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蒼?!?/h1>
大海蒼茫無盡。
灰蒙蒙的陰天下,『混江龍』李俊正無言地眺望著大海。 在李俊的記憶當中,這應該是他第一次看見大海。 似乎“大?!边@個詞匯,從來沒有人教給過李俊。但即便如此,李俊也知道,眼前的一切,即是“大?!?。 涌來又退去的潮聲、海風、還有與天空相接的海平線——這一切似乎都令人無比懷念。 海浪和海風,海中的一切都似乎在向李俊訴說著什么。 “老大——” 聽到童威的聲音,李俊慢慢回過頭來。 沙灘上遍布著許多個鹽田。煮鹽形成的煙霧緩緩升起,遮蔽了陰沉的天空。 對面緩緩走來了兩個男人。 一位是梁山泊的『活閃婆』王定六。另一位是『太湖蛟』卜青,被稱為『太湖四獸』的蘇州龍王幫的四名首領(lǐng)之一。 李俊為了奪回安道全,帶著童威、童猛來到了蘇州。 能夠治療中了藍蛇毒的宋江的醫(yī)生,只有被稱為『神醫(yī)』的安道全一人。但是,安道全卻在前往梁山泊的途中被一群神秘的家伙綁架了。 李俊在蘇州與『活閃婆』王定六會合,并在王定六的引見下結(jié)交了太湖四獸——他們受龍王幫老幫主『東海龍王』之命,在此助梁山泊一臂之力。 “我們發(fā)現(xiàn)了帶走『神醫(yī)』的那些外國船只的行蹤?!?
新年剛剛過去,天氣還很冷,但卜青卻只系了一條深藍色的兜襠短裈。 “聽說有從外國過來的船只停靠在被這一帶人叫做鯨頭山的小島的陰面,從這片海灘一直往東走就是了?!?“我們有船嗎?” “特意為閣下準備了最快的船只?!?『太湖蛟』卜青所指的方向,一艘能坐五六個人的小船正被洶涌的波濤沖刷著。 “實在是麻煩大家……” 卜青環(huán)視著周圍的男人們——這里站著王定六、童威和童猛,還有李俊。 “是東海龍王要我們出手相助。北方的梁山泊和南方的龍王幫,都是天下最重情義的幫派,所以大家不用客氣?!?“承蒙關(guān)照——” 李俊輕輕鞠了一躬,隨即向岸邊走去。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 卜青抱著胳膊喃喃自語道。 李俊帶著王定六和童威童猛兩個小弟,乘小船出海。 天空的邊際開始發(fā)散黃昏的光暈。 夕陽西下,海浪在海風下不規(guī)律的起伏著。 王定六站在船頭,童家兄弟手握船槳。第一次劃船出海就讓兩個沒有經(jīng)驗的孩子體驗到了完全不一樣的痛苦。雖然潯陽江的暴風雨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但二人從未感受過這種類型的搖晃。漸漸地,童威感到一陣陣暈眩,他看了看船尾的李俊。 李俊緊閉雙眼,散開的頭發(fā)在海風中輕輕飄動。這樣的李俊,讓童威感到熟悉又陌生。 然而,那來自虛無的幻影之中的沖擊,只有李俊一個人能感受得到。 伴隨著海浪的聲音越來越大,李俊腦海中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他聽到了很多來自不同的人發(fā)出的聲音——嘶喊聲、啜泣聲、嘲笑聲,還有自己的聲音。 但是,李俊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只是感受到了難以言狀的恐懼、憤怒、悲傷和憎惡。無數(shù)的聲音在李俊的腦海中出現(xiàn)又消失,沒有任何消除的辦法,李俊只能閉上眼睛,默默地忍耐著一切。 不久,海面上出現(xiàn)了島嶼的蹤影。李俊一行人的小船駛向了其中一個形狀像鯨魚的小島,雖然說是形似鯨魚,但童威他們并沒有見過那種傳說中的巨大海洋生物。 李俊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迎著海風向岸邊靠近,對面陸地邊的礁石下,停泊著一艘來自外國的船只。 “就是那個——” 站在船頭的王定六指了指前方的船。
那是一艘巨大的帆船。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收起了風帆,但仍然可以隨時出海航行。船里的人們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只有一盞小燈在船舷上搖曳。 “小心點——” 王定六低語道。 “船上有一百多人,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完完蛋了?!?來自異國的船只像壓頂?shù)纳揭粯痈叽蟆T谝恍腥俗呓鼫蕚渥屑氂^察的同時,一根繩子無聲地從船檐落了下來。 抬頭看去,在船舷上的微弱燈光下,『通臂猿』侯健的臉隱隱浮現(xiàn)出來。 ———————————————————— “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 安道全一臉厭煩地說道。 昏暗的船艙當中,低矮的天花板上垂著一盞玻璃燈籠,安道全坐在角落的一張小床上。 安道全的面前站著兩個男人——一位年輕的異國貴公子和他手下的翻譯官。貴公子身穿絲綢長衣,戴著獅子造型的黃金皇冠。無論是衣服還是長相,都與漢人有著明顯的差異。雖然年紀只有大概十五六歲,卻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種傲視旁人的威嚴。
自稱為“偉大獅子”的少年,正是在太湖岸邊綁架安道全的神秘黑衣劫匪的首領(lǐng)。據(jù)翻譯所說,少年是位于南洋的暹羅國的太子。獅子太子迎接安道全后,不斷通過翻譯官向安道全發(fā)出命令。 “異國的醫(yī)師啊,來暹羅為我們治愈王的疾病吧!” 暹羅國王在海上舉行龍王的祭祀時,被突然出現(xiàn)的海蛇咬傷了腳。咬傷國王的蛇名為藍蛇,那是一種帶有劇毒的海蛇。國王在塌前生命垂危,現(xiàn)在能治好他的只有摩娑石。但是,暹羅國沒有摩娑石。雖然摩挲石原產(chǎn)于南海,因其極高的價值已經(jīng)被采伐殆盡,在整個暹羅國都找不到摩挲石的蹤影,也沒有能根據(jù)摩挲石開出處方的醫(yī)生。 太子聽說宋國有一位持有天下成色最佳的摩娑石的醫(yī)生,便親自前來尋找。 但是安道全沒有摩娑石。 太子派人把安道全渾身上下,包括隨身攜帶的全部物品都檢查了一遍,甚至連安道全在建康的住處和李巧奴的家中也派去密探進行了徹底的搜查。但即便如此,太子也沒能找到摩娑石的蹤影。 根據(jù)太子先前派來宋國的密探們報告,安道全曾有賣掉摩娑石然后拿著這筆錢隱居的想法,聽說他想賣給一位名為『紫髯伯』皇甫端的醫(yī)生。 太子隨即派遣收下劫持皇甫端,但皇甫端自從離開蘇州太守的府邸后,再也沒有了音信。 “所以說摩娑石在一個叫做皇甫端的醫(yī)生手中,這是真的嗎?” 說話語氣有些老套的初老翻譯官再一次重復著同樣的問題。因為遲遲找不到皇甫端,船只已經(jīng)在這座島附近滯留了一個多月。 “也許是波斯,也許是大秦,說不定那家伙早就回到故鄉(xiāng)去了。” 安道全躺在床上敷衍地回答道。 “喂,我肚子餓了,能不能給我?guī)硪恍┬迈r的水果和酒啊?天天被關(guān)在這種地方,我的身體早晚要生病!” 無法從安道全口中得到有意義的回答,太子和翻譯官只好離開了船艙。 不一會兒,侯健提著果籃走進了安道全的房間。原來在這之前,侯健就已經(jīng)扮做打雜的伙計潛入了船上。 “讓您久等了,安老師。”
