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蕊簪白發(fā)，素繒掩嬌容。看上去年紀不大，但這位琴師卻是滿頭素絲，散落在耳鬢，一帕潔白絲綢方巾懸掛在兩邊耳垂，遮掩住大半張臉，只露出兩只眸子，被大蟲吸引著，目光如炬鎖住大蟲背上的三人。脖頸處纏繞著琺瑯鎏金裝飾，一只渾潤的玉佩懸在胸前，身著胡人特有的錦羅綢緞，外披著一層薄紗，系在雙臂上，僅是圍住女子胸前的壯觀雄偉。即使女子席地端坐，冰肌玉骨的纖細腰肢上依舊不曾堆積一絲贅肉，箜篌底部放在交叉兩腿之間，細削光滑的小腿相互抵著。這等姿色，也難怪人群前已經(jīng)有失態(tài)男子了，也不全是因為箜篌清幽聲響。

既然已經(jīng)走到人群前面了，一直被怪異的目光盯著的滋味也不好受，一團氣霧從腳底升起，富貴就變回了白兔模樣，將頭埋在了貝拉懷中。珈樂對上那女人的視線，絲毫沒有躲閃，仿佛在質(zhì)問著什么。女人看著眼前眾人，有錢的公子都掏出了銀票，畢恭畢敬地放在女人腳下，諂媚地詢問：“不知美人動人弦樂為何戛然而止呀！”

女人抬起雙手，左手懸空，右手在一根弦上輕輕一摘，鏗鏘聲起，音波如同一根銀線，在人群中激蕩回響，左手撫上，一陣撩撥，急促弦聲牽引起眼前眾人胸中氣機波濤洶涌，忽而右手又是一滾一撮，眾人原是被抬起的心境，又如同傾覆之水，一下蕩開。時而輕柔平和，時而激蕩驚雷，眾人便如同傀儡一般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中，沉醉其中，渾然不知。唯有修為稍微高點的人可以識破這絲絲樂曲構(gòu)建的幻境，珈樂和被貝拉自然是不為所動的，只是單純的覺著這位琴師的演奏的確很吸引人。隨著發(fā)病的人數(shù)增多，有人給衙門通風(fēng)報信后，一小隊人馬趕來，手中握著雪亮鋒利的佩刀，維持著人群的秩序。錦衣華服的公子或許可以無畏衙門，但大多數(shù)還是普通人看樂子的。隨著官兵的到來，人群四散而去，女人扶著箜篌對著為首官兵行禮，為首那人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不清楚來歷的胡人，也不敢招惹，只要人不聚眾就行了。女人轉(zhuǎn)身走前意味深長地瞥了珈樂一眼，又對著貝拉莫名其妙的微笑，珈樂并沒有注意到什么，倒是貝拉覺得莫名其妙。

珈樂隨著貝拉來到悅福客棧，稍作歇息，吃了點茶水，對門便是拳館練習(xí)的地方。半腰高的男孩女孩在一位書生的指導(dǎo)下整齊劃一的按著節(jié)奏有模有樣的出拳，貝拉三人來到拳館。這些孩童齊聲喊道：“師兄，師姐好！”，貝拉彎下身子，伸手去揉著一位小女孩的細嫩臉蛋。

“小蓉，《甲子意拳錄》記得怎么樣了呀，來，念兩句聽聽呀！”貝拉故意調(diào)戲著眼前的女孩。

女孩漲紅了小臉，柔聲開口道：“形如剪銼，回似鋼鉤。內(nèi)裝無行，外發(fā)四梢，吃…吃【1】…”一時想不起來，女孩只好低下頭，眼淚就在眼窩里面打轉(zhuǎn)。

“吃氣如裝藥，伸手如點炮！小蓉下次可要記住咯，咱們習(xí)武之人，千萬千萬要打好基礎(chǔ)，萬丈高樓平地起呢！”貝拉講小女孩頭抬起，微笑著教誨，說的同時目光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弟弟。女孩聽完貝拉的話，伸手擦去眼淚，使勁地點頭，興中憧憬，要是有一天，自己也可以變得和大師姐一樣厲害就好了。

【1】：摘自《李存義形意拳拳譜》

“拉兒，既然回來了就去內(nèi)院和你娘打個招呼吧，杰兒，你也是，這次出門游歷有沒有和你姐學(xué)到些什么??！”一旁的書生，一身白袍，手執(zhí)一本《甲子意拳錄》，儒雅溫和地開口道。

