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東正教圣誕節(jié)還有一星期。

一個星期的時間不過是眨眼的功夫，早在上個月25日，街上就掛起了彩燈，鎮(zhèn)政府門前那棵大松樹上也綴滿了各種裝飾物。

人們也慢慢從警戒中放松了下來，在博比他們剛剛抵達鎮(zhèn)上的時候，人們還以為鐵血會緊隨其后進攻這里，然而一星期過去了，什么動靜也沒有。

駐扎在鎮(zhèn)上的排長在幾天前向博比原來居住的那個小鎮(zhèn)派遣了偵察隊，偵察隊回來時報告稱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了敵人活動的跡象，或許博比他們在圣誕節(jié)后就可以回家了。

在人們心中，這里只是個邊境上的不起眼的小鎮(zhèn)，沒有什么戰(zhàn)略重要性。

戰(zhàn)爭什么的，離這里很遙遠。

在鎮(zhèn)上的一個星期中，博比和一條流浪的小狗混的很熟。那天它餓極了，直勾勾的盯著博比手中的餅子，博比被盯得有些過意不去，于是撕了一塊餅子丟給了它，從此，小狗就再也沒有離開博比超過三碼遠。

格里高里已經(jīng)在電視前發(fā)了好幾天的呆，迷茫的他把大部分時間花在了思考自己應該思考什么上。電視被鎖定在了國際新聞頻道上，世界的其他角落并沒有什么大事發(fā)生，新聞臺只能重復播報著日本那邊的起義運動以及后續(xù)處理工作。

啊……葉夫根尼那小子……在做什么呢……？

葉菲姆每天都會挺著肥胖的肚子游走于軍營和鎮(zhèn)政府之間，他提供的情報和建議得到了駐軍排長的贊許，排長還按照他的建議對布防情況做出了部分修改。

葉菲姆在人們心中的地位逐漸高了起來，時不時就會被哪家拉去吃頓豐盛的晚飯。

但總有些東西讓葉菲姆感到不自在，那便是每天都會在公園門口逗狗的博比。葉菲姆每每路過博比面前，都會不自覺的加快腳步，并盡量不去看那個煩人的小子，仿佛如果自己走的不夠快那小子就會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刀子來把自己給捅死。

實際上博比的衣服里還真的藏了一把鋒利的小刀，博比耍了一些小把戲，成功瞞過了安全檢查。現(xiàn)在那把小刀安靜的縮在博比的袖子里，等候著一個機會，一個可以暢飲仇人鮮血的機會。

春田被允許在鎮(zhèn)上自由活動，但她還是注意到了鎮(zhèn)民和士兵們看自己時那種異樣的眼光，春田是這個小鎮(zhèn)上唯一的人形，是人們對仿生人本來就帶有成見，還是大家都聽信了格里高里的話，并被格里高里的戰(zhàn)地故事所夾雜的情緒所感染，春田不知道，也不在乎，她只想幫上人們的忙，如果人們能在自己的幫助下露出幸福的笑容，那再好不過了。

畢竟人形就是被造出來做這種事的。

透過窗戶，春田看著一溜煙跑走的葉菲姆和眼中冒著火光的博比，嘆了口氣，隨后便托起了一盤剛烤好的松餅，輕輕叩響了格里高里的房門。

“誰??！進！門沒鎖！”門后傳來了格里高里驚慌的聲音，大概是從神游中被突然的敲門聲嚇了一跳。

春田走近了房間，把松餅擺在了格里高里面前的小桌上。

“你來干什么？殺我？”格里高里看到獨自進來的春田，立刻皺起了眉頭，手不自覺的在一旁摸索著，試圖尋找可以防身的東西。

春田向窗外望去，這里可以從另一邊遠眺到公園門口，此時博比還在那里心不在焉的逗著小狗，那條小狗正圍著他歡快的轉(zhuǎn)著圈。

“我想……向您了解一下博比的事情，斯捷潘內(nèi)克先生?！贝禾镛D(zhuǎn)過頭，直視著格里高里的雙眼。

格里高里摸到了一根用來翻動火爐的鐵簽，于是緊緊的握在了手里。

“這種東西不是你們仿生人應該關(guān)心的！”格里高里一手拍著桌子，一手緊握鐵簽，神色激動的吼道。“你們！老老實實的呆著就是對他最好的幫助了！”

吼完，格里高里和春田幾乎同時咽了口唾沫。

“實在抱歉……斯捷潘內(nèi)克先生……我不知道您正巧心情不好……”春田站起了身，臉上掛著歉意的笑容。“抱歉打擾到了您……那么我就先行告退了……如果您愿意的話還請品嘗一下我剛烤的松餅……”

