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月夜

? ? 午后街邊的小面館里，還未離去的三兩食客們，一邊搖著擦汗的布巾，一邊躲在粗布搭建的涼棚下乘涼。身形略胖的中年人，喝了一口手中的大碗茶，皺著眉咂嘴說道：“哎，我說，你們都聽說了嗎，這蕭家公子，可是接下了今年朝廷的供單啊。如此少年有成，估計不日就能封個一官半爵，哎呦呦～這蕭家可就真是飛黃騰達嘍～”

“嗨，這事如今在咱們姑蘇誰不知道啊。”一位坐在不遠處翹著腳的年輕人接話道?！安贿^，我看啊，這封官進爵～估計難啊...”

? ? 年輕人的這句話，惹得周圍人紛紛側目。蹲在角落處，正在吃面的小伙子，抹了一把嘴角，含含糊糊地接話道：“你是說菱花樓吧？”

“正是啊。”年輕人從長條凳上放下腳，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跟你們說啊，我今天早上打大街上過，正巧看見蕭公子從菱花樓里出來?！彼财沧?。“那可是一大早啊...”

“胡說吧你...”方才說話的中年人回了一句。

“嘿。怎么就胡說啊?！蹦贻p人自凳上站起來，一雙小眼睛閃閃發(fā)光。“你們想啊，那菱花樓里...有誰?。俊?/p>

? ? 棚下的食客紛紛偷笑，一直搖著蒲扇的老者，鼻中輕哼一聲，捋著顎下的白胡子，說道：“那蕭家是什么人家啊？那蕭公子又是什么人??？豈會被那些下作之人勾了魂兒去？”

“哎...您老說的是啊?！蹦悄贻p人重新坐回長條凳上，翹起腳說道：“可這才子佳人的故事，也不是沒有啊。都說那雪公子美貌無人能及?！蹦贻p人嗤笑一聲?！罢l又能知道，這蕭公子是不是位風流少年郎呢？”

? ? 正在給水壺添水的面館掌柜，聞得此言手中竟然一抖，半瓢的涼水落在灶中的炭火上，發(fā)出“呲～”的一聲響。蹲在角落處的小伙子，不知何時吃完了面，空空的面碗放在地上，盛著這午后灼熱的太陽。

? ??

? ? 茶行后堂里，小伙計手腳麻利地解開麻布袋子，蕭川拿過茶夾，取出一片觀其成色，又湊到鼻下輕輕嗅了一下。

? ? 蘇涉站在他身后，偷眼打量著這位蕭公子。只見他眉目俊逸，鬢發(fā)齊整，并不算名貴的衣料，在那細瘦挺拔的身形下，顯得絕然出塵。

? ? 如此人物，卻竟然是個啞巴？那他又是如何管理如此大的茶行商鋪的呢？

? ? 一時間，蘇涉有些分神。

? ??

? ? 伙計拿來白釉茶盞，將蕭川擇出的幾片茶葉放在盞中，沏上了才沸的熱水。

? ? 葉片在水中一點點伸開腰肢，撲面的茶香瞬間彌撒開來。蕭川用手將茶氣撥向自己，半晌，拿起茶盞輕輕抿了一下。

? ? 果然好茶。蕭川不禁在心中感嘆道。

“好茶啊?！辈栊械哪贻p掌柜，也聞到了濃郁的茶香，不由得脫口而出。

“??？”蘇涉回過神，眼睛里有些茫然?！芭?，掌柜過獎了...”

?

? ? 蕭川將茶盞交給伙計，偏頭看向一旁的宋嵐。“蘇公子遠道而來，實屬不易。這茶葉確為上品，我家少爺愿全數(shù)收購。不知蘇公子可還有什么要求嗎？”

“額～沒有。”蘇涉輕笑一下，退開一步，欠身行了一禮?！澳蔷投嘀x蕭公子了?！?/p>

? ? 衣擺輕動，蕭川微微頷首。宋嵐接著問道：“那就請?zhí)K先生將其余貨物，盡快運送過來吧?！?/p>

“蕭公子放心，一個月之內(nèi)，必然送到。”

? ? 蕭川微笑著點了點頭。

? ? 還在內(nèi)堂屏風后等待的江厭離，聽得后堂有腳步聲傳來，趕忙將才買的金簪別在了鬢發(fā)中，小巧的穗子垂在耳邊，搖曳著奪目的亮光。

? ? 蘇涉辭謝了相送的宋嵐，邁過門檻走出了商鋪。他站在街邊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眼角余光看到了停在一旁的馬車?！@是...剛剛那女子的車啊～

