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世界里,同時擁有天堂

建議大家去看一些禪詩,尤其是寫得非常質樸的禪詩,而不是好像很玄妙的詩,那些質樸的禪詩反而更能夠表達最高的境界。你會發(fā)現(xiàn)禪詩在高度和深度上遠遠超越了唐詩宋詞的境界,境界要高得多。
比如:“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煩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斑@是一首非常著名的禪詩。你會發(fā)現(xiàn)禪宗的詩都不那么飄。禪詩描繪的東西都是人間的,并沒有描繪天堂的東西,這正代表了一個禪師達到的境界,春花秋月、夏風冬雪都是人間的境界。一個得了“道”的人,他的眼睛開始從天堂回眸,看向人間;而一個有才氣的人,他的眼睛總是忘記人間,看向天堂,這就是兩者的差別。一個詩人、一個音樂家,他的頭總是向上抬起的,他得仰望著天堂,他對天堂是那么的向往,恨不得一步融入天堂。
你看過佛陀的圖片嗎?你會發(fā)現(xiàn)佛陀所有的眼神都是向下看的,那個向下看給了你一種高視角的感覺。他的視角是從一個高度在向下看,而不是平視。你似乎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好像是從天堂在向下看,他的視角很高,似乎來自天堂。這是一個禪者的境界,這是女偊的境界,所以他說:我沒有圣人的才氣了,我的眼睛已經(jīng)不看向天堂了,反而倒過來從天堂看向世界,這點很重要。
當你的雙眼只盯著天堂的時候,意味著世界將漸漸的淡出你的視線之外,你也許會無法養(yǎng)活自己。據(jù)說有些法國的藝術家甚至很難照顧到自己的三餐,他開始無法適應這個世界的存在,無法適應生活。因為生活已經(jīng)被他主觀的拋之腦后了,他的心里只有天堂,自然賺不到錢,無法和生活融合。
而另一極的人滿眼都是生活、都是賺錢。他賺夠了幾個億、幾十個億、幾百個億,然后覺得很無聊,除了錢還是錢。你會發(fā)現(xiàn)那些富翁隨后開始著迷于古玩收藏,他們會花很多的錢收藏,因為古玩有一些文化的氣息。也許音樂對他們來說還太高了,無法企及,他們的靈魂還無法一下子拔到很高。但古玩至少還有一點文化氛圍可以企及,所以他們開始玩古玩、玩念珠,開始收藏明清的家具,那些東西里面有某種文化的韻味。
如果你看過八大山人的畫作會發(fā)現(xiàn),他的畫筆如此簡練。有時候一幅畫里面只有一只鳥,周圍山水花草都沒有,只有一只鳥。你會覺得那只鳥非常靈動,它不是死的,是活的,你會發(fā)現(xiàn)那只鳥甚至比一只活鳥都要有靈氣,你從來沒見過動物世界里哪只鳥比他畫中那只鳥更有靈氣。那些明清的畫作、那些古玩、那些宋代的家具,它們的線條都會給你一種奇怪的帶入感,它們把你帶入某種微妙的靈性感覺、溫柔的美感里,它意味著把你稍微拔高了一點點兒。
所以那些賺了幾十個億的人開始收藏和文化有關的東西。因為他覺得幾十個億對他來講已經(jīng)沒有了滿足感,他依然覺得空虛匱乏,而在收藏里面他能夠聞到一點靈性的芬芳。雖然不是很強烈,無法強烈到像音樂那樣、像靜心那樣,但是至少有一點。
你會發(fā)現(xiàn)這兩者都是失衡的。一個暴發(fā)戶是失衡的,他失去了天堂的美;一個藝術家也是失衡的,他失去了大地的美。只有一個成道者是平衡的,他從天堂俯視大地。只有從天堂俯視向大地的時候你才是完整的,你才能夠認出這個世界的完美,否則你認不出來。
一個只在臍輪的人會覺得世界越來越丑,除了金錢還是金錢,銅臭越來越鮮明,到處都是臭味。而一個仰望向天堂的人也會發(fā)現(xiàn),他只能仰望向天堂,如果他稍微把頭降低一點點,就覺得無法忍受那個味道,世界太丑陋了,他必須一秒鐘之內(nèi)再轉向天堂,否則他受不了。
而只有佛陀能夠從天堂看向世界,并且看到每一朵花、每一棵草都是完美得無與倫比。禪宗說:“手把青秧插野田,低頭便見水中天”。他并沒有描繪天堂,他描繪的是自己在種稻時候的一個場景。在這首簡單的詩里你會發(fā)現(xiàn),寫這首詩的人有一個如此遼闊的心,他的心如此的自由,即使他在種田干農(nóng)活的時候,他的心依然自由,這就是一個成道者。
他不需要離開世界就可享受自由,他不需要來到天堂才能自由,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他活在世界里,在勞動。你知道一個品茶的人,還不是能夠真正享受天堂的人,因為如果讓他去插秧,他一會兒就會覺得太陽太曬了、太苦了。只有一個禪者、一個成道者能夠在插秧勞作的時候,心里也依然有“水中天”,這就是一種自由。
如果世界的存在無法把你拉低,你就是真正自由的。如果世界的存在能夠把你從天堂拉下來,你還是一個奴隸。對一個禪者、一個像女偊這樣的人,即使世界再怎么樣的存在,都無法把他從天堂拉下來,他活在這個世界里,同時擁有天堂。
摘自《莊子耳語》007 夕陽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