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看到一篇文章，是從杰克?康菲爾德的《狂喜之后》書中摘錄的一段文字，大概意思是說那些開悟者在開悟之后就不能適應生活了。這個作者后來又寫了好幾本書，大致的意思也是說很多學習靈性的人都太飄在天上了，他們無法處理實際的人際關系，無法面對實際的生活。但是，要告訴你的是，《狂喜之后》這本書的作者可能沒有熟讀過《莊子》，他并沒有真正的了解禪宗。

鈴木大拙曾經(jīng)講過，禪的精神真正光芒四射的時代應該是在宋朝，因為宋朝的時候沒有一個禪僧是常住寺院的，幾乎所有的禪僧都是云游天下的，他們沒有固定的場所，在一個寺院里頂多呆一兩個月然后就走了，一生都在云游?？梢韵胂笏麄兊纳钅芰?、獨立能力是何等的強，他們并沒有飄在天上，絕對是腳踏實地的禪者，他們踩地的程度甚至比一般人要深得多。如果現(xiàn)在讓你去云游世界你一定會叫苦，你不會有像禪僧那樣有獨立生活的能力。所以鈴木大拙說，禪宗真正最輝煌的時代是宋朝，可見禪一點都不飄在天上。

《狂喜之后》里面舉例的那些人有可能并不是真的開悟者。如果你了解禪宗會發(fā)現(xiàn)，真正的開悟者從來都不飄在天堂上，他是徹底回到世界上的。當他回到世界上后，即使在田頭插秧，依然水中有天，不受任何的影響。

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西方人并沒有真正地吃透東方的東西，他們的底蘊還是不夠的。西方人擅長邏輯，擅長寫東西，能夠以他們的邏輯思維寫出很多很多。如果你是個外行，一定會覺得他寫的非常有邏輯、有道理。但是如果你真的是內(nèi)行，會發(fā)現(xiàn)他實際上是漏洞百出的。因為他并不了解禪的本質(zhì)，在他的心里那個禪、大圓滿、莊子、老子都是在天上飄的。但他不了解，如果真的看明白了禪宗的公案和詩，你會發(fā)現(xiàn)那些禪者比任何人都落地，他們達到的意境相當扎實，沒有一絲一毫是飄到天上的。

曹洞宗，洞山禪師門下曾經(jīng)有一個年老的禪僧住在大寮里，也就是很多僧人同住的大通鋪里。老禪僧年紀很大，病得已經(jīng)起不了床了。當時正值酷暑，老禪僧奄奄一息，他請人把洞山禪師請過來，要見最后一面。他說：“師父啊，我參了一輩子禪，都未能開悟。最后我只想問一個實際的問題，我走的時候，天又這樣熱，心里真的非?？鄲灍┰?，怎么辦呢？”

他問了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洞山禪師拍了拍老禪僧的頭，很認真的回答了他一句話，這后來成為禪宗千百年來非常著名的一個公案，他說：“你聽好，你記住，熱時熱殺阇黎，寒時寒殺阇黎?！币馑际牵簾岬臅r候熱死你，冷的時候冷死你。這就是洞山在老禪僧人生最后的彌留之際給他的忠告。也許大家根本聽不懂這句話，什么叫熱時熱死你、冷時冷死你？

禪宗并沒有講天堂，并沒有講玄言妙語。洞山講了一句特別樸實的話。如果你是一個徹底的旁觀者，在完全清澈和超越的旁觀下，你會發(fā)現(xiàn)那個在經(jīng)受炎熱的是誰呢？那個在經(jīng)受寒冷的是誰呢？那個在田里插秧的人是誰呢？那個八十歲還在行腳的人是誰呢？

據(jù)說趙州禪師八十歲的時候還在自己編草鞋，因為他在行腳，草鞋爛得很快。他在八十歲的時候每天編草鞋，他很吃苦耐勞。那個在經(jīng)歷這一切的、在經(jīng)受冷熱的那個人是誰呢？這是洞山給老僧人臨終的饋贈。

他告訴他：你要看到那個受冷受熱的是誰？那個受冷受熱的難道不是你的身體嗎？你所有的憂傷顧慮難道不就是因為這個身體感受到了冷熱嗎？不就是因為這個身體感受到了辛苦嗎？你的身體活在這個世界上，它一定會經(jīng)歷冷與熱，一定會經(jīng)歷愛與恨，一定會經(jīng)歷千百種的體驗。

難道你要像一個詩人那樣把它們拋擲腦后、就好像沒看到，我只要看天堂，因為我不要看痛苦。禪宗是這個態(tài)度嗎？不是！或者你要像那個富翁一樣，只看到人間的銅臭痛苦，想看到天堂也無法看到嗎？這兩個極端都不是。

禪的方式是讓你的身體融入世界，并且充分的經(jīng)驗世界的一切，讓你的視角融入天堂，并且充分的從天堂展現(xiàn)它的遼闊。除非你有一個“水中天”的心，一個遼闊的心，一個“長嘯一聲天地秋”的心，否則你將無法承受這個世界的苦難，因為你的心量太小了，你會發(fā)現(xiàn)一個承受力差的人往往是心量特別小的人。

而一個禪者，一個像女偊這樣的人，一個得道的人，他擁有了一個遼闊的心、一個天堂的心、一個萬里無云萬里天的心。他用這個心回到世界上，而不是用這個心離開這個世界，然后他的眼睛就完全不一樣了！

和杰克?康菲爾德說的正好相反，一個開悟的人不但不是那種無法融入世界、適應世界的人，恰恰相反，一個真正開悟的人會像趙州、洞山那樣徹底的融入世界，而且他的適應能力將超越常人。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在他這兒將是小菜一碟，因為他的肉身將不再是分裂于這個世界的個體。一個常人無論如何都認為自己是個體，他和這個世界是分開的，他要和這個世界產(chǎn)生競爭的關系、對比的關系等等。

而一個在“水中天”的人，一個意識狀態(tài)已經(jīng)達到遼闊的人，他的肉身已經(jīng)融入了世界，他的體驗將不再是個人化的。當整個世界在災難中的時候，他將承受整個災難；當整個世界在歡欣當中的時候，他也將體驗整個歡欣。他的體驗將不再是個人化的。

克里希那穆提說：這個世界任何一個地方有戰(zhàn)爭你都要負責，即使你遠在美國、遠在夏威夷、遠在溫柔鄉(xiāng)里，你都應該負責。這個世界任何一個地方有貧窮、饑餓、暴力，你都有責任，因為你和世界是合一的，世界上發(fā)生的一切都有你的一份，都有你的責任，這才是一個成道者的體驗。

不要認為成道就必須飄在天堂上，不食人間煙火，甚至回到人間都無法生存。恰恰相反完全不是這樣，一個成道者，像馬祖道一這樣的人是會扇人耳光的，會踹人的，他絲毫都不坐在蓮花里。一個成道者不會再飄在天堂上，一個成道者會回到人間。

摘自《莊子耳語》007 夕陽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