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一

我第一次知道校花謝雨晴的名字怎么寫，是在周四的計算機課上。我座位課桌抽屜板上面，歪歪扭扭地用涂改液寫了幾個字：

“校妓謝雨晴，2000塊一夜。”

后面是她的電話號碼。我異常惱怒，趕緊拿書蓋住字跡，環(huán)顧四周，確定沒人注意，記下了那個電話。謝雨晴在我們年級名頭很大，是我們公認長得最好看的女生。那個時候高二教室走廊掛滿歷史名人畫像，盡頭倒數(shù)第二格詹天佑旁邊缺了一幅。有仰慕者把謝雨晴的照片打印放大，在那掛了一天。教導(dǎo)主任發(fā)現(xiàn)后氣急敗壞，為了取下畫像不顧儀態(tài)，甚至踮了腳。

因為畫像就掛在我們教室外墻的緣故，那天晚自習(xí)之后我們?nèi)啾涣袅颂?。教?dǎo)主任站在講臺上聲色俱厲，希望我們供出掛像人。全班都沒人說話，班主任怯生生地站在講臺一側(cè)，幾乎就要站出來攬下罪責。整棟教學(xué)樓只剩我們教室還亮著燈，十一點鐘的時候終于放我們回寢。路上大家攙手互相扶持而行，凄冷悲怯如路過墓地。

那成了我們高中記憶里難以磨滅的一夜，陰差陽錯的，還把我們班給整團結(jié)了。后來的年級畢業(yè)照上，我們班喊茄子的時候，所有人的嘴都咧向一個方向。而至于究竟是誰掛的那張校花畫像，可能只有詹天佑知道。

那節(jié)計算機課是學(xué)校的公共課，隔周一次，所以也無從知曉是誰惡意生事刻的字。我刮掉涂改液，發(fā)現(xiàn)下面還有小刀刻痕，一筆一畫竟頗為工整。中午回寢打開手機翻看記的號碼，在床上甜蜜翻身，覺得那串數(shù)字都甚是美麗。

正沉醉間忽然聽到電話那頭一個冷冷的女生聲音：“你們還要騷擾我到什么時候？”我趕緊捂住電話，心想：“我咋個就按到撥號了？”慌道：“那個，你是謝……”

那頭打斷：“是我?！?/p>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謝雨晴的聲音，經(jīng)過漫長的中國移動基站傳遞之后，她的音色聽上去魅力不減，既冷且潤。我慌得半天擠不出一個字，她突然又說：“下午下課六點鐘，操場看臺C區(qū)綠色椅子那?！?/p>

我問：“啥？”謝雨晴：“你們不是想嫖我嗎，把錢帶上，那里見面?！睊斓綦娫挕?/p>

我感覺耳朵仿佛被手機屏幕咬了一口般突兀。她說的C區(qū)綠色椅子，我們這個年級的男生可太熟悉了。高一下學(xué)期，謝雨晴被人目睹晚自習(xí)后跟一個男生在那張椅子上親熱。他們太會挑地方了，整個C區(qū)是操場看臺的紅色區(qū)域，那張椅子壞了估計是一時沒有找到同色椅子補上，才換了張綠色的。萬朵紅花襯一片綠葉，是二戰(zhàn)時候德國空軍會盯著投彈的那種醒目。

我堅信她跟人親熱這件事是謠言，但也感覺出了謝雨晴的個性，正面沖撞輿論中心，此地無淫的坦蕩。想到要單獨跟她見面，也想到自己正游走在道德的邊緣，忐忑又興奮。下課就直奔操場，跑三步轉(zhuǎn)一圈，確信身后沒人跟著。還沒走到，人轉(zhuǎn)暈了，扶住樹桿喘息，猜想這是否是?；攘Φ囊环N滲透。抬起頭，看到萬叢紅花中的那片綠，謝雨晴坐在那，手托住下巴。綠色座椅，又開出一朵紅花。我內(nèi)心感嘆：“老天爺?！弊呱峡磁_。

謝雨晴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你是上午打電話那個？”

我停住腳步，擺手道：“不是不是……是是，但我不是要那個的意思，我就打著玩。沒想到我手機還有話費，我媽說還有一年多就高考了，不能分心。她拿我手機打了個國際長途，直接欠費了十三個月，怎么還能打電話呢真是奇怪。”我語無倫次，不敢看她，眼神四處亂瞟。