侯健微微一笑,把果籃遞到了安道全手中。 安道全跟隨侯健走出了船艙,看守已經(jīng)被侯健打昏在地。 ———————————————————— 李俊和童威等人正躲在船的另一端等候。 風變更大了,氣溫也明顯低了下去。李俊脫下被浪花打濕的上衣,一把將其扔進水底。 海風刺痛了李俊濕漉漉的皮膚。波濤翻滾,小船像被海浪捉弄似的搖晃起來。冷風吹來,浪花如同濃霧一般在甲板上飄曳而過。 李俊顫抖著,但不是因為寒冷。 在暴風雨般的預感當中,李俊又聽到了那些“聲音”。 海風似乎在用李俊聽不懂的語言告訴他“快逃”——霎那間,海浪的聲音變成了“殺了他”。 與此同時,一股洶涌的情緒涌上李俊心頭。震驚、憤怒、哀傷——還有絕望。李俊感到一陣暈眩,幻影再一下子涌了上來。 李俊不禁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出現(xiàn)在李俊腦海中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聲音了。他還看到了血——噴涌而出的鮮血、在暴風雨中戰(zhàn)斗的人們、漫天飛舞的花瓣、黃金鑄成的隊伍、在海邊纏斗的巨龍和獅子、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悲鳴。 李俊突然奔跑起來。 “——老大!” 童威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安道全和侯健正朝這邊跑過來,他們的身后,追趕著手持金槍的異國士兵,看來是在逃脫的途中被崗哨發(fā)現(xiàn)了。李俊拿起樸刀沖上了甲板,童威、童猛和王定六緊隨其后。 伴隨著宣告入侵者的銅鑼響起,船上的士兵陸續(xù)聚集起來。李俊一行人很快就被包圍了。 士兵們吶喊著李俊完全聽不懂的話,并一股腦向李俊等人襲來。面對眼前的險境,李俊揮動手中的樸刀,砍倒了一片來自異國的士兵。 在戰(zhàn)斗的同時,幻影再次在李俊的腦海中出現(xiàn)。然而在幻影當中,李俊也在戰(zhàn)斗著。 在士兵們被砍倒行同時,李俊看到了斷斷續(xù)續(xù)的畫面。鮮明的景象,在浮現(xiàn)了一瞬間后相繼消失。 蔚藍的大海,彼方的純白色宮殿——李俊站在船頭。 在飛舞的七色花瓣之下,李俊向著前方的黃金寶座前進。突然,無數(shù)士兵出現(xiàn)在李俊眼前。他們手持金色的長矛向前撲擊,將李俊包圍起來。 李俊不知道那是幻影還是現(xiàn)實。 「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李俊對著幻影問道。在瘋狂的幻影漩渦之中,無數(shù)手持金槍的士兵集合在一起——所有人都想殺死李俊。撕裂靈魂的疼痛讓李俊難以忍受——在幻影之中,李俊感覺自己的胸口好像在不停地滲出鮮血。 「為什么要找到我?」 李俊在幻影當中吶喊。 「為什么,要殺死我?。俊?李俊手中的刀刃刺穿了頭戴獅盔的士兵。 同時,天邊響起雷鳴,一陣強風從遠方襲來??耧L猛烈地晃動著桅桿,割斷了吊帆的繩子。巨大的帆布伴隨著恐怖的聲響向四方開展。 突然,李俊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的雙眼緊緊盯著船帆。 帆的中央畫著一只怪物。那是一個畫著獅頭龍身怪物的神圣圖案。
李俊的頭痛得像要裂開一樣。 一陣暈眩襲來,視野也不停地旋轉(zhuǎn)著。 從密林中涌出的獅子群,隕落的群龍,還有被鮮血染紅的大海。 李俊頭戴黃金龍冠,手持寶劍,佇立在飛濺的鮮血中。
「這是夢!」
天邊再度響起雷鳴。 似乎在“那一天”,李俊一邊吶喊著,一邊戰(zhàn)斗。 李俊——不,不是李俊。 那時他還不是“李俊”。 一道閃電如同巨龍般劃破天空,照亮了整個船只。
「我到底是誰???」
“黃金龍——” 不知是誰在吶喊。 “黃金龍?。 ?吶喊的聲音逐漸變得猙獰。 士兵們?nèi)缭饫讚舭阃V沽巳康膭幼鳌?「黃金龍!?」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李俊腦海中的幻影也隨之消失了。 「是黃金龍!」 這是他的名字,同時也是統(tǒng)領(lǐng)遙遠南方王國之人的稱號。 那個國家就是暹羅國——也就是李俊的故鄉(xiāng)。 李俊慢慢抬起頭來。 士兵們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整個船只。半裸的水手們伏在李俊的腳邊,所有的水手都是禿頭,并且背上印著代表奴隸身份的無頭龍印。 就在這時,李俊的背后響起一個莊嚴的聲音。 “是誰如此大膽,竟敢呼喚王的名字?” 李俊轉(zhuǎn)過身來。 士兵們從左右分成兩邊,在形成的道路中間,來自異國的貴公子拖著金色的披風緩緩走了過來。 貴公子看著李俊。 他凝視的不是李俊的臉,而是李俊背上的混江龍。 李俊也盯著少年的臉。他認識這個少年。 即使對這張臉沒有任何印象,但李俊覺得自己確實認識他。 太子用暹羅的話說了些什么,隨后翻譯官便走上前來。 “我是暹羅國的偉大獅子太子,你就是黃金龍王嗎?” 太子脫下金色的斗篷,一把扔了出去。
“黃金龍王,已經(jīng)死了!” 太子的胸前刻著和李俊一模一樣的“混江龍”刺青。 篝火的光芒下,浮現(xiàn)出兩條龍的影子。 太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李俊。 他的眼神讓李俊感到似曾相識——那是一種混雜著懷念和憎恨的難以言喻的感情。 沒有經(jīng)過任何思考,暹羅語在李俊的嘴里十分自然地脫口而出。 “你是誰?” “我的父親是勇敢的黃金獅子王,母親是絕美之蓮?!?即使沒有翻譯官的翻譯,李俊也能聽懂太子說的話。 “那么,我是誰?” “你是誰?” 兩人幾乎同時向?qū)Ψ絾柕馈?“……太子什么都不知道。” 回答的是翻譯官。他將雙手放在胸前,在李俊面前深深地垂下了頭。 “還好,您還活著。黃金龍王——龍族的首領(lǐng),暹羅國的正統(tǒng)王?!?他的臉上充滿了無限的苦澀,但眼睛里卻隱藏著一種不可言說的喜悅。 “我也是龍族,曾經(jīng)侍奉過黃金龍王?!?翻譯解開纏在頭上的布。干凈的禿頭上也印著無頭的龍。 暹羅國是由海上的龍族和山上的獅族組成的王國。 李俊的父親是兼濟兩族的王。在前任國王死后,太子即位儀式的那一天,前任國王的異母弟弟——李俊的叔父突然率領(lǐng)獅子發(fā)動了叛亂。李俊為躲避暗殺而遠渡東海,從此杳無音訊。那已經(jīng)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失去首領(lǐng)的龍族也從此淪為了奴隸。 翻譯用太子聽不懂的漢族語言低聲說道。 “你背上的龍,就是你曾是暹羅太子的證據(jù)……如果這個醫(yī)生不能救活瀕死的獅子王,獅子太子還無法回到暹羅國的話——那么身為黃金龍王的您,就是新王?!?王定六看向李俊的眼神也變得更加震驚。 “請回到故鄉(xiāng),拯救我們龍族!” 