“知道啦！爹，你不是我著作書不適合當教材嘛，嘿嘿！”貝拉玩趣十足的和父親撒嬌，然后一蹦一跳的開心走向了內(nèi)院。

“爹，這一路我姐就光欺負我了，要我當街賣藝賺銀子！我們貝家拳都被人學(xué)完了！哦，爹，這位是修道術(shù)的公子，道法高超！英雄救美救了我姐呢！好活，當賞！”貝杰一邊和中年書生抱怨，一邊指向身后的珈樂。

珈樂看著眼前身形枯槁的中年男人，心想貝家拳宗主不應(yīng)該是個虎背熊腰的粗燥漢子嗎？眼前這書生一生儒氣，但渾身氣息卻是大江至靜，大道至簡，珈樂甚至都捕捉不到他呼吸的痕跡，面對此人，如望向一片平靜無垠的湖。

“那可是勞煩姑娘了，姑娘修的妖道未嘗不是正道，致心修煉，得道長生，一樣可以羽化成仙，閣中還算有幾本相關(guān)古籍，姑娘不嫌棄可以借閱，正好報答姑娘出手相救我這不成器的兒子！”男人說話的語氣緩慢且平靜，直視著珈樂微微一笑。

“姑娘？妖道？??！姐，姐，你等等我啊，你怎么領(lǐng)了個女妖精回來了?。。。　必惤芤幌伦泳蛙f進去了內(nèi)院。

珈樂內(nèi)心苦笑，這兩姐弟，都是大聰明呢！

“多謝，果然是地仙之下第一人，貝宗主不入仙道一日，天下武道便停滯一日！我輩在您面前可是無處遁形！”在這個男人面人，珈樂絲毫沒有掩飾。

“謬贊，謬贊，老夫不過一位人間普通教書先生，天道，參不透，參不透！倒是姑娘，幾番氣息試探，也是不俗之人啊！”書生說話的時候抬起手，擺了擺手中的《甲子意拳錄》，又繼續(xù)說道。

“十九余載，還真是不舍！天意如此！天意如此！不過，事情可不定就一帆風(fēng)順喲。這只玉兔命線可不只與你有交扯呢！銀狼王?！?/p>

珈樂沒有再說什么，微微抱拳，也進了內(nèi)院追尋貝拉去了。

朗月高懸，皎潔明瑕，圓潤如盤，月明如晝，照著朗朗人間。

園中早就安排人高高懸起了燈籠，貝家拳館中老少百口余人皆聚于庭前，老者拄杖倚凳，孩童席地而坐，圍在這棵百年桂樹前，每人面前都擺放著精細糕點，胡餅，月團，太師餅。一同欣賞這一輪皎澄圣潔的月色。月華如練，傾瀉而下，庭院中皆披上一層銀色光暈。如此美景！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悠揚清澈的曲調(diào)從不遠處傳來，歌聲中，一個人影，舞姿翩躚，向著人們踱步而來。

舞轉(zhuǎn)回清袖，歌愁斂細鈿，滿堂開照曜，分座儼嬋娟。乃琳抬起纖細玉臂，將纏繞在雙臂上的薄紗甩將開來，衣袖舞動，一個恍惚間，眾人仿佛看見桂樹下一片片桂花飄落，一瓣瓣牽引著一縷縷的沉香。等到靠近，才能瞧細，頭插雀翎，足套銀釧，素繒面紗下，粉面朱唇，水蛇般的腰肢隨著曲調(diào)婆娑起舞，手臂拂過，搖曳生香，腕上金絲玉鐲丁零當啷。和著曲調(diào)的轉(zhuǎn)折，下一個身形便飄至貝拉案前，丹唇輕啟，含笑翩翩：“聽聞貝拉姑娘不僅自幼習(xí)武，舞姿在中原更是一騎絕塵，不知可否與我一比高下！”乃琳凝視著貝拉，貝拉有些措手不及，只好目光看向坐在首案的父親。

“這位是來自胡域那邊的琴師乃姑娘，既然誠心討教，拉兒你也不必藏拙！”中年說完舉起杯盞，淡淡的清酒中倒映出兒時的貝拉，小小的，矮矮的，一個人站在雪中，不停的沖拳，小馬扎將腳底的雪都融化出了兩個腳印。莞爾一飲而盡，內(nèi)心感嘆，終究是女大不中留??！