她站起身，抬頭打量我，是第二輪面試官的那種表情。我這才第一次仔細看她，梨花頭，完美的瓜子臉，膚色介于米白跟雪白之間，大概是馥芮白。鼻型姣好，女團成員出道前會拿著照片跟醫(yī)生比劃“我就要整成這樣”。我別過臉，不敢再多看，心中默背未成年人刑事犯罪處罰條例來克制自己。

謝雨晴緩緩道：“這兩天好多人給我打電話，號碼是哪看到的？”她美出了威嚴，我完全做不到任何掩飾，嘆道：“309，計算機課，第二排3號機?！?/p>

她冷冷看著我，我感受到周遭的凍結(jié)。我有點理解冰山美人這個詞的凌冽內(nèi)涵了，我這會仿佛在接受冰桶挑戰(zhàn)。

謝雨晴說：“寫的什么？”邊說邊漫不經(jīng)心玩弄手指。

我內(nèi)心感慨：“這手也這么好看。等等，如果她臉不好看，我肯定也不會覺得她手好看。也就是說她的手好不好看，在手被看到之前就已經(jīng)決定了。這其中的因果關(guān)系是什么？這就是量子力學(xué)嗎？”

我走完神心態(tài)放松些了。她說：“我大概聽到些說法，我知道他們都怎么說我?！?/p>

我心想：“那你還問我，報價吧美女?！蹦樕蟿傄懔艘幻腌?，她眼色一瞟，馬上又軟了下去，說：“你不要太在意啊，估計是那些嫉妒你的女生寫的吧?！?/p>

“噯，幫我個忙?！敝x雨晴臉色突然活潑。

我小鹿亂撞，中鹿老鹿四處逃竄。透過謝雨晴酥肩，看到后方操場那幾個踢球的開始朝我吹口哨，訕訕道：“啥忙？”

謝雨晴：“幫我找到刻字的人?！?/p>

我內(nèi)心奇怪：“咦，為啥是我?！弊焐舷攵疾幌氪鸬溃骸昂玫??！?/p>

她頭微微一歪，說：“你該不會以為，我叫你出來是讓你來睡我的吧？”

我兩手亂擺：“說到哪去了！不會不會，別把人看低了啊。”她恢復(fù)冰冷：“知道就好?！睌n了攏衣領(lǐng)，要走的樣子，又說：“對了，你跟羅樂一個班？”

我說：“是，怎么了?！毙南耄骸拔矣姓f過我是幾班的嗎？”她說：“沒什么?！睌[了擺手，從我身邊走過，轉(zhuǎn)身消失在看臺后方。我感受到她體香，是春天把窗戶推開的感覺。

臺下看熱鬧的傳來噓聲，我居高臨下看著他們，用力在那個綠椅子上坐下。觸臀生溫，我感受到一股流氓的暖意。

? ? ? ? ? ? ? ? ? ? ? ? ? ? ? ? ? 二

我對她問我認不認識羅樂這件事有些掛懷。我何止認識羅樂，他是我同桌。每天前胸貼后背的，我?guī)缀跚度肓怂?/p>

我想起那個關(guān)于謝雨晴在C區(qū)看臺失去貞潔的傳說，腦海中整個學(xué)校的俯瞰畫面以此為中心炸裂，心情再難平靜。數(shù)學(xué)課上，班主任兼數(shù)學(xué)老師正吭哧吭哧寫著黑板。我微微前傾，側(cè)頭望向羅樂。寸頭，黝黑，高瘦，所有關(guān)于那晚C區(qū)看臺男主角的坊間描述，我同桌都太符合了。我是覺得那天?；◤奈疑磉呥^的體香熟悉，原來竟跟我山高水遠的如此咫尺交融。

“別看我，”羅樂說話，眼睛卻盯著黑板：“下一個題我也不會?！?/p>

我長嘆一口氣，成績方面也是比不過了。持續(xù)對他進行打量，還是絲毫沒有親近欲望，完全無法想象這種氣質(zhì)如農(nóng)作物一般的男子竟能沾染?；?。我想了想他跟謝雨晴親熱的畫面，氣血上涌，脫口道：“喂，在看臺上跟謝雨晴親親的，不會是你吧?！?/p>

羅樂慌道：“什么啊?！彪p手在桌面的書本上亂摸，掩不住的慌。

我心想，完了，是這個***。一時無話，我們兩人各自懷揣心事。我本來聽課不認真，結(jié)果物極必反，這節(jié)課接下去的內(nèi)容聽得出奇認真，竟收獲了學(xué)習(xí)的快樂。別人因為早戀而耽誤學(xué)習(xí)，我因為別人的早戀而取得進步，我不能想出比這更迂回的上進方式了。

