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然無影寒燈，照不出，天涯各途。

看過了，多頭鬼，幻變情貌。賞過了，掉頭鬼，自戀清高。躲過了，無頭鬼，恣意孤高。閱過了，斷頭鬼，血色如潮。不亦樂乎——也——！看過了，彎膝鬼，彳亍蹦跳。賞過了，四臀鬼，左右動搖。躲過了，長舌鬼，柔情纏繞。問過了，套眼鬼，寂寞無聊。審過了，癡夢鬼，血濺藍(lán)袍?？煸铡病?！想不到，這冥州界里竟有這許多的好鬼。各懷了絕技，永備著供來玩笑。

[多頭鬼]幻變有神通，搖貌動寒情。小的多頭鬼，前生是個獄卒。別看身份渺小，卻有很多人求，才供得起一大愛好，好玩人頭。我把那尸身上的人頭割下來，去皮剝?nèi)?，鑲上玉器金銀。[荊夫]呔！明白了，工藝美術(shù)家。下一個。[掉頭鬼，環(huán)顧介]追求多艱難，常把自己瞞。掉、掉頭，是因?yàn)殚愅鯛斨仪吧莻€行醫(yī)，從不醫(yī)人痊愈，只管賣弄手段。閻王知道這等，才與我安了這顆掉頭。每五日，頭便掉，然后長出一個新的，嫩嫩的，又小。[荊夫]習(xí)慣了么？[掉頭鬼]就是覺得有點(diǎn)累。每次換一個新的，都得適應(yīng)半天。您老人家能不能和閻王爺說說，每回延長幾日。[荊夫]還是這樣好，免得你覺得這陰間太無聊。[無頭鬼]無聲勝有聲，刀下都是情。大人可知我的前生，輝煌無比。當(dāng)年曾是朝廷二品大員，總督過江南數(shù)省。治理地方頗得民心，總有人供奉人腦漿子給我。我不好拒絕，漸漸養(yǎng)成了習(xí)慣。難道還有比人腦漿子更上乘的美食么？[荊夫]斷頭鬼，你說說。[斷頭鬼]斷頭何所懼，割韭一茬齊。我也沒啥好說，我的頭斷得冤枉哪。[荊夫]但且說來。[斷頭鬼]我都不清楚我的頭是如何斷的。那夜我正和妃子在后宮纏綿悱惻……。[荊夫]噢，原來是位皇帝老兒。[斷頭鬼]夜夢一獅，黑頭金尾。其毛若蓬，其口若門。我頗為好奇，便引了妃子進(jìn)到獅口里面。只聽得有人說話，要我們捧頭而入。我和妃子便鬼使神差，把自家的頭端在手上。從此就做了斷頭鬼。[荊夫]你妃子哪里去了？[彎膝鬼]在這里。[荊夫]他是斷頭，你為何彎膝？[彎膝鬼]醬壇有風(fēng)險，醋缸最安全。因了自家是女兒身，姑且央求閻王，才將斷頭接好，換作彎膝。[荊夫]生前作過何事？[彎膝鬼]常跪不起。[荊夫]怪不得。何不聞雞起舞，作飛天狀？[彎膝鬼]即使起舞，也只是上肢運(yùn)作，且跪且舞著。[荊夫]怪不得你縫合的腦袋，還如此明眸善睞哉。[四臀鬼]東西南北中，四餅對一筒。大爺莫怪，四臀之多，依舊難以穩(wěn)坐，源于當(dāng)年作過大事業(yè)。[荊夫]甚么事業(yè)，這般屁大？[四臀鬼]講出來卻能把聽者崩起老高，崩得老遠(yuǎn)哩。[長舌鬼]你怎么這么羅羅嗦嗦麻麻煩煩，我來替你說了吧。大爺，他前生是個拉雜，穿大號套衣，專事與人吃喝。其間談吐非常，嘔吐數(shù)次仍談興頗盛。忽一日大風(fēng)乍作，吹散了筵席，吹起一陣狂舌。這位仁兄對天連喚三聲，從此做起混水買賣，與人拼份兒?？孔焐噘嵉靡淮蠓疆a(chǎn)業(yè)，后因便氣不通暴死。[荊夫]那你是怎回事？[長舌鬼]風(fēng)起層云涌，長舌滔天恨。我是他的傍尖兒耶——。[套眼鬼]短巷東西長，動影南北靜。說起我自己呀，卻有些不好意思著。自信對事物入木三分，從頭到尾都有個分析。做師爺、門客、謀士，樣樣在行。人送綽號套眼。一日在街上發(fā)呆，見一人牽驢而去，跟之。乃聞其味，方知風(fēng)月初定。觀其毛，澤亮如鏡，才曉風(fēng)月無邊。其尾修長而卷，可謂風(fēng)月多情。見驢入都督府，自不敢入，乃于府外候之。少傾驢出，身披錦衣，頭鑲軟玉，臀圍金絲糞兜兒。想來，都是都督所賜，才知套眼之貴尚不及風(fēng)月之驢也。只我身相丑陋，不能以男風(fēng)事人，不免長嘆一聲，大慨而亡。[癡夢鬼]西廂七步外，牡丹亭里來。誰得我癡，癡似非癡。講來也是前生的事，說來仿佛后世的情。愛欲情仇，斗轉(zhuǎn)星移。夢的種子埋了，煉金術(shù)般的長出來。[荊夫]說點(diǎn)實(shí)在的。[癡夢鬼]實(shí)在？我恨！[荊夫]恨甚么？[癡夢鬼]我恨這情根，這情書文字，這實(shí)在的一切情由。[荊夫]今世莫問，前生來由。都是一種玩法罷了，爾等可曾聞過世上大法？[眾鬼，齊聲介]不知。[荊夫]無惻隱——。大家都是鬼，可憐到底，不必要去惻隱誰了。去羞恥——。像你們這樣做了很多年的鬼，早忘記了羞恥，爾等么，這一點(diǎn)上要格外注意。減恭敬——。在鬼國里大家一路平等，都沒有人間的身份地位。此地的是非和人間的迥然不同，爾等要忘掉人間的是非，專心學(xué)習(xí)。聽懂了嗎？[眾鬼，齊聲介]懂了一點(diǎn)。[荊夫]著——，孩兒們，操練起來。[眾鬼各舞介][眾鬼與荊夫下] [荊兒，右側(cè)]咄咄，得得。

世間有常我無常，但將威猛冰底藏。昏風(fēng)細(xì)雨難為盡，胸中已是九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