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的晚風如若傾瀉入一池深潭的溪流，無聲靜默地融入瀲滟著淡淡波紋的黑夜。這并未凝固的波紋中尚有著朦朧的余溫與聲光，光采擷至清晰如琴鍵跳動的星輝，聲傳遞于難以揣測形體的人流攢動，而溫度，它似乎藏匿于夜晚所有因人而璀璨的角落，在偃旗息鼓的悠然中應蘊而生。

“………….”在一張?zhí)倌揪幫斓膱A桌旁，一只邊沿點綴著象牙白霓虹的小傘似桌面上甦醒的花束，展懷將靜默傾泄的黑夜遮擋。潔凈杯盤中的小摞烤串正冒著滋滋的熱油，那記憶中似曾提及的太陽魚被切成肥厚的肉脯，淺浸于由敢白與果酒勾兌的醬汁中，將引人垂涎的香味消弭于露臺餐桌之外。

“…額….那個….比安卡小姐？”指揮官的視線滿是霧氣朦朧的黑暗，手臂以及胸前都被緊密桎梏的他此刻就連視覺也被悉數(shù)剝奪。雖然身下的藤椅溫軟而愜意，但一無所知的他仍舊感覺如坐針氈，“….可以把這個取一下嗎？我們已經(jīng)到了吧？”

“….請指揮官再稍等片刻….”比安卡悅耳而沉郁的嗓音宛如玻璃杯中略微搖曳的甘甜酒液，與之一同風吟的，似乎還有杯盤交錯的琳瑯聲響。比安卡溫婉含情地凝眸于眼前人片刻，又隨即伸出纖白清秀的手指，輕捻起被好似命中注定的剪鋒修剪為傾吐凝涕與夜色的紅玫瑰，悉心將其放置入頸口細長的白瓷瓶，“…請不要自己亂動，我?guī)湍阏！?/span>

“…..嗯….好…..”指揮官微揚頗為狼狽但卻不減神采的眉目，只得靜心等待某人輕柔的力道。待到蒙眼罩緩緩剝離，他也能清朗明眸，在暖橘柔燈的呼吸下屏息欣賞眼前眼前蜿蜒裝點于白巾中的鮮嫩花卉，當然….還有如此月下花前那心馳神往的愛人。只見她將深邃如晚色的長款禮服的一角微微斂起，裸露的雙肩似鑲嵌于黑曜石中的柔軟結晶，纖細的鎖骨及頸項便是其渾然天成的脈絡與紋路。她含蓄而矜持地抿起柔美的唇瓣，讓微露背肌的身姿挺立如入水白鷺，“…很漂亮，也很適合你。”

“….嗯…謝謝指揮官夸獎?！北劝部ㄔ谥笓]官的對面施施然落座，她輕巧撩起耳鬢略有溫軟卷曲的明媚金發(fā)，一雙似要滲水的瞳眸正映照著眼前人宛如戲謔卻愈發(fā)情深的微笑。她微微垂眉，似乎略有局促地以食指輕捻著垂墜的鬢發(fā)。

“….所以…能勞駕您幫我把這個取一下么？”指揮官輕輕咳嗽了一聲，順便瞥了眼自作左肩蔓延至整條手臂的碩大而笨重的護具，他又頗為不適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好讓胸口的有機保護層不至于硌到自己，“…雖然療養(yǎng)期謹慎一點是沒錯，但是吃燭光晚餐還帶著這一大堆….一是不方便，二是沒情調…三是….”

