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也許是劫數(shù)，也許只是無數(shù)偶然中的一個。

　　那年珈樂十八歲，在這十八年里，遇到的人成千上萬，熙來攘往的大街上，每時每刻都有人和她擦肩而過，這些人在珈樂眼中閃過，仿佛空虛的影子,很快就被忘記，如果說這其中有二萬人是年輕的女孩子，那么這二萬人都不曾留下印象。

　　此時此刻，眼前這位長發(fā)女孩，正是第二萬零一個。

　

　　女孩穿了裙子，黑色的高腰短裙，上身是紅色韓版T恤，一頭黑發(fā)用一根白色的發(fā)帶扎起來，隨便地理在胸前，遠(yuǎn)看頗有點(diǎn)體態(tài)妖嬈的意思?！?/p>

　　這場是高三畢業(yè)的散伙飯，珈樂不是他們班的，硬是被朋友拉了過來。

　　“路燈下昏黃的剪影……”珈樂站在屏幕前，水洗的牛仔褲，白色的純棉短袖，白色的高幫帆布鞋，很安靜，她唱這首歌的時候，口哨聲此起彼伏，菜流水一樣上來，班長和體委就在她身后劃拳。

　　珈樂是學(xué)校里出了名的好嗓子，雖然內(nèi)向，此刻也架不住大伙起哄，起身唱了一首。

　　偏偏這時候，長發(fā)女孩看過來了，燈光折射在她的眼里，璀璨如星河。

　　于是珈樂一慌，就這么跑調(diào)了。

　　好在場上人多，推杯換盞中幾瓶酒下肚，迷迷糊糊的也沒人在乎這點(diǎn)小插曲。

　　所謂散伙飯，就是得有人歡喜有人愁。

　　家境殷實(shí)的，早早就安排好了出國留學(xué)，于是意氣風(fēng)發(fā)，有連成績都還沒數(shù)的，于是憂心忡忡，有想著馬上就能步入大學(xué)，享受玫紅色的青春，于是沾沾自喜，還有女朋友談了三年，終于在此曲終人散無疾而終的，越喝越有點(diǎn)往事不堪回首的味道。

　　不過所有人都是放開了喝，標(biāo)志著三年奮斗的結(jié)束。

　　一曲唱罷，珈樂回頭，原本的位置卻被別人占了去，珈樂和人家不熟，也不好上前，四下看了看，卻只有那位女孩身邊空著。

　　女孩托著下巴，微微側(cè)過了臉蛋，默默地看著窗外車水馬龍，也不和旁人說話，車燈的光芒在她清澈的眼睛里一一流過。

　　珈樂有心上去搭訕，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且不說這是散伙飯，離別用的場合，就算認(rèn)識了又如何？再過幾個月，開了學(xué)，天南地北海闊天空的，誰還記得誰呢？

　　學(xué)生時代，最能殺死一段戀情的，不是學(xué)校和家長，而是畢業(yè)。

　　于是珈樂低著頭喝悶酒。

　　已經(jīng)是傍晚了，又是夏天，珈樂想起自己以前常常蜷坐在門口，那個角度可以看到和遠(yuǎn)處燈光融在一起的半輪夕陽，站起來卻只能看到幾乎要壓過來的，灰黑色的樓。

　　她這邊不說話，另一頭卻是熱鬧，觥籌交錯，一片黑壓壓的腦袋，各種荒腔走板的歌聲傳進(jìn)耳朵。

　　“XXX我喜歡你，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p>

　　一位兄弟跳了出來，滿臉通紅，牟足了勁的大喊。

　　珈樂本來想笑的，但是大家都沒笑，她也就沒笑，而且仔細(xì)想想，這也沒什么好笑的，比她勇敢多了。

　　這種時候才跳出來表白，其實(shí)也就不圖個結(jié)果了，重要的是把這件事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講出來，不然再過幾年，這份感情掛在心里揮之不去，你想講的時候，已經(jīng)沒人愿意聽了。

　　多難受。

　　……

　　散場的時候，珈樂扶著頭，已經(jīng)有些暈了。

　　心有所想，一不留神，喝的多了些。

　　“我叫貝拉?！?/p>

　　女孩伸出手，攙住了珈樂。

　　珈樂下意識抖了一下，其實(shí)她醉的不徹底，自己回去還是沒問題的，但是看著女孩的眼睛，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

　　金剛經(jīng)有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p>

　　大體意思是夢境和瞬間太過虛幻，勸人不要對他們產(chǎn)生執(zhí)著留戀，可魔障這東西說來就來，誰又講得清呢？

　　只聽見前排的女孩子又唱起來了，唱的是《鳳凰花開的路口》，男生們勾肩搭背，隨著歌聲的漸漸低落，越走越散了。

　　“一個人就別喝那么多了?！必惱肓讼耄贸鍪謾C(jī)：“我?guī)湍愦蜉v車，這是我的手機(jī)號，有事再聯(lián)系我?！?/p>

　　珈樂輕輕地點(diǎn)頭。

　　……

　　再醒來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珈樂租住的地方在工業(yè)區(qū)，距離市中心很遠(yuǎn)，相當(dāng)老氣，小巷口遍地菜葉，門口停滿鳳凰牌，永久牌的黑色自行車，樓下小賣部老板托著下巴在桌子上打瞌睡，手腕上套著一串光滑烏亮的佛珠。

　　

　　不遠(yuǎn)處傳來廠房里的機(jī)械聲和濃重的汽油味，和繁華的市中心比起來，這里的生活節(jié)奏慢的就像八十年代的偏遠(yuǎn)鄉(xiāng)村。

　　珈樂揉了揉太陽穴，掙扎著起身，拿過床頭的手機(jī)，打開通訊錄。

　　還好，電話存下了。

　　整理好衣裝，珈樂走上了樓頂天臺。

　　她的朋友很少，租住的地方也偏，大多數(shù)空閑時間她都在這里發(fā)呆，偶爾也會練歌。

　　很難相信這樣的好嗓子是珈樂孤零零在天臺上練出來的。

　　記憶是一種控制不住的事情，珈樂閉上眼睛，隱約看到過去的自己站在樓頂，對面滿是朦朦的霧氣，想到這里的時候她的心是虛的。

　　她喜歡唱歌，但是時間久了，也會對自己產(chǎn)生深深地懷疑。

　　這樣真的有意義么？歌唱的再好……如果沒有聽眾呢？

　　又是一陣晚風(fēng)吹過，記憶中的影子終于淡去了。

　　淡去了。

　　……

　　睜開眼睛，夕陽沿著城市的邊緣落下，微紅的陽光照在她單薄的黑色長褲上，照著她纖細(xì)得接近透明的鎖骨，像是在燃燒。

　　長久的沉默。

　　天臺是個寫不膩的地方，好像每個孤零零的孩子都逃不開這個角落。

　　因為這里可以看到整座城市，不同的季節(jié)，不同的氣候，看到的東西都是不一樣的，連味道也有區(qū)別，有時候是槐花，有時候是檀木，有時候是樓下賣芒果的甜香氣。

　　夕陽的光漸漸褪去，黑暗擁抱了她，像是舞臺的幕布逐漸拉起。

　　珈樂長呼一口氣，夏天連吐出的氣息也是炙熱的。

　　她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一位聽眾。

　　于是她緩緩地拿出手機(jī)，撥通了那個號碼。

　　“你好，我叫珈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