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初中三年，功課不少，當(dāng)然不可能?？磻?，可卻能?！奥牎睉?。我家后院住著一位謝老太，她和孫子兩人每天都要開留聲機(jī)聽?wèi)?。早飯時留聲機(jī)高叫“百代公司特請劉鴻聲老板唱《斬黃袍》”，午飯時那留聲機(jī)又叫“高亭公司特請梅蘭芳老板唱《貴妃醉酒》吃了晚飯留聲機(jī)又讓當(dāng)時上海最走紅的坤伶老生露蘭春用她的好嗓子高唱“未開言不由我牙根咬恨，罵一聲毛延壽賣國的奸臣”……，越聽我看戲的欲望也越強(qiáng)，有機(jī)會看戲總?cè)タ吹摹２贿^我不喜歡看武戲，因為，打了武，就沒有了戲。那時大戲園子常演三本《鐵公雞》，大馬路貼的紅紙海報大寫“真刀真槍”！我一次也沒去看過。我看過的戲印象較深的是《刀劈三關(guān)》、《寶蟾送酒》、《鹿臺恨》。這第一個是唱工戲，后兩個都是文戲，做工戲。

《刀劈三關(guān)》是個什么故事，全記不起了。只記得是位坤伶靠把老生演的，她有一副調(diào)門特高唱得特別亮堂中氣又極足的好嗓子，行家們說她唱時“滿弓滿調(diào)”，唱得“淋漓盡致，一氣呵成”，我也覺得聽她唱戲?qū)嵲谕纯?、過癮。她一唱完，總是掌聲如雷！而且這是靠把老生戲，也有些“開打”的功架場面（這就不全是打，有”戲”)，造型也美，有氣勢。這戲的演員一定要有好嗓子好功架，解放后幾乎沒見人演過，失傳了，太可惜了。

《寶蟾送酒》之所以引起我注意，是因為我聽說這戲是一位先開創(chuàng)文明戲又“下?！毖菥蚝兔诽m芳齊名的大戲劇家歐陽予倩先生編排的一出“紅樓戲”。果然，這戲有些與眾不同：用了一點(diǎn)布景，是個書房一角的模樣；那演薛蝌的小生也是坤角，她演得很文靜，不俗氣，但總覺得“他”不是個男人；而演夏金桂的是個男演員，長得細(xì)高條兒，脖子特細(xì)特長，按“丑婆子”味兒演，看得觀眾對“她”特厭惡。現(xiàn)在想來，這也可能是歐陽老的導(dǎo)演意圖。

《鹿臺恨》里演比干的演員葛少巖，后來知道他是麒派著名的做工老生，而這戲原來就是周信芳先生當(dāng)年在上海天蟾舞臺連臺本戲《封神榜》中演得最成功的一折。七十年了，許多場面已經(jīng)回憶不起，但總的印象，葛少巖演得非常賣力，也非常抓人。“鹿臺”(也用了點(diǎn)采頭布景的)一場，紂王問他要心，他用一大段蒼勁有力而又鏗鏘有節(jié)的說白，再伴著一套衰派老生的做工，身段，有時還用了布景上的平臺和階梯，邊說邊做，把紂王駁斥得啞口無言……但紂王又翻下臉來；如此再一番，兩番，觀眾看得呼吸都“并”住了！臺上的比干在哭，在笑，在剜心，我好象也在哭，在笑，在剜心……（胡導(dǎ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