童威和童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混江龍』李俊是暹羅國的王——流落到潯陽江的迷龍,竟然真的是龍王。 安道全默默地望著黑暗的大海。海浪的波紋在黑暗中破碎成白色的浪花。 安道全和李俊十多年前曾在江州見過一面。當時,『雙龍』鐘劍即將統(tǒng)治江州。童威被鐘劍砍成重傷,是安道全救了他。 安道全游浪了將近二十年,在旅途中遇到了許多讓他印象深刻的男人。柴進、林沖、魯智深——其中,李俊給安道全留下了最不可思議的印象。 李俊閉上眼睛,感受著像海浪一樣在腦海中浮現(xiàn)又消失的風景。 原來那些不是幻影,而是他塵封的記憶。 那天的陽光格外燦爛。在即位儀式即將結(jié)束時,身穿獅子盔甲的士兵們突然攻入了王宮,其人數(shù)之多幾乎覆蓋了整個沙灘。 李俊帶著幾個隨從,為了躲避追殺乘小船出海,逃到了南越國,后來又從大理國逃到了小蜀。不久,在密林中的大河之畔,雙方發(fā)生了最后的戰(zhàn)斗。隨從被追兵全數(shù)殺死,李俊遍體鱗傷墜入河中。 然后,在再度蘇醒之時——李俊忘記了一切。 李俊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少年。 “這位太子……” 翻譯一時吞吞吐吐,不知該怎樣解釋。 “是篡奪王位的黃金獅子王和你的妃子……絕美之蓮的兒子?!?風吹過甲板,把帆卷得很大。 畫在帆上的獸頭龍身怪物也隨海風扭曲起來。 獸身代表獅族,龍頭則代表龍族——這是統(tǒng)御兩者的暹羅王族的徽章。 李俊抬頭望著迎風搖曳的王之象征。 然而,怪獸也好,海風也好,浪花也好,都像是要把李俊推開了一般,什么都無法表達。 太子靜靜地看著李俊。 太子不知道自己出生前發(fā)生過什么事。但是,他總感覺一定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母親總是用哀傷的眼神看著大海,仿佛在等待著什么似的,一直盯著遠方的水平線呢? 太子突然拔劍,打斷了一旁的翻譯。 “殺了他!” 是漢語。 原來,聰明的太子在宋國短暫的逗留期間里已經(jīng)學會了漢族的語言。 “黃金龍王已經(jīng)死了!” 殺死假借王名的人——這是暹羅國的命令。 “將成為新的黃金龍王的人,是我?。 ?頭戴獅盔的士兵們再次包圍了李俊。侯健猛地抓住帆桁上垂下的繩子,他一邊向太子滑翔,一邊揮出袖中的銀針。侯健的銀針上涂滿了劇毒。太子的左右護衛(wèi)都被銀針命中,相繼倒下。但是,瞄準太子的銀針卻被黃金寶劍斬成兩半,散落在甲板上。 很快,李俊等人被逼到了船邊。無數(shù)金色的長矛將李俊包圍起來。 突然,一個士兵望著大海的另一端驚呼起來。 “那是什么?” 遠處閃爍著一顆明亮的星星,正向這邊緩緩移動著??雌饋硐袷橇餍牵]有很快消逝——換句話說,不僅沒有消逝,數(shù)量似乎還在逐漸增加、星星的光點也不斷地壯大起來。 數(shù)不清的星星向這艘船的方向涌來。 那不是星星,也不是傳聞中在點燃大海的不知火,而是無數(shù)船只在船頭點燃的篝火。 昏暗的海面儼然被照成了白天。遠方劃來的都是乘坐著二三十人的船。大概有十幾艘吧。船上乘坐的是穿著各種服裝的海盜,有漢人,也有金色頭發(fā)的外族男人,有的全身黑如墨汁。不過,所有的男人目標都只有那一艘小船—— “戴宗哥!” 童猛吶喊道。
被緊緊追趕的小船上,劃船的男人正是『神行太保』戴宗。他的前面坐著『紫髯伯』皇甫端,兩名巨漢護衛(wèi)在身旁。追兵向小船扔出一根帶鉤的繩子,皇甫端兩旁的巨漢抓起繩子,將其丟進了海里。 小船的另外幾側(cè)也遭受到追擊者不同程度的襲擊。皇甫端兩旁的巨汗紛紛拔出蠻刀,跳向敵船。然而,他們的身影很快就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 “他們是怎么回事?” 安道全看了看一旁疑惑的太子。 “那家伙,就是你們要找的皇甫端?!?
暹羅的士兵們立刻開始向追兵射箭。為了躲避傾瀉而下的箭雨,追兵紛紛調(diào)轉(zhuǎn)過船尾。 “喂,還不把船轉(zhuǎn)過來!” 船舷下傳來皇甫端的怒吼。很快,從帆船上拉下了長長的繩梯。 皇甫端登上帆船,太子手中的寶劍正直直地指著他。 “摩娑石在哪里!?” “什么石?我可不知道?!?太子憤怒地舉起寶劍。 “既然不知道石頭的下落,那你就沒有活著的價值了!” 這時,船的另一個方向響起了安道全的聲音。 “石頭在這里喲——” 安道全把王定六拉到跟前,從他脖子上掛著的護身符里拿出一塊小石頭——是摩娑石。 “喂!不要嚇我!你是什么時候……” 王定六也嚇了一跳,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安道全被綁架之前,一直是王定六背著他。在安道全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時,為了防萬一,他將摩挲石藏進了王定六的護身符袋里。 “這些家伙每次找我的目的都是拿到摩娑石,如果問不出我把石頭藏在了哪里,我的生命就會安然無恙?!?摩娑石在安道全的掌心滾動——那是一塊鴿子蛋大小的黃褐色石頭。金燦燦的星火漂浮在石頭表面,果然是上好的成色。 “混蛋醫(yī)生,要你來一趟可真是費勁??!” “哼,你這庸醫(yī),不會真以為我就這么逃走了吧?” “這次沒辦法免費了吧?” “都這種時候了……你這個小氣鬼!” “其實這是很簡單的事。暹羅的國王被藍蛇咬傷,只要治好他,就是拯救了一個國家的王,你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可惜的是,我沒有摩娑石……” 與此同時,太子舉起寶劍向手下的士兵發(fā)起了命令。 “把石頭搶過來!” 士兵們紛紛向安道全涌了過去。突然,一支火箭掠過眾人的頭頂,射在了船帆上。原來是跟隨皇甫端而來的船只向夜空釋放了火箭,很快,帶著火星的箭矢接二連三地向船帆飛來。暹羅國的士兵們一邊忙于保護太子,一邊又為了滅火而慌忙奔走起來。 “快去海邊?。 ?童威高聲吶喊道。另一邊,王定六已經(jīng)背起安道全向船舷跑去。 “把石頭給我!” 太子和士兵們在安道全身后步步緊逼。 “老師,小心!” 王定六的匕首,被太子手中的寶劍斬為兩截。伴隨著王定六的倒地,安道全也被甩飛在甲板上。 “不把石頭交出來的話,就把胳膊也留下吧——” 太子手中的寶劍向安道全的手臂斬落下去。但在下一個瞬間,李俊突然沖到了太子的面前。 “讓開!” 太子手中的寶劍和李俊的樸刀交匯在一起??耧L卷動風帆,烈焰熊熊燃燒起來。 突然,在船頭傳來了安道全的吶喊聲。 “混蛋們,看這里哦!” 安道全在船舷上握著摩娑石,高高舉起了手臂。 “就為了這么一塊石頭,鬧出這么大動靜——” 安道全把摩挲石狠狠地砸在船舷上。與此同時,船舷邊響起了石頭碎裂的聲音。 “什么???” 太子不禁發(fā)出慘叫。 摩挲石在安道全手中被摔成了兩半。 “死獸醫(yī),快接著!要解藍蛇的毒只要一半就夠了!” 安道全把一半碎石頭扔給了皇甫端,自己則被再度爬起身的王定六背出了船艙,李俊、童家兄弟、戴宗緊隨其后。海盜們的船只很快就再次圍了過來。然而在蜂擁而至的船只之間,李俊一行人的目標只有陸地。 但是,陸地上也閃動著巨大的篝火。 “那是……” 篝火仿佛要從波濤洶涌的大海上飛過來一樣。 “龍王幫!”