“踢到她了?！绷_樂冷不防道，完全不像在說自己的事。

我問：“啥？”

“我說，有一次足球隊訓(xùn)練，不小心踢到她了，”羅樂說著，不帶回憶的表情：“這么認識的?！蔽倚⌒囊硪淼溃骸疤叩脟乐貑幔俊?/p>

羅樂面如木雞：“使勁抽的，哪里想得到球門后面鉆出個人來！”停頓兩秒，搖頭：“奶都踢出來了?！?/p>

下課鈴響。我課本一扔，就去掐羅樂脖子。羅樂臉逐漸呈現(xiàn)豬肝的顏色，艱難說道：“手上拿的，盒裝奶、盒裝奶?！?/p>

我精疲力盡放手，哭道：“太嚇人了你?！?/p>

羅樂：“我送她去校醫(yī)室?！蔽艺f：“狗血啊，你設(shè)計好的吧?！绷_樂：“其實以前我不知道她?！蔽艺f：“那之后呢?！绷_樂目露神往：“她被我擊中倒下去那一刻，我被她擊中?！蹦┝擞盅a充：“她好像一片飄零的樹葉啊，可是她又那么鮮艷，開得正盛的樣子。不合理是嗎，不該落下來的?！?/p>

我說：“你是農(nóng)藥，真的，你是農(nóng)藥，又土又毒?！绷_樂呆呆出神：“那一陣陪護，把感情整出來了?！?/p>

我聽了他的描述之后有所觸動，想為他做點什么。不一會上課鈴響，值日生喊了起立。我默默把椅子從他身后搬開。他一屁股坐空。咔嚓一聲骨盆碎裂的聲音。我心頭舒服些了。

?? ? ? ? ? ? ? ? ? ? ? ? ? ? ? ? ? 三

羅樂后來給我說，他跟謝雨晴的戀情很快就無疾而終。她有些物質(zhì)，他覺得養(yǎng)著壓力很大。我說：“美人無法不物質(zhì)，奢侈品因為在美人身上才是奢侈品。她的氣質(zhì)，校服穿身上都物質(zhì)?！?/p>

羅樂點頭。我內(nèi)心緊張，問羅樂：“最后呢，你嘗過她了嗎？”羅樂：“怎樣算嘗？”我撅撅嘴。

羅樂正色道：“好好說話，不裝可愛?！蔽艺f：“就是，親密接觸?！绷_樂扭捏點頭。我急躁起來，問：“怎么樣？她香嗎，軟嗎？”心下沮喪，又說：“哎，算了算了，問這些做什么?！?/p>

羅樂面露回憶：“很糯?！?/p>

糯？我想都想象不出來一個人糯是什么感覺。一臉敬仰，像看萬獸之王一樣看著他。羅樂：“你認真聽講?！?/p>

我問：“最后呢，你們誰提的分手？”羅樂面露難色，半天，開口道：“她吧?！蔽艺f：“她……吧？”羅樂：“她后來跟年級上一個公子哥……算了，我還是想好好讀書。”臉上表情不太愉快。

我恍然大悟：“那個關(guān)于她在C區(qū)看臺翻云覆雨的傳說，原來另有其人？”羅樂怔怔出神：“那段時間她換包換手機換得很勤。”我說：“你這是懷疑人家了?！绷_樂道：“不好意思，不該這樣。”

我看著羅樂神傷的樣子，知道這段早戀終究是影響到他了。出于一種守恒，因為戀情耽誤掉的學(xué)習(xí)成績必定會在另一處補上來，總的高考能量是不會變的。想到這，我就覺得羅樂用他戛然而止的戀情，為我的高考分數(shù)提供了保障。仿佛我的成長，是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

我這樣想著，數(shù)學(xué)老師一粒粉筆精準地砸到了我腦門上。

? ? ? ? ? ? ? ? ? ? ? ? ? ? ? ? ? 四

我縝密推理之后，深覺作案人在隔壁八班。那節(jié)計算機課我們是周四上午的三四節(jié)，之前一二節(jié)是八班。我發(fā)現(xiàn)字跡的時候，感覺涂改液還有一點潤。反觀我桌上一年前涂的那個“早”字，班主任叫我清理的時候，我借了把電鉆才摳下來。我決定從最鄰近班級下手。