乃琳彎腰，朝著貝拉遞出手，貝拉伸手，青蔥玉指絲毫看不出常年習(xí)武的痕跡，搭在乃琳的手心，觸及到一片絲滑溫暖，乃琳發(fā)力，貝拉身子向著乃琳傾去，乃琳另一手搭上貝拉腰肢，幫她穩(wěn)住身形。隔著面紗，貝拉都可以看到乃琳臉上的笑容，有著說不出的的得意，貝拉也是不甘示弱，抬手微微拂去面紗。面紗飄揚到珈樂面前，本就想低頭吃點心不去看庭中兩人的珈樂一臉黑線。貝拉又探首在再乃琳耳邊呢喃道：“姑娘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需要遮掩嗎？”乃琳耳邊一陣酥麻，根本沒有細聽貝拉說了什么，嬌嫩的臉上就已經(jīng)浮上一層紅暈。貝拉扯起乃琳的手，抬至肩前，隨及一個旋轉(zhuǎn)后，推開乃琳，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

貝拉身著一襲紫裙，緩緩抬起手，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弱幽蘭。“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一旁的樂曲響起，貝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一樣徐徐展開，如果說乃琳是風(fēng)情萬種的異域舞娘，貝拉則是傲視而立的出塵仙子，一襲紫衣臨風(fēng)而飄，一頭青絲傾瀉而下，紫衫如花，美人如畫，說不盡的美麗清雅，高貴絕俗。乃琳又來到貝拉身邊，如藤蔓一般輕柔纏繞，依靠著貝拉，貝拉也順勢將她摟入懷中，兩人搭配竟成了一副絕美畫卷，每一個動作的落筆都和諧優(yōu)雅。

庭院中人大多數(shù)都已然沉溺在這絕世的雙人舞中，曲終，舞罷，但意，未盡！

待到人們散去后，珈樂獨自一人在園林中散步，排解心中郁結(jié)，本該是月圓人喜之時不是嗎？那場雙人舞被后人詩賦曲頌都是不為過的，但不知為何，心里就是有些不快活，那個女人在向她挑釁！一匹狼，可以受得了別人的挑釁嗎？更何況還是狼王！

敏銳的嗅覺感知到熟悉的氣味，果然想什么來什么！

“你就一定勢在必得？”珈樂沉聲問道。一旁的假山中躥出一只雪白靈狐，搖身一變，化為絕世美人的模樣，乃琳開口道：“也不是啦！只是，我的狼王，你為何不將我擄去當你的狼王夫人，偏偏鐘情那只兔子呢？，乃琳的聲線中充滿魅惑，一言一句都似乎直接輕柔敲擊在心頭，尋常人聽到這話已經(jīng)是心血澎湃，開始白日幻想了。

“哈哈哈，有趣有趣，那你倒是和我說你不中意那只那只兔子啊，怎樣，美人，你隨我回狼族也不是不行！”珈樂倒是順著乃琳的話打趣起來。

“切，無趣無趣，狼果然是無趣的生物！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還是這般無趣呢！”乃琳嗔怪，下一秒就又化為靈狐，消失在夜色中，月光連影子都沒有留下。

珈樂苦笑，好像是，這都多少年了，你不也是放不下追尋到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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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兒！你相信輪回和轉(zhuǎn)世嗎？”男人將手背在身后，望向遙遠星空中那一盞高懸玉盤。

“爹？我不知道，這和拳法有什么關(guān)系嗎？”貝拉抬起頭望著男人。

“哈哈哈，我們拉兒可就是個武癡啊，來，爹和你講一個故事，從前有只小兔子，因為太貪吃，被天上的神仙捉去了一個叫做月亮的地方……”

“爹，你怎么每年中秋都要在說這個故事呀！我今年十九，從我記事，得有十幾遍了吧！”貝拉打斷了中年的話。

“好好好，那爹再重新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呀，有一只小狼，是銀狼家族中最具有天賦的佼佼者，還有一只靈狐，也是靈狐家族中的杰出一輩，當時的江湖中，流傳著這兩位的各種事跡，本來這兩位都是可以修煉證道長生，位列仙班的，但是呢……”

