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劉安金成了李緣的養(yǎng)子，李緣待劉安金如同親兒子一般。劉安金也每日早起打點(diǎn)一切，照顧李緣起居。但是這樣一天天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將劉安金拴在自己身邊劉安金將永無出頭之日，他將如何再回家鄉(xiāng)去孝順父母還他姑姑清白？李緣要想想劉安金未來到底如何。

“安金我的兒，你過來。”李緣叫劉安金過來。劉安金上前聽父言講：“為父我這幾日要出趟門，要有幾日不回來，你在家等我。”

“好嘞，孩兒在家等您回來?！?/p>

李緣出離了門，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劉安金自己在家，每日除了打掃就是做飯。但是活兒總有做完的時候，劉安金百無聊賴。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劉安金坐不住了。自己總在家也不是事兒啊，就偷偷溜出去了。

劉安金自從來到李緣這兒，還沒出過門，都是李緣打點(diǎn)出門的事宜。劉安金來到街上，見到了村中從未見過的光景：石頭鋪墊的街道，街邊的青石烏瓦白墻。和村中村中泥濘的道路，黃突突凹凸不平的土墻截然不同，一切都那么新鮮。

劉安金迷失在其中不能自拔，街邊的光景對劉安金來說美不勝收。劉安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來。孩子的快樂可能就是那么原始，那么簡單。

跑著跑著，劉安金撞上了李緣。

劉安金可能沒有注意，其實(shí)街道上的人都在躲著劉安金。

“唉唉唉，那不是人販子那兒的小孩兒嗎？都這么長時間了還沒賣出去呢？跑出來了這是？”

“是啊，跑出來了吧這是！唉這身上也沒傷，看來是挺聽話的，看來是瞅準(zhǔn)時機(jī)跑出來了……”

雖說都在七嘴八舌議論，但是沒一個人敢站出來。

李緣干人販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地方上的勢力也結(jié)識得差不多了。曾經(jīng)有過站出來想要救下孩子主持正義的，被打得三個月下不來床，自那以后人們對李緣只敢嘴上說兩句了。

劉安金在街上撞上李緣了，人人都以為劉安金要倒霉了。李緣之前抓跑掉的孩子都是當(dāng)街就打，血跡一直拖到李緣家門口，這次估計也一樣，因?yàn)槔罹壣砗笳局蝗恕@人一看就是個練家子，打扮得干凈利落，腰中橫跨太平刀，頭頂斗笠遮住面龐?？蓜步鹨痪洌骸傲x父！”一行禮，所有人都被驚得說不出話來，隨后響起了嘁嘁喳喳的聲音?！昂⒆?，別亂跑了，回家去，一會兒給你介紹你師父，你快去備茶?！崩罹壷挥幸荒槾认?。

“好嘞?！眲步鹨涣镄∨芘芑亓思遥罹壟c那位師傅慢慢走向院子，只留了街里街坊面面相覷。

劉安金回了家，燒水沏茶。水還沒燒開，李緣跟師傅就到了。劉安金趕忙去迎接，進(jìn)得正屋后又去看水沏茶。一切安排妥當(dāng)以后，劉安金來到李緣和師傅面前。李緣引薦：“安金啊，這位是田義師傅，以后就是你師父了。從今以后他教你文武藝助你成就一番作為。過來磕頭！”

劉安金二話沒說過來就磕頭：“弟子劉安金拜見師父。”

“起來吧。”田義吐字中帶著練武人的威壓，“明日起就跟我練武學(xué)文，不得懈怠，明白嗎？”

“是，師父！”劉安金話語中都是興奮。

“好了，早歇著吧，去吧?！?/p>

劉安金興奮得一晚都沒睡著。

田義同劉安金介紹練武的安排：“本門武藝原本要修拳掌一門，長短兵刃一門，身法一門和隱武一門。文要修《文略》《文選》各一本。修完要與師比武，勝三招出師。但是為師只能教你一門掌，一門刀和一門身法。文只能從你家中的藏書選了。學(xué)完出師，沒有比武。明白了嗎？”“明白了，師父?！眲步鹱匀皇呛芏嘁蓡枺遣桓覇柍隹冢瑤煾档男蜗蠼o了劉安金很多壓力。

從那以后，劉安金要收拾院子還要伺候李緣和田義兩人。劉安金起得很早收拾好庭院以后再練武，晚上要學(xué)李緣不知道從哪里淘來的書。日子雖然一天天過去了，劉安金雖然學(xué)得有模有樣，但始終只是形似不得真?zhèn)?。劉安金只得更加努力，但似乎收效甚微。并且劉安金注意到一個細(xì)節(jié)，田義從來沒有喊過自己徒弟。這也讓劉安金覺得自己的師父是不是不喜歡自己。

