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池附近暖和許多，因著水汽重，焦丹亭便覺衣衫漸漸沉重，呼吸間熱氣蒸騰，頗為舒散。

兩人在浴間沖洗一番后換了浴衣出來，再漫步進入湯泉，甫一被熱水包裹，焦丹亭嗓子里便不自覺輕嘆一聲。

海水深冷，鮫身冰涼，從不知原來被溫水浸潤，是如此非同一般的享受。

葉澄淵在一旁看著也露出些笑容，將池沿安置的飲子取過來，遞予他一盞，“嘗嘗這個，是用青梅做的酸引，正好解酒。”

焦丹亭伸手接過，嗅聞一番后飲下。說是酸引，其實加了花蜜后酸味被中和了許多，青梅又本是清新的果子，這盞酸引便顯得十分解膩，且能開胃。方才走了許久，腹中食物已然消化，焦丹亭摸一摸肚子，忽然覺得有些餓了。

正思索間，眼前忽有一枚粉嫩的點心呈現，焦丹亭看過去，正對上葉澄淵帶著笑意的眼。

見他遲遲不接，葉澄淵眉一挑，手又往前伸了些，點心的香味便從鼻翼涌入，焦丹亭吞吞口水，接過后道謝。

此后兩人便吃著點心喝著酸引，在湯泉里放松，偶爾談話間葉澄淵提起自己走過的大江南北，引得焦丹亭目露想往。

不知不覺兩人泡了許久渾身松快起來，葉澄淵停下話頭，忽然道：“對面有一處冷泉，引的是山間清水?！?/p>

焦丹亭回頭看了看，應了聲“嗯”，沒明白葉澄淵忽然提起冷泉的用意。

對上焦丹亭略帶疑惑的眼神，葉澄淵緩緩道：“我可以，看看你的原形嗎？”

焦丹亭愣住。

自昨日身份說開，焦丹亭總有些別扭，他以往從來沒考慮過什么人妖殊途，那一日看的話本卻仿佛給了他當頭一棒，叫他明白兩人之間的區(qū)別。因此今日他如往常一般與人說話玩笑，只字不提昨日之事，只盼對方也將此忘卻，只當做一場夢罷了。

可這一刻他明白，什么夢，不過是他的錯覺。

“也沒什么好看的?！苯沟ねふf。

見他如此，葉澄淵道：“雖然年歲已久，我仍記得初見時丹亭的樣子?！彼α诵Γ骸澳菚r我還不會浮水，乍然落水又驚又懼，卻忽然見一個神仙般的小公子從水底游出，明明看著比我還要小，手上力氣卻那么大，輕松便將我托于礁石之上。”

“我看見他的金發(fā)藍眼，心里想，這莫非就是神話中的仙童？呵?！比~澄淵彎了彎唇角，“雖然已經知道丹亭乃鮫人，我卻仍有些不敢相信。我只不過，想再看一眼，想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我瀕死時的幻覺?！彼D過身對著焦丹亭，眼里情緒低落，嘴里卻仍說著體諒的話：“若是丹亭不愿，我自不會勉強?！?/p>

說著不勉強，卻又擺出那副難過失落的樣子，令人看了還以為是別人辜負了他。焦丹亭以往聽俞尋疏說過人類狡詐，本不以為意，如今卻是領會到了。

他抿著嘴站起身，將衣服裹緊，不發(fā)一言地往冷泉走去。

溪水清冽，少有雜質，焦丹亭抬腿邁入，方才還溫熱的身體霎時間冷了下來。

這本是他習慣的溫度，可或許是被湯泉包裹著的感覺太過令人著迷，這驀然來臨的冷寂竟讓他有些不滿意。

他站在齊腰的水里搖搖頭，不去看背后那道灼熱的視線，低下頭將衣帶解開。

葉澄淵的視線驀然被飛揚起來的衣袍遮住，待衣衫落入水中，焦丹亭已然失去蹤跡。

葉澄淵“簌”地起身，幾步間便來到冷泉旁。一眼望去，水面如鏡，無波無痕。

“丹亭？”葉澄淵跨入冷泉，視線往水底探去，卻看不見什么。

他正準備潛入水底，身后卻忽然傳來聲響，豁然轉身，與人對上視線。

金發(fā)藍眼的容顏昨日已然見過，吸引他目光的，是對方身后不時拍打水面的長尾，瑩瑩紫藍，泛著粼粼的光。

視線回收，落于當前，葉澄淵不自在地眨了眨眼，連忙略轉過頭，不去看對方裸露的胸腹。

見他耳尖微紅，焦丹亭覺得有些好笑，說要看的是他，如今倉皇移開視線的也是他，竟顯得坦身露體的他有些孟浪了。

思索間，葉澄淵再次出聲：“多謝。”

焦丹亭搖搖頭表示不在意，也不管對方是否能看見。

一時間兩人安靜下來，焦丹亭見他不動，便滑入水里游起來。他白日里便想這么做了，如今能夠正大光明化作原形，自然不會委屈自己。

聽見水聲，葉澄淵終于回過頭。只見一抹藍色身形在水中游弋，鮫尾一擺，長發(fā)飄散，恍然好似不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