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相思曲之天下歸一
永平十九年 春三月,上巳日。
西戎景帝贏銳率軍三十萬,兵臨南晟江都城下。若能破城滅國,這九國亂世,即將迎來終結(jié)。
楚同裳站在城頭,望著城下黑色旌旗如浪翻涌,鐵甲兵戈徐徐如林,心中了然,今日大晟難逃亡國之禍。只是西戎大軍遲遲不動(dòng),令他不解。西戎景帝用兵侵略若火,動(dòng)若雷霆。而今日城下,西戎大軍一反常態(tài),未見往日萬箭齊發(fā),砲石開路,而是圍城不攻,萬馬齊喑。
“同裳,你害怕了嗎?”陸鳶緩步走來說道。
“母后,您怎么來了?這里危險(xiǎn),還是回宮吧?!背焉焓?jǐn)v扶著陸鳶說道。
“西戎三十萬鐵甲圍城,城中兵馬不足三萬,哪里還有安全之所,城頭宮里無甚區(qū)別。更何況天下九國,西戎已滅其七,我大晟獨(dú)根孤種又能撐得幾時(shí)呢?”陸鳶拍了拍楚同裳的手背說道。
“兒臣并非貪生怕死,只是怕城中百姓遭遇兵災(zāi),生靈涂炭。五年前,西戎攻滅北烈,城破后,景帝下令屠城,城中百姓十不存一?!背褢n憤道。
陸鳶笑了笑說道:“癡兒,北烈與西戎互相攻伐數(shù)百年,早已是化不開的深仇血恨。我南晟與西戎雖偶有爭端,卻并無大戰(zhàn)血仇。況且西戎大軍連破我南晟江北七城,卻未聽聞屠城之亂。想來你以禮而降,不動(dòng)兵戈,景帝應(yīng)能許你侯爵之位。”
“若是景帝能允諾大軍不進(jìn)城,保全城中百姓,我愿開城歸降,放開國庫,任其取用,犒賞三軍?!背盐杖f道。
“好,你有此覺悟,母后就放心了?!标戻S慈愛的看著楚同裳說道。
“可誰去與西戎大軍談判呢?”楚同裳詢問道。
“談判之事便交于母后吧?!标戻S說完,望著城外大軍,目光鎖定在大纛之處。
“母后千金之軀,豈可以身犯險(xiǎn)。不如由禮部尚書出城商議此事,讓其帶回對方條件,我等再行定奪?!背鸭甭曊f道。
陸鳶推開他的手,微微一笑說道:“母后自有辦法,與西戎商談,你稍安勿躁。”
“翠濃,把我的箜篌拿來吧?!标戻S朝著侍女吩咐道。
斜陽晚照,碧空如洗。
金戈肅殺之下,江都城樓之上,忽然響起箜篌之音,曲調(diào)哀婉,聲聲如泣。楚同裳不知母后為何會(huì)在此時(shí)此刻,彈奏箜篌,可母后向來算無遺策,他選擇相信她。
“嗚,嗚,嗚。。。。。?!背窍萝婈囍薪锹曧懫?,兩個(gè)千人鐵甲方陣緩緩挪動(dòng),讓出來一條通路?!摆A”字大纛,迎風(fēng)獵獵,旌旗之下西戎景帝騎著烏啼踏月,徐徐而進(jìn),走向城下。
正當(dāng)楚同裳以為景帝要開口勸降之時(shí),贏銳打馬走邊,讓開身位,但見一位玄衣老者坐于輪椅之上,藍(lán)色面具遮住容貌,卻難掩鬢角風(fēng)霜。身后侍衛(wèi)推著他緩緩向前,老者來到城下一箭之地,示意侍衛(wèi)退下。老者艱難起身,從腰間抽出一支竹笛,笛身斑駁,看著便如老者一般,是個(gè)年深日久的物件。
笛身悠揚(yáng)清亮,劃過沉悶的戰(zhàn)場。箜篌之音與這笛聲竟是如此相得益彰,你似低吟淺唱,我便高歌相候。你若峨峨湯湯,我自喃喃細(xì)語。音符之間你追我趕,曲調(diào)之中互訴衷腸。若是有音律大家在此,定會(huì)道一聲:“此曲相思入骨,令人泫然?!?/p>