一天，兩天，三天，心中的想法越來越根深蒂固，越來越難以掩飾。田義也看出來了，但是沒有做出任何的行動，仍然繼續(xù)原來的教學(xué)。

李緣把一切看在眼里，心急如焚。晚飯時間，李緣跟劉安金說：“你想過當(dāng)時你去把事情說清楚，還會那樣離開家嗎？”劉安金聽了這句話，難受了起來。想不明白為什么義父要說這話，停了筷子。田義自顧自地吃，什么也不管。

夜里一更，二更，三更，劉安金翻來覆去睡不著，就起來去收拾庭院。來到院中，見到師父田義雙手舞動著雙尖短槍，雖然動作行云流水，卻在一招一式中透露著不和諧。

“陰郁不決?！眲步鸩恍⌒恼f出了聲。被田義聽見以后，槍鋒一閃直奔劉安金而來。劉安金見勢就躲，向后翻滾去拿架子上的刀。抓到刀剛轉(zhuǎn)身要擺架勢，可田義不饒人，槍已經(jīng)跟上來了。刀沒拿穩(wěn)的劉安金抬手要架，被田義左槍挑飛右槍直指劉安金。劉安金蹲身出腳去鏟田義，力量太小田義紋絲不動，被田義一腳踹倒用槍抵住咽喉，劃出了血。忽然間田義才像換了個人似的把槍抽了回來，轉(zhuǎn)身要走。

把話說清楚——李緣的話回響在劉安金腦內(nèi)。

“師父！”劉安金站起身來捂住脖子，“您是不喜歡徒兒嗎，還是徒兒有什么過錯，伺候的不周到？為什么不叫徒兒一聲，也不愿意指導(dǎo)徒兒？”

田義站住了，沒有動靜，似乎也是話在嘴頭。

“師父！”劉安金哭著吼了出來。

“安金，你這徒弟我本來是不想收的，是你干爹李緣跪了一天一夜求我來的。李緣雖然十里八鄉(xiāng)都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年紀(jì)這么大了跪在我門前，足以看出來他對你的情感。”劉安金才知道義父李緣為自己做了那么多?！澳懔x父跟我講了你的來龍去脈，我本來想來看看你這孩子如何，再決定收不收你。但是從街上看到你的頭一眼，我就明白了，你我是一種人，你的陰郁和迷茫是骨子里的，這輩子甩不掉。你小小年紀(jì)能看出我槍法中的陰郁不決就是最好的證明。你即使學(xué)再多的外功技藝，你也會始終慢別人一步，遲早會因此命喪黃泉。我不想教出另一個我。”說罷露出了貫通前胸后背的傷疤，“我能活到現(xiàn)在，只能說是命大，再偏一點(diǎn)，我早就擺脫這塵世了?！?/p>

“師父，徒兒難道就要因?yàn)樘焐男愿裾J(rèn)命嗎？難道徒弟一輩子就要碌碌無為再也回不去家了嗎？”

田義一聲悲嘆，難以決斷，這孩子的未來就在自己一念之間。

“徒兒我若是不能出人頭地就與死了無異，難道師父就要眼睜睜看著我做個活死人過完這一輩子嗎？”

田義依舊沒有作聲。

劉安金心灰意冷，轉(zhuǎn)身要進(jìn)屋。田義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骸氨鹃T隱武說是一門，實(shí)則是明暗兩門。以明藏暗，以暗強(qiáng)明。明日我便教你這明暗兩技。徒兒，近日你就好生歇著吧?！?/p>

劉安金聽完喜極而泣：“是，師父”說罷跪倒磕了一個頭。當(dāng)天劉安金再也沒見過師父。劉安金自己處理好傷口，繼續(xù)一天的日程。

翌日清晨，田義叫醒了劉安金，來到院中修習(xí)宗派中的隱武。

“本宗弟子修習(xí)技法要與性格與身骨相符，在拳掌、長短兵刃、身法中各挑出最適合的教習(xí)。而隱武中暗武風(fēng)格要與弟子性格截然相反。明武則是與暗武形似相通，風(fēng)格中規(guī)中矩的武藝。期望這樣能夠彌補(bǔ)性格造成的武藝短板，做到以明藏暗，以暗強(qiáng)明。但是武藝終究是外功，難以真正做到扭轉(zhuǎn)。明招示人，暗招制敵。其他武藝典籍都在宗門的藏經(jīng)閣中，即使有更適合你的武藝也沒法教你。但你我生性相同，其他功夫也差不了幾分。隱武明武就是這雙短刃，暗武就是這雙尖短槍。雙尖短槍風(fēng)格雷厲風(fēng)行，不能有絲毫拖泥帶水。這與我倆陰郁的心性是絕對的黑白對立。這套雙刃是中規(guī)中矩配合短槍是最佳的?！?/p>

劉安金看到了師父為自己準(zhǔn)備的槍和刃，止不住得喜悅。

幾年的苦熬苦練，劉安金終于能和田義打的有來有回了。掌、刀、身法、雙刃、雙槍都練得有模有樣。李緣也教了劉安金他算卦測字的生意口，說話的尺寸、身段以及他那些不光彩的經(jīng)歷得來的江湖經(jīng)驗(yàn)。