? ? 茶行里，年輕的掌柜松了一口氣，不禁感嘆道：“這蘇先生果真是來得及時，這下，我們的問題算是解決了?！?/p>

? ? 才回來的宋嵐剛巧聽到這句話，他看看蕭川那深邃的眼神，便知少爺顯然與他的想法相同。

“掌柜，此人需警惕?！彼螎拐驹谑挻ㄉ砗?，輕聲說道。

“怎么，公子覺得這人有問題？”

“此人看著文雅有禮，也似有幾分才氣?？蓜偛旁谖覇査泻我髸r，他明顯猶豫了一下。這茶葉并非俗物，他如此著急出手，必有緣故?！?/p>

? ? 掌柜仔細回想了一下，果然覺得哪里有些不對。他擰起眉頭，無奈道：“公子這么一說，我也覺得有些不對。可眼下，若這批茶葉我們不收，只怕供單～”

? ? 淺灰袖口下的長指輕輕一捻，蕭川拿過桌上的筆墨，提筆寫道：此茶盡數(shù)收購，但價格不可增長，待后續(xù)貨物運到，必由你親自查驗。

? ? 他頓了頓筆，又加上一句?！恳幌涠家?。

? ? 年輕掌柜點點頭?！肮臃判模耸挛冶赜H自查驗，一定不會有絲毫差池。”

“表哥～”江厭離自屏風后走出來，發(fā)間的金簪輕輕搖晃。

? ? 掌柜見江厭離走過來，欠身說道：“天氣炎熱，公子忙了這么多天，今日難得閑暇，還是早些回府休息一下吧，茶行的事您放心，我會盯緊的?！?/p>

? ? 蕭川心中有些無奈，可此處并非多言之處，便沒有多表，舉步走出了商鋪。

? ? 夏日的橘紅染著天際的云霞，蕭老爺與蕭夫人用過晚飯，又問了問供單的進展狀況后，便一起回了院中。

? ? 多日來蕭川奔波于蕭家的所有商行間，幾乎每一樣東西，他都要親自過目查驗。已積攢到負荷的疲憊，就像昨夜的雨一樣，蒸發(fā)在了那雙美麗的眼睛里。

“少爺近日忙碌，今日不如早些休息吧。”宋嵐看看他眼下的烏黑，關切地說道。

? ? 夏日的晚風悄悄而過，撥亂了蕭川的額發(fā)。他望向天邊的深藍與橘紅的交界線，幽靜的心底泛起漣漪。

? ? 想他...

? ? 皓月一點點升上夜空，周圍的繁星點點閃亮。院中有些許蟬聲，和菱花樓的小后院一樣。

? ? 思念如潮水般泛濫開來，翻滾的浪花，是心頭的牽掛。一時間，蕭川覺得好笑。他自小便被冠上了世家公子的名號，在嚴格的家規(guī)中，成長為所有人所需要或者說所希望的翩翩公子。

? ? 他不會說話。他在此之前，甚至不知情為何物。他還記得，那日聶懷桑拉著他去菱花樓時的場景。

? ? 墨璃。

? ? 讓他的心，繞在了小溪邊的那棵海棠花樹下，不論他是何身份，此生亦永不分離。

? ? 墨璃，你再等等我，待一切事畢，我一定帶你離開...

? ? 夜色漸濃，微微南風帶來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蕭川停住正要走出院落的步伐，一個聲音便響起?！氨砀??！?/p>

? ? 蕭川有些詫異，這個時間她怎么會來？江厭離看出他眼中的驚訝與疑惑，淡淡笑了一下，看看他身后的宋嵐，沒有說話。

? ? 院中很安靜，宋嵐看看蕭川，欠身退出了院。

“表哥，我有些話想對你說?！苯瓍掚x低下頭，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般慢慢飄落。

“你～喜歡他嗎？那位雪公子。”

? ? 蕭川看著她，卻沒有多想她是如何知曉的。只是沒有退避的點了點頭。

“那我呢？自那日蕭叔叔生辰宴后的一面，我也從沒有忘記過你啊。”江厭離的眼中涌起了淚水。

? ? 見她落淚，蕭川心中雖有不忍，但他知道，事總要攤開搞清楚。

? ? 他抬起手，在手心中，寫道：心之所向，緣已傾許。你會找到屬于你的真心人

? ? 酸澀的眼淚奪眶而出，江厭離發(fā)間金簪輕搖，在蕭川轉身離去前，搶步抱住了他。

“表哥，難道在你心里，我連他一個樂妓都比不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