實了,墓穴中的尸群,終于突破了另一端的主墓大門涌入峽谷,一定是它們在撼動尸墻!秦鑄瀘難以想像,尸墻倒下之后,會是怎樣可怕的場面展現(xiàn)在自己面前。

  越來越多的殘軀從尸墻上墜落,每個人都一邊緊張地咽著唾沫,一邊默默地給武器上栓。

  在某一具殘軀落下后,“多米諾骨牌”終于被推下了,尸墻在失去支撐的連鎖反應之下轟然崩塌,所有武器都架在了城垛上,整齊劃一地對準了尸墻缺口后出現(xiàn)的身影。

  在準星里看到了那些人影后,秦鑄瀘的瞳孔一縮,大喊道:“別開火!”

  眾人被突然擋在了槍口前的秦鑄瀘嚇了一跳,鉚足了勁打算潑出去的彈雨,也生生地被憋了回去。

  “是活人!”秦鑄瀘喊道。

  雖然出乎意料,但這卻是事實:在經歷了長達三日的僵尸肆虐之后,谷中的居民居然還有人幸存了下來!推開尸墻的便是這最后一群幸存者,他們將用來推倒尸墻的長木樁丟下,驚恐無狀地翻過缺口、向城堡這邊逃過來。

  但守衛(wèi)者們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的擔憂也并沒有錯,那片逃出墓穴的尸海,就在幸存者們背后不遠處,鋪滿了整個峽谷,它們的哀號聲形成共鳴,聲震滿谷,令聽者頭痛欲裂,緩慢但無可阻擋地推進了過來。

  “Ajutor! Ajutor!!”那些幸存的平民,一摸到城墻根部的大條石便崩潰了,他們絕望地發(fā)現(xiàn),這座預想中的庇護所就在眼前,可庇護著它的城墻上卻沒有門,他們無論如何不可能翻越這最后一道求生的障礙了。

  德拉菲卡一言不發(fā)地取過一條繩索,在垛口上綁好,拋下城去,旁人始終怔怔地看著,沒有行動也沒有發(fā)聲。

  德拉菲卡剛剛看到一名幸存者抓住了繩索,加布里爾卻一言不發(fā)地走上前來,用軍刀割斷了繩子。

  德拉菲卡調過那雙冒火的眼睛,瞪著加布里爾;后者則平靜但堅定地站在原地。兩個言語不通的人,用目光做著激烈的辯論。

  “救他們!把他們拉上來!他們都是伏勒德家族領土上的人民!”德拉菲卡的目光里,滿是命令的意味。

  “女士,很遺憾,您已經不是中世紀的貴族了,您和我們都沒有能力去保護這些所謂的‘子民’。誰能保證那些平民沒有被咬過?誰能保證在我們完成救援之前,不會被洶涌而來的尸群抓?。课覀兒退麄円粯?,也是受害者,我們也有權保證自己的安全最大化?!奔硬祭餇柕哪抗忪o如止水,卻堅定如雪,這些話語根本不用說出來,經過了尸潮的慘烈洗禮后,所有人都會不約而同地想到其中利害,反對施救的理由是非常充分的。

  幸存者們已經全部抵達城墻下了,他們絕望地高喊著“Ajutor”,半跪于地敲打著厚重的城墻,尸海在不遠處越蔓越近,這一切都在催促城頭上的對峙趕快見個分曉。

  于是,瓦亞打破靜奕,他扶著自己的斷臂,站到德拉菲卡背后,簡單地說:“救。”

  針鋒相對地,柯列加卻站到了加布里爾身后,他用磁爆兵面罩擋住了臉,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和目光。

  接著,叨叨令站了出來,他帶著前所未有的冷峻表情,站到了加布里爾和柯列加一邊。一向忠厚的叨叨令站到了對立面,這讓德拉菲卡方寸大亂,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頓時退卻了。

  接下來的事情殘酷而簡單,士兵們一個接一個站出來、站到自己支持的那一邊去。加布里爾背后的陣容迅速擴大,德拉菲卡的陣容則益加單薄,于是問題有了答案,于是大局就這么決定了。