“….指揮官還有什么理由么？”比安卡抬眉意味不明地以淺淡凝視莫名如鯁在喉的某人片刻，左手食指則無意識地在銀制的餐叉上緩慢摩挲著。

“…三還是沒情調…我是說其他方面的沒情調…”指揮官用僅能自由活動的右手輕輕撓了撓額角，“所以行行好…幫我摘一下嘛…反正我也只不過是左手…”

“….醫(yī)生說你你的胸腔承受了不小的沖擊力，還是要小心對待為妙，希望指揮官能夠理解。”比安卡因素白而更似冰雪肌理的面容并不如設想中那般無堅不摧，本應莫名芥蒂而敏感得不容忤逆的她轉瞬之間柔軟下來，長夏拂過便是春意的預兆，那冰藍的眼眸也璀璨如花，“…指揮官，聽話….好嗎？”

“…..咳…雖然我還想問問明明是手指沒了…為什么整個胳膊都要包起來…”聆聽著那不禁摻雜了些許愛寵的柔聲輕喚，莫名的違和后內心所蕩漾的便更是一種局促與喜悅感。指揮官看似風輕云淡地點了點頭，“…不過暫且就先這樣吧，我拿一下紅酒的起子?！?/span>

“指揮官就在這兒坐好，這種事讓我來。”柔暮的光線淺打于比安卡涇渭分明的鼻翼，她于通透的光線中略微側身，讓那宛若揚羽白鷺般的高挑身姿淺涂上一層澄澈的柔輝。她輕輕撩起細軟垂頸的鬢發(fā)，偶以略帶霧靄的雙眸在他的臉龐輕叩探尋的韻律。

“….那我…去端一下點心什么的？”指揮官一時有些語塞地挑了挑眉，他觀察著某人眼眸中間或躍動的輝光，言語間已然多了幾分謹慎的試探，他略微笨拙地站起身?，“…你知道…我其實是有點閑不住的?！?/span>

“….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北劝部ㄎ⑽A蹙起細軟如纖羽的出塵睫眉，似乎其中正漲溢著踟躕雨燕的憂慮輕鳴，她直截了當?shù)乜拷笓]官，并將其服服帖帖地重新按回了座椅，“….拜托你就這么坐好，不要亂動?！?/span>

“………..“指揮官默然凝望著某人在桌邊勞碌的身影，開背的黑色晚禮服因纖綸的柔滑質地仿佛如水的夜色，襯得那清秀的冰肌玉骨宛如蝴蝶般微微熹翼。清朗如銀輝的月光在彌散著霓虹的樓影中與黯淡彼此交織，他一時有些感激眼前人在自己住院之際仍不忘結婚紀念日的慶祝留念，但也頗為苦惱于某人對自身前所未有的濃厚保護欲，像是自己用一下水果刀都會慌忙奪去的程度。不過……他也完全不會怪罪她。

“….好了….快吃吧。”比安卡將醇厚的暗紅色酒汁傾倒進玫瑰下的高腳杯里，一板一眼為他切分好食物之后，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她輕輕抬起刀叉，蒼翠如矢車菊的眼眸卻并未注目瓷盤中的珍饈佳肴，只是并無含蓄地凝視著他，這般專注倒是更易讓人誤解在她眼中，某人倒是更為令人食指大動的存在。

“…那也得先碰個杯吧？”指揮官微微一笑，他舉起酒杯，“…為了慶祝我和比安卡結婚一周年紀念日。”

“…..嗯…..“比安卡也順應著舉起酒杯，那澄澈如洗的旖旎素容如若極目遠眺的皚皚白峰，在剔透的柔光中兀自因美遺世，在恒久如雕刻般的陣痛中隱匿其朦朧輪廓。她試圖緩緩傾吐安然與微笑，與花卉一同瑰麗的唇瓣，但卻又頗為生澀地歸于平淡乃至沉郁，“…………”

“….額…比安卡…？”

“….唔…我沒事….”比安卡略顯淺淡的眼眸如若兀自掩藏起光芒的星輝，她輕輕撩起鬢發(fā)，似乎陡然淪入失語的心境，“…好了，快吃吧?！?/span>

“….嗯?！敝笓]官似乎已然察覺到了眼前人的耿耿于懷，但卻并為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之處，他輕輕抿了口酒液，將烹制得軟糯香甜的魚肉含入口中，高湯蒸煮讓其內在尤為細膩綿軟，而略有酥脆的金黃外殼則為其填注了些許層次豐富的口感。指揮官忍不住緩緩勾起嘴角，“….唔…從出任務之前酒饞了好久，終于吃上了….感覺人生都沒有什么遺憾了。”

“……….”比安卡只是興致寡淡地微垂眉目，碧藍而細膩的眼眸不禁黯淡了些微，莫名的愧疚與難以自冷硬軀殼表露出的柔情正反復撕扯著她的內心，美麗的雙眸已然朦朧上一層薄薄的霧氣，“….嗯….”

