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作為一個刺客的十年時光之中，西科拉絲曾經(jīng)去過太多地方，見證過為數(shù)眾多的教堂。有那么七個月，為了尋找異端建筑師斯拉特尼夫·波蘭，她甚至成為了傳聲修會的一員，受命前去考察了無數(shù)神圣的建筑。

但即便那時，她也不曾見過多米尼克大教堂這樣的建筑。

它露天而建，立柱和墻壁直指向如同巖石般灰暗的天穹——或許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只因沒有任何穹頂能夠容納下如此規(guī)模的建筑。天穹閃爍于立柱與墻壁之上，因落雨和狂風(fēng)而扭曲，那狂風(fēng)依落雨而存，它將空中的雨珠吹散，令教堂不為風(fēng)雨所苦。

侍從的環(huán)境感知系統(tǒng)高速運轉(zhuǎn)，即使以其龐大的算力也無法估量這教堂的大小。騎士的頭骨嗡嗡作響，自它們的排氣孔中吹出潮濕的蒸汽，背后拉著百米長的橫幅。

橫幅半身深紅，半身天藍(lán)。

她緩緩步入黑暗，小心翼翼，以免甩下身后的追隨者：身著圣物維保士深紅長袍的格溫，還有身披高領(lǐng)大衣的科倫，那件大衣有著并列的兩排黃銅紐扣，腰間系著維塞爾貿(mào)易聯(lián)盟的黃色腰帶。

跟在最后的是身穿黑色防彈甲的雷，他嗡嗡作響的面具被軍事化的改造加以掩飾。手腕和脖子上紋著第十四瓦蘭西亞步兵團的紋身。

當(dāng)西科拉絲今早第一次見到雷時，她笑得前仰后合。這對雷來說可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偽裝——一個毫無幽默感的士兵。

“你本色出演就好?！彼龑渍f，“沒人會看破你的?！?/p>

眼下，那個笑話聽起來就沒有那么好笑了——此地的宏偉分外清晰地向所有人昭示了他們?nèi)蝿?wù)的危險——縱使他們技藝超群，但在戰(zhàn)爭之主的注視下，卻依然如此渺小。

當(dāng)他們在教堂的拱門之下走過時，西科拉絲的心跳劇烈起來。此處絕非為凡人所建——它為巨人而生，地面上遍布著比肩超重型坦克的旗桿，拱門高聳入云，足以令戰(zhàn)犬泰坦穿行其間。

在她右側(cè)，一扇毒刃坦克大小的窗戶上描繪了亞瓦利烏斯·卡烏在在熾烈天堂之戰(zhàn)中得救的畫面。而在她身前，首席圣物維保士多琪雅·特塞爾和一名來自鋼鐵之手戰(zhàn)團的星際戰(zhàn)士小心翼翼地將至高王從多米尼克之冠地頂部抬出，面色肅穆。小天使在他們上方飛行，一只拿著盾牌，而另一只拿著電弧步槍。

這景象很快便消失在了大堂地廊柱之后，這里地每一根立柱都比肩塔樓，其上懸掛著遠(yuǎn)古騎士們的面龐，其中一些布滿了銅綠和鐵銹。

“死亡面具?！笨苽愝p聲說道，她的話語透過西科拉絲耳中的植入物，仿佛耳語，“每當(dāng)騎士馭者戰(zhàn)死時，他們騎士的面龐便會被摘下，成為他們的骨灰?！?/p>

一條又一條旗幟自他們頭頂飛過，標(biāo)志著斯特萊德-勞家族贏得的榮譽，其中的一些橫幅依然嶄新，閃耀而挺拔；而其余的那些則褪去了顏色，赤色化為粉紅，天藍(lán)化作深灰，曾經(jīng)無暇的純白成為骯臟的米色。其中有一些旗幟已經(jīng)過于古老，朽爛成破碎的線，仿佛掛在旗桿之上的蛛網(wǎng)。