是掛著龍王幫旗幟的船群。頭艘船的船頭,還掛著龍王幫的四位首領(lǐng)——『赤須龍』費保、『卷毛虎』倪云、『瘦臉熊』狄成、『太湖蛟』卜青的旗幟。 四人的身后是滿載幫派成員的船只。眨眼之間,龍王幫的船隊就超過了李俊一行人。 “蘇州的海不歡迎外人!” 赤須的費保高舉手臂,微笑著與李俊擦身而過。 “把魚叉射過去!” 龍王幫的船隊紛紛射出魚叉,似乎準備在海上展開一場惡戰(zhàn)。 “趁現(xiàn)在把船開走,快!” 皇甫端在帆船上高聲吶喊道。 很快,暹羅國的帆船拋出船錨,向外洋劃去。巨大的帆船剛一離開島嶼的陰面,海風就把暹羅國的帆船吹向了海面。 “紫髯伯——” 太子疑惑地看著皇甫端。 “他們?yōu)槭裁匆汾s你?” “你知道你又能怎么樣?” 海風吹拂著皇甫端的胡須。 “想要拯救你們的王,就要把我保護好,明白了嗎?” 皇甫端瞥了一眼太子,微微一笑。 “帶我去船艙吧,那里應該會安全一些?!?———————————————————— 另一邊,李俊一行人被『太湖蛟』卜青的船只接走,在夜空下向陸地駛?cè)ァ?月光灑滿漆黑的大海,海浪間隱隱約約浮現(xiàn)出一條道路。 暴風雨似乎已經(jīng)過去,海面開始恢復平靜。童威一邊劃著船,一邊小聲對李俊說道。 “原來老大的龍要征服的不是江,而是海啊!” 在江州時,童威一直覺得李俊是個冷漠的人。但事實并非如此。李俊站在比童威更高的地方,能看到童威看不到的遠方。 “所以在以后的什么時候……老大會回暹羅去嗎?” 李俊抬頭仰望夜空。疾速流轉(zhuǎn)的云間,星星閃閃發(fā)光。 “絕美之蓮”——李俊試圖回想起那個曾經(jīng)是自己妃子的女人的臉。褐色的皮膚,漆黑的頭發(fā)——那張臉像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一樣搖曳,在李俊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的,是樊慧鳳的面容。 無論怎樣努力回憶,李俊都只能想起慧鳳的臉。 十多年前,流落到江州的李俊遇到了一位被稱為“十爺”的奇怪老人。 “我是誰?” 李俊向老人問道。 “在這里,你是誰,要去哪里,都由你自己來決定。如果實在不能決定的話,那么天會替你來決定?!?老人平靜地回答。 東方的天空漸漸明亮起來。
“去哪里,由天決定——” 李俊望著朝霞喃喃自語道。 到達陸地后,戴宗和安道全決定用神行法先回梁山泊。 “宋江殿的生命危在旦夕,我們先走一步。” 戴宗從懷里取出甲馬。聽到“神行法”的安道全卻皺起了眉頭。 “一天跑五百里?” “一個人的話一天能走八百里?!?戴宗想在安道全的腳上也綁上甲馬,但年邁的醫(yī)生卻果斷地拒絕了。 “走那么多路對身體不好的,還是你背著我走吧?!?戴宗不情愿地背起安道全。 “哎呀呀,希望不會是跑向極樂世界……” 安道全一邊抱怨著,一邊被戴宗背著朝遠方離去。 太陽在海的另一邊升起。 童威懷著不可思議的心情注視著眺望朝霞中的大海的李俊的背影。 “回梁山泊去——” 李俊背對著大海說道。 童家兄弟則肩并著肩,一同跟在沿海浪前行的李俊身后,追了上去。 遠處的沙灘上,升起幾縷煮鹽的輕煙。 ———————————————————— 天空廣闊,不知伸展到何處。 一月下旬,已經(jīng)是初春了。黎明時分,吹來的風還是涼颼颼的。但等這個月過去,迎來的卻不是二月,而是閏一月——距離春天的到來,還很遙遠。 凌州南方,曾頭市的郊外,尚未長出新芽的草原上,到處都還殘留著冰雪。 其中,聚集著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寒風吹動了“曾”字的大旗。 這一天,曾頭市當主曾弄,在草原上堆積石塊,獻羊為牲,祭祀上天。 “我等夙愿實現(xiàn)的時刻到來了!” 曾弄身旁是剛滿十五歲的末子,曾升。他的四個哥哥,在稍遠的位置率領(lǐng)各自的部下。曾家全員都身著戎裝,只有長子曾涂身穿便服。 “留守的任務(wù),就交給你了——”
結(jié)束祭祀的曾弄,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曾涂,他將親自率領(lǐng)五千士兵出陣,以梁山泊為目標,向南進軍。 曾弄與建立金國的完顏阿骨打同族,在爭奪族長之位時被擊敗,逃往宋國。十五年前,他們攻下了曾頭市,支配當?shù)氐木用?,并趁機招募士兵,組建軍隊。 曾弄的目的,是得到宋國援助,打倒完顏阿骨打,復位金國皇帝。為此,曾弄與童貫接觸,并簽訂了秘密協(xié)議。 當時,梁山泊殺害了高唐州知府高廉和青州知府的慕容彥達,并且降伏了討伐軍的主將呼延灼,勢如燎原之火。有人甚至預言梁山泊將毀滅宋國。大宋天子擔心梁山泊成長為足以威脅整個宋國的巨大禍患,每天都為此驚恐不已,寢食難安。 但對童貫來說,這是能一舉壓倒仕途的宿敵蔡京,并借此出人頭地的好機會。如果能成功討滅梁山泊,必定能夠獨占天子的寵愛,從此一路飛黃騰達。 童貫的野心與曾弄的野望一拍即合,因此交換了秘密的約定。 曾頭市派出大軍討伐梁山泊,如果失敗,這將和童貫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如果能夠成功,童貫就可以趁機宣揚自己的戰(zhàn)功,將一切都歸結(jié)為自己的決策,并上奏天子請功。童貫答應曾弄,事成之后一定會向朝廷大力推舉立下大功的曾家。 現(xiàn)在,曾弄已經(jīng)正式就任曾頭市長官,其手下的私兵也轉(zhuǎn)正成了官軍。長官是和縣令同級的職稱。 此外,去年年末時,曾弄從童貫處接到了新的指令——“再次討伐梁山泊”。 如果能夠立下剿滅梁山泊的大功,就能得到謁見皇帝,甚至拜封重職的機會。到那時,對金國出兵也變得順理成章——童貫如此說道。 童貫所說的一切,曾弄也很清楚。梁山泊現(xiàn)在正被蔡京推舉的關(guān)勝圍困。童貫之所以動用自己勢力的曾頭市出擊,正是為了借機奪走最終的功勞。 為此,童貫甚至上奏徽宗,關(guān)勝以敵軍發(fā)喪為理由對梁山泊停戰(zhàn),并以此誣告其與梁山泊私通。 面對梁山泊的多次失利令天子感到畏懼,在天子說出了他的口頭禪“愛卿看著辦吧”之后,童貫得到了新的敕令——派遣曾立下討取晁蓋功勞的曾頭市軍出陣。此前,童貫因為慕容貴妃暗殺王皇后一事被牽連,一度被下令閉門思過。這次戰(zhàn)斗的功勞,將成為拯救他仕途的王牌。 另一方面,這也是決定曾家命運的一戰(zhàn)。 曾涂被命令留守本部。 伴隨著軍隊的遠去,揚起的沙塵在遠方逐漸消失,草原之上,只剩下曾涂一人。 很快,軍隊的影子徹底消失,草原再度被寂靜包圍。朝靄慢慢地流過。曾涂從懷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畫像。 那是一位秀麗而高貴的少女,正在畫中寂寞地微笑著。 這位面容和曾升很像的美貌佳人,是曾弄的五夫人,來自契丹的公主。公主在生下曾升之后的不久便離開了人世。 曾升抬起臉。東邊的地平線上,太陽升起來了。
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也是一個這樣寒冷的早晨。 那時,他們還姓完顏,是徘徊于草原的馬賊。那天,曾涂奉父親之命,襲擊了草原上遼國王室的隊伍,奪走了大批的金銀財寶,還有一臺華麗的馬車。在曾涂拉開馬車低垂的幕簾,看到少女容顏的瞬間,他相信,這位公主就是自己——今后的金國之王的王妃。但是,父親卻奪走了那美麗的女子。 在令人目眩的曙光之下,冬天逐漸在整個草原上蔓延散去。 「阿升能繼承的話,也好——」 曾涂選擇了放棄。 自己早已被父親疏遠,甚至可以稱得上遺棄。大概到了最后,自己也會臣服于弟弟曾升吧。即使那樣也好——曾升如此想到。他的希望,已經(jīng)在十五年前就被奪走,然后消失了。 但是,在曾涂滿是釋懷的眼中,突然出現(xiàn)了本應消失在地平線上的沙塵。是父親他們回來了嗎——在沙塵涌現(xiàn)的某一個瞬間,曾涂這樣期待了一下。但事實顯然不會是那樣。 “是哪里來的軍隊?” 很快,派出的偵察兵帶回了消息。 “旗名‘梁山泊’,人數(shù)五千!” “梁山泊?不可能!” 此時的梁山泊軍應該已經(jīng)被關(guān)勝圍困住了才對。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考慮的空隙了。梁山泊軍以驚人的氣勢從遠方逼近。 “撤到街上去!” 曾涂立刻猛蹴馬腹,下令撤退回城內(nèi)。但是,先行的士兵們卻哀嚎起來。 “城門被關(guān)上了!” “怎么回事???” 抬頭望去,曾頭市的城門果然被緊緊地關(guān)閉了。城墻上,孩子們,女人們——曾頭市的居民們紛紛露出嘲笑的臉。 曾涂回頭看向背后,梁山泊軍如同迸濺著水花的巨浪一般席卷而來。 「月理朶——」 曾涂在心中呼喚著懷念的女人的名字。 他的心情非常平靜,仿佛一切聲音都變得遙遠了。 「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曾涂掙扎多年的內(nèi)心如同被解放一般明朗。朝霞散去,露出蔚藍的天空。 「今天,看到了真正的天空呢——」 曾涂仰望著頭頂?shù)奶炜?,露出了微笑?———————————————————— 剛剛放晴的天空,突然風起云涌。 曾升像聽到了誰的呼喚一樣,突然站起身來。時間已過正午,曾頭市軍正在一片景色優(yōu)美的草原上埋鍋做飯。 草原中的高地上,曾升正一個人朝曾頭市的方向望去。 曾升將手搭在涼棚上,隱隱約約能看到遠方地平線上升起的塵埃。 “那是……” 背后逼近的軍隊,讓曾升在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他看見了遠方的旗幟,那是曾頭市的軍旗。在軍隊接近的同時,曾升伸長脖頸辨認,明顯能看出其中的旗幟已經(jīng)殘破不堪。 然而,高舉著那些破爛的旗幟的,并不是曾頭市的士兵。 “是梁山泊!”