“但是她們相愛了，所以沒有辦法一起成仙是不是！”貝拉語氣輕快的說，一臉那種‘我猜到了’的得意神情。

“她們兩位幻化的可都是人間絕色的美女哦！”即使故事沒有說完，貝拉就打斷了，但男人絲毫不介意，依舊是一副寵溺的口吻。

“美女怎么啦？兩個美女就不可以互相喜歡嗎！”貝拉撒嬌著質(zhì)問男人。

“哈哈，好啦，你聽我說完故事哦。這兩位呢，在游歷的過程中，同時遇見了一只兔子，是不是很新奇，狼和狐貍兩只犬科動物居然和一只兔子做起了朋友。就像你說的，美女也可以互相喜歡是不是，雖然沒有互相喜歡，但是她們一同喜歡上了這只兔子。是的，狼和狐貍愛上了同一只兔子。這只兔子也是雪兔一族寄予厚望的未來繼承者，雖然名聲不如她們，但依舊也是肩負著壯大雪兔一族的使命。自然，這件事情，引起了一陣風(fēng)波，雖然她們?nèi)耸呛芎煤芎玫呐笥?，但在外界看來是不合乎情理的，尤其雪兔一族的人，在她們眼中，這狼和狐貍都是狡猾的，接近兔子都是為了最后可以一口吃掉兔子得到兔子的修為這樣就可以更早的成仙。于是，為了雪兔一族的未來，她們將那只兔子給軟禁了起來，禁止她與那只狼和狐貍再接觸了?！蹦腥擞弥降恼Z氣說著從前的故事。

“那那只兔子一定很可憐，我相信狼和狐貍都是真心喜歡她的，不然為什么愿意隔著種族的隔閡去和她做朋友呢？我要是那只兔子，一定會站出來勇敢的和大家解釋的！”貝拉聽的出神，不經(jīng)意就握緊了拳頭。

男人意味深長地低頭看了一眼貝拉，眼中充滿了憐惜，繼續(xù)說道：“是的呀，拉兒，那只兔子和你很像，下定了決定要沖破世人的眼光桎梏。可是，好像沒有那么容易呢，直到頭破血流……”男人低頭嘆息，沒有再說下去。

“后來呢？爹？后來兔子怎么了？”沒有聽到結(jié)局的貝拉有些著急。

“后來，雪兔一族在宮殿中發(fā)現(xiàn)了兔子的尸體，再一次次的努力未果后，兔子選擇了以死相證，告訴自己族人，自己的那點修為，根本沒有人惦記著！”珈樂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貝拉一回頭就發(fā)現(xiàn)了站在月光下的貝拉，身形孤單落寞。貝拉剛想開口說點什么，乃琳的聲音從另一側(cè)傳來：“失去了雪兔族的希望，雪兔一族甚至一度舉兵想要討伐銀狼族和靈狐族，那只銀狼和靈狐兩人只身來到雪兔一族，同時昭告天下，將不會再繼續(xù)修煉，仙道近在咫尺，兩人一同放棄，就是為了告訴天下人，和兔子在一起不是為了成仙，失去了兔子，永生也沒有任何意義！至此，雪兔一族才相信了狼和狐貍是真的喜歡兔子，可是兔子，已經(jīng)不在了！”狐貍從一側(cè)的竹林中躥出來，乃琳的聲音中包含著悲傷。

“她們咫尺仙道，仙人告訴她們，兔子被一位仙人帶上了天宮，也許在未來的某天，兔子還會以其他的形式與她們重新再見，即使希望渺茫，但她們從沒有放棄……”男人緩緩的低聲說著，目光沉重的看向貝拉。

一瞬間，貝拉心中一驚，似乎想起了什么，豆大的淚滴止不住往下流，不停的用手去抹，卻怎么也抹不干凈，只是呆呆的望著眼前的三人，想要說些什么，開口卻只剩下唔咽。珈樂和乃琳也就那樣靜靜凝視著貝拉，仿佛看到初見的那只小兔子，那個事事都想擋在狐貍和狼前面的傻兔子！

……

“我姐呢？爹， 我那么大個姐呢？”第二天早上貝杰找了半天沒有發(fā)現(xiàn)貝拉的身影，于是過來詢問老爹。

“你姐和狐貍精私奔了?。∫惶焯炀褪?，你姐，你姐，你小子不學(xué)無術(shù)，以后指望著拳館交給你你姐??！”男人沒好氣的回著貝杰的話。想起月色下，三人離開的背影，不論如何，三人終究重新在一起了，真好。

“爹，你咋了，你變透明了，你別死?。　必惤芸粗腥说纳碜右稽c點透明輕飄起來。不由得驚呼出來。

“你能說點好話不？你爹沒死，只是成仙啦，傻兒子！以后拳館就是你的啦！”

“成仙？爹？不是！仙爹？爹，你別走啊，我是仙人兒子，著你不陪我出去威風(fēng)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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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看看呀，全給你看完了都！”然然推攘著向晚。

“噓，關(guān)鍵時刻呢，你別吵，一會那白胡子老頭發(fā)現(xiàn)我們又偷窺人間就又罰我們啦！”向晚沒耐心的回答嘉然。

她們?nèi)齻€時候來仙界呀，都等了這么久了呢？嘉然心里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