“喂，等會……”就在春田的手即將觸碰到門栓的那一刻，格里高里突然喊住了她。

“你真的……在關(guān)心那個小子嗎？”格里高里瞥向一邊，囁嚅著問道。

春田沒有回應，也沒有轉(zhuǎn)身，只是站在原地，手扶著門栓。

“你做的是對的，那小子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他很開心，我從來沒見過他那副真誠的樣子……”格里高里把鐵簽丟進了爐子，癱坐進了沙發(fā)?！拔覀兤綍r不會管他……不會在意他過得好不好，更不會在意他臉上的笑容是不是真的?！?/p>

“為什么……”春田還是沒有轉(zhuǎn)身，只是輕輕的問道。

“說來話長啊……”格里高里拎起一只松餅送進嘴里咬了一口?！班?，挺好吃的?！?/p>

格里高里咽下了松餅，舔了舔手指，打開了故事匣子。

博比不是出生在鎮(zhèn)上的孩子，他和他的妹妹，安娜，是不知來自何地的流浪者。

當他們流浪到鎮(zhèn)子上的時候，沒有人關(guān)心他們來自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更沒有人關(guān)心他們會如何養(yǎng)活自己。

人們開始打賭，這種流浪的野孩子，多半會成為小偷。但是博比自始至終只是在乞討，祈求鎮(zhèn)上的人們會給他們一口飯吃。

別的不多說，博比真的是一個好哥哥，每當有人施舍他們食物時，博比總會將一大半分給妹妹安娜。

此時的博比，完全不是后來人們口中的壞孩子。但總有無聊的人會一直試著去做些無聊的事，那些打賭博比會變成小偷的人，不止一次的去為難博比，搶走他的食物，在他面前推搡他的妹妹。

博比沒有發(fā)怒，他默默的接受了一切，并安慰著嚎啕大哭的妹妹，告訴她“這世界就是這個樣子，一定要去適應”，這也是一直以來，人們教他的生存之道。

直到有一天，他們又搶走了博比所有的食物。

看著身邊強忍著饑餓的妹妹，博比心一橫，把手伸向了路邊的攤位。

那些人就像終于捏到了把柄一樣，大聲狂笑著宣布他們抓到了小偷。

葉菲姆警長把兩個孩子關(guān)在了一起，直到某天，他把安娜獨自叫出了牢房。

“他說是獨自審問，獨自審問！你敢信嗎？審問一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她能知道什么？她能交代什么？”格里高里神情激動了起來，雙手拍打著沙發(fā)扶手?！澳莻€狗娘養(yǎng)的，我們都知道他他媽的是那種人……”

“你們……沒有做什么？”春田回過了頭，神色凝重。

“我們？我們能做什么？又不是我們家的孩子，我們有自己的生活，誰會去在意兩個流浪漢？再說葉菲姆是鎮(zhèn)上的警長，在人們眼里他可是個好警察。”格里高里抹了抹臉，擦去了濺到自己臉上的唾沫星子。

“然后……咳，安娜生了場大病，沒挺過來。”格里高里說著捂住了眼睛，像是感到了懊悔?！耙姽怼缓蟛┍染驼娴某闪诵⊥担病瓐A滑了不少……”

“他活成了人們希望他成為的樣子?！贝禾锏恼Z氣不怒自威，格里高里不禁打了個冷顫。

春田向窗外望去，博比正坐在地上，懷抱著小狗順著毛。

春田咬著嘴唇，沒有再說什么，輕輕推開門離開了。

“唉……！”格里高里長嘆一聲，躺在了沙發(fā)上，并隨手拎了一只松餅整個塞進了嘴里。

一周的時間就是眨眼的一瞬，今天是一月七日，東正教圣誕節(jié)。

鎮(zhèn)政府前的廣場上，人們搭起了簡易舞臺和長椅，晚些時候這里會有一場鎮(zhèn)民們組織的演出。

春田將博比摟進了臂彎里。

“你最近好像交了新朋友？博比？”

“是的，我準備養(yǎng)她了！我要叫她安娜！”博比把幾個月大的小狗舉過了頭頂，興奮的展示給春田看。

“真是……可愛的小家伙呢，博比，就和你一樣?！贝禾镙p輕撫摸著小狗的頭，對博比溫柔地說道。

博比吐了吐舌頭，甜甜一笑。

“那么……我們?nèi)V場上看看有沒有什么我們可以幫忙的如何？”春田對博比伸出了右手。

“嗯！”博比用一只手抱著小狗，另一只手緊緊的拉住了春田。

天上開始飄起了雪花，但完全沒有干擾到人們的熱情。

晚上八點，演出正式開始，演出由合唱《晚上好，我的主啊》開頭，內(nèi)容也大多是烏克蘭民族舞蹈和歌曲，正巧是博比不太感興趣的那種節(jié)目，博比只好抱著小狗在長凳上數(shù)著時間等待著演出結(jié)束。