我找人打聽，知道了坐我位置的是個戴圓框眼鏡的胖子。周日晚自習(xí)結(jié)束，我去到隔壁班打望。他一手拿著少女漫畫，一手掏薯片吃，完了還吮手指。吮完瞪了手指一眼，好像吃到了什么毒物。我心念：“這是涂改液沒洗凈了?！闭沂烊税阉辛顺鰜?。

“胖子，”我語氣盡量輕松：“你可能不認得我?！迸肿樱骸笆裁词??！笔种冈谝路喜淞瞬?。

我盯著他臉上的肉餡，把氣勢提上來，心想要怎樣套出他破綻，出其不意或許是妙招。冷不防道：“謝雨晴！”

胖子猛地雙目圓睜，露出被掃黃大隊破門而入的表情。我很滿意，手叉胸前。他臉上顯出難過，低下頭，下巴上贅肉堆了起來。胖子一旦認起錯來，有特別的動人之處。我提高警惕，內(nèi)心告訴自己：“可別同情，你也不瘦！”

胖子眼眉低垂：“對不起，不該打那個電話?！蔽遥骸吧叮辉摯?？那個電話不是你寫上去的？”

胖子雙手亂擺：“不不，我哪有那個膽子。”我失望之極，他不像在說假話。他睜大眼睛：“咦，你不知道嗎，做這件事的人已經(jīng)被德育處抓到了，正在審呢?！蔽移娴溃骸安恢腊?，什么時候？”胖子：“好像是昨天。那個人不是你們班的嗎？”

我心里一咯噔，我們班整個晚自習(xí)唯一不在的人，是羅樂。我還以為是足球隊訓(xùn)練去了。果然胖子道：“就你們班踢球那個。”我說：“進去吧?！迸肿拥溃骸澳銈儼噙@下可能會被通報批評了?！闭f完吮手指。

我從教室后面看向同桌的空座位，心想：“這是鬧哪出？”

?? ? ? ? ? ? ? ? ? ? ? ? ? ? ? ? ? 五

第二天周一的年級大會上，德育處主任對羅樂作了嚴厲批評，說他“辜負老師辛勤培養(yǎng)”、“污言穢語，損壞女同學(xué)名譽”及“破壞公物”等。我們班幾十號人大氣不敢出，班主任拳頭捏得像打人前的葉問一樣，我?guī)酌走h外都感受到他的震怒。

后排角落三班的方向一片嘩然，我扭頭看見謝雨晴哭得梨花帶雨。旁邊一白凈男同學(xué)遞上紙巾，手臂上金表抖動，金光掃過整個會場。臺上德育處主任趕緊扶了扶眼鏡，用鏡腿的金光將其壓了下去。

不知為何，我竟覺得謝雨晴有點假。想起自己也算打過電話的一員，她沒有將我供出，多半是我太泯然眾人，忘都忘了。只聽得旁邊有同學(xué)小聲議論：“好賤哦，這種事我們學(xué)生小打小鬧就是了，干嘛鬧到德育處去?！庇腥说溃骸笆撬魅胃娴臓钍遣皇?。”先那人道：“看來是被騷擾慘了，要不是我媽不準我用手機，我也打了?！绷碛腥苏f：“是羅樂不對在先啦，分了手也沒必要這樣宣傳前女友啊，女生名節(jié)很重要耶?！庇腥说溃骸拔铱此膊皇鞘裁春门??！蔽易詈笱a充：“電話號碼實在刻得太淺了?！?/p>

下午回教室，終于看到了羅樂。闊別兩天，如此輿論壓力下，他倒顯得沒什么負擔。我用接到出獄老友的語氣說：“這兩天怎么樣？”羅樂：“懶覺睡夠了?！?/p>

我說：“不該在課桌上亂寫亂畫的?！绷_樂灑脫看我一眼，道：“不說了?！?/p>

我厲聲道：“就算她被別的公子哥搶了，也沒必要說人家是妓吧，還亂留聯(lián)系方式！”羅樂苦笑：“一時失智。”坐下，長吐一口氣，故作輕松的樣子。

我搖頭，翻開書做題，但覺得旁邊坐了塊炭似的燙人。羅樂又以他那副目視前方卻似自言自語的語氣道：“喂，這周之后我就不來了?！?/p>

我驚道：“去哪？”羅樂：“老家縣城的中學(xué)?！蔽疫€是表現(xiàn)出了惋惜，嘆道：“桌上刻字這種造謠，也算可防可控，有限人傳人，不至于那么嚴重吧?！?/p>