攻下曾頭市的梁山泊軍,從齊州南方——一個被叫做涿鹿原的荒野上追上了曾弄軍。涿鹿原是一片凹凸有致的廣闊草原,右側(cè)是濟水,順著濟水南下,就能抵達梁山泊的北部。這里,是梁山泊軍能夠阻擋曾弄軍的最后要塞。 梁山泊軍的騎兵和步兵,所有人的手上都卷著白布。 “替晁天王報仇!” 解珍、解寶率先舉起鋼叉,扔掉了手中高舉的曾頭市軍旗。 梁山泊軍的先鋒軍是由花榮率領(lǐng)的弓兵部隊。隊伍特意挑選了善于騎射的五百名弓箭手,一齊向曾頭市軍放箭。在放箭射擊敵陣,打亂敵軍隊伍之后,再出擊突襲敵軍的本陣,這是游牧民族的戰(zhàn)斗策略。花榮一口氣射出了一整壺的箭。 “為什么梁山泊軍會在這里???” 殿后的曾魁憤怒地吼道。 “梁山泊軍,不是應該已經(jīng)被關(guān)勝軍包圍了才對嗎!?” 曾頭市軍的軍勢開始動搖。但是,曾弄立刻整肅陣勢,向梁山泊軍發(fā)起了反擊。因為曾頭市本陣的右側(cè)便是齊河,遠方是只能看見孤零零幾座山頭的草原,所以不用擔心伏兵的存在。 這里,就是最適合決戰(zhàn)的絕佳之地。 很快,兩軍在濟水河畔展開了交鋒。 五千對五千,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決戰(zhàn)。 戰(zhàn)況異常激烈。 梁山泊軍的主力是由秦明、林沖率領(lǐng)的精銳騎兵,他們將呈鏃型楔入駐守在敵軍本陣中央的女真騎兵。魯智深、武松率領(lǐng)的步兵部隊則緊緊跟隨在后。 曾頭市軍的軍師曾密立刻做出調(diào)整,派遣游擊部隊攻擊梁山泊軍的側(cè)面。但是,在梁山泊軍陣中,史進率領(lǐng)三百騎兵殺了出來,擋住了曾家游擊部隊的路線。趁此間隙,『黃鼠狼』曾魁晃動手中的鐵鏈,率領(lǐng)殿后部隊拔營出動,包抄到梁山軍背后,打算延長右翼的陣勢,但卻被楊志率領(lǐng)的二龍山精兵阻住了去路。 女真族的士兵很勇敢,他們當中的每個人都擁有著足以以一敵三的強韌。但是,梁山泊軍也抱著報仇雪恥的堅定決心。 為『托塔天王』晁蓋報仇。 林沖緊握蛇矛,槍柄上已經(jīng)沾滿鮮血,幾乎馬上就要從他的手中滑落。
他率領(lǐng)著一百白衣騎兵,頑強地沖擊,試圖突入曾頭市軍的中心——曾弄所在的中軍。 林沖總是身穿白衣,那是服喪的標志。開始是為亡妻,現(xiàn)在是為晁蓋,彼時的白衣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 林沖不斷砍倒敵人,驅(qū)馳于戰(zhàn)場之上。怒吼與喧囂聲,在鋒刃之間交錯。 此時的心情,仿佛在暴風雨中奔跑。 和“那一天”一樣——那一天的林沖,身處一片漆黑的風暴中心。 晁蓋戰(zhàn)死的那一夜,林沖在呼嘯的暴風雨中來回奔襲,不斷地戰(zhàn)斗著。 “跟著我!” 遠方傳來了了晁蓋的聲音。 所有人,仿佛都在黑暗中看到了晁蓋奔馳的背影。林沖仿佛身處夢中一般,在晁蓋身后追逐著。 天空死氣沉沉,冰冷的風從戰(zhàn)場的另一邊吹過。 已經(jīng)一月了——雖說是初春,但寒風仍然不斷從如同即將降雪的冷澈空中吹過。 ———————————————————— 灰色的云層下,曾弄在曾頭市軍后方,凝視著戰(zhàn)斗。他是擁有“海東青”——生于渤海邊的勇猛蒼鷹——的眼睛的男人。那雙眼睛,毫無感情,仿佛要越過戰(zhàn)斗,凝視著更加遙遠的彼方。 曾弄的身邊侍立著末子曾升,教師蘇定也在一旁。曾升望著父親嚴厲的臉,終于緩緩開口。 “父上,請您允許——” 曾升取過槍,再次向父親請求出陣。但是,曾弄仍然沒有準許,只是繼續(xù)在草原中稍高的地方注視著戰(zhàn)況。色彩鮮明的旌旗林立,如同波浪一般起伏。 戰(zhàn)斗自中午開始,一直持續(xù)到了未刻。戰(zhàn)況呈現(xiàn)出反復拉鋸的態(tài)勢。 曾頭市軍引以為豪的機動性被梁山泊軍成功阻攔,游擊部隊也被巧妙地截斷。但是,女真騎兵如同鋼鐵一般的統(tǒng)率絕對沒那么容易崩塌。 不久,曾魁保護著使者回到了曾弄身邊。 “本部遭受梁山泊軍奇襲,留守部隊全滅?!?聽到留守曾頭市的斥候報告,曾弄僅僅皺了皺眉頭。 “為什么不回城抵抗?” 意想之外的報告不禁引起曾魁的疑惑。 “居民集體背叛,關(guān)上了城門……” “等我們回去,就把那些居民全殺光!” “那大哥他……” 曾升臉色蒼白地向使者詢問道。 “壯烈地戰(zhàn)死了!” “最后,留下什么遺言了嗎?” “不……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留下了這個——” 使者把一個小小的皮袋遞到了曾升手中。是曾升母親的畫像。畫像上的母親平靜地微笑著,無言地看著曾升。 曾升突然跳上馬鞍,奔向戰(zhàn)場。 “公子!” 蘇定回頭看了曾弄一眼。 “不阻止他,真的可以嗎?” “隨便他。” 曾弄的視線定格在東邊的地平線上。蘇定轉(zhuǎn)過頭,也向東方望去。 “那是……” 草原上的民族,生來視力超群。本來應該什么也看不到的地平線上,突然升起了沙塵。 “援軍來了!是青州軍!” 從東邊殺來的三千援軍,旗號是“青”。 秦明離開以后,童貫的心腹愛將酆美被派去了青州。如今,慕容一族已被肅清,青州軍已然掌握在童貫手中。 曾弄軍和青州軍,兩支軍隊以圍剿梁山泊軍為目標,在草原上相向進軍。 青州軍已經(jīng)不是秦明時代的青州軍了,而是慕容一族為復興燕國而蓄積招募的士兵。如今,他們失去了原本的主人,為免被朝廷肅清,只有作為官軍建功立業(yè)才能幸存。而且,對他們來說,梁山泊有殺害培育自身的恩人,慕容彥達的血仇。 青州軍從戰(zhàn)場東方突入,向梁山泊背后發(fā)起襲擊。這樣一來,梁山泊軍就陷入了曾弄軍與青州軍前后夾擊當中。 “涿鹿原嗎?真是諷刺——” 傳說之中,漢人的始祖黃帝,曾與妖魔蚩尤在涿鹿原上死斗,最終殲滅了對手,在這場戰(zhàn)爭中,蚩尤代表著對抗?jié)h族的異族。而涿鹿原,也因此成為了漢人的勝利之地。 “但是,今天將在涿鹿原毀滅的,一定是漢人!” ———————————————————— “是青州軍!” 率先發(fā)覺的是秦明。與此同時,花榮結(jié)束了弓兵部位的戰(zhàn)斗指揮,游擊返回到了梁山泊軍本陣的后方?,F(xiàn)在,梁山泊的中軍由朱仝和韓滔率領(lǐng)的騎兵隊伍支撐。 “秦明,后方來敵!” 花榮策馬奔近秦明身邊高聲說道。 “不止如此——” 秦明用狼牙棒指向遠方——西南方向出現(xiàn)了新的吶喊聲,很快,傳令兵跑了過來。 “西南方出現(xiàn)了新的官軍!” 消息也通過傳令兵傳到了已經(jīng)深入曾頭市軍內(nèi)部的林沖軍處。 “新軍的旗號是‘魏’和‘凌’——來人是『神火將軍』魏定國!” “魏定國???” 花榮最擔心的就是敵軍采用火攻。如果在此等空曠的荒野中被火器襲擊,一定避無可避。梁山泊軍立刻結(jié)束混戰(zhàn),登上土堆,在確認白衣部隊脫離戰(zhàn)場之后,將注意力集中到魏定國軍的行進路線。 “林沖!” 青州軍數(shù)量三千,魏定國軍約有兩千人。他們的現(xiàn)身,也意味著官軍的總數(shù)達到了梁山泊軍的兩倍。如果讓他們完全合流,梁山泊軍就會被徹底包圍殲滅。在林沖分兵前往阻攔魏定國軍的期間,曾弄軍突破左翼,向西包抄而來。 “等等!” 花榮把弓箭掛在鞍邊,取過長槍。 “青州軍由我來阻止!” 秦明高舉狼牙棒,指著遠方的青州軍說道。 “那是青州軍獨有的行軍隊形——‘連環(huán)行’,能夠防備敵軍的急襲。最開始是我設(shè)計的?!?青州兵的隊伍并不是尋常的縱向隊列,而是如鎖鏈般形成復雜的鏈接行列。 “本隊的指揮交給你了——” 秦明率領(lǐng)副將巖七郎為首的直屬部下,前“青州兵”一百五十騎,向從東方而來的新青州軍沖殺而去。