這些榮譽的背后是斯特萊德-勞家族的累累鮮血，標(biāo)志著他們在大遠(yuǎn)征期間自戰(zhàn)帥和戰(zhàn)將們手中獲得的尊榮，為此，他們做出了了難以想象的犧牲和不計其數(shù)的暴行。

距離大教堂的圣壇還有四百碼的距離，足夠西科拉絲在行走中打量著每一個王庭的成員。

它們?nèi)绱烁叽?，如此肅穆。在昏暗的光線之下，仿佛成為了教堂布景的一部分，它們以V字形展開翼形陣列，光潔的外殼上倒映著教堂窗戶的五彩，低垂著的頭顱中，獨眼在騎士的面龐后閃爍著綠光。

“王座在上，看看它的塊頭。”科倫感嘆道，“他至少有五十英尺高，三十英尺寬。”

“你明明看過多米尼克之冠的結(jié)構(gòu)圖了?！崩渍f道。

“這和親眼所見的感受是不一樣的！”科倫反駁道。

“他們正在審視我們。”西科拉絲說道，侍從騎士的傳感器捕獲了兩側(cè)的目標(biāo)，在戰(zhàn)術(shù)地圖之上繪制出接觸點，并且在西科拉絲的腦海中引起了一陣震顫。

她將侍從騎士的頭顱向右轉(zhuǎn)動，注意到教堂陰影中的熱成像輪廓，左側(cè)亦然。

“側(cè)翼出現(xiàn)目標(biāo)，兩側(cè)?！彼f道，“看來兩個家族都來歡迎我們了。”

“通訊靜默。”雷說道，“誰知道這幫人有什么能耐?！?/p>

又過了五分鐘，他們終于抵達(dá)了圣壇的階梯之下，侍者在臺階下跪拜。西科拉絲向前兩步，單膝跪地，她以鏈鋸劍支撐地面，而熱熔矛則橫置于身前，仿佛將它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我至高無上，超凡脫俗的主君亞瓦利烏斯·卡烏?！彼馁澝劳高^揚聲器響徹，“您的仆人，斯特萊德-勞家族的后裔，闊劍侍從‘弄臣’號的馭者，候選人名單的一員，您最忠誠的侄子，萊諾勒斯·拉坎爵士，此刻跪拜于圣壇之前，自那自由之刃的任務(wù)——與戰(zhàn)帥洛（Warmaster Law）并肩作戰(zhàn)之中折返?！?/p>

她單膝跪地，目光盯著最下面的階梯，等待著身份的確認(r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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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坎說過，這是第一道測試。在測試之中，你不能動彈，保持跪姿，無論持續(xù)多久。在傳令官確認(rèn)你的身份之前，不能有任何的一點動作和言語。

好在她這次無需等待。

“多米尼克之冠認(rèn)識你，拉坎爵士。它杰出的侄子和自由之刃。”

作答者并非亞瓦利烏斯-卡烏——至高王從不與王庭之外的人直接交談，而只是將他的思緒傳遞給至高王的傳令官阿查拉夫人，自她的騎士“王權(quán)之音”上傳來的詠嘆，令侍從騎士駕駛艙中的儀器嘎吱作響。西科拉絲能感到自己的牙齒隨著聲音而震顫。當(dāng)談?wù)摱嗝啄峥送跬ツ浅鲭x復(fù)雜的王庭用語時，拉坎曾經(jīng)提醒過她，至高王總是自稱“多米尼克之冠”。這個稱呼表明了他并不只是代表著自己發(fā)言，更是代表著多米尼克之冠中每一個靈魂。

當(dāng)阿查拉夫人發(fā)言時，騎士假面之下的眼球變成了紅色，這意味著她的話語并非出自自己的意志，而是來自于至高王的意愿。

“五年前，你于夜色之中逃離王庭?！卑⒉槔粽f道，“黎明時分，丑聞四起，伶牙俐齒，惡怨不絕。據(jù)說你控訴多米尼克之冠為‘殺人犯’和‘暴君’。你自愿成為一名自由之刃，以此遠(yuǎn)離王庭。對此，你有何解釋？”