羅樂搖頭：“對優(yōu)等生來說，污點不分大小，只講有無。不如換個地方重新開始?！?/p>

我目露真誠：“你走了，我會難過?！钡胫K究是犯了錯，也不知在挽留什么。羅樂挑眉道：“你別難過，未來怎么樣，還不知道呢?！?/p>

我覺得他有別的意思，正揣摩，他遞過來一個小書包，說：“幫個忙，這個東西給謝雨晴，里面是一些我們之間的信物。”我說：“信物？”搖搖包：“我怎么聽到有滴答響。什么時候引爆呢，要給我留夠逃跑時間哦?！?/p>

羅樂笑道：“高三聽不到你講笑話，倒是憾事。”又遞過來一封信。

我說：“靠，真有信啊，這么老套？”羅樂：“是德育處要求寫的檢討，你幫我給班主任吧，我懶得了?！?/p>

我接過東西，有種被托付的感覺。仿佛看到他被塞進刑車運走，打開留下的錦囊，上面寫著“記得給劊子手說我要一個全麻”。

“檢討寫的什么呢？”我最后問。羅樂：“老師問我能不能中止錯誤行為，明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我：“你怎么回的呢?！?/p>

羅樂：“能，明白。”

我點頭，打開書本，開始專心聽講。

?? ? ? ? ? ? ? ? ? ? ? ? ? ? ? ? 六

羅樂走后兩天，我打點他的遺物，看到那封檢討，拿出來翻了下。字寫得很漂亮，雖然文章排頭就是生硬的歉意，但不妨礙我睹物思人。我曾評價他的筆鋒跟他任意球的弧度很像。他說我懂他，他寫字到酣暢處，就是有破門的狠勁。想到這我心生一念：“等等，筆鋒，好像哪里不對勁……”

我提著包來到三班后門，說找謝雨晴。等她出來的過程中，留意到她們班后面黑板的板報，做得很漂亮，右下角署名：文藝委員謝雨晴。我再次嘆服美女的德藝雙馨。人長得美，下意識就會往文藝修養(yǎng)上靠，秀外慧中，全面拉開跟普通女孩子的差距。我看了看板報的內(nèi)容，字跡娟秀，似曾相識，心中逐漸明晰。

謝雨晴走出教室，招呼我：“找我什么事呀?！毙那椴诲e的樣子。

我遞上包：“羅樂留給你的東西?！彼舆^打開看看：“哦，交換日記啊，沒什么好紀念的啊，你幫我處理了吧?！闭Ｖ鴥深w明亮的眼珠，征求意見的樣子。

我心道：“別眨別眨，心軟了?！倍汩_她眼神，以便正常思考，說：“這么不戀舊情啊。”

她繼續(xù)天真的樣子，說：“是他不戀舊情吧。”

我點頭，接過包，說：“那就幫你扔了。”假裝慢慢拉上書包，打量黑板報，說：“你們班板報真好看?！敝x雨晴回頭看看黑板，喜道：“我做的，還可以吧?！?/p>

我說：“是，字跟人一樣秀麗?！笔忠恢福f：“尤其是學(xué)校那個‘?！?，木字旁的筆鋒很特別，好像哪里見過。”

她似笑非笑看著我：“哪里呢?！?/p>

我冷冷道：“計算機課那張桌子上?！?/p>

她說：“你確定嗎。”

我說：“我想起你當時叫我?guī)兔?，說的是‘找到刻字的人’。為什么非得是刻的呢，可能是筆寫的，或者涂改液涂的嘛?！?/p>

她歪著腦袋問：“為什么呢。”

我說：“因為就是你刻的嘛。”

她拍手道：“你知道啦！”

我說：“羅樂寫字像踢球，大開大闔。而校妓那兩個字，太娟秀?！睋u頭道：“還真信是他寫的了。瞎?！敝x雨晴說：“現(xiàn)在怎么辦，要到德育處告我嗎？”

我恨恨道：“是有多恨他，鬧這樣。在老師面前裝無辜扮慘，很舒服嗎?！敝x雨晴還是帶笑的樣子：“不舒服呀。誰叫他把我甩了嘛?！?/p>

我驚道：“他甩的你？”想到他竟然有本事拋棄我心中女神，一種巨大挫敗襲來。

謝雨晴點頭，終于表現(xiàn)出一點難過：“膽太大了?？芍渌猩窃趺疮偪袂笪也坏脝??！蔽倚牡溃骸爸懒?。”