———————————————————— 對魏定國軍的出現(xiàn)大吃一驚的,不僅僅只有梁山軍。 對現(xiàn)青州兵馬都監(jiān)酆美來說,這也是預想之外的事件。接受童貫密令的,應該只有曾頭市、青州軍和東平府。 凌州團練使『神火將軍』魏定國,應該正與關(guān)勝一同包圍梁山泊,處在停戰(zhàn)的對峙當中。朝中有人彈劾他們按兵不動,似乎已經(jīng)下達了新的勅令。 “怎么回事!?” 酆美焦急地詢問著前線的情況。 另一方面,魏定國看到曾弄軍乃至青州軍的出現(xiàn),也感到十分驚訝。 “為什么這里還會有其他的官軍……” 魏定國奉命埋伏在此,等待著襲擊北京的梁山泊軍歸還。 關(guān)勝斷言,從大名府消失的梁山泊軍,一定會在晁蓋喪儀結(jié)束之日——也就是梁山泊的戰(zhàn)斗再次打響之前,回歸到梁山泊本陣當中。 至于他們從何處進軍,關(guān)勝已經(jīng)仔細地計算好了梁山泊軍歸程的路徑。 從北京到梁山泊,南樂縣開始,經(jīng)過濮州南下的道路比較近。但是,這條路上大小城市都很多,官軍警戒很嚴。因此,梁山泊軍很可能會向北迂回后返回。問題是,他們會在哪里轉(zhuǎn)南呢? 這里的前提必須是避開城市和屯兵地,并且還必須是能讓軍隊集合的地點。于是,關(guān)勝選擇了三處地點進行埋伏—— 高唐州以南,駭河河畔的萬馬塢; 博州以東的逍遙林; 以及齊州以西的涿鹿原。 關(guān)勝在這三個地點,分別派遣了郝思文、宣贊和魏定國配置兵力準備伏擊。 因為梁山泊處的戰(zhàn)事正處于停戰(zhàn)之中,士兵不能在副戰(zhàn)場分配過多。所以作為凌州團練使的魏定國,便選擇獨自返回駐地,率領(lǐng)本部的兩千凌州軍,在涿鹿原西南方位布陣。 而伏擊計劃當中的全部策略都是在暗中秘密行動的。關(guān)勝軍對于其他部隊的出動,也是同樣的一無所聞。 曾弄軍已經(jīng)開始戰(zhàn)斗,青州軍為沖破梁山泊軍的后防,也同步加快了進軍的速度。魏定國立刻向青州軍派出了使者。如果對方是援軍,現(xiàn)在的總指揮權(quán)應屬于關(guān)勝軍——也就是說,此地的最終指揮權(quán)應該歸魏定國所有。但是,酆美根本沒有理會魏定國派去傳話的斥候。 “青州軍可是奉敕令而來?!?“敕令?” 使者嚇了一跳,不禁疑問道。 “敕令是怎么回事?關(guān)將軍才是奉敕令而討伐梁山泊——” “你說的那個,早就已經(jīng)過期無效了。很快就會有天使下旨來正式替換關(guān)勝吧?!?酆美冷冰冰地回答。 關(guān)勝軍立下的功勞,也就是蔡京的功勛。對酆美的主子童貫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酆美是單純的男人,對主人的忠誠從不動搖。 “你們最好,不要妨礙我等的行動——” 使者急忙狂奔回來,向魏定國報告了酆美的回答。 得到回復的魏定國臉色驟然大變。 “不好!” 魏定國連忙跑上高地,眺望著整個戰(zhàn)場。他在梁山泊軍的返程路線上設(shè)置了很多陷阱,準備守株待兔。原本魏定國設(shè)計了引誘梁山泊軍前來中伏的策略。但是現(xiàn)在,梁山泊軍正與曾頭市軍激戰(zhàn),同時一點點向著陷阱的方向移動。 “這樣下去,官軍也要一起掉進陷阱了喂!” ———————————————————— 突然出現(xiàn)的兩支共計五千人馬的援軍,瞬間將梁山泊軍的形勢改變?yōu)椴焕囊环健?青州軍向秦明的部隊發(fā)起進攻,魏定國軍則向林沖軍展開突襲。為防止官軍合流,梁山泊軍被迫分兵迎敵。 當然,他們很了解分散作戰(zhàn)的危險。林沖率領(lǐng)的隊伍不過僅僅一百騎而已。另一邊的秦明也是,他身后跟隨的是包括扈三娘和王英在內(nèi)的共計一百騎兵。剩下的四千八百梁山泊軍團結(jié)一致,在花榮、韓滔、楊志、史進和朱仝的指揮下竭力戰(zhàn)斗著。 隊伍中能夠看到燕青和盧俊義的身影。不過,真正參與到戰(zhàn)斗當中的只有燕青而已。 離開北京之后,盧俊義一言未發(fā),仿佛神離一般,只是不停地在敵人之間恍惚徘徊。燕青只能在一側(cè)為了守護盧俊義的安全,拼力死戰(zhàn)。 就在這時,燕青在右翼發(fā)現(xiàn)了脫離主力部隊的林沖軍。 「有勇無謀——」 林沖帶了肉眼都能數(shù)清的極少士兵,向著全新出現(xiàn)的兩千官軍方向奔去。純白色的軍隊,仿佛即將沖潰人間的亡靈。也說不定,他們真的會變成亡靈。 關(guān)于晁蓋的事情,燕青一無所知。 「復仇之戰(zhàn)什么的……」 荒謬可笑——如果是以前的『浪子』燕青,一定會這么想。 突然,盧俊義從燕青身旁跑開了。 “主人!” 盧俊義直直地追向林沖。燕青只好緊隨其后,與盧俊義并馬而行。 燕青覺得自己該說些什么。但是,又想不出該說什么樣的話。 無言的主從兩人,就這樣一起策馬,向林沖的身后追去。 說不定,盧俊義也同那些亡靈一樣,在戰(zhàn)場上尋找自己的死地。 ———————————————————— 漸漸地,無論敵人還是部下,都被林沖拉開了一段距離。 天空依然陰沉,林沖所處的世界如同夜晚一樣昏暗。 林沖在黑暗之中奔馳著。 晁蓋死去的那一夜,林沖也像現(xiàn)在這樣,一直在暗影中奔跑。失去一切,被逼上梁山,在林沖最絕望的時刻,晁蓋出現(xiàn)了。林沖殺死了王倫,將梁山泊,還有自己未來,一同托付給了晁蓋。 晁蓋死去時,林沖認為自己的未來似乎也一同死去了。 殺死曾弄,毀滅曾頭市,即使再進行數(shù)百上千次復仇,晁蓋也不會回來了。 「再一次……」 櫻花迎風飄落,雪蘭微微含笑。 在狂風暴雨的彼方,晁蓋舉手高呼。 “弟弟啊——”