  叨叨令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尸變的殘酷教會了他一些必要的準則,德古拉大公學會了這些準則,所以他把尸變的俘虜當成路障而毫不愧疚;奧斯曼軍隊學會了這些準則,所以他們把抓來的平民變成了僵尸軍團;至于叨叨令,他只是想保護自己和戰(zhàn)友,他害怕那些平民身上可能潛藏的隱患,他不想看到那些陌生人被救上來之后,突然抱住自己的戰(zhàn)友啃上一口,也無法忍受再看到一個“南伢子”了。但這么一來,他就不得不別開臉去,躲避德拉菲卡悲凄的目光。

  剛轉過臉,叨叨令突然發(fā)現(xiàn),還有最后一個人沒有站隊,盡管這一票已經無足輕重了。秦鑄瀘緩緩地從兩隊人中間走過,一直走到城墻邊上,他向下看了看求救的平民們,又往遠處看了看不斷逼近的尸群。

  “喂,你們想過沒有,如果現(xiàn)在綠色的信號煙升起來,我們要怎樣穿過尸海到撤退點去?”秦鑄瀘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叨叨令愣了一下,他沒有翻譯秦鑄瀘的話,他覺得這個問題與施救與否毫無關聯(lián),同時也害怕隊長的幾句話就能讓形勢翻盤。

  “多個人就少只僵尸,多個人就多一份消滅僵尸的力量,拉他們上來,給我十分鐘,我讓這些人成為最得力的助手。”秦鑄瀘說。

  沒有回應,他有些惱了,他可以原諒俄國人和美國人聽不懂漢語,甚至可以原諒叨叨令拒絕翻譯,但他難以接受,自己的同胞們能聽懂每個字卻裝聾作啞。

  “多個人,少頭尸!救他們,救自己;救他們,救自己!大爺呀?。。 鼻罔T瀘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從每一名“夜老虎”隊員面前閃過,讓每一人都面對面聽到自己的咆哮。那句“大爺”的尾音還沒有息,他已經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翻身躍出了城墻。人們這才注意到,他的腰間一直綁著滑索,在德拉菲卡與加布里爾爭論、在人們選邊站的時候,他已經把“救與不救”定義成一個不需要討論的問題了。

  在尸潮之中,他學到的是另一個法則,一個墨子在兩千多年前學到的法則:夜魘不足畏,從戰(zhàn)略的角度來看,人口是“夜魘戰(zhàn)爭”中唯一關鍵的因素,運用不好人的力量,人就會變成僵尸、增益尸群的規(guī)模;多保護一個人,就會少一只僵尸。

  叨叨令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估錯了!隊長根本沒打算用幾句話來讓定局翻盤,他只用了一個切實行動,就直接讓定局轉變到了對立面。看著秦鑄瀘那道驚鴻一般的身影,叨叨令突然感到眼前一陣暈眩,在錯覺之中,他看到腳下的這道城墻,變作了兩千多年前楚越邊境的那座危城……


后注:

  本文與另一篇心靈終結世界線同人文《謬誤》進行了聯(lián)動。文中出現(xiàn)的蘇軍第四集團軍主官尼切夫將軍、書記官摩廿里洛夫,是《謬誤》中的主線角色。

  《謬誤》由心靈終結玩家圈中的同人作者“德古拉伯爵-05”所創(chuàng)作,伯爵另外還創(chuàng)作了《烈風》《曙光》《神罰》《新月》《北海無日》“蘇軍陣營十月革命百年紀念文”等心靈終結世界觀的同人小說、《紅色革命》等紅警2世界觀的同人小說,以及《副官先生的日記》等原創(chuàng)恐怖風格小說,更創(chuàng)作過《說書匠》等文言文作品,是心靈終結同人寫作圈中當之無愧的文豪。

  伯爵本人目前尚未進駐B站,主要在“心靈終結”吧活動。他的幾篇作品《謬誤》《紅色革命》《曙光》《神罰》,由@獅子小杜搬運到了B站,歡迎大家前去品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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