一曲離別歌,道不盡相思意。
陸鳶停下操弦之手,對楚同裳說道:“西戎已答應(yīng)你的請求,你開城請降,景帝不會(huì)為難城中百姓?!?/p>
“母后這是。。。。。?!背延牣惖?。
“不必多問,你自去準(zhǔn)備吧?!标戻S抬手說道。
楚同裳躬身行禮,轉(zhuǎn)身而去。
殘陽如血,紅衣艷烈。
陸鳶走到城墻邊,抬手伸向城樓之下,仿佛想要揭開什么。雙目含淚,朱唇輕啟卻無聲無言。城外空地,那面具老者一步踏過箭矢紅線,身后侍衛(wèi)回頭看向景帝,贏銳輕輕搖頭示意無須在意。
一步一步,他緩慢的挪動(dòng)著身子,直到看清了城樓之上那抹紅色的身影。顫抖的手摘下面具。面容雖有些蒼老,卻難掩儒雅風(fēng)姿,年輕時(shí)想來也是一位豐神俊朗的少年。
“真的是你,沈不言。”陸鳶在城頭低聲細(xì)語。
“是我,阿鳶?!鄙虿谎园菏渍f道。
她欣然一笑,一行清淚緩緩滑落,將手中的雙魚玉佩拋向空中,縱身一躍,如火紅的鳳鳥墜落人間。
沈不言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涕泗橫流。他只是加快了腳步,來到了陸鳶身邊。俯下身來,抱起陸鳶,將她靠在自己身上。陸鳶口角溢血,眼皮耷拉,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在他耳邊說道:“沈不言,我,想你了。”
說罷閉目垂首,再無一絲生機(jī)。
沈不言將陸鳶緊緊抱在懷里,絮絮叨叨的說著:“我就知道你不會(huì)接受投降的命運(yùn)。鳶飛戾天,又豈會(huì)做那籠中之鳥。你爹和陸時(shí)拼死保護(hù)的晟國才是你的家,或許新的世界本就沒有我們的位置了?!?/p>
沈不言不緊不慢整理著陸鳶的面容衣裳,輕輕拂過她的臉頰,看著魂?duì)繅衾@的愛人已然香消玉殞,胸口一陣憋悶,一口鮮血噴出,沈不言倒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相父,相父,快傳太醫(yī)!”贏銳揮鞭上前,高聲喊道。
西戎大軍見自家皇帝上前,以為是總攻開啟,各將領(lǐng)開始整軍向前,贏銳發(fā)覺不對,立刻示意大纛后撤一里,全軍一同后撤。
而城樓之上的南晟士卒,雖張弓搭箭,卻是一矢未發(fā),現(xiàn)在射殺西戎景帝,得到的可不是什么封侯拜相,怕是得凌遲處死,滿城陪葬。
“相父,相父。。。。。。”贏銳扶起沈不言叫道。
“額咳咳咳,陛下萬金之軀,不可立于危墻之下?!鄙虿谎钥人缘?。
“相父,都這個(gè)時(shí)候了還說這些干什么!快隨我回大營,讓太醫(yī)診治。”贏銳焦急的說道。
“陛下,老臣的時(shí)間快到了,臨終前有三件事求陛下?!鄙虿谎院粑D難的說道。
“相父,別說三件事,三十件都沒問題,先隨我回大營再說!”贏銳苦勸道。
沈不言沒有回應(yīng)他,自顧自的說道:“這第一件事,南晟已答應(yīng)投降,楚同裳愿開國庫讓陛下犒賞三軍,只求陛下大軍駐扎城外,不傷無辜百姓?!?/p>
“不殺百姓可以,只是大軍不入城,如何能行?”贏銳不解道。