那是林沖最后一次聽見晁蓋的聲音。 那個聲音,再一次響徹林沖的腦海。 弟弟——還有兄弟們。 林沖無言地抬起頭來。 望著前方逼近的敵人,林沖握緊了手中的蛇矛。 ———————————————————— “阿升,快退回去!” 混戰(zhàn)之中,曾魁終于追上了弟弟。但即使追趕上來,曾魁也沒辦法抓住曾升。兄弟五人之中,曾升的騎術(shù)是最好的。 追趕曾升的,不止曾魁一人。曾升作為曾弄最寵愛的小兒子,是曾頭市的小將軍,這些事情作為敵人的梁山泊軍一定再清楚不過。梁山泊軍的雜兵成群結(jié)隊聚集而來,但沒有人能夠阻擋住曾升。 「等這一戰(zhàn)結(jié)束——」 出陣前夜,曾涂叫住了曾升。 “我有東西要給你——” 總是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痛苦目光看著自己的哥哥,那時的表情卻格外地平靜。少見地看到這樣輕松的哥哥,曾升也很高興。 “是什么好玩的嗎?” “是很重要的東西——對我來說,對你來說,都是很重要的。” 曾升將手伸進懷中,摸到了哥哥一直以來收在胸前的畫像。這是曾升生平第一次,對敵人產(chǎn)生了怒火。 前方出現(xiàn)了脫離戰(zhàn)場的梁山泊軍部隊。是意圖阻擋青州軍的秦明軍。 曾升望著遠處的敵人,引弓放箭。曾升的騎射之術(shù),在整個曾弄軍中都是最為出眾優(yōu)秀的。弦響箭出,敵兵依次落馬倒地。曾升將弓掛在鞍邊,握緊了手中的鋼槍。 他在敵軍之中,看見了一位將軍的身影。那是一位身著漆黑鎧甲,手提狼牙棒的將軍——『霹靂火』秦明。 曾升不認識他。 但無論來人是誰,對曾升來說都無所謂。 曾升就這樣無言地,徑直向秦明沖去。 ———————————————————— 在燕青和盧俊義的身后,另一支追殺林沖而來的隊伍——曾索軍也殺了過來。 林沖分出自己一半的部下,將五十名騎兵轉(zhuǎn)入盧俊義和燕青手下,自己則率領(lǐng)剩余的五十騎兵,繼續(xù)向凌州軍前進。 林沖很明白,自己這樣做完全是在亂來。但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卻無比平靜。 林沖指揮部下排列成密集隊形,一股腦向敵軍殺去。 燕青背弩持槍,觀察著周圍復雜的戰(zhàn)況。當前最緊要的任務(wù),是守護盧俊義的安全。盧俊義在戰(zhàn)場上非常顯眼,混亂的戰(zhàn)局之中出現(xiàn)了聞名天下的敵將,官軍的雜兵紛紛涌向前來。但是,盧俊義像是什么都看不見一樣,站在亂軍當中一動不動。燕青為了保護盧俊義,正竭盡全力地戰(zhàn)斗著。突然,敵兵在燕青露出破綻的瞬間,揮刀向其身旁的盧俊義砍去。 “主人——??!” 電光火石之間,盧俊義輕微閃躲,他看到了同時回頭看向自己的燕青。下一個瞬間,盧俊義的槍尖如同圣光般閃過。敵兵被一擊斃命,鮮血噴涌上天。
盧俊義,很強。 下一個的敵人也被瞬間斬殺,再一擊,左右兩旁的敵人也相繼倒下。 盧俊義有多強,這件事對燕青來說再清楚不過。但是,他所了解的并不是這種強大?,F(xiàn)在盧俊義所表現(xiàn)出的,是從沒有過的冷酷,以及令人戰(zhàn)栗的強大。 這就是玉麒麟,傳說中的靈獸。 敵人聚集成群,蜂擁而至。 燕青也竭力揮槍,斬落敵兵。 等燕青回頭看時,盧俊義已經(jīng)不見了。 盧俊義的身影在遠方再度出現(xiàn)——他在與數(shù)不盡的敵人戰(zhàn)斗著。 在這個戰(zhàn)場上,無論敵軍和友軍,似乎都多的數(shù)不清。但唯有那個身姿,獨自一人在荒野中彷徨。 燕青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種難以忍受的孤獨。 但這份孤獨,到底是自己的感受,還是盧俊義的感覺,連燕青自己也不清楚。 ———————————————————— 與此同時,魏定國正在遠處等待著。 從梁山泊軍中突出的游擊部隊,正繞過曾弄軍左翼向這邊逼近。很明顯,他們的目的是前來阻止凌州軍的行進。 「沒錯,就這樣沖過來吧!」 魏定國原定的計策是在草原上放火,以此將梁山軍逼進事先挖好的陷阱。 但此時的戰(zhàn)況太過混亂,官軍和賊軍在嘶吼和殺戮中亂成了一鍋粥,想只讓其中的梁山泊軍掉進陷阱已經(jīng)不可能了。 即使這樣,『神火將軍』魏定國也沒有放棄。 「『大刀』關(guān)勝果然目光長遠!」 關(guān)勝居然真的看穿了梁山泊軍的歸還路線,巧妙的計算出賊軍會經(jīng)過這里。不僅如此,甚至還將梁山泊軍之外的曾弄軍和青州軍也引入了決勝的戰(zhàn)場—— 魏定國望著眼前直奔自己而來的白衣男——那是在之前與梁山泊的戰(zhàn)斗中,唯一一個曾與武神『大刀』關(guān)勝交手的男人。
「有做我對手的資格!」 陷阱就在林沖軍正前方一里的地方。魏定國不禁露出不羈的微笑。 由自己親自出動作為誘餌,將梁山泊軍引入陷阱的策略即將成功。 魏定國興奮的蹴動馬腹,向前方奔馳而去。 ———————————————————— 梁山泊軍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 中軍已完全陷入到混戰(zhàn)之中。扈三娘揮舞日月雙刀,來回奔襲,毫不留情地斬下攔路者的首級。 “王英?。 ?扈三娘從背后一擊砍倒了準備襲擊落馬的王英的雜兵。 “沒事吧?” “別管我!” 王英像是賭氣一樣,背對著扈三娘爬了起來。 “王英??!” 王英很生氣?;蛘哒f,他一直都在生悶氣。 去年,宋江中毒臥床不起,梁山泊頭領(lǐng)群情激奮,紛紛表示要向幕后主使曾頭市復仇。但晁蓋不允許大家出陣。 “我會親自率軍,討伐曾頭市——所以大家請先等待!” 但是,阮氏兄弟、穆弘、張橫、燕順、歐鵬、鄧飛在沒有得到許可的情況下,就先行前往了曾頭市。燕順、歐鵬、鄧飛三人沒能回到梁山泊,至今行蹤不明。 燕順離開梁山泊時,王英本想一同跟過去。燕順和王英、鄭天壽,從在青州的清風山落草當山賊時起就是最好的朋友。那時候,鄭天壽在外偵查,不在梁山泊里。 「我要和老大一起去!」 這樣說著的王英,被扈三娘竭力挽留了下來。 “對你來說,我和燕順大哥,哪一個比較重要?” 王英無法回答。 最后,王英留了下來。 那時,扈三娘以為自己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但直到現(xiàn)在她才意識到,王英并不是因為她更加重要才留下的。 “你去吧?!?扈三娘揮舞雙刀,斬殺了左右兩側(cè)襲來的敵人。 像個孩子一樣,對于自己需要的東西,只會一味的追尋,一直以來,王英都是一個這樣傻乎乎的人。王英不會做出選擇,扈三娘也選擇了這樣的王英 “扈三娘……” “沒關(guān)系的喲——” 扈三娘微笑著,朝王英的臉揍了一拳。 “我會等你回來的?!?王英捂住腫起來的臉,抬頭看著扈三娘。 然后,慢慢地向她身后看去。 “老大——” “欸?”