“….有什么心事嗎？告訴我吧。”指揮官緩緩放下餐叉，將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臂輕輕擱在桌上。雖然此刻的他竭力想要表現(xiàn)出與之相稱的肅穆與溫和，但這緊密編織的包扎仍讓他看起來頗為有趣，“….如果你一直心事重重，我也沒心情吃了。”

“…我…自從指揮官說要慶祝我們結婚紀念日以來，我就盡我所能地準備張羅，一心不想讓我們彼此都留有任何遺憾?！北劝部ǖ难垌坪鯘q溢著瑰麗但卻抓握不到的微光，嘴角那淺淡的弧度像是在微笑，但卻僅是一個復雜情緒的載體，空闊如久遠的歲月般，“…在我親手操辦的過程中，我這才體會到指揮官之前為今天要付出的辛勞?！?/span>

“….嗯….比安卡準備的晚餐已經(jīng)很接近我理想中的那種啦?！敝笓]官溫潤地輕聲笑笑，他扭頭環(huán)顧著自遠處闌珊燈影所投射的霓虹，“…唯一的差別就是我們是在醫(yī)院的天臺用餐….我設想的玫瑰花鋪路了…要不我待會兒網(wǎng)購一車送家里？”

“….指揮官，我在說正事呢?！北劝部ㄎ⑽Ⅴ久茧m然嘴上仍是見縫插針地苛責，但卻并未在眼眸中流轉過余的芒星，“….能不能先聽我說完….”

“….抱歉…請繼續(xù)吧。”

“…想起我之前對結婚紀念日并不上心以及其他的林林總總，如今又切身體會到指揮官所花費的心力…”她輕輕抬起眼眸，似乎因袒露出內心的柔情而倍感局促，但又因出于自我的意愿而略微生澀地恢復著素日的平靜與坦然，直觀而言，她面無表情但又面紅耳赤，“…我感到很欣喜…但又很羞愧…感覺自己先前一直無視了指揮官的真心，對不起…..”

“….干嘛突然這么客氣啊，都是老夫老妻了?！敝笓]官輕笑著搖搖頭，卻又在不經(jīng)意的調侃間表明自己更為深入的共情，“…既然都說了…那就把心底的一并都說出來吧?！?/span>

“….唔….”比安卡似乎頗為黯淡地緩緩捻起眉目，睫眉的顰蹙與眼眸的溫軟矛盾又和諧地統(tǒng)一著，似乎將兩者不分先后的情緒淋漓地溢于言表，她微張著格外紅潤的唇齒，似乎囁喏著不知該如何表露自我，“….雖然在結婚紀念日上談論這些有點不合時宜…但我…仍舊記得失去指揮官時那六神無主的心情…..就仿佛…我再也沒有勇氣面對世間的任何事…也沒有勇氣面對我們的最為寶貴的孩子…我好恐懼…也好希望那只是一個可怕的噩夢，但噩夢卻永遠無法醒過來…..”

“…..抱歉，讓比安卡擔心了。”指揮官淺淡垂眸，緩緩露出一抹像是自責卻讓人倍感安穩(wěn)的微笑，“…我向你保證，以后你要是想見我，那么我就會隨叫隨到?！?/span>

“….但更讓我感到痛苦的….還是我當時沒有選擇幫助指揮官。”比安卡的眼眸中承載著星空的璀璨，當她失落起來，星輝便都屏住了呼吸，她嘴角似乎勾勒起一絲苦澀的弧度，她沉默于如若繭房的黑暗中，仿佛那試圖生根發(fā)芽的光亮般脆弱而珍貴，“…如果指揮官真的因為我的選擇而……我這輩子都永遠無法原諒我自己。”