終于那年，劉安金二十歲了。李緣給劉安金主持加冠，還取了字“定業(yè)”，希望他早日定下功業(yè)，衣錦還鄉(xiāng)。沒有貴賓也不在宗廟，只有義父和師父。晚上，劉安金和李緣、田義第一次喝了酒，劉安金這第一次喝的酒沒有節(jié)制，不停地倒，不停地喝。李緣真覺得自己兒子大了，偷偷地抹眼淚。田義也覺得自己的徒弟學(xué)有所成了。田義趁劉安金喝酒一腳踢翻了劉安金的凳子，劉安金的硬馬落地生根：“師父，這回徒弟可是不吃虧了。”

田義覺得該放手了：“明日比武，勝三招就出師。”田義出了屋門，劉安金當(dāng)即腳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下。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了。

次日清晨，田義立在庭院中，雙邊兵器架上擺好了操練的兵器。劉安金宿醉還沒醒，頭痛欲裂?！罢?、刀、雙刃、雙槍，依次比試，師父勝換下一項(xiàng)，徒弟勝可以繼續(xù)，勝三招就出師?！?/p>

“是，師父?！彪m然滿是不情愿，但也只能如此。

劉安金走近，田義二話不說便是劈掌直奔劉安金的前胸。劉安金踉蹌腳步，撥開田義的掌勁，運(yùn)掌直奔田義胸口。田義左手將劉安金的來掌向下壓住，右手變爪直抓劉安金的咽喉，劉安金招架不得，田義先拔頭籌。

“拖泥帶水?！碧锪x訓(xùn)斥著劉安金。

田義轉(zhuǎn)身拿刀，劉安金也慌忙去拿，不然馬上又要輸一招。到底還是師父快，刀已經(jīng)直奔劉安金而去。劉安金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刀被田義用刀刃壓在兵器架上抽不出來。師徒二人一手握刀，一手拼掌，三四個來回劉安金始終抽不出兵刃來，被田義一腳踹了出去，右手丟了兵刃，又輸一招。

“再厲害的本事也得有施展的機(jī)會。”田義再次訓(xùn)斥劉安金。

再來是雙刃，這次師徒二人拉開架勢打得難分難舍，雙方你來我往，兵刃在空中迸濺出火花，金屬撞擊的清脆響聲不絕于耳。二人同時使出翻轉(zhuǎn)手撤步拉開了距離，田義的胸口，劉安金的左肩各有一處傷口，二人不分勝負(fù)。

雙槍應(yīng)該是這對師徒最緊密的聯(lián)系。雙槍一握就要放下心中所有的牽絆和猶豫。

寒芒一閃，劉安金罕見地占得先機(jī)，田義甚至沒有絲毫招架之力，劉安金終于勝得一招。

兩人拉開，劉安金再次率先出手，雙槍要貫田義雙耳，田義雙手手背擋住劉安金手腕。本以為二人要角力，但是劉安金沒有給田義絲毫喘息的機(jī)會，一腳踹倒了田義以槍尖抵喉。兩人終于角色互換了，他劉安金不是那個小孩子了。

田義脫掉上衣，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那是他江湖經(jīng)歷的見證。他作為師父的尊嚴(yán)和對徒弟的情誼就在這最后一招里。田義擺出了劉安金從沒見過的架勢，師父從沒教過他。雙槍左前右后，左橫握，右正握，側(cè)身而站。劉安金雙槍前護(hù)準(zhǔn)備應(yīng)對迎面而來的攻擊。田義右腿發(fā)力躍起，左槍劃開劉安金的招架，右手捅出槍尖。劉安金借力側(cè)步避開槍尖，右手舉槍上捅。田義趕忙招架兩人動彈不得，開始角力。田義出腳要踹，師徒二人有默契一般兩腳相接，兩人順勢蹬開拉開了距離。

劉安金重新展開架勢，田義丟下雙槍認(rèn)輸了。“當(dāng)年我敗在這招式下，你能擋下，勝我當(dāng)年。記住，如若見到雙槍擺此架勢，千萬小心，那人多半與我?guī)熓羼T林唐有關(guān)。那日我敗在他槍下，一腳踏入了鬼門關(guān)，我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轍?！?/p>

“謝師父！”劉安金跪下磕頭。

劉安金勝了。

謝師宴就在當(dāng)晚，田義只顧得一杯又一杯灌自己，劉安金也是一個勁兒吃菜，李緣在其中也是一言不發(fā)。

第二天，田義走了，只給劉安金留下一封信——“已走，勿念”和一本書《宗門文略》。

可在當(dāng)晚，李緣也走了。

二十歲的第二天，成長中最重要的兩個人走了。

李緣作了大半輩子惡，臨了得了善終。

劉安金什么也不懂，也沒人愿意來給這個人販子辦后事。劉安金在院內(nèi)挖了一個坑把李緣埋了，立了一塊木板：義父李緣之墓。三個響頭一磕，后事辦完了。

劉安金關(guān)上了院門，消失在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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