“扈三娘,是老大啊??!” 王英指著地平線,滿面笑容地吶喊道。 緩緩揚起的沙塵飛卷上灰色的天空。 “老大?。 ?王英高聲叫道。 逐漸彌漫的沙塵,正向著這邊接近。 “是老大,是老大?。 ?
王英沒有看錯。 不管間隔的距離多么遠,王英都能認得出來——在沙塵之中奔馳的金茶色卷發(fā),蓬松的胡子,還有迎風搖動的山雞羽毛。 ———————————————————— ?“我都等得不耐煩啦?。 ?『錦毛虎』燕順舉起樸刀高聲喊道。他的身后還跟隨著兩千名山賊。 此前,燕順在涿鹿原東邊的山上駐扎,并將那里命名為“清風山”,一直等待著這個時刻的到來。 出現(xiàn)在涿鹿原的不只有燕順,還有在天空中翱翔的黃金之鷹。 “『摩云金翅』歐鵬,前來覲見!”
在涿鹿原西南的“黃門山”上立下根據(jù)地的歐鵬,帶著一千五百名手下在地平線的另一邊現(xiàn)身。 與此同時,在涿鹿原西邊布陣的魏定國也發(fā)現(xiàn)了新涌出的山賊。林沖的部隊馬上就要進入陷阱圈了,竟然在此時出現(xiàn)了由黃金之鷹引導的新軍。 魏定國踏上馬鐙。后方出現(xiàn)的賊軍全部身著輕裝,行動迅速。但是,如果己方部隊繼續(xù)向前推進,就會掉進自己挖的陷阱。必須在將林沖軍誘入陷阱之后,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將后隊轉(zhuǎn)為前隊以迎擊從背后襲來的敵人。 千鈞一發(fā)之際,魏定國身旁的士兵指著西邊大叫起來。 “將軍,您看那個??!” “啊,是官軍的援軍嗎?” 從齊河的淺灘渡過來五百騎官軍。他們滿身塵埃,裝備污損,身后打著北京的旗幟。 “北京軍?” 魏定國舉目凝視。領(lǐng)頭的將軍手中正緊握著閃耀金色光芒的大斧。在魏定國的認知當中,使用這種武器的,放眼全部官軍也只有一人。 “『急先鋒』索超嗎???”
那個在北京的戰(zhàn)場上消失,然后行蹤不明的男人。 元宵之夜,離開本隊的索超,孤身率領(lǐng)部下執(zhí)拗地追擊梁山泊軍。盡管在途中一度跟丟,最后還是在這里再度趕上。 索超眺望整個戰(zhàn)場,不禁瞠目結(jié)舌。一望無際的戰(zhàn)場之上,敵我雙方的旗幟交錯翻動著。楊志、秦明、林沖——他的宿敵們,此時此刻,全都在這里。 索超不禁熱血沸騰起來。每一個對手都曾和他有些過節(jié),這一刻,索超幾乎不知道該從哪個開始打起才好了。 “喂,白衣男!!” 金蘸斧在陰天下熠熠生輝。 就在這時,突然有另一隊賊軍突入索超的視野當中。率先策馬躍出的,是揮動著鐵鏈的獅首男——在河上構(gòu)筑“飲馬川”山寨的『火眼狻猊』鄧飛。
燕順、歐鵬、鄧飛——全都是在之前與曾頭市的戰(zhàn)斗中消失的男人。 沒有人能夠忘記,晁蓋戰(zhàn)死的那個中秋之夜。 天空紅光暴現(xiàn),大地崩坍碎裂,山洪涌向梁山泊軍,大部隊的背后是虎視眈眈、步步逼近的一千五百名女真族精銳騎兵。 在那樣絕望的情境之中,燕順三人選擇脫離撤退的梁山泊軍,決然轉(zhuǎn)身,獨自面向追擊的敵軍。
到底是為了讓梁山泊軍逃走,還是為晁蓋殉死呢?那時候,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他們只是追尋自己應該走的道路,追尋回歸梁山泊的道路。 突入敵軍之后的事情,他們自己也不太記得了。 歷經(jīng)了那個無比漫長的夜晚之后,終于迎來了天亮。燕順、歐鵬和鄧飛三人,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到底來到了哪里,又經(jīng)歷了怎樣的戰(zhàn)斗呢?不知不覺間,三人已經(jīng)來到了曾頭市東麓的山頂。在暴風雨的洗滌過后,天空中充滿了既悲傷又晴朗的復雜色彩。 “我們在這里分開吧——” 不久,歐鵬指著天空的彼方說道。 “看到了嗎,那些山——” 從山頂向梁山泊的方向望去,能看見彼方的三座小山。西邊一座,西南一座,東邊還有一座。 “我們,要各自成為那三山之主?!?“我要東邊那座——” 燕順說道。 “因為它跟‘清風山’的形狀很像啊?!?鄧飛往西,歐鵬往西南。三人在約定擇日重會后分手。 那三座山上,原本已經(jīng)各有五百人左右的山賊建筑了山寨。 那一天,燕順打下了東山,命名為“清風山”。 歐鵬用三天的時間征服了西南山,并將其重命名為“黃門山”。 七天后,西山立起了“飲馬川”的旗幟。那是過去鄧飛在薊州的山寨的名字。在讓位給『鐵面孔目』裴宣之前,鄧飛一直是“飲馬川”的首領(lǐng)。 在上梁山之前,他們都曾是一山之主,名聞綠林。 重新成為三山首領(lǐng)的三人,約定一見到曾頭市軍出動,就相互派出聯(lián)絡(luò)的急使通知彼此——然后三方連攜,迎擊敵人。 今天,察覺曾頭市動向的三人,終于等到了下山的時機。然后,他們在這里再次與梁山泊軍相遇。 這一切,確實是『托塔天王』晁蓋的引導吧。 晁蓋原諒了他們——不,晁蓋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原諒了清風山的『錦毛虎』燕順、黃門山的『摩云金翅』歐鵬、飲馬川的『火眼狻猊』鄧飛。他們,在這個時候,再一次變回了梁山泊的燕順、歐鵬和鄧飛。 “要回去咯?。 ?燕順吶喊道。
“回——梁山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