她說：“我得不到的東西，索性損壞。這個答案如何？”我搖頭：“不想管你們的事了?！弊鰝€拜拜的手勢，轉(zhuǎn)身準備走人。謝雨晴叫住我：“那個，包給我吧?！?/p>

我轉(zhuǎn)身，最后一次面對女神。她眉間閃過一絲念舊情的意思，還是好看，變著花樣的好看。她走進教室，背影消失在門后。倘若這就是跟學(xué)校最美麗女孩處對象的代價，換做是我，我愿不愿意？

“代價還是大了些?！蔽覔u搖頭，往回走：“不過我愿意。”

?? ? ? ? ? ? ? ? ? ? ? ? ? ? ? ? 七

一年后高中畢業(yè)，羅樂從他家鄉(xiāng)縣城的中學(xué)傳來捷報，成了我高中同學(xué)里面考得最好的那個。大學(xué)前最后一次同學(xué)會，KTV里面都喝多了酒。服務(wù)員反復(fù)解釋，學(xué)生證不能打折，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也不可以，大家才放緩了消費速度。有同學(xué)唱林俊杰，其中一句“誰有本事把到?；ā?，不知誰按下暫停。萬籟俱寂中，一堆醉鬼紅著眼轉(zhuǎn)過頭看向羅樂。

羅樂坐直身板，目射精光，拿過話筒低沉道：“是我?！币缓鹊醚凵駵o散的同學(xué)問：“這么好看的女生，什么感覺？”十一個字，咬了三次舌頭。我沒咬舌頭，我在旁邊直咬牙。

羅樂一掃酒氣，鎮(zhèn)定道：“這個女人，不僅好看那么簡單。”手指摩挲酒杯，又說：“日本人講，‘戀愛只是一場想象，我們每個人的戀愛，不過是一個人的相撲而已?！?/p>

我啐道：“油膩！”

羅樂一臉甜蜜：“好的戀愛也像相撲，只不過一方轟然倒地的時候，另一方還幫忙用手托著?！?/p>

眾人道：“她害你幾乎被開除耶！”

羅樂突然一本正經(jīng)：“你知道縣城的中學(xué)比大城市競爭小很多嗎?！蔽艺f：“有什么區(qū)別，不都是全省統(tǒng)考。”

羅樂神秘道：“可是我一回到縣城，就申報了足球體育特長生，高考加了二十分?！蔽乙荒橌@愕：“啥……”

羅樂幸福追憶似的說：“那個時候我想轉(zhuǎn)學(xué)回去，班主任不放，畢竟也是班里的種子選手，能給他提高聲譽。可是我心里也沒底，想爭取保障啊。我知道我在成都怎么也不可能加分，只有回老家才有機會。我天天給謝雨晴抱怨這個事，有一天她突然說，‘如果你犯了什么劣跡，讓老師不得不放你怎么樣？我說，‘我品學(xué)兼優(yōu)，能有什么劣跡？’她假裝不在意似的說，‘不一定哦，試試看咯?！髞砦以谟嬎銠C課的桌上看到那些字，認出她的筆跡，大概猜到些緣由，趕忙用涂改液蓋住?！?/p>

我驚道：“是你涂的？”心中一切都對上了號，看來她找到我也非偶然。追問道：“所以最后是她向德育處告狀的？”

羅樂嘻嘻一笑：“我看事情都鬧到老師那去了，就去自首了。順著她的意思嘛?！闭f到這搖搖頭，還是幸福的樣子：“這個女人啊，分了手還記著我的事呢?！?/p>

我說不出話了。一路起伏，到頭來謝雨晴在我心中還是恢復(fù)到了完美女神的形象。眾人起哄，有人又問：“當年樓道那畫像肯定是你掛的咯，那晚害我們留堂那么久?！绷_樂雙手亂擺：“那真不是我。”

我轉(zhuǎn)過身對著無人處給自己倒酒，一口悶盡。想起謝雨晴對羅樂的心意，心下不暢，又喝了一杯。當年為了引起她注意，深夜翻出寢室，在教室過道做賊一樣掛她巨幅照片。中途保安巡樓，電筒光一閃，害我腰也一閃，蹣跚了幾天。這些記憶趁著酒勁在我腦子略過，我摸摸老腰，幾乎喚醒那陣疼痛。

這是我為女神做過的最大應(yīng)援了。這個時候羅樂起立躬身給大家敬酒，我想了想好像還可以再做點什么。趁他坐下前一瞬，默默拉開了椅子。

還是熟悉的骨盆碎裂聲。我一口溫酒下肚，終于覺得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