王權(quán)之音假面下的紅燈轉(zhuǎn)綠，這意味著發(fā)言的許可。打斷一位至高王的言語無異于叛國——考慮到教堂大廳中溢出的武力，這樣的判決很容易得到當(dāng)機立斷的執(zhí)行——而這樣的設(shè)計可以確保王座的發(fā)言不至于被聽眾打斷，給雙方都帶來更多的安全感。

“公正的至高王?！彼_口說道，“您是我認(rèn)識最為公正之人，正如多米尼克之冠應(yīng)有的那般，您在您的演說中所展現(xiàn)出完美的公正?！?/p>

假面之上，赤色閃爍。

“從何說起？”傳令官朗聲說道。

“你是公平的。你以正義待我同時，以不義對待他人?！彼鹗虖牡念^顱，但依然沒有和多米尼克之冠對視，“的確，我自此處逃離；的確，我當(dāng)初年少輕狂；藥物的麻醉，痛苦的折磨，讓我在半身不遂的痛楚中遷怒于您。事實上，我的離去正是為了護佑自己周全，在我的胡言亂語令我萬劫不復(fù)之前，我的母親送我離開了多米尼克，因她深愛自己傷痕累累的兒子。因此，我成為了一名自由之刃。在此事之上，您所言確鑿無誤。”

“既然如此，多米尼克之冠所言，有何不實？”

“偉大的叔父。盡管我在瘋狂中犯下了罪行，但我從未遺忘自己的血脈與責(zé)任。我從未否定過家族的任何一員，無論是建在的親屬還是死去的先祖。我足夠清白無瑕，只因在我清醒之時，我從未玷污過自己的榮譽。我的自由之刃之路并非流放，而是救贖。我曾起誓，在我為家族留下比我?guī)淼膼u辱更偉大的榮譽之前，我不會回到這里。”

紅光閃爍，騎士渴求榮譽。

“你做了什什么，騎士？”

當(dāng)西科拉絲開口回應(yīng)之前，一陣低沉的轟響穿過系統(tǒng)。并不像傳令官的聲音那樣嘶啞，而是帶著鋼鐵碰撞的鏗鏘。

喀拉，喀拉。

嗡嗡，嗡嗡。

大廳中每一個騎士都開始歌唱。他們哼唱著低沉著，盤旋上升的曲調(diào)，鏈鋸劍和其他武器敲打在外裝甲上的鼓點為其伴奏。

嗡-嗡嗡，喀拉，喀拉。嗡-嗡嗡，喀拉，喀拉。

“我已經(jīng)將斯特萊德-勞的旗幟帶往三個不同的世界?！蔽骺评z說道，她抬高了自己的聲音，讓它能夠穿過回響不斷的圣歌，“在西西弗恩，我屠殺了奪取南部巢都的分裂主義者；在阿瑪-希瑪爾，我在綠潮之中保護了偉大的山巔教堂和修道院，血流漂杵，軌道上甚至無法看見山頂?shù)姆e雪；而在格雷頓，啊，格雷頓。”

挽歌的音調(diào)愈加高昂，在場的貴族們感受到故事即將抵達(dá)高潮。

嗡-嗡嗡，喀拉，喀拉。嗡-嗡嗡，喀拉，喀拉。

西科拉絲取下機械之冠，伸手拿過艙壁上的通訊器，讓這場好戲繼續(xù)上演。通訊頻道中傳來準(zhǔn)備就緒的喀拉聲，“關(guān)于格雷頓——在維潘·薩賴恩，我面對惡變教派的異端勢力，他們異端的血肉和機械在我的鏈鋸劍之下分崩離析，他們的慘叫和呼喊絡(luò)繹不絕，我的色彩在他們那扭曲的心中引發(fā)驚恐和畏懼，而我穿越荒原，趟過鮮血?！?/p>

西科拉絲鉆出頂部艙門，當(dāng)她開始表演這出大戲的最后一幕時，她不必刻意去模仿拉坎那搖搖晃晃的步伐——借來的仿生腿部支架讓她的動作足夠僵硬。

“我的座駕，弄臣號，它的名諱六次出現(xiàn)于戰(zhàn)地報告之中。來自四個軍團的指揮官和戰(zhàn)爭領(lǐng)主向我發(fā)來了表彰?！?/p>