“你可讓南晟軍隊(duì)出城投降,收繳其兵甲。而后率三千精銳入城,足矣應(yīng)付大局。”沈不言握著贏銳的手說道。
“好,就依相父所言。”贏銳
“陛下仁慈,這第二件事便是這江山一統(tǒng)后,身后這群驕兵悍將如何安置。”沈不言閉眼說道。
“朕知道,可這些都是隨我出生入死,攻城拔寨的兄弟,卸磨殺驢的事,朕做不出來!”贏銳皺眉道。
“呵呵,陛下重情義是好事,可馬上得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讓他們交出兵權(quán),過富家翁的日子,替陛下看著鄉(xiāng)野之地,防一防地方豪強(qiáng),世家大族也是好的?!鄙虿谎詼\笑道。
“這,朕記下了,之前相父說的錦衣衛(wèi),朕也會(huì)盡快組建?!壁A銳應(yīng)承道。
沈不言知他并未聽進(jìn)去,也不計(jì)較,正了正身子,拉著陸鳶的衣袖說道:“臣死后,陛下不必將我寫入史書中,將我與陸太后合葬在南夢湖畔的一株花樹下即可。不立墓碑,也無需祭掃?!?/p>
“父皇當(dāng)年也與我說過相父出身,言及相父是從南晟而來。相父一生未娶,就是為了這位陸太后?”贏銳探問道。
“不錯(cuò),陸太后閨名陸鳶,是我一生摯愛。還請陛下成全!”沈不言懇切道。
“相父鶼鰈情深,朕可以理解。只是,只是相父輔佐我父子二人三十余載,立法度,安人心。通水利,興桑農(nóng)。修兵甲,創(chuàng)軍陣。我西戎能定鼎天下,相父功不可沒。無碑無傳,如何能讓后世之人知曉相父功績。”贏銳激動(dòng)的說道。
“陛下,不過些許虛名罷了,與我已無掛礙。這些年布局謀思,處理朝政,我實(shí)在是累了。死后長眠地下,就不要讓人來打擾我了。”沈不言低語道。
“好,朕答應(yīng)相父,只是日后朕獨(dú)自前來吊唁,相父不能怪罪朕?!壁A銳含淚說道。
沈不言嘴角微揚(yáng),拍了拍贏銳的肩膀,似是默認(rèn)了他的說辭。
他深吸一口氣,用著殘存的一點(diǎn)力氣,將身子緊挨著陸鳶,右手緊緊握住陸鳶已有些冰涼的左手。平躺在她身邊,轉(zhuǎn)頭看著她,知道視線慢慢模糊,意識(shí)逐漸消散。
兩團(tuán)青色光華,緩緩融入碎玉之中。而后玉佩隨著光亮的消散,一同消失在此間天地。
“相父,相父!”贏銳看著停止呼吸的沈不言呼喊道。
“咔咔咔”城門開啟,楚同裳一襲白衣,手捧晟國玉璽,身后文武百官,跪倒在贏銳面前。景帝強(qiáng)忍悲痛,繞過相父沈不言的尸首,接過玉璽。
至此,七王畢,四海一。九國亂世終結(jié),天下混同為一。
后世之人只知那一日,南晟故去了一位太后,西戎失去了一位左相。而不知南夢湖畔,玉花樹下多了一對同穴而眠的戀人。
?。▉硪稽c(diǎn)男頻的視角,假設(shè)沈不言沒有逆向穿越,而是正常穿越。景平三十年初遇陸鳶一家,此后兩人互相扶持,拜于李擁門下。元啟五年,陸時(shí)被李擁謀害,沈不言當(dāng)朝刺殺李擁未遂,遭朝廷通緝。陸鳶將他送出南晟,他輾轉(zhuǎn)來到西戎。受贏銳的舅父魏胤賞識(shí),之后推薦給武帝贏梁。此后為西戎出謀劃策,官至左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