“感到有些無聊了嗎？再堅持一會兒哦，等演出結(jié)束了我們就回去烤松餅。”春田注意到了已經(jīng)開始坐不住的博比，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博比本就已經(jīng)開始恍惚了，春田溫暖的臂彎更是讓他昏昏欲睡。

一名鎮(zhèn)民拎著一個筐子來到了鎮(zhèn)口的哨站，他們當著士兵們的面打開了蓋在筐子上的布，露出了幾瓶烈酒，士兵們拿起酒瓶看了看，臉上頓時出現(xiàn)了狂喜的表情。

“哦老天！這么好的酒，就這么給我們??？”

“哈哈哈！換崗的時候有的喝啦！”

“喂！你們可給我留一口啊！”

“是的，是的，這是鎮(zhèn)上的居民們的一點心意，您們這些軍人，辛苦了?！辨?zhèn)民對著士兵們鞠了一躬。

哨站熱鬧了起來，瞬間被歡聲笑語填滿。

“啊……話說，那個光……是正?，F(xiàn)象嗎？”突然鎮(zhèn)民指著遠處的一處亮光問道。

一個士兵不情愿的放下了酒瓶舉起了望遠鏡，待望遠鏡中的景象清晰可見后，士兵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下面，有請我們小鎮(zhèn)的尊貴客人，葉菲姆警長，為我們獻上一首他最擅長的歌謠！”主持人高聲宣布著，人群突然爆發(fā)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博比被那個名字所驚醒，他向舞臺上望去，只見葉菲姆晃著肥胖的身子，高聲唱著一首警察們經(jīng)常會唱的歌曲，臺下的觀眾們時不時高聲喊好。

博比的面部開始抽動。

慢慢的，開始有鎮(zhèn)民跟著葉菲姆的歌聲唱了起來，他的聲音是那樣的有感染力，能讓聽的人都感到心中暖暖的。

博比再也無法忍受，抱起小狗站起身飛速跑離了廣場。

空中的雪越來越大，博比踏著滿地的泥水，沖進了一片小樹林，并蹲在了一顆樹下，抱著小狗嚎啕大哭，小狗被嚇得夠嗆，但還是伸出舌頭去輕輕舔舐著博比臉頰上的淚水。

沒過多久，春田也追了歸來，她蹲在了博比身邊，將博比摟進了懷里。

“博比……其實你可以讓一切都過去的……”春田輕輕搖晃著博比的身體，溫柔的說道?！澳切┦露家呀?jīng)過去了……不要在折磨自己了……也不要讓自己被仇恨蒙蔽雙眼……”

“什么！”博比掙脫了春田的胳膊。“原來你也站在他們那邊嗎??？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不愿意幫我！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博比惡狠狠的用手指向了廣場的方向。

“為什么！為什么真正的壞人可以活的那么幸福！為什么！我明明是被逼的！為什么大家都合起伙來欺負我！為什么??！”

“不……博比……我只是希望你能不總是抓著那些不好的東西不放……我希望你能更多的看到生活中那些美好的東西……”春田輕輕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人們和我說過無數(shù)遍了……我也曾經(jīng)說過無數(shù)遍了……現(xiàn)實就是那個樣子，你不該去改變……你該去適應……對吧？”博比抬起頭，噙滿淚水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春田。

春田一個箭步向前，將博比緊緊的抱在了懷里，博比掙扎了幾下，但完全掙脫不開。

“我……不是想讓你去適應……我……”春田頓了頓?！拔抑幌胱屇忝靼住氵€有我，你不是孤單的……”

博比突然停止了抽泣，但緊接著鼻子突然一陣強烈的酸痛，本想停止哭泣但眼淚卻像決堤一樣奔涌而出。

“哭出來吧……喊出來吧……或許會讓你好一些……”春田把博比的頭按進了自己懷中?！翱尥曛?，讓我們一起去面對那些不好的東西吧……博比?！?/p>

博比再也無法忍耐，他高聲喊了出來，確實，有的時候哭喊確實是發(fā)泄情緒的一種有效方式。

遠處，葉菲姆的歌聲還在廣場上回蕩著。

春田用袖子擦干了博比眼上的淚水，并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出了樹林，突然，二人發(fā)現(xiàn)廣場上的音樂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嘈雜的人聲。

緊接著，鎮(zhèn)上的防空警報器嘶吼了起來。

兩個扛著機槍的士兵從遠處跑來，邊跑邊對博比和春田喊著。

“快去避難！去教堂！或者鎮(zhèn)政府！”

士兵喊著跑遠了，春田緊緊的抱著博比，茫然的看著遠處騷動的人群。

鎮(zhèn)外，一片整齊的紫色光點正在向小鎮(zhèn)靠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