雷走上前去，頭顱低垂。從身側(cè)拿出一份遍布印章的文件罐，勛章和表彰幾乎掩蓋了罐子的墨綠外殼。多虧了科倫的專業(yè)技術(shù)，這些文件足以以假亂真。其中的一份——西科拉絲甚至不知道這是怎么做到的，它是一份來自戰(zhàn)帥洛的副本，信封上有一個鑲嵌有芯片的蠟質(zhì)信封。

但與最后的展物相比，這一切不值一提。

“一個月前，格雷頓城震顫不已，帝皇的信徒們自噩夢中驚醒。異端馬格斯·布拉巴提娜·馬爾科夫在她的堡壘中啟動了那些異端機械和恐懼引擎。機械蘇醒的電光令夜空通明?！?/p>

嗡-嗡嗡，喀拉，喀拉。嗡-嗡嗡，喀拉，喀拉。

她已經(jīng)完全站上了頂部裝甲，伸手撐在艙門之上，身后旗桿之上懸下的金色流蘇觸手可及。那旗桿位于侍從騎士的背上，坐落在引擎?zhèn)}之上的一個小小安置點上。橫桿上掛著一塊卷起的刺繡旗幟。

“當(dāng)馬爾科夫的大軍到來時，她那些機械的子嗣們在迷霧之中穿行，利爪撕裂現(xiàn)實本身。我駕駛著弄臣號，在漫天炮火之中與她相遇，士兵和隨從在我們腳下交戰(zhàn)。當(dāng)她看見我時，她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呼喊，殺死了九個勇敢的士兵，他們的電池在激光槍之中炸開，脖頸的銀質(zhì)天鷹徽記化為熔融的溪流，熟透的內(nèi)臟從他們的漲破的腹部流淌而出。”

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那個畫面。

“他說謊?！睓C械之冠中的幽靈里傳出一個聲音，“異端馬爾科夫死于炮擊，彼時弄臣號還在一英里之外?！?/p>

“這是為榮耀和偉大做出的必要修飾?！绷硪粋€聲音反駁道，“這個故事讓多米尼克和弄臣號都名聲大噪，此乃慣例，此事可行。”

“當(dāng)她那扭曲的呼吸沖向我的面甲時?！蔽骺评z說道，沒有理會那些竊竊私語，“我舉起了我的熱熔矛，直射進(jìn)異端的口中。”

喀拉，喀拉。

這一次，她也加入了這一場合唱。在演講的最后，西科拉絲握拳擊打著自己的胸口，應(yīng)和著歌聲。

“為此，戰(zhàn)帥洛送上了她的感謝——以及她的個人旗幟?！?/p>

西科拉絲拉開繩子，旗幟漫卷而下，織錦和白骨在教堂的光芒之中煜煜生輝。一具骨架以銀線編織于掛毯之上，一手火炬，一手長劍。

那頭骨如假包換，一個真正的頭骨，被截取后腦蓋后編織于旗幟之上，頭戴月桂花環(huán)，眼中鑲嵌赤紅寶石。那是洛的生父的頭骨——來自戰(zhàn)帥家鄉(xiāng)德里克斯的一個奇特傳統(tǒng)。

挽歌漸熄，大堂沉寂。

西科拉絲的耳邊唯有反應(yīng)堆的嗡嗡聲，還有巨人們調(diào)整位置獲取觀察角度時的吱吱作響。

她不知道科倫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時間里編織出這樣一面旗幟的，更不用說在上面添上激光槍的傷痕和歲月的損耗。事實上，這樣的謊言實在有些厚顏無恥，她擔(dān)憂騎士王庭對此發(fā)起質(zhì)疑。

但她是在杞人憂天。

漫長的沉默后，嘈雜的聲響如同洪流般炸開，震耳欲聾。

萊奧納斯·拉坎爵士凱旋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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