“….請不要這么想…比安卡….你必須履行你肩上所背負的責任，我們每一個人都無法做的事事兩全?！敝笓]官略有嗔怪地勾了勾嘴角，“…不要對自己太苛刻，而且….我也理解你，絲毫不會怪你?！?/span>

“……指揮官…..”她緩緩抬眸，那疏密有致的睫眉宛如黑夜的筆觸，在它緩緩上升之際，璀璨的星芒便點點粒粒瑰麗地呼吸起來，她似乎沁透著淺淡的哀愁，但卻在暖陽的煦照下漸次消解，“….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那當然不用謝，只不過….能不能用實際行動稍微表示一下謝意??？”

“….實際行動么….？”

“…對啊…這不是正巧紀念日嘛…”圖窮匕見的指揮官未免忽然感到臉上略有燒灼的羞澀感，“…這樣也比較合乎氣氛？”

“…嗯….的確如此….”

“….誒？這次同意得這么快？”

“……..”比安卡略微局促地低垂眼簾，右手早已習慣性地將散落于耳鬢的酒紅色發(fā)絲撩至耳后，素白而略欠血色的臉龐也順其自然地流露出賞心悅目的緋色。她默然走至指揮官身前，在后者尚未有所反應之前便含蓄俯身貼合他的身體，側腿坐于他的膝間。她的雙臂撐扶住椅背，頗為溫馴地將臉輕貼于指揮官的胸膛，似有顧慮與微妙委屈般趴伏于上，晶亮而澄澈的瞳眸自下而上地凝望著他。她略微分神撇過臉，將高跟鞋輕巧褪下，被黑色絲織物包裹的足尖微微蜷縮起來，“...指揮官.……”

“….唔….比安卡…？”眼看著某人展露出前所未有的溫馴乖巧，指揮官不由得難有淡定地咽了口唾沫，他默然感觸著貼合于自己胸膛的豐盈柔軟，只是略顯慌亂地緊盯那時刻交錯漲溢落寞與柔情的湛藍眼眸，雙腿仍能感覺到那股細膩而近似香甜的摩挲觸覺，他的呼吸也為之紊亂起來。

“...我…想讓我對指揮官的感情…坦然地展露給指揮官….”比安卡的臉頰已然緋紅，但卻仍不忘輕撫著指揮官的臉龐，嘴唇與眼眸也試探著向他的下顎探尋，她以鼻尖輕輕摩挲他的臉頰，“….就一晚…..可以么？”

“...嗯….我甚至覺得…一晚也太小氣點?！敝笓]官只覺得自己被一陣溫暖而耀眼的光芒所籠罩，眩目得近乎深沉的黑暗，讓他無從摸尋所謂出口所在，踟躕于這尤為漫長的白夜之中，“…我已經(jīng)喜歡上這種感覺了。”

“………”比安卡臉上的紅綃霎時暈染為濃郁的晚霞，她的雙手在膝間忐忑地瑟縮著，偶然吐露呼吸的唇齒似乎欲拒還迎。最終，她溫柔愛撫著指揮官的鼻翼，并以貝齒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記得…指揮官也是這么對我示愛的….”

“…那比安卡知道….示愛之后，該做什么嗎？”

“…..雖然我這么說或許有些不自量力….”比安卡輕撫著指揮官的胸膛，垂落的眉宇浮現(xiàn)出幾分懊悔與羞赧，片刻之后她又微微偏頭，似要顯而易見將那稍縱即逝、更似嬌俏少女般地緋紅情愫藏匿于欠乏生意的素白，“….指揮官今晚不用想任何事….我會負責讓指揮官….”

“….嗯….”

“…..讓指揮官……”

“…額…讓我什么？”

“….唔….抱歉….我實在說不出口….”

“..那要不要，想好怎么說之前，就先這樣在我身上？”

“…嗯…我也是該這樣習慣才行。”

“….誒？什么意思？”

